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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抢掠而来。
双方虽是剑拔弩张,在这一点上却是心照不宣。
你不反,则依然是我大凉镇北军。
你反,那便是叛军。
而这些关节,都是建立在女帝和岳平川这对当时君王和隐帝之间的默契上。
那么到底岳平川会不会反?
他若反,以大凉枪神的威望,就算无法进入临安,调转马头甩掉禁军骑兵的撕咬,回到开封整整旗鼓卷土从来,并不是没有可能。
是以没人知晓。
妇人叹了口气,“但愿罢。”
起身,“摆驾摘星台。”
摘星台在福宁殿外,是大内最高殿宇,仁宗朝时修筑,为昭宁皇后中秋赏月之用,虽然耗资甚巨,但朝内无异议。
对仁宗和昭宁皇后,满朝无人不敬。
拾阶登高。
站在摘星台上,不仅大内尽数落入眼帘,亦可俯览整个临安城。
妇人临栏而站。
伸展双手,怀抱天下,仰首闭目,任由北风拂面。
长发在风中飞舞。
皇袍猎猎。
这一刻的妇人,是天下共主,是这片世界的最强之人,是星空之下的千古一帝。
妇人的眼里,已不再是大凉的天下。
她的目光越过了大风轻骑,一刹不停,又越过开封,最后落在北蛮上京,那里,总有一日将是朕的版图。
再越过北蛮,落向无尽雪山之后。
那里又有什么在等待着大凉的千军万马,是丰沃的平原,还是富饶的山川?
目光落在广西,不屑一顾。
此本是我大凉版图。
又垂落在大理。
彩云故里,既能入大燕版图,为何不能入我大凉版图?
甚至于大理背后那片无尽沼泽后的世界,亦将是我大凉明月所照之处。
再其后,目光越过东海。
东海尽头,徐振和闫擎归来时,便可知其真貌,那里有无强大王朝,是机遇还是覆灭,朕都想知道!
天下四夷,皆应有大凉明月。
这就是朕的天下。
谁可渎之!
赵骊不能,王琨不能,岳平川更不能。
柳隐有些动容。
江照月脸上浮起狂热之色,眸子里充斥着晶莹光彩,甚至于按剑的手上,清晰可见肌肤间的鸡皮疙瘩。
越理解女帝,越知其伟岸。
薛盛唐老怀淡定。
这不正常么,我大凉君王,当有此霸气。
又有小黄门满身大汗的跑上来,跪下叩首道:“陛下,岳王爷与大风轻骑,距离北关门尚有三里之地,此刻怕已是快到城下。”
妇人不做声。
江照月挥挥手,那小黄门起身却礼后,一溜烟下楼。
只需要告知陛下,不需等回旨。
所有的安排和旨意,早已送递各处,一切都有条不紊的按照陛下的意思在行进着。
事到如今,没人知道陛下究竟打算下一盘什么棋。
以天下为棋盘,世人为子。
妇人睁开眼,轻声笑道:“你们说,那少年会不会怪我,让他不得不面临岳家王爷这柄大凉神枪,胜与败,皆不讨好。”
败了,那是活该。
胜了,世人唾弃。
薛盛唐笑眯眯的道了句:“君为臣纲。”
既是陛下之臣,自当有生死无惧的觉悟,何至于埋怨陛下,实乃不守臣道。
妇人摇头,“那少年读过不少圣贤书,可在他眼里,似乎并没有君为臣纲这一句,昨夜你不是见过么,这少年差点一言不合就要离临安而去。”
薛盛唐笑而不语。
少年终究是热血青壮时,愿为红颜狂,敢剑指君王。
和李汝鱼接触较多的柳隐思忖了一阵,才轻声道:“不会,他心里虽然只有谢家晚溪,但对陛下,他依然恪守臣纲。”
言下之意,陛下你还是排在谢家晚溪之后。
不知为什么,柳隐忽然想起昨夜福宁殿里的事情,忍不住心里暗笑,陛下你不是很赞赏那少年这一片赤子之情么。
江照月神色略有愤愤。
妇人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剑有双刃,伤敌,亦能伤己。
但朕之剑,何止李汝鱼。
朕之剑,以数十年盛世为鞘,以满朝文武为剑脊,以天下黎民为剑身,以万千青血将士为剑锋,以南北镇抚司为剑锷,以赵三房为剑穗。
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东海,带以燕云,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秋,行以秋冬。
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
此剑,匡诸侯,天下服矣。
此剑,君王之剑!
