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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以为首四人为甚,皆着华衣,亦不掩面,提枪按刀,气势惊人。
萧杀之气煌煌如焰。
一执剑中年人面目阴沉,声音尖锐,言辞充满挑衅,“听说你一剑挂天河?听说你是异人?不巧的很,也有那么一些用剑的异人死在了我手下。”
夫子略略愁顿。
倒不是担心这些横空里杀出的人,而是一旦打起来,小小和婉约怎么办。
毛秋晴横执绣春刀,全神贯注盯着敌人,小心的提醒众人:“这些人都是乾王赵骊的死士,身着华服四人,应该是十二棘奴之四,每一位都是顶尖武者,甚至亦有人可匹敌大内高手。”
没人知晓,赵骊为何要给他那最强的十二死士名为棘奴。
夫子笑而无声。
拿起腰间酒壶一口饮下,看向小小和晚溪,温润的笑了一声,夫子在呢。
神情落寞。
无惧惊雷,可拔剑而挂天河。
然而青州距离临安上千里,李汝鱼纵然赶来,那一刻自己也应已力竭死于惊雷之下。
但有何憾。
我有弟子谢晚溪,已承吾文墨衣钵。
我有弟子李汝鱼,已得吾剑道初衷。
大凉的夫子,已不负大唐李青莲之文墨,亦不负大唐剑圣之教导。
吾道皆有后。
夫子按剑。
按剑起闷雷,天穹之上,乌云骤然凝聚,汇聚一团,遮掩了半边天穹,刹那之间阴风怒号,白昼几似黑夜。
天地如墨里,夫子欲拔剑。
大河之剑。
然剑未出鞘,远处忽有一道青线来。
青线未至,先有剑光来。
剑光清冽。
化作一道青线的青衫秀才,一直按剑储势,直到距离人群不过十米时才倏然拔剑。
拔剑而斩。
剑出鞘时金玉清音声如虫鸣,铿锵激越百转千回。
从上而下一剑斩落。
便有青色剑光化作月弧激射,狂野绝伦如铁骑撞阵。
一身剑道,十里聚势,只为这一剑!
这一剑重愈山河。
黑衣人剑挡,剑碎。
人挡,人裂。
血肉和刀剑碎片漫天飞舞,如下起了一场大雪,凄艳壮观而又惨绝人寰。
重重围困,竟在这一剑之下土崩瓦解。
青线从中激射而过。
清风拂来。
滴血不沾身,青衣如画,儒巾摇摆。
其后,大地上留下一道细长伤疤,绵延向远处,不知源头在何处。
秀才执剑站在人群里,青衫飘飘笑傲众生,对夫子执剑行同辈礼,声如铁硬,掷地有声:“雪晚来,饮一杯否?”
233章 王爷不可阻()
青花儒衫人大笑离去,岳平川登阶。
青云街上的乾王赵骊轻笑了一声,回身进府,望着横陈在桌上的奇门长兵,这位王爷安静的在一旁坐下,浅酒小酌。
还不到时候。
李汝鱼必须先死在岳平川枪下。
既有借口诛杀岳平川,也能让那妇人失去一剑。
至于将李汝鱼抢过来的想法,赵骊已抛诸脑外——敢无惧岳平川,捧书等枪来的少年,又怎么会屈服于自己的威胁之下。
不过无妨,拿下谢晚溪,也便拿下了吏部尚书谢琅。
赵骊身后,悄无声息的出现八人,皆不着一言,肃穆站在那里,眼神凛冽,如凶神镇门。
棘奴十二,临安尚八人。
……
……
岳平川拾阶而上。
刚上七阶,横空里突兀掠出一道身影,虬须满面,粗犷豪气,身上犹自散发出昨夜宿醉的酒气,只是眼眸明亮如星辰,笑得很真诚,“王爷且留步。”
岳平川有些讶然,“昔日大凉富甲江南的元公子,落魄至此么?”
虬髯汉子名元曲,已看破人间富贵贫贱事,哂笑一声,“落魄么,也许在世人眼中这是落魄,但我元曲看来,是快意高歌事,这人生呐,一壶春烧老酒,一床一几,足矣。”
性情中人。
岳平川肃然起敬,“你要拦我?”
元曲回首看了看依然捧书而读不闻刀剑事的少年,也有些蛋疼,储养剑意至此,你想挥出怎样惊天地的一剑?
笑道:“谢尚书是个有趣的老人,我既然喝掉了他埋藏起来的女儿红,可他女儿如今归来,将来出嫁若无女儿红,总感觉有些愧疚,如此,就为谢尚书拦王爷一枪罢。”
此是冠冕话,实际上就是喝了这老头子几年的好酒。
嘴短。
岳平川颔首,知晓元曲所想。
他是想为捧书少年破掉自己刚由青花儒衫人以春秋剑洗礼出来的无垢心境,如此,少年才有一战之可能。
面对无垢心境的大凉枪神,少年无丝毫生机。
然无垢心境一生,谁可破之?
