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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肤色黝黑,眉目英俊沉毅。正是紫鼎家的长老雷赤乌,他低声对宝芙道。
“太子殿下请你移步。”
宝芙抬头,一眼就看到,独孤明就坐在对面最高一层的石龛中。
那座石龛,比其它的石龛都要高大宽阔。这里其余的石龛,全没有任何装饰。唯独,独孤明所坐的那座石龛,雕刻着龙纹云藻。显然,那座石龛便是王者之席。
虽然相隔一段距离,但是独孤明那张雪白俊美的脸庞,宝芙依然看得清清楚楚。
他此刻,已经换了一套浅紫色的礼服。
那淡淡的,柔和雅致的珍珠紫,竟和她身上的裙子,颜色相同。
在座之中,惟有他们两人,穿着同色衣服。
宝芙的心不禁怦然动了动。然而一想到,独孤明居然向枢密府出卖阿灭,她刚刚热了的心,便又凉下来。
正想开口拒绝雷赤乌,这时她忽然听到,有人高声说。
“那不是白乂家的家长吗?”
而另一个声音说。
“她已经和太子殿下完婚,现在该称她,金蝉王妃了!”
第七十三夜 4篇 刑炼
一道白色丽影,映入宝芙眼帘。
不仅是她,此刻天剐台上,无数双眼睛,都注视着那个正拾阶而上的少女。
她踩着嵯峨的石梯,如履平地。一袭白色的汉式广袖罗裙,迎风飘摇,如烟轻薄,简直就像梦境中的仙子下凡。
在众人瞩目中,她微微抬起脸庞。
一双瞳子,在冰雪般晶莹的肤色映衬下,黑得愈发像是点墨。菡萏花蕾般的红唇,噙着抹淡淡浅笑。
只见她恍如流光轻萤的眼波,朝天剐台最高一层望去。
坐在那里的紫衣男子,此刻也正看着她。
这两人,一个是在场最高贵俊美的男子,一个是在场最优雅动人的女子。两个人的脉脉相望,即使无情,也是一幅令人心折肠断的画面。
只是,黎雪瞳看不透,他雪白岑寂的面孔背后,此刻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心情。
她将目光从独孤明的脸庞移开,转投到,就站在她面前的宝芙