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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城规模庞大,居民众多;内城高大巍峨,警卫森严。无论外城、内城都被无孔不入的阳光镀上了一层金黄。
早朝已经结束,宣布退朝有一阵了。不过,大秦天王苻坚却并没有走,而是依旧坐在王位上,仔细翻看案桌上的奏折。
空阔的大殿上,除了埋头勤政的大秦天王以及殿上殿下整齐排列、岿然不动的几十个侍卫外再无其他人。
不一会儿,殿外有人来报:臣相王猛求见。
苻坚从王位上站起,料想王猛之所以去而复返,必是有不便在群臣面前奏议之事,立即宣他入殿。
“臣相可是还有事要奏。”
殿下王猛点了点头。
苻坚干脆走下王位,来到王猛身边,道:“请讲。”
王猛道:“我觉得现在是个时机,该派人去接触一下燕国的吴王了。”
“慕容垂?”
王猛道:“不错。他能力挽狂澜,大败桓温,的确是燕国不可多得的帅才。”
苻坚疑道:“此话不假,但只是接触一下能有何用?”
“不是接触‘一下’,而是暗地里要频繁地、不停地派人前去接触他。”王猛微笑道。
苻坚稍作沉思,摇头道:“这样的人才本王倒是很想招揽了来。只是他乃燕国皇族,估计任用怎样的厚禄、重礼都起不了作用。似他目前在燕国的地位,怎么可能为我们所动?”
王猛大笑道:“我并没有说要招揽他来,只是让大王多多派人前去求见他,送他贵重礼物,以此表明对他的诚意和重视。我们只需极尽所能地表示即可,至于他见与不见,收与不收倒是无关紧要。”
苻坚思索片刻,才恍然大悟道:“原来臣相是想用‘离间之计’。”
王猛点头称是,抚了抚颌下短须道:“不错,若是此计运用得当,我们不必动用一兵一卒,即可除去慕容垂这个心腹大患。那时,燕国就会成为我们大秦天国的囊中之物。”他拱手道:“而大王离统一北方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苻坚赞叹一声,拍了拍王猛的肩膀道:“臣相只一人便可敌过百万雄师!”
容楼被中山王府的家仆领至慕容冲的书房外,正要伸手推门而入,却隐约听见里面有人谈话的声音,心道:‘难道他还约了别人?这么急差人命我过来,不知道所为何事?’知道房里还有别人,容楼便将推门的手势变成了敲门。
“请进。”里面慕容冲熟悉的声音响起。
容楼这才推门而入,惊见书房的案桌后坐着的是一身微服的皇上慕容暐,而大司马慕容冲则侧立一旁,正冲着刚进门的自己微笑。
容楼吃惊不小,皇上微服巡到王爷的府里倒也不算稀奇,只是,又派人叫自己前来掺和就未免有些莫名奇妙了。
他冲慕容冲点了点头,又连忙向慕容暐跪拜,口中称:“参见皇上!”
慕容暐摆摆手,道:“冠军侯不必多礼。赐坐。”
容楼谢恩后寻了下手的一个座位坐下。
“朕来中山王府本是和大司马有事密议,不过他觉得叫上你来一起仔细商讨才更妥当。”慕容暐道。
慕容冲缓迈几步来到容楼跟前,一脸郑重道:“你知不知道吴王最近和秦国的密使接触颇多?”
“密使?”容楼一脸茫然道:“从未听说过此事。”
“慕容垂乃我燕国重臣,他的这一动向令皇上和所有大臣甚为不安。”慕容冲冷冷道:“苻坚的使者不断,私下里一次次递拜帖求见慕容垂,又奉上贵重珍奇,拉拢策反他之心昭然若揭。哼,他们自以为能够瞒天过海,却忘记了这是在我燕国境内,任他们行事如何机密,又怎能躲得过我们的众多耳目?”
容楼沉思片刻,摇头道:“以我对吴王的了解,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被秦王收买,做出亏对燕国之事。凤凰你可曾仔细查探清楚?。。。。。。完全是秦国一厢情愿也未可知。所以,凡事还要有确凿的证据才可信。”
“凤凰?”慕容暐嗤笑道:“冠军侯在这议事之处居然可以直呼大司马的小名,果然非比寻常。原来有了同门之谊的确大不一样啊。”
容楼闻言连忙站起,拱手道:“是我失言了,该称‘大司马’才是。请皇上恕罪!”