岳平川平持枪,认真的道了一句:“请。”
这是对元曲的敬重。
符祥年间,江南罕见的出现大灾,适时北蛮南侵,朝廷国库尽数倾向燕云十六州,江南灾民无数朝廷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在顺宗陛下几欲和北蛮委屈求和以保灾民时,有个富甲江南的富贾站了出来。
这位富贾刚失双亲,初承家业。
却有着朝堂重臣也没有的豪迈气魄,大手一挥,散尽万贯家财。
其后顺宗陛下下旨,大凉富贾皆出钱银粮粟。
活灾民以数十万计。
仅这位元姓富贾所散家财,便赈济灾民不下十万。
那位一夜身无分文的大少爷挥挥手,赤手空拳潇洒的去了江湖,做那闲云野鹤,后听说喜欢上了一位红衣姑娘,便再无音讯。
大少爷姓元,名曲。
虬髯满面的汉子抱拳回礼,“请。”
旋即斜撩长衫,抽出一柄软剑,戏弄风尘的洒脱笑道:“我还想再喝几年春烧,所以呐,王爷枪下留人。”
岳平川会心一笑。
敢在一夜散尽万贯家财的大少爷,会在乎生死。
单手一枪刺出。
很安静的一枪。
很平淡的一枪。
很平缓的一枪。
很迟慢的一枪。
却很重很重的一枪,一枪既出,便无可阻挡。
山挡开山。
河拦裂河。
元曲收敛笑意,脸色凝重的一手持剑柄,一手掂剑尖,剑身弓如半月,倏然间如灵蛇摆尾,长蛇出洞,剑身呈现诡异的弧线。
竟似长绫一般旋绕枪尖。
绕指柔,可化百炼钢。
枪剑不触。
但却在刹那之间,响起让人心里起鸡皮疙瘩的摩擦声。
长枪稳如山岳。
软件颤抖如筛。
元曲额间沁出一层密汗。
随着长枪寸进,元曲手依然笔直,腰身却逐渐后仰,终于不可抗,后退一步,上了一阶。
脚下石阶,于无声里骤起无数龟裂细纹,蛛丝蔓延。
旋即发出啪的一声。
石阶于刹那之间,化作碎石崩散。
元曲站定。
软剑缠裹枪尖,依然颤抖如筛。
长枪依然寸进。
元曲虬髯覆盖下的肌肤间,开始泛红,血红,继而蔓延至全身,持剑手上青筋暴突,如拦山车临泰山逼宫。
岳平川面无表情,缓缓的上踏一步。
元曲咬牙。
另一只脚收回,不沾地又后退一步。
脚下石阶,坚硬的青石打造,此刻却似成了一块豆腐,元曲落脚时如踩淤泥,脚面便整整陷入其中,直没脚背,却没有丝毫尘埃扬起。
然长枪依然不可阻。
元曲再退。
第三阶后,退无可退。
岳平川默默的伸出手,左手搭在枪尾上。
双手持枪!
于刹那之间,闷雷自枪尖炸响。
元曲闷哼一声。
身后台阶似被一张无形大手掀翻,泥土翻卷涌动,层层而动,竟似那水波逐流,一直涌滚到捧书少年的脚下,才曳然而止。
手中缠裹枪尖的软剑崩碎,寸寸断裂,化作十数支利箭激射。
烟尘弥漫里元曲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尘埃落定时,枪尖依然寸进。
元曲只能闭目等死。
许久。
胸口并无枪尖贯胸的炙痛冰凉感,也无窒息感。
睁眼时发现只是抵胸。
岳平川面上浮起一层红晕,一闪而逝,强行咽回了涌到喉口的血——纵然是无垢心境,要在最后压住这无阻一枪,也得遭受极强反噬。
大凉枪神终究是人,不是神。
黑色蟒服不沾尘埃的岳平川收枪沉声道:“这一枪,我为江南十万灾民而留。”
元曲苦笑,“王爷……”
说了一句后,竟发现不知道说什么表达岳平川宁伤自身不取己命的感激之情,只好无奈的道:“若是还能再相见,只希望下一此是并坐喝春烧,不醉不休,听说王爷府上有许多的美酒,垂涎呐。”
岳平川笑了,“善。”
若世人皆如你元曲,何愁天下不平。
以你之泽济天下功德,别说我开封王府的美酒,就是大内皇宫那妇人窖藏的好酒,你也可以快意畅饮,何人敢说你不配。
先贤有语,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你元曲,亦可为贤者。
这大凉锽锽天下,这天下芸芸众生,这众生拳拳赤心,皆欠你一坛美酒。
仿如今秋寒门进士皆欠柳向阳。
亦欠沈炼。
世间有汝等先行人,天下之幸。
234章 大凉乾王亦异人()
元曲回身,看着台阶上只能看见上半身的捧书少年,越发惊心,他究竟如何进入这等心境的,但这样储养剑意拔出的一剑,真能抵挡连自己也破不了无垢心境的岳平川一枪?
