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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诗上下看了我几眼,又道,“我把秋碧留给你——皇兄的人到底有多少,在哪里,我并不能确定,这丫头忍毒二术都略有涉猎,我留她在你身边,也好放心。”我这回是真笑了,“怎么?方才还想掐死我呢。”秦诗淡淡笑了,“我要是真想掐死你,你该死了百十次了——”伸手牵了我手,柔声道,“下来。”
当哄小女孩么?我撇撇嘴,撑着他手跳了下来,始终觉得有些不对,“你就这样回去了?人没杀成秘笈没到手,你皇兄会不会降你的罪?”他哈哈大笑,“怎么?你不忍心?”袍袖一拂,大步走在了前面,“回去了,那边找不到你,已经要翻天了。”
跟在后面,想起个问题,他还没有回答过我。
“秦诗——”
前面的不知为何停了脚步,堵住我的路,我也只有停,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这个问题,我在太阳落山前问过一遍,他答了很多,可是细细一想,原来等于什么都没有说。
如今再问。我想知道原因——不信有人真会无条件地对我好。
秦诗背对着我,看不见表情,半晌的沉默,让我觉得已经很漫长。然后我听到他开口。清润温柔的嗓音。说让我呆立当场的一句话。
他说,“因为我爱她——”
没有明白,走上一步,却看到花径那头,世遗站在那里。秦诗停下来,是因为看到他。
那句答话,不是对我说。是对世遗说。
——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因为我爱她。
手足一僵,半点笑容,停在嘴角。这样望去,我们三个人的一举一动,都无所遁形。
世遗看着秦诗,秦诗回头望我,我略微一怔,抬起了头。
今夜有月,有风,梧枝栖影,绿水横波。我得到的,原来已经多过我该得的了。
秦诗淡淡一笑,满袖月华,仿佛随着他转身而四散,消失。
“什么我都没有他早,”他笑容目光,水一样淡,“至少这句话,我抢在他前面了——”
接着洒开衣袖,朝花径的另一端走去。 拂袖而过。
这一擦肩,各自宽大的衣袖摩挲而过。一时有风,略微惶然。
这个光华灿烂,以寂寞为风流,以优雅为风骨的亲王贵胄,用最完美无缺的姿势,与我擦肩而过。当时他的一个笑容,今后要想,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别时烟花旧。
相望已相违——
剩我两个,隔条花径,一时无语。先说话的,竟是他,不是我。
“你那时候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慢慢道,“你说再见,是什么意思?”再见?
啊,是说为谷之华疗伤之时——“你还记着?”缓缓一笑,“我随口说的。”衣带当风,倒真是有些冷了,难为这一句话,他还记着,念念不忘。紧抓住领口,这才发现秦诗的银褂披风,还在身上。怔一怔,不知该作何感想,低了头,慢慢走过花径。
经过他身边,忍不住抬头看他。好像永远不变,又好像时时在变的一个男人。透澈明亮的眼睛,高兴快乐忧郁悲伤全部承载于内表露于外,看一眼,就能沉进去。他之于我,如同一服砒霜,这个人生过到口干欲绝之时,我曾饮鸠止渴。深知毒性,又难以自拔。
悄拔起眉眼,宛转,停住。“你瘦了——”叹息一样,目光掠过他眉骨,宛然一笑,“我也瘦了——”
他一震。却没想我还有下文——
“所以,我们都该歇歇了。”
他嘴角一动,良久,才笑了起来。
无声之笑。笑声渐渐变为剧咳。
我一惊,他却一把往唇边一抹。襟上披红。月色下,那分明是血。
我忘记了他有伤。
抓住他袍襟,怔仲地看他衣袍上的血。他反手就抓住了我的手,逼近一步,只觉背后一片冰凉,已经牢牢贴住了假山石壁。
又来......我几没跳起来,左右看看,黑漆漆的没人可叫,只有苦笑看他。他身子一靠近,顿时我成了瓮中之鳖,手脚都没地方舒展。“放手了——给谷......给人看见不好。”他充耳不闻,抬高我下颌,看住我眼睛。“我要是够狠,昨天晚上就强要了你——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这样的混帐话。回房!”