慕容暐一脸不耐烦,道:“罢了罢了,恕你无罪。只是,吴王通敌之心朕早已明了,上庸王和朕已经分析得十分透彻了,不需再寻证据予以证实。”
他自案桌后站起,转到房中间,手负于背后,道:“朕今日前来为的就是和你们商讨要如何除去慕容垂这一燕国的隐患。”
容楼听言,一时间仿佛五雷轰顶,半张着嘴,回不过神来。
慕容冲拍了拍他的肩,声音低沉却力量十足,道:“我知道你和慕容垂、慕容令关系不错。不过,大是大非面前,你一定要站对立场。”
容楼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此刻,他当然也明白了慕容冲让他前来的意图--就是要他看清形势,和吴王一家彻底断了瓜葛。
慕容冲又转向慕容暐道:“皇上,其实臣早有打算,几日后便可趁他们不备,秘密将吴王府包围,拿下王府里一甘人等,按燕国例律听候发落。”
慕容暐恍然大喜:“你为何不早说?害朕这几日白白担心了一场。”
慕容冲摇头道:“非臣故意隐瞒,而是吴王在军中威信甚重,需等到时机成熟才能决定下手。”
慕容暐转而皱眉道:“不过,护城禁军中有不少将领与慕容令素来交好,我担心他们难免会透风给吴王府的人。”
慕容冲笑道:“皇上不必多虑。臣早已暗中调动兵马前来,不需动用禁军。”
慕容暐宽心地点了点头,而后望天道:“大司马,你说朕是不是很快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慕容冲笑而不答。
容楼却面色沉重,一言不发地立于一边沉思。
是夜,吴王府高大的围墙上一条黑影悄没声息地凌空而过,跃入府内。那黑衣蒙面之人显然对府内的路径大致熟识,所以几番左右周旋便轻松地避过了一队巡夜的家将,而后直向吴王亮着灯火的书房而去。
慕容垂正于灯下阅读,只觉耳边有利器破空之声,猛然抬头,惊见一枚匕首刺着一封信笺,已牢牢地钉在了立柱之上。他不待半分迟疑,一边寻着匕首来时的轨迹望去,发现窗户上被刺破了一个窟窿;一边口中喝道:“哪里走!”
慕容垂话音刚落,双手运力一拍案,人便从案桌后直直跃起,破窗而出。
显然是有人在窗外射出的匕首。根据这匕首射出的角度和力道,他料定来者武功高强,必定不好对付。
慕容垂掠出来时,那黑衣人则纵身刚要施展轻功离去,却被身后袭至的虎爪阻了阻,只得回身勉强接下几招。慕容垂见他只是一味防守,并无相搏之意,手上的招式也相应缓了下来。
黑衣人见根本无法摆脱慕容垂,只得手掌虚晃一招,疾速后退了几大步,一把扯下遮脸的黑巾:“垂将军,是我。”
却正是容楼。
“你?。。。。。。”慕容垂当即收了招式,微显疑惑道:“容楼,你这是什么意思?”
容楼叹了口气,道:“本来只是想给将军传个消息,现在看来不得不说个清楚了。”
慕容垂道:“你深夜独闯吴王府,是的确要给我个交待。”
这时,两人周围已经围上了一圈护院家将。慕容垂先吩咐其中一人去叫慕容令前来见他,而后便遣散了其他人。
“先随我进书房去,而后再给我解释个明白。”也不管容楼是不是有跟上来,慕容垂只低头前面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慕容垂并未发问,而是先从立柱上拔下匕首和信笺,然后展开信笺低头仔细瞧了起来。
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眉间的‘川’字也印得越深。待他抬起头来时,手中轻如鸿毛的信笺却似变得重如泰山般让他把持不住,飘然滑落:“终究还是。。。。。。”
容楼黯然道:“我能做的也只是把这个消息提前告之将军你,希望你能有办法化解。”
“父亲。”慕容令已经站在了书房的门口,脸上满是不解和疑惑:“怎么容楼也在?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先看看那封信。”慕容垂指了指掉在地上的信笺,“容楼来正是为了通知我们这件事。”
慕容令捡起来,仔细看完后异常悲愤道:“上庸王怎么能这么诬蔑您?!皇上和大司马又怎么可以轻信于他?!”他“嘿”了一声,将手中信笺撕扯成碎片,丢至空中,怒气冲天道:“父亲,大功卓著却未有封赏,您忍下了;多次拒绝秦王的示好,把使者和礼物赶出府去,您也做到了。可是,这一切难道皇上他们一点也看不见吗?我相信,若不是顾及两国关系,您早就杀了那几个满口胡言的使者了!这样还不能证明您对大燕的忠心吗?!”