翘首以待。
这位虬髯汉子并没有离开夕照山,而是随意找了个角落,洒脱的蹲在那里抱着膀子看热闹。
岳平川欲再登阶。
接下来还有谁来阻,是剑房那个青衫秀才,还是女帝这些年收服的诸多异人?
岳平川无惧。
临安尚有能力阻我者,仅那秀才一人耳。
欲登顶台阶。
耳畔忽有声,随风而来,“好威风的岳家王爷,贵为大凉枪神,却欲对一小辈强势逼杀,不怕笑掉天下人大牙么。”
有个短襟老头子,从巷尾缓缓走来。
嘴里叼着旱烟杆,一口一口的青烟在一呼一吸间升腾,消散在空气里,背负双手,腰间挂着狭长绣春刀。
岳平川回身,居高临下,两畔是茂密竹林,枯叶铺了一地。
“您来了。”
短襟老头子目光一瞪,“老子不来,徒儿就要被你杀死了,老子能不来么。”
岳平川苦笑,“所以,您也要阻我?”
老铁笑了笑,没理他,对巷尾不远处的南镇抚司赵瑾等人说道:“快去快去,去告诉那个小妞儿,就说大爷来临安了,让她赶紧过来给大爷斟酒点烟。”
哪个小妞儿?
看他语气,遮莫是在说陛下?
赵瑾等人瞠目结舌瞬间石化,天子脚下,敢称呼陛下为小妞儿,还让陛下给他斟酒点烟?
这老头子怕是要疯了。
岳平川扶额头疼,“您阻不了我。”
老铁哈哈大笑一声,“当年你也这么说,然而临安北门郊野,你三日不得进城。”
岳平川自信的长笑,“今非昔比。”
院前捧书而读的少年倏然间抬首,自语了句。
老铁说的竟然是真的啊。
旋即继续读书。
老铁呵呵一乐,“就那个狗屁一样的读书人以春秋为剑,给你洗了个无垢心境?在老子眼里,狗屁都不是!”
岳平川难得的话多了些,也许这位旧人和青云街旧人不一样有关,想了想说道:“确实如此,您老的拔刀术天下罕见。”
老铁点头,“不是来叙旧的,老子眼里没有什么春秋大义,也没有什么家国理念,老子现在就一个想法,谁他妈也别想动那少年。”
岳平川苦笑,“那就是没得谈了?”
老铁拍绣春刀:“道理在这里。”
谁的刀更快,谁就有道理,这是千古以来颠扑不破的真理。
岳平川缓缓持枪,“我知道,您一直不喜欢我。”
老铁不屑的哼了一声。
“但她可是亲自下旨杀了铁——”
老铁打断他,“这就是你今日要杀老子徒儿的理由?老子可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就算他有错,也是你管不住那个水性杨花勾引野汉子的女人,错在先!”
岳平川眼神倏寒。
老铁无惧按刀。
不见人影动,不见疾风起,不闻风雷生。
弹指刹那。
李汝鱼面前桌上,香炉里的青烟缓缓飘浮承细长直线,一如日暮时分炊烟直上云天,又如大漠孤烟,倏然间便迸散无形。
手中史书猎猎狂卷。
院子里的枯黄野草,齐根断裂,又被无形之气席卷,飞舞如雪。
石阶两畔的大片竹林,倏然间节节而断,又被激流卷荡,围绕着一个看不见的中心旋转,如一轮青色涡流。
然而岳平川和老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蹲在不远处的虬髯汉子咂了咂舌,站起来退了几步,又退了几步,这才叹了口气,说这都什么世道啊,朝堂之人比我这个江湖之人更江湖。
话又说回来,怎么感觉自永安元年后,天下人的武道修为拔高了一大截?
以往岳平川枪生风雷,便已是天人之姿。
到永安元年,赵飒化身白虎杀出临安,今年的观渔城,有个白衣夫子一剑挂天河,今日临安,有个读书人以春秋为剑。
到现在,那个短襟老头子拔刀不见刀,却是满山皆刀光。
虬髯汉子抬头看了看天。
要变天了么?