226章 今持诸侯剑,见君王()
身后,是整齐肃穆的三万大风轻骑。
苍苍茫茫的青色铁骑,迤逦铺展在临安郊外的平野上,风猎猎,旌旗飘飘,历经战事洗礼的镇北军,是大凉最为精锐的兵马。
身前,是临安城。
是大凉的中枢所在。
卧于江南烟雨里,秀气如一位妆后小娘子。
岳平川一身黑袍,绣蟒纹云,倒提长枪,手执缰绳,在距离北关门城墙一箭之地,勒马而停。
身后三万大风轻骑,齐整驻步。
马啾啾,风萧萧。
人却无声。
岳平川提缰,战马缓缓踏步,进逼门下。
持枪的三世子亦紧随其后。
岳平川不看城楼,只是盯着那紧闭的北关门,身后持枪的三世子仰首怒道:“田顺,开门!”
禁军都指挥使田顺按剑而立。
身旁左右,尽是大凉军伍高官,无一不是从沙场血海里跑出来的无畏之士,可此时看着单人独骑来叩城的岳家王爷,皆感觉浑身有些寒凉。
反倒是罗列城头,持枪张弓的禁军无所畏惧。
无知者无畏。
田顺深呼吸一口气,大声道:“岳王爷,您镇守北方,坐镇开封,本应大兵陈列燕云十六州,却何故率铁骑南下,此举何异于叛国!”
虽然陛下有旨,但面子还是要讲的。
三世子还欲说辞,却见父亲挥挥手,这位王爷依然平视,他的眼里看不见田顺。
整个天下,能让他仰视之人。
有。
但不是田顺之流,不是王琨赵骊之类,亦不是垂拱殿里那位女帝。
而是在临安任性胡闹,逼得自己不得不来,此刻恐怕正在夕照山下小院子看着热闹的王妃。
唯她有此资格。
这位身着黑色蟒服的男子轻轻说了句开门。
很轻。
城楼上的田顺根本听不见,只能从口型上判断他说的什么。
很简单的两个字,却像重锤一样敲打在田顺心间。
两个字的背后,是无声的威慑。
你不开门,我以铁骑撞门。
那便是真正的反了大凉,你田顺敢担此责乎。
田顺不敢。
天下除了女帝,没人敢担这个责任,也许王琨和赵骊希望看到岳平川反,但绝对不敢成为逼反岳平川的锋头人物。
田顺哈哈大笑一声,“陛下有旨,大风轻骑原地待命,岳家王爷可进城。”
这确实是女帝旨意。
实际上如今这个局势,岳平川没有明确反叛之前,大风轻骑不能入城,那就只有这位王爷孤身进城,他有这个胆气么?
答案很清晰。
北关门缓缓打开,无数士卒手持长枪腰间佩刀站在门后。
一脸警惕。
谁也不知道,岳家王爷会不会下一刻就翻脸,骗开城门后让大风轻骑蜂拥入城。
但女帝知道他不会。
岳平川入城。
马蹄声哒哒。
其后,手持长枪的岳家三世子也入城。
腰间佩剑的儒将虞弃文看着两人的背影,挥手示意,大风轻骑变幻阵型,中军不动,后军作前军,前军依然是前军。
就地修整。
在大风轻骑后面无边无际的青色重影下,尽头处亦有烟尘渐歇。
凤翼轻骑一直咬在大风轻骑屁股后面。
但凤翼轻骑是否敌得过大风轻骑?
不能。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禁军凤翼轻骑虽然是精锐,但和历经战事洗礼的大风轻骑尚有差距,至少大风轻骑里没有一位老爷兵。
每一位骑兵,手上皆有北蛮士卒的头颅血。
凤翼轻骑么……得有数年不曾上过战场,战力绝对不如大风轻骑。
天逐重骑亦如是。
但凤翼和天逐两支骑军,在临安周边,却有着得天独厚的地利优势,真要打起来,溃败不至于,但恐怕也拦不住大风轻骑配合虎牙铁贲突围回北方。
因为有岳平川。
这就足够。
这就是镇北军身为天下最精锐战力的底气所在。
跟随在黑袍蟒服男子身后,从不言败。
从北关门到夕照山,不近。
但岳平川入城之后,并没有直奔夕照山,身骑黑马倒提长枪,踏着节点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所向之处竟是大内皇宫。
入北关门后直行,可直抵皇城的丽正门。
宽大的青石长街上,空无一人。
官府早已通知所有商铺全日歇业,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进入北关门附近,亦不得踏足到御街、青云街。
北关门附近的坊子居民,皆不得出门。
空旷长街上,岳平川孤单前行,身后的三世子毫无存在感。
马蹄哒哒敲人心。
没人知道这位孤单的王爷此刻在想什么。
但有人想知道。
临街的一座民房里,有个少年不畏死推门而出,站在门前,有些老大人的模样盯着黑衣黑马银枪的大凉枪神。
少年腰间配了绣春刀,眉宇间颇多英气,忽然脆声问道:“敢问岳王爷,怀揣何剑而来?”