我脑子一懵。我被威胁了?我居然被金世遗威胁?啊啊我被威胁了。接着我迷迷糊糊被他拉着手一路拖回西苑。
走到门口,我才醒起。“这不是我房间!”他皱皱眉,“这是我房间。”“我今晚睡这里?”对方不耐烦地点头。不详的预感。隔半晌。“那你睡哪里?”趴在床上,斜眼看打地铺的世遗,倒真是睡不着。
我就不明白了,好好的不让我睡自己房间,硬把人拖来这里,敢情这地板有什么特质?睡得特别香暖舒服?略微动了动身子,立刻听到了世遗的声音,“怎么了?不舒服?”哀号~睡觉能一个姿势到天明么?我又不是死人。
“没——”我干笑,下巴枕在自己胳膊上,“就是有些事,我想不明白。”
“你也有想不明白的?”他的声音闷闷的,倒不像是讽刺,反而有些无奈。
“我看得清的从来都是事,不是人——”
黑暗之中,看不见对方,说起话来,也莫名轻松。白日里不敢说的,不想说的,都想一吐为快。“谁让你看不清了?秦诗?”我笑一笑,“他?他很容易看透,因为他根本不怕别人看透他。”抿抿唇,“我是说你。”
“我?”点点头,又想起他是看不见我动作的,只好说,“你变了——”
他哂笑,“你也变了。”我没防备,一时失笑,“劫后余生,你死一次,看看你会不会变?”
他在那里沉默了半晌,寂静当中,仿佛有指节的响动声。过了很久,才苦笑道,“我好像真是疯了......”我怔了怔,“什么?”
“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明明活着,却清醒地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好像这个世间的事情,忽然都和我无关——礼仪?道义?真假?善恶?那有什么用?乔北溟的绝世武功又有什么用?我要来做什么?”他长长吐出口气,接着道,“其实我如今,已经很简单——”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生死二字,原来已经淡去模糊。手指伸出,触到床榻上自己的头发,轻轻握住。
他说了那一句,霎时一片静默。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手里发丝柔软冰冷。不知为何,觉得要抓住什么——好像没有勇气单靠自己,认真去听这句话。恍然曾经,那个执着到玉石俱焚的人,那个要跟到炼狱也在所不惜的人,该是我。
那个茫然不知所措,想避想逃想装不知道的,该是他。
他说得对。他变我变。只是我们一起时,却没有变。今日之我是他,今日之他成了我。
想了半天,坐起身。
这话,曾是我最想要追求的。如今说不想是骗人,只是要我伸手去拿,竟然还是害怕。莫名多了种谨慎。果然是变了——以往何曾如此缚手缚脚,犹犹豫豫?
伸手出来,摸到火石。轻轻一擦,烛火恍惚亮起。
没敢看世遗,默默卷起裤脚。脚踝细瘦处,长长的一道淡红色的疤痕。
手指抚上,轻声道,“这是天魔解体时留下的——曾有人帮我重接经脉,只是这里,皮肉可愈,内里难全,我的脚,终生将行走都有困难。”
淡淡一笑。不等他说话,手慢慢游走,按到肩胛,肋骨。
“这里,撞到过船只底木,断过了,接得不及时,一冷一动,都会痛,痛了,还会麻痒,终我一生,都不能动手握剑。”
手到心口。
握住......
“这里,虚寒入体,百缠千绕,经脉全部淫浸寒气,”慢慢笑了,“所以,我不能难过,不能伤心,不能——再哭笑自如。”
一口气说完,垂眼去看他。
他望住我压在胸口的手。
我缓缓站起来,走到窗前。
“我是厉胜男,但不是当年那个厉胜男——能为你上天入地,无所不为,”出乎意料地冷静,只是声音略为嘶哑,窗台下我的手,白瘦得仿如不见天日唯余惨白,“要握这只手,要想清楚,不要到握住了,再后悔——”
“不是想不要,就真的可以不要,”世遗听了这句,惨笑道,“想清楚有什么用?有些事,已经是别人改变不了——连我自己......也改变不了的了。”
我怔了怔,指尖于窗槛上滑过,隐隐约约听到后院里,叮叮咚咚地有琴音传来。很轻,很静,轻得仿佛怕惊扰了谁初冬融雪的梦。
“有什么事......”垂下头,将窗棂拨开一点,那乐曲声,清晰了一点,却仍然低微断续,“有什么事,你不能改变?”
他站起来,同样立到窗前。我伸手推窗,他就握住了我的手。
从窗间望出去,远处花丛后面,灯火徐耀,仿佛有人。
我抬头看他。
事到临头,除了平静,还是平静,没有其他:
因为没有想过要得到,所以并不怕得不到。
“就是这件事——”一手被握住,他的手臂,从我身边穿过,关上了微开的窗,“这只手,我早已经握住了,只是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手一紧,整个人便从背后被拥住,他低下头,声音便在耳边了,“现在要我放?已经来不及了——”
一时无力。手上身上,从一片冰冷,渐渐转暖。
呆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而他只是默默在我身后站着。
站得累了,不知不觉,竟将整个人的重量靠了过去。
身后的怀抱,宽阔而坚厚,沉重的呼吸声,平静安稳得让人想睡。
我不动,他也不动。
如山般温柔支撑。
动动唇,半晌,仰起头。
这个角度,月光微淡,看得见他的眉眼,鼻,唇,淡淡地都蒙上光华。
微微勾起嘴角,看了半天,悠悠地说,“一梦到老......就好。”
他气息一沉,道,“什么梦?”