晴空忽起炸雷声。
断竹卷荡形成的涡流,刹那之间崩碎,化作一阵青雨洒落大地。
夕照山前一片寂静。
绣春刀已归鞘,在片刻的凝滞后,方圆数丈内的尘埃漾起,如水中涟漪向四周扩散,地面十余道手臂大小的裂缝,从老铁脚下如蛛网蔓延。
最近处的一座房宇,轰然巨响中倒塌,扬起阵阵尘埃。
老铁依然按刀站在那里,神色如常,只是短襟衣衫如风吹垂柳,猎猎作响,尘埃不沾身。
却无风。
而岳平川立身台阶,青石悄无声息的崩碎,化作一地飞灰。
两人身上皆有血。
……
……
摘星台,有宫女拿来暖水袋。
妇人抱在小腹处,又披了一件北方进宫过来的纯白狐皮大氅,身子感觉舒适了许多。
有个小黄门匆匆登楼,跪下行礼后,说道:“陛下,夕照山下来了个老头子,穿短襟而配绣春刀,似是要保护李总旗,但他出口犯上,赵瑾赵都指挥使着人来问,要不要拿下。”
妇人转身,讶然问道:“短襟,绣春刀,是不是旱烟不离口?”
小黄门大气不敢喘一口,“赵瑾的人倒是没说。”
妇人沉吟半响,“他说了什么话?”
小黄门讷讷不敢言语。
妇人脸一沉,“说!”
小黄门吓了一大跳,“快去快去,去告诉那个小妞儿,就说大爷来临安了,让她赶紧过来给大爷斟酒点烟。”
旋即叩首如小鸡啄米,“陛下饶命,这是那个老头子说的,不是奴婢犯上啊,陛下饶命啊……”
江照月一剑拍在小黄门背上,“滚。”
妇人转身看向夕照山方向,那里已是漫空刀光。
忽然笑了起来,用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句很是莫名其妙的话:大爷你等着啊,小妞儿等下就给你斟酒点烟。
妇人挥手。
手如鹰爪的薛盛唐急忙上前,“陛下?”
妇人点头,“执弓罢。”
又道:“若是可以,救下岳王爷——”
沉默了一下。
薛盛唐等着。
妇人终究还是道:“不用管他生死,能杀赵骊最好。”
薛盛唐应是,行却礼后下摘星台,早有一位大宦官手捧金雕铁铸大弓,递给这位老貂寺,又有小黄门举一箭而献。
老貂寺出皇门,持弓鹰掠大地。
红袍如翼。
……
……
乾王府邸,赵骊长身而起,透过高墙望向夕照山方向,先是看见漫空刀光,却不见人,又见断竹席卷如涡流又迸散如青雨。
这位拥有天魔凶相的王爷苦笑了一声。
那个糟老头子来了。
他既然来了,虽然应该还是稍逊无垢心境的岳平川,但岳平川要想杀李汝鱼,恐怕可能性不大,毕竟妇人还有赵三房没出动。
既然如此,那本王出手!
先杀岳平川,再斩李汝鱼,说不得连那妖精王妃也得抢了过来。
我乃大凉宗室,正大光明!
赵骊回首盯着桌子上的奇门长兵,这是一柄长槊。
长一丈八尺,木制杆身历时六年打造而成,槊头精钢所铸,为鱼头状,重达二十余斤,挥舞之下可力断沉木,砸之必亡触之骨断。
大凉天下甚至于北蛮大理,无数武将,用槊者罕见。
槊头为鱼者更罕见。
更别说这等沉重至极的钢铸长槊,非盖世猛将不可用,然而赵骊绝对不是武将,亦从没有人听说过,大凉的乾王殿下喜武。
但赵骊伸手,捉槊。
天穹之上骤起乌云,闷雷滚滚不歇。
235章 大凉岳平川已死()
摘星台上,妇人看乌云,笑而无声。
赵骊,你终究露出了尾巴。
精舍院子里,听得闷雷声的黑衣文人长身而起,略有叹惋的口吻,问唐诗城外的人可盯着了沈望曙和徐秋歌。
青衣唐诗点头,“二姐早来了。”
黑衣文人转身望向大内,神情祥和,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想杀赵骊还是救赵骊。
老铁意兴阑珊的拾阶而上。
从岳平川身边走过时,这糟老头子咧嘴一笑,龇牙咧嘴的样子,让人很难产生好感,“那狗屁读书人的春秋之剑,有点意思。”
本想走上台阶的老铁倏然坐倒在地。
浑身沁血如注。
岳平川苦笑,终究是故人,不愿意他就此失血死去,看向远处的虬髯汉子。
元曲郁闷的道了句反正死不了。
岳平川提枪,上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