声音很清脆。
在无人的长街上,便如黄钟大吕。
岳平川停马。
一动不动,并没有看那少年,沉默了一阵,才望着尽头处可见的丽正门,神情复杂的说道:“以知勇士为剑锋,以清廉士为剑锷,以贤良士为剑脊,以忠圣士为剑镡,以豪杰士为剑夹。”
“此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
“此剑,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
此剑,诸侯之剑!
腰间佩剑的少年闻言动容,却惋惜的摇头,脆声道:“圣人语,此剑易折。”
不折之剑,唯君王剑。
岳平川终于侧首看少年。
少年两句,且有俊杰之势,不似一般读书人。
问道:“你是何人?”
腰间佩刀的少年无所畏惧,直视着这位北方隐帝,如视平辈之人,自有一股男儿壮气,不输人间诸侯,长笑道:“倒叫王爷失望,我只是个普通少年,太学朱八。”
岳平川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暗道了句潜渊之龙,可惜却读书。
起军伍,当生诸侯剑。
继续前行。
今持诸侯剑,入宫见君王。
世人却不知,我亦有天子剑,折于美人手。
227章 君、王之望()
长街无人,马蹄扬声。
丽正门遥遥在望,门未闭,守门人共计二十余,皆刀出鞘而望来人。
岳平川无视禁军士卒,骑马而闯门。
无人敢做声。
女帝先前有旨意传达,若岳家王爷来大内,让他进便是,无须阻拦。
马蹄声敲击在人心上。
横地里一人按刀抢身而出,拦在马前,声稳气正,“请王爷下马,请王爷解剑。”
众人大惊。
纷纷在心里念道,王陵你不要命了,岳家王爷也敢拦么。
岳平川盯着王陵。
王陵正身以对,丝毫不惧。
沉默着。
谁也没有退缩。
许久,岳平川才点点头,顺手解下佩剑,丢给王陵,“给你了。”
一提缰绳,黑马踏步前行。
接过剑的王陵有些莫名其妙,欲执着的拦住去路,却被几位袍泽拉了开去,陛下旨意是让岳家王爷进去,你这样抗旨不说,若是被岳家王爷恼了一枪给跳了,找谁说理去。
况且,王爷已解剑。
虽然还提枪,但毕竟意思着解剑了不是?
王陵沉默着挣脱袍泽的拉扯,横身拦住岳家三世子,认真的说道:“陛下有旨意,王爷可进,世子不可进。”
这一次,没人阻拦王陵。
甚至于所有人皆执刀盯着三世子。
如果他执意要进,那么请踏过我等尸身。
三世子笑着看众人,目光落在王陵身上,“知道父王为何送你剑么?”
王陵不言语。
三世子继续说道:“他欣赏你等的勇气。”
顿了下,“我也欣赏。”
骑在马上,通过丽正门望向一路畅通的走向大内的岳家王爷,三世子陷入沉思,并没有跟进去的意思,要见终究是要见的。
得等那个女人的意思。
毕竟她是这天下共主,亦是临安城说一不二的君王。
闯得过丽正门,但闯得到垂拱殿?
三世子也没有这个底气。
天底下,哪怕是众多的异人妖孽,谁有这个底气?