慕容垂却变得很平静,道:“他们不是看不见,是不想看见而已。”
容楼道:“将军,你可有什么办法?”
慕容令把心一横,道:“父亲,事已至此,干脆我们先发制人,杀了慕容评那个狗贼再说!杀了他,皇上必然惊怕,短时间也不敢对我们怎样。”
慕容垂沉思片刻道:“令儿,你先回去吧,我要一个人静静。天亮后,我想去皇陵一趟,很久没能去拜祭你四叔了。一切行动等我回来再做应变。”
他又转向容楼,道:“容楼,我很感谢你。只是,你能尽于此,以后的事就能避则避,尽量不要和我们家再有所来往。”他摇了摇头道:“否则恐有惹火烧身之灾。唉。。。。。。你也回去吧。”
慕容令虽然气愤难平,但是他向来对父亲十分崇拜,言听计从,当下还是强压怒火回去了。
容楼迟疑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点了点头,也告辞离开了。
只剩下慕容垂一个人。
他站在书房中央,烛火之光在他那张刚毅的面庞上跳动。他抬起头,面朝皇陵方向,微微一笑道:“四哥,你说过‘骨肉相残而首乱于国’。你放心,五弟我纵然一死,也不会忍心让你的在天之灵瞧见那一幕发生。”
。。。。。。
一大早,容楼便被慕容冲亲自从卧榻上叫了起来。
“快起来!”
“怎么?”
“收拾一下,即刻随我上朝。皇上紧急升朝议事!”
容楼翻身而起,一边迅速更衣束发等,一边问道:“出什么事了?”
“慕容垂已经逃走了!”慕容冲沉声道:“还好刚才他的小儿子慕容麟赶来通报,我们才知道!”
“慕容麟?”容楼暗想,‘吴王怎么会养出这种吃里爬外的东西!难怪慕容令平时对他这个弟弟颇多微词。’
“还好他一直不被慕容垂看中,积怨已深,已算是我们安插在吴王府的人。”慕容冲道,“否则慕容垂偷偷逃远了我们都不知道。”
“原来你们早防着吴王。”容楼心中暗暗愤闷不已,“他既已逃了又能如何?”
“他携家带口,车马速度必然迟缓。即刻派人领兵前去追击,料想还来得及。”慕容冲道:“看来皇上升朝就是为了这事。”
容楼淡淡“哦”了一声。
见他收拾得差不多了,慕容冲一把拽过他的手,拉着他奔出了军营。
两人踩蹬上马之时,慕容冲稍稍停顿,忽然道:“我有一事不解。”
“什么?”
“显然是慕容垂已经知道了皇上准备要抓捕他们,才突然有所行动。可见那个消息已经走漏。”慕容冲望向马上容楼的那双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狐疑,“我想知道,是不是你。。。。。。”
容楼道:“你觉得呢?”
慕容冲有些为难道:“我不知道。”
容楼道:“我本来就为吴王叫屈,就算真的是我,也属合情合理。”
慕容冲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道:“除掉吴王后,能代替他在军中地位的人就只有你!那时纵然上庸王心有不甘也不得不重用你。而如果你忤逆皇上的意思暗通吴王,却无疑是自毁前程。我想,你一定不会的。”说完跃上马背:“我们走!”
容楼笑了笑:“也许吧。”
两人策马扬鞭,赶向皇城。
慕容垂的确走了,带走了吴王府里所有的老小家眷,带走了亲卫部曲中真心跟随他的全部几百名心腹死士。
他只留下了一个人,那就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可足浑檎。
慕容垂去了哪里?
他只有两个方向可以选择:
往北,回到鲜卑的故乡大草原,那里还有很多零星的鲜卑族部落,他可以悠然地重新过上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可是,要让他离开一生打拼、搏杀的中原土地,他不甘心!这里有他的雄心,有他的壮志,也有他的未来!
所以,他无路可走,只能选一个方向--往西!
只有通往大秦的路途还算比较平坦。
大殿上,当皇上慕容暐喝问“有哪位将军愿意领命前去追击叛国之人?”时,殿上所有的武将都沉默了。
他们不是不想,是不敢!
慕容垂统领燕国大军多年,他的厉害在燕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其子慕容令的骁勇众将也早见识过。纵然可以带上几千兵马,却也担心自己会一不小心被人割掉了脑袋,射穿了脖子。若是两军对阵倒也罢了,必竟气势上旗鼓相当。而现在这二人是搏命而逃,保护一众家人,没有一点退路。遭遇上的话必然以死相拼,背水一战。而对慕容垂叛国一事,任谁都还是心存疑窦,领兵又只是追击,任何时候调转马头便是退路,气势上落了下风。这一战,凡是聪明的将领都不会去打,而不聪明的又摄于慕容垂的威名不敢请战。
慕容暐气恼不已,道:“难道我大燕无将不成?!”