“从你眼睛里,能看得到我,”我看进他漂亮的眼睛,得意地笑,“是厉胜男,不是别人,不是之华——你肯握我的手,就这一刻,我就够了,这个梦,够我做到天长地久。
他的身子微微一僵。果然,是忘记了谷之华。
这个时候,我不提,他就会忘。过去,是一个香囊让他记起,早晚都要记得,不如现在说,免得以后,要来怨我小气。谷之华就在后院。我不要明日起来,他们见到了对方,再要他解释什么。
轻轻挣脱开了他的手。我明白,我在他眼中,的确与以前,不一样了;只是谷之华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一时半会儿要消失殆尽,并不可能。
没有把握——重新推开窗,风稍稍冷冽。
有些事,我已经没有把握了。
宽不过几尺的窗槛,各据一边。手停在推窗的动作上,莫名地轻松,道,“你听——这琴声,淡远悠扬,那么好听,只是过了今日,未必会再有......今日不知明日事;我们的事,已成昨日事。当初是我为你身死,你便以为不能失去的是我;而你觉得对谷姑娘的感情转淡,是因为她好生活着在你身边——江湖多飘摇,谁知险恶生?谷姑娘若是好好的,我信你会陪着我,但她若遇难有虞,你还能不能站在这里,那么冷静坚决地握我的手?”
他怔了怔,默然道,“要说道理,我从来说不过你......”
“这不是道理,”我叹口气,缩回手,拢到袖里,并无不甘,只是有些疲倦,“是人情和世道——你没失去过她,所以不知道失去她会有多痛......说不定,那会比失去我时,还要痛得多......”
他一静,半晌,才道,“你——在逃避我?何必扯到之华?”
轮到我怔仲,好像和他说话,我再怎么能言善辩舌灿莲花都没有用,他自有本事一句都不听我的,岔到黄庄大道上去......
心头一气闷,昏沉沉地只想睡觉。“啪”地拉上窗,自顾自爬回床上,见他还立在窗前,没好气地道,“还不睡?看月亮?”他回头看我一眼,柔声道,“你睡吧,我守着。”
怪不得硬要拖我一起睡,感情怕刺客呢?“不用守了,”我笑了,“今晚一定是太太平平......”他犹疑道,“秦诗不动手,不代表那些天皇亲信不会动手。”
“秦诗还在,他们要动我们,至少会等他走——不然日后说起来,他们就不能独占功劳了......”
头沾着枕头,今天我说的,已经太多。疲累得筋骨都酸痛了起来,没在意世遗说了什么,有没有真的去守了一夜,睡意已经涌上来了。
隐隐约约,外面的琴声,由清乍温暖,转向萧索缓淡,渐渐的,听去,全是寂寞寒冷。
琴起一夜,梦里萧歌。
早上起来,翻了个身,背脊隐隐约约地痛。
不知不觉,竟已日上三竿。看来昨天,真是累了......
回过头,世遗还靠在窗边,看样子已经换了衣服梳洗过了——叹了口气,撑起身子,看他目不转睛看我。一惯不自在,同样无奈,“你老看着我做什么?”“我已经看了一晚上,”他一脸的严肃,倒也没半分玩笑的意思,“还准备一直看下去——”
笑容僵在脸上,抽搐,“你看了一晚上?”虽然我自知睡相不会难看,但你盯着别人一晚是什么意思?他居然立时笑道,“是你说的今日不知明日事,我自然是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一时无从反驳。问题是,这话还真是我说的。
可是大家看看,我是怎么用心良苦点破天机以求让他醍醐灌顶的,他又是怎么样歪曲我的本意,然后充分应用在偷窥这种事上的?
不意和他在这种事上争辩,推掉被子站起来,瞪了他一眼,“你慢慢看,我去找秋碧了——”
他没拦我,我们住的房间,隔着个院子,我慢慢走到楼下,扶着花丛,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楼边窗旁,那个男人依旧凭窗而憩。
也不经意地一站,浑身就是强烈的男子气息——我抬头他低头,目光一撞,我尴尬地笑了,匆匆垂了首。
那一瞬间的目光,温情而落寞,像极了昨夜秦诗在花园,最后擦身而过的那一眼。
真的有所谓一眼万年?
