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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
“亏得徐太太在通州的儿子,劝我来这儿陪他妈住。”
“客栈呢?”
“客栈?”巧红惨笑了几声;“早成了大烟馆儿啦!”她顿了顿,抿了口酒;“连店名儿都给改了……现在听说叫什么‘夜来香’……”
李天然微微苦笑;“本来呢?”
“不跟你说……”巧红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说了你会笑我……”
“我不笑你。”
“‘悦来店’。”
可是声音低得天然差点儿没听见。等明白了过来,还是笑出了声;“像是你给取的名儿。”
“嗯……”她脸上又一红;“连环图画儿上看来的。”
李天然忍住了笑,可是忍不住逗她;“你喜欢十三妹?”
“才不是呢!”巧红急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会笑……”
“对不住……”接着又补了一句;“我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我知道你也是说着玩儿……”她的表情恢复了;“我只是不明白……这些写小说儿的,胡诌乱编个故事也就罢了。怎么好好儿一个十三妹,一下子变了个人,成了何玉凤?!”
他听得心直跳,老天,这简直是师妹在说话……
伙计过来问还要添点儿什么。李天然看了看巧红,见她不说话,就说不要什么了。等伙计走了,巧红才问;“什么时候了?”
李天然看了看表;“快八点了。”
巧红没什么反应。
“回去晚了没事儿吧?”
“没事儿是没事儿……可是不能叫徐太太等门儿。”
李天然点了支烟,付了账。
外边可冷下来了。一片漆黑。后海对岸偶尔露出一两点星星似的灯光。李天然给她披上了皮袍。她没言语。两个人慢慢原路往回走。西堤土道还算平。风吹过光秃秃柳条儿呼呼地响。
“你怕鬼吗?”他黑黑地问。
“没做亏心事儿,怕什么鬼。”
他看不见她的脸,可是听出来声音很轻松。他心里也舒服了;“你平常都干些什么?”
“平常?每天都有事儿做。”
“那我知道,做活儿,买菜烧饭过日子……我是说你闲下来。”
“没什么闲的时候,总有事儿干……就今天,也不是闲,出来找几根儿丝带子,顺便逛逛……”
“不去看个电影儿?”
走了几步,也没见她说话。他又问;“我是说有空去赶场电影。”
“我……没看过……”
好在黑黑的,李天然的惊讶只有他知道;“那你怎么消遣?”
“消遣?……”她声音像是在问自己;“没什么消遣……有时候附近胡同里头的小姑娘,上门儿找我抓个子儿,踢踢毽子,猜个谜。”
“猜谜?”
“你也猜?——”声音挺兴奋;“我昨儿才听来一个。”
“你说。”
“好……‘夜里有一个,梦里有一个,窗里有一个,外边儿有一个’……打一字。”
李天然想了会儿;“我猜不出。”
“不行!”巧红嗓门儿高了点儿;“要真的猜,好好儿的猜,要不然就没意思了。”声音还带点儿急。
李天然不是逗她,是真的猜不出来;“我真的猜不出来。”
巧红也不言语,抓起了天然的右手,用她指尖摸黑在他厚厚掌心上画了几笔。
那几笔像是水中给划了一道似的,立刻消失了,可是整个右手陷入了一团半凉半暖的温柔……
“再给你写一遍……”巧红又画了几划。
18 什刹海(4)
他不想失去这团温柔,反过手来握着。
“还猜不出来?亏您还去过美国……告诉你吧,是个‘夕’字……‘夕阳无限好’的‘夕’字。”
“啊……这个谜好……”
他的手握紧了点,立刻感到她的手也握紧了点。
快出了斜街,前头有了路灯,还有个警察阁子,两个人才几乎同时松开了手。
到了鼓楼前大街,他偏头看着她;“今儿晚上算是一块儿出来吧?”
巧红老半天才轻轻“嗯”了一声。
他在大街上拦了部散车,也没问价钱就塞给了拉车的五毛,叫他一定要拉到烟袋胡同口儿。关巧红上车之前把皮袍脱下来给了天然;“明儿叫徐太太带回来,给你换几个好点儿的扣子。”
李天然目送着洋车拐了弯。
很冷。他披上了皮统子,里头余温还在。他顺着大街慢慢往下走,也不想回家。一直走到了地安门,才叫了部车去干面胡同。
浑身的甜蜜,稍微减轻了点这几天的困扰,可是还是得去问问……
马大夫一身棉袍,坐在书桌那儿,见他进屋,也没起来;“好久没给丽莎去信了。现在有了航空邮寄,六天就到,老天!”