也许,汴河畔假死生草冢的圣人有。
也许,观渔城一剑挂天河的夫子有。
也许,镇守开封的大凉无敌枪神有。
但赵飒没有,自己也没有。
论实力和气势,皆远不如这三人。
但世子知晓,那妇人迟早会见自己。
所以,等着便是。
岳平川走不多时,一位大貂寺领着两位小黄门出现,这位内侍左都知双手洗得极其干净,今日终显鹰翔之姿,不卑不亢的道:“王爷,陛下在摘星台,这边请。”
岳平川看着这位老当益壮的老貂寺,终于有些动容,话中有话的说了句薛都知要执弓了乎。
薛盛唐笑了笑,“不好说,看陛下意思,也看王爷。”
岳平川点点头,倒没再说什么。
危楼高百尺。
摘星台上,大黄袍的妇人临栏负手。
摘星台下,黑色蟒袍的王爷提枪望月。
目光虽仰望,却以平视之底气,亦不下马行跪见礼。
大凉天下的南北帝王,就这么隔空相望。
没人读得懂这两人眼里的意思。
从始至终,两人皆不曾说一句话,也不曾有过任何的神情变幻,彼此皆是面如止水的对望,俯视者无有盛气凌人意,仰望者不透谦卑色。
只有当事者知,此刻两人的眼里,没有彼此。
负手的妇人,看见的是一道自北而南的壮气。
蟒服男子骑在马上,枪在手中,只是从开封走到临安,却好像走遍了世间,看透了万象,他的眼里,不再是北蛮铁骑,不再是临安妖娆,也不再是江山社稷家国天下。
他的眼里,只有一人。
他的世界,亦只剩一人。
那个任性的王妃。
他想告诉天下人,岳家门风不可辱,他想告诉王妃,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来这里,他在告诉朕,天下你拿去,王妃我带走。
提枪走入临安的王爷,不再是王爷。
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一个愿意为了任性娘子而付出任何代价的男人,只要她快乐,他无所畏惧。
但他终究是岳精忠之曾孙。
他愿意为了王妃付出所有,却不包括将岳家忠名毁于一手。
所以在去夕照山前,他先来摘星台。
妇人长叹了口气。
若是没有那个任性的苏苏,也许岳平川将成为大凉开疆拓土后,走出这片天下,是看看另外一片世界的第一柄枪。
只因他姓岳!
提枪的王爷,看见的一片开疆拓土,欲要打造千古第一帝国的盛世之望。
那个妇人站在那里。
却不属于那里。
王爷也记不清楚,第一次见她时候的模样,只是隐约想起来,那时候的她面容很冷,内心很灿烂,眼里看不见太多,她只是想在顺宗陛下那染血的后宫里倔强的活下去。
这是大凉的悲哀。
当年的她远不是江照月之流可以比拟,却因顺宗一句话而被束缚在深深后宫里,她爱过顺宗吗?也许在顺宗死那日,将江山交到她手上时,有过刹那的爱意。
爱不爱,都无法让这妇人回头。
她想看的世界,没人给得了,顺宗给不了,自己给不了。
所以,她得到李汝鱼后,野望便不再遏制。
也不再等。
她要削藩,她要赵骊死,都只是为了完成她心中的梦想,在少年时就曾说与自己和苏苏听过的梦想——她要去看看世界之外的世界。
她不相信,世界就是大凉、北蛮、大理和死亡禁地西域。
王爷心里叹了口气。
想起天下丛生的异人,喃语了一句,也许你是对的。
世界之外,应还有世界。
这是老相公柳正清告诉你的,又或者是那位老监正说的,都不重要了。
其实,我也想知道,世界之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只是不愿意去看,害怕去看,害怕看见那片世界后,所有的一切都颠覆。
因为有些事,我亦不敢、不愿再面对。
我之一生,只愿守着你那个任性的妹妹,我的王妃。
今生不负她。
如此,愿卿勿负吾望。
且带着顺宗、柳正清以及我岳平川的希望,带大凉亿万黎民去看看世界之外的世界,才乃千古君王事,不负当下盛世。
只因这世间男儿,皆有一梦。
盛世大凉。
天朝。
上国。
四夷来朝。
许久,王爷才调转马头,神色落寞离开。
摘星台上,妇人长叹了口气。
你终究还是当年的岳平川。
谢谢。
228章 青云街上尽旧人,人人皆赴死()
岳平川出了宁正门,顺着御街默默前行。
大街上依然空无一人。
黑衣蟒服的男人,一个人走在一座空城里。
凝聚了天下目光。
转弯,踏上青云街时,入目一位垂钓老翁,执弯刀,站在御街和青云街交口处,看破红尘的眼睛目光有些意兴阑珊。
岳平川没有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