好像一眼,就什么都可以了。
那时那一眼,和这时这一眼,明明相似,却又那么不同。
我能分辩,但无法描述的不同。
金世遗——变成什么样子,我还是拿他没办法的。
没走几步,就看到秋碧。秋碧在拭琴。
院子的一角,有一方石凳,那琴就置于凳上。
秋碧擦得仔细,五弦胡琴,朱丝佩环,也是件精致的玩意儿。她见我来,问了声好,便自顾擦琴。低头看那琴,分明是非王孙公子所不能有——决不会是秋碧的。
心中一惊。昨夜的琴声......忙问,“你们公子呢?”
秋碧抿嘴一笑,“姑娘再早几个时辰起身,还能看见他的——”
我一怔,“他已走了?”秋碧点点头,道,“走了。”
走得真快,连道别都来不及——“他昨晚一直在这里么?”
秋碧抬头看我,仿佛觉得我问得奇怪,“公子弹了一夜的琴,姑娘莫非没有听到?”
我怔了,回想起来,那乐声骄傲而忧郁,寂寞而清华,除了他,还能有谁?
整整一夜......
锦袍宽带,凄清独坐的姿态,仿佛不用闭眼,就可以看到。
秋碧从凳旁端了个小酒坛上来,恭敬地送到我手中,道,“公子说,他最后能送你的,只有昨夜清曲,和今日薄酒——曲子叫做惊蛰,酒是公子到了中原后亲手酿的,普天之下,只此一坛。”
微笑着接过。
香味传出,清冽,悠淡。
“这酒没有名字?”
秋碧笑着道,“姑娘取一个好了。”
“那——就叫做秦王酒。”我想了想,一指前面一棵松树,道,“你替我埋在那树下吧,以后你们家公子回来,再起出来一起喝。”
秋碧应了,去找了把花锄来,深深浅浅地挖起坑来。
我抱琴站在一边看,风拉过琴弦,锱锱有声。
真是好琴。
那首曲子,原来叫作惊蛰。
或许是一年中,最最冷的时节。
却是种种活物,从冰雪中复苏的时节。
四 数清寒
这几日过得真是诡异。这顿早饭......吃得我又想叹气。左边一个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既不动筷,也不说话,眼神就在桌上飘来飘去——噢,不,是在桌边的另两个人身上飘来飘去。右边的,低着头,也是一声不吭,小脸儿白得吓人,别说吃饭,就是眼都没敢抬一下。
......
真是好啊,莫非和我吃饭是件那么荣幸的事,荣幸到别人一和我同桌就再也没心思吃饭?
重重地咳了两声示意,俨然是主人的气派,“金大侠,谷掌门,莫非饭菜不合胃口?要不换些时令小蔬上来?”世遗转过眼来,带笑看了我一眼,仿佛有些无奈,“我不想吃——”谷之华头垂得更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轻道,“我......我不饿......”
我叹了口气,白了眼世遗:你不吃我是不管,反正以你的功夫,多个十天半个月不吃也死不掉,这样干耗着,要整死你的之华妹子么?笑眯眯转过头,“谷姑娘,你可是自昨天中午起就没沾过吃的了,来来来,这紫鲍丹参,用的可是新馅儿新作式,汁鲜皮嫩,好吃得紧——你吃口试试?”
看她抬起头来,欲言又止地看看我,又看看世遗,我见犹怜的样子,觉得有趣,故意又板起了脸,将夹起来的东西一放,冷笑道,“谷掌门真是前恩不记啊,我昨日才救了你,今日要叫你尝个吃食,你倒给我摆起架子来了?怕我给你下药?”谷之华吃了一惊,脸色也变了,一轮绯红急冲上了脸,映着苍白脸色,愈加清亮,“厉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满意地看她的表情,“噗哧”笑了出来,迅速地挟了块火腿冬瓜到她面前碟子里,柔声道,“吃吧。”谷之华估计是被我乍暖还寒的脸色给吓着了,见她仍呆着,淡淡笑道,“还不吃?真的怕我毒死了你?你放心,要毒我也是先毒死他——”单手一指,堪堪便指到世遗鼻前两寸,停下。
世遗脸色一阵白一阵红,该也不知道哭好还是笑好。谷之华仍愣着。
暗笑,面不改色一挥手,好像刚刚所有的话都不是我说的,“吃饭。”谁说我不正经?我这句正经得跟员外家的老员外下令开饭一样的正经......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