不少武将都暗暗转身,将目光聚集在位列最后排的容楼身上。
在他们心目中,目前燕国可以与慕容垂相匹敌的武将也只有这位万军阵中伤了桓温的“冠军侯”了。
容楼神态自若,迈前一步,道:“末将愿往。”
他此言一出,惊喜的不光是皇上慕容暐,还有大司马慕容冲。
慕容冲原就担心容楼和慕容垂纠缠不清,现在见他请命追击,显是站在自己一边,当然欣喜不已,忙道:“如此甚好!我拔你铁骑三千,即刻起程向西追击。”
慕容暐道:“若是叛臣不愿束手就擒,卿只管将他们就地正法!此功领下,朕必有重赏!”
虎牢关外,燕草丛生。
慕容令白马银枪,挺身而立,身后跟着三百亲兵。
他虽然并未看见追兵的身影,但是远处那飞扬而起的尘烟告诉他,只要再一盏茶的功夫,那些追击而来的骑兵就会杀到跟前。
他目视尘烟起处,嘴角略带冷笑。
原来,初逃之时,慕容垂曾经对他说过燕国一定不会有武将胆敢追击前来,不过还是给了他三百亲兵用以断后。
‘父亲必竟是算错了一次。’他心想,‘不过就算来了又如何?’
他目光中带着冷酷,握枪的手紧了紧。
第二十五章
三千精骑,踏尘而至。
为首的将领在相距百米开外时便已传令身后人马按兵不动,只他一人催马上前。
只见他身穿玄色衣袍,却未着片块甲胄,正是容楼。
慕容令面色一变,显然大吃了一惊:“是你?!”
容楼凝神点头,道:“正是。”
稍倾,慕容令仰天长啸了一声,道:“想不到我们也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未等容楼有所回应,他将手中银枪一横,置于马背上,点了点头道:“也罢,你若肯立下重誓,只追击至此,放过我父亲,今日慕容令便将这颗项上人头拱手奉上,让你回去也好有个交待。”
容楼摇了摇头道:“不忙,我有话要问你。”
“什么?”
“你们为何不往北边回归故土,而要往西边去?西面只有一个去处,那就是秦国?”容楼正色道。
慕容令道:“那是父亲的决定。”
“吴王要投奔苻坚?”容楼双目中瞳孔猛然收缩。
西秦乃是燕国的大敌,若是慕容垂投靠秦国,倒戈犯燕,那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中原之地能容得下我父亲的也只有秦王苻坚了。”慕容令叹道。
容楼思量片刻,拨转马头,一边准备回后方军阵,一边叹了口气,道:“看来今日我是一定要留下你们了。”
“为什么?!若是这样,一开始你就不必冒险深夜前来通知我们。”
容楼停住马步,回首道:“你们此番投奔秦国,以后势必助秦犯燕。我不能放过大燕的敌人。”说完,眼中的杀气便弥漫了开来。
“你错了!”慕容令目光炯炯,朗声道:“我和父亲这一生都不会与燕国为敌。此次投奔秦国,实是无奈之举,只想寻一处地界暂安罢了,又何来‘助秦犯燕’这一说?!”
容楼回身,面对慕容令,沉思片刻,迟疑道:“你说的只能代表你自己,吴王怎么想的又有谁能知道。”
“哈哈哈,”慕容令大笑三声后,一脸肃穆道:“我知道!”而后,猛然挥枪指向身后一众将士,道:“他们也知道!”
两人四目相对了良久。
一时间除了风吹草动声外,四下一片寂静。
“好!我信你!”
容楼展颜一笑,又道:“其实以垂将军的实力又岂是我想留就可以留得住的?。”
见慕容令面露诧异之色,他继续道:“就只当今日前来全只为垂将军和令兄你压阵送行罢了。”
他此言一出,面前的吴王三百部曲一片哗然。
“你?。。。。。。”
慕容令将信将疑,他身后的将士虽有惊喜,却依旧保持着挺枪搭箭、高度戒备的状态。
容楼探头张望,看神色象是要在慕容令身后的兵将中找寻什么人。
“司马兄!”他一眼就找到了最前排立马搭弓的司马尘,高声喊道:“武卫将军让我给你捎句话:‘山水总相逢,他日绝不与你为敌’”。
司马尘淡然笑了笑。
他虽然笑了,但那笑容看上去却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