李天然自己动手取了威士忌;“我也还没写,先替我问候。”他脱了皮袍,倒了杯酒。
马大夫过来坐下,也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瞧见沙发上搭的皮统子;“新买的?……”他们碰杯;“有事儿?”
李天然又抿了一口,觉得不如直接问;“蓝青峰究竟是干什么的?”
“为什么不问他?”马大夫塞烟,点烟,喷烟。
“不是问过了?”
“那不就完了吗?”
“你觉得他答复了没有?”
“答复了。”
李天然觉得无法再追问下去,点了支烟;“那我可不可以问你一句话?”
“当然可以。”
“你和蓝……有什么秘密吗?”
马大夫笑了;“我给你这种感觉?”
“是。”
马大夫看了天然一会儿,喷了几口烟;“天然,不管是什么,我绝对没有瞒你的意思……”他喝了口酒,靠回沙发,慢慢吐着烟;“只是,外人听了可能会有误会……尤其是在‘天羽声明’之后……”
李天然一头雾水。
“天然,我有个大学同学……对了,替你辩护那位是他弟弟……我这位老朋友在Berkeley教历史……前年吧,他和几个人,有的是记者,也有教授,也有作家,成立了一个非营利组织,叫‘太平洋研究所’,听过吗?Pacific Institute?……没有?……没关系……”
李天然发现马大夫一下子扯得这么远,只好慢慢耐心听。
“他去年给我来信,说今天全世界……天然,你注意时势吗?”
天然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知道西班牙内战还在打吧?……Good。墨索里尼进兵阿比西尼亚?……Good。希特勒纳粹党上台?……Good。”
马大夫添了点酒,喝了一小口,那双深凹进去的眼睛紧盯着天然;“你在美国住了好几年,你应该很清楚,我们那边也很惨……当然,罗斯福连任了,可是你看看经济,还在萧条,那么多人失业。我的朋友信上说,至少四分之一,太可怕了……”
李天然不知道马大夫要绕到哪里去,只能等。他又添了点儿酒。
“更可怕的是,全世界给搞成这样,可是美国,从上到下,反而越来越走向孤立主义。中国这么多年来,给搞得这么惨,可是我们国会还在辩论,应不应该卖日本废铁!……唉,天然,美国对中国一知半解。一知是中国人多。半解是……唉,连我这个做大夫的都不好意思……只要中国每个人一颗阿司匹灵,就是四万万颗阿司匹灵……”
李天然抿酒苦笑,可是心里纳着闷儿,这是绕到哪儿去了?
“他信上说,美国一般人只知道有个蒋委员长,有个蒋夫人。他希望有我这样一个在中国住了半辈子,又会说中国话的美国人,为他们分析一下中国局势……他们有个季刊,要我写点东西……”他举杯向天然示意;“所以你看,虽然这是非官方的,可是……如果……有人硬说我是美国间谍,那我可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他一口干掉杯中的酒。
。。
18 什刹海(5)
已经对马大夫敬爱无比的李天然,现在对他又多了一分尊重;“马大夫,你真了不起。”
“是吗?”马大夫微微笑着;“我有个好老师,鲁迅不就是这样吗?……当然,我不能跟他比,可是,我当时也在想,在中国这么些年,全心全力行医,总觉得也做了点事,而且,不瞒你说,也多多少少有点成就感,可是——”
电话铃突然刺耳地响了……
“可是……”马大夫站起来去接;“面对着日本一步步侵略,全球法西斯主义的嚣张,不多做点事,既对不起人,也对不起自己……”他拿起了话筒;“Hello……Yes……What?!”马大夫一声大叫。
李天然没听见下面的话,偏头看见马大夫慢慢地挂上了,扶着书桌,两眼发呆。
“什么事?”李天然奇怪。
马大夫满脸震惊地走回来,望着天然说不出话,许久才喃喃自语;“蒋介石给绑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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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盗剑(1)
马大夫进去换上了长裤毛衣丝棉袄,出来就催天然走,说先送他回家,再赶去东交民巷。
在车上,马大夫一直保持沉默,直到李天然下车,才叹了口气;“我们使馆,有这么多人,武官不在,就连杨虎城是谁都搞不清楚,只知道一个少帅!现在出了事,才急着找我打听。”
好在黑,李天然的脸红,马大夫没看见。
李天然也只是听过杨虎城这个名字而已。究竟是老几,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跟张学良一块儿绑架蒋委员长,他也说不上来。当时也不好意思去问马大夫。直到第二天一清早,他在胡同口上买了张号外和两份早报,才摸清楚了一个大概。
徐太太今天不过来。他也没出门。在屋里头东搞搞,西弄弄,心还是静不下来。一会儿想到局势要大变,一会儿又想到自己的事。
他还在琢磨那天晚上马大夫那句话,什么一个国仇,一个家恨。好像是两回事儿,沾不上边儿。可是又好像在羽田身上沾了点边儿。他的世界和蓝青峰的世界,像是在羽田那儿碰到一块儿了。
那朱潜龙呢?也扯得上这个边儿吗?要是扯不上,姓蓝的还会伸手吗?
国仇?委员长一国之首,是国仇。张少帅算是国仇又家恨。那李天然呢?不错;“太行剑”顾剑霜名扬太行西东,黄河南北,绿林鼠辈闻之丧胆,可是究竟只限于武林世界。他死得再冤再惨,师母师兄师妹死得再冤再惨,今天也就三五个人知道。可是,这就不算回事了吗?
好,你少帅可以去“苦谏”,去“哭谏”,再去现在闹出来的“兵谏”。那我李天然,我李大寒,又该找谁去苦去哭去兵?!
李天然半躺在沙发上,抽着烟,胡思乱想,没什么目的地翻看着《北京日报》。是###,还是疏导,南京那边正在开会,只有等了。西安事变占了好几版,可是其余的消息跟平常一样。
“中原公司”还在冬季大减价……
北平女子文理学院师生上街售卖“航空奖券”……
段祺瑞灵柩抵平……
“扶轮社”昨晚在北京饭店屋顶花园举办时装表演和慈善舞会……
牛津博士,英语会话:闺阁名媛可学交际谈……
施剑翘深居简出……
轰动平津箱尸案案情大白,主仆妻妾连环情杀……
我驻古巴公使返国述职……
大成先师奉祀官孔德成订于本月十六日与孙琪芳女士结婚……
“美人鱼”杨秀琼初试新款黑眼镜……
大陆饭店百老汇舞厅整修完毕:爵士音乐,流行歌曲,舞伴如云,异国情调;汽车接送,每次一元……
唉……李天然心中苦笑。西安事变归西安事变;“震惊中外”归“震惊中外”,日子总要过……美国人是怎么说的?Life goes on……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吧……
他这才注意到三版左下角的大标题:“中日合作,共防亚洲赤化”,小标题是“日本友人临别赠言”。
报道并不很长:
日本旅游协会主席山本一郎,周五在其平寓卓府警告各界:当前亚洲真正敌人乃系苏共及其在华爪牙。惟有中日联合抵抗,才能阻止亚洲赤化之祸害。
论及日本在华之立场时,山本强调东京坚决反对欧美殖民主义在远东之扩张政策。日本政府立场明确,即协助中国及其他弱小民族驱逐一切外国势力。他并着重指出,亚洲属于亚洲人。
山本又系日本著名剑道,在展示其祖传武士刀时,记者请其评论中日武术之异同。山本先生谓称,日本亦曾受益中国,但近百年来,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山本先生温文有礼,曾官拜关东军师长,颇有我国儒将之风。访问结束前,山本高举香槟酒杯庆贺平津东京直航,笑曰:“此乃进一步之中日合作也……”
李天然一下子坐直了,心中突然激动起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是,堂会上见过一次。没错,无冤无仇……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算你是日本的名剑道,这句话也未免太嚣张了点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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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盗剑(2)
他把报纸摊在书桌上,留给师叔看。
礼拜一上班那天,李天然在街上就感觉出人心惶惶不安。一路上看到不少人,三三两两地围在那儿议论。
报上的消息也不知道可信不可信。像《晨报》就说,莫斯科谓称张学良不但反动,而且叛国。
金主编还是不在。小苏埋着头专心看报,见他一进门就问;“真不得了……会给枪毙吗?”李天然摇头苦笑,过去倒了杯茶。
办公桌上有两封信。白色硬硬的那封是蓝田约他去北京饭店除夕舞会的请帖。浅蓝那封是蓝兰写的,请他作陪去她同学家过圣诞。后面还附带说,爸爸有份新杂志给他,她留下来先看了。
李天然想了想,放下请帖,提笔婉拒了二人,说早已有约。回完了信,他拨了个电话找罗便丞,听听他有什么消息。可是家里没人接。又打到办公室,一个女孩声音用英文说他昨天去了西安。
他有点无聊,但也不想再约小苏去吃饭,把两封信给了长贵转交之后,就一个人走了。
李天然微微感到少许寂寞。他突然发现他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师叔之外,也就是马大夫一家人。当然,又怎么去交朋友?一大堆事不能跟人讲,而不讲真心话又怎么交得上真心朋友?蓝家兄妹都还是小孩儿。蓝青峰像是有所他图。
那巧红?又应该怎么对待巧红?人家已经认为是一块儿出去过了,也差不多什么话都说给他听了。可是他能照办吗?
刚推开了大门,徐太太就从厨房里跑了出来喊;“给您安上啦!”
李天然没听懂。徐太太前头引着进了北屋,一指沙发桌上一架乌黑色的电话;“床头儿还有一架。”
他进了内室……这准是蓝老给安排装的。他拿起来听了听,通。机上印的号码是“东局——六三二六”。
他放徐太太早回家,顺便叫她把那件皮统子捎给关大娘,说是换扣子。
天气干冷,大晴天。太阳的热力虽然不大,倒是在那儿。他光着上身下院子走了两趟拳。回屋洗了澡,又连写了几篇稿子,看看时间,马大夫该回家了。这才拨他第一个电话。
马大夫也感到意外,先记了号码,然后也没等天然问,就讲了半天西安那边的事。说是南京派了飞机在西安上空示威,又听说苏联正式警告中共不可以乱搞,又说南京方面还是有一些人坚持出兵###。
才挂上电话,铃就响了,把李天然吓了一跳。他一面猜是谁,一面拿起了听筒。是蓝兰。
“我是第一个打给你的吗?”
李天然说是。她说看到了回信,追问他有什么早约。好在是通电话,李天然撒了个小谎,说是马大夫请他过节过年。蓝兰有点赌气地接下去说,因为是马大夫,所以她可以原谅他。
所以的确是蓝青峰的主意了。李天然只是觉得装这个电话,不是为他方便,而是蓝老为自己方便。
第二天报上谣传更多。有的说委员长身受重伤,而且死了三十多个侍卫。有的说国民党气数已尽,剿匪的投了匪。有的说张学良果然是个马弁护兵丫头老妈子带大的小军阀,才会受杨虎城的骗。有的说,幸亏有个史大林出来警告毛泽东,否则蒋先生早就没命了。有的说是亲日派势力高涨,才会闹出这场事变……到了十六号星期三,有份报居然说它有了确实证据,中共已经接受了苏联的警告,愿意和平解决事变,与南京共同抗日。
他下午回家,一进大门就听见师叔的声音,还听见徐太太在厨房里咯咯地笑。他进了院子,师叔还在说,徐太太还在笑。
李天然有点儿急。几天不见,师叔好像没事儿似的。他脱了大衣,在客厅等。半支烟之后,德玖才进屋。
“徐太太真像个小孩儿,两个笑话就乐成这样……”
“什么笑话?”
“没什么,都是糟蹋我们老西儿的。”
李天然不敢催,静静地等。
“大寒,”德玖坐了下来;“朱潜龙那小子真当了警察,还是个便衣……”
19 盗剑(3)
李天然心差点儿跳出来。可是德玖只说他认识了一个小警察,一块儿喝过两杯,觉得这小子有那么一股怨气。
“怨气?”
“对,怨气……我还没开始套他话,这小子就沉不住地骂起来了,说什么好好一个警察局,全叫一帮子为非作歹的败类给毁了,包赌包娼包烟馆儿……我还摸不准这小子究竟是有骨头看不惯,还是没骨头,没分到好处的混球儿……可是,你听,便衣组组长朱潜龙,也是由他嘴里抖出来的。”
“真的?!”天然一惊,半天没说话,过了会儿才问;“您怎么打算?”
“我回来取点儿钱,看有用没用。”
“钱咱们可有的是,里屋就有五条。”
“别瞎扯!一个小警察,每月带扣房捐,也挣不了二十元,一年领不了几个月的饷,你五条不把他吓死了。”
李天然只有让师叔看着办;“可是警察?不会是他在试探您吧?……”他起身往书桌走过去。
“我想过……不像。”
李天然取了《北京日报》,递给了师叔,用手一指;“您看了这段儿没有?”
德玖瞄了一眼;“看了……口气可不小……”然后一抬头;“掌门人有何想法?”
“想法?”李天然站在那儿皱着眉头;“公开……在北平……说了这么一句风凉话……不去跟他打个招呼……也未免太便宜了这位日本友人了吧?”
“玖叔也是这么想,”德玖微微一笑;“你怎么打算?”
李天然脸上显出一丝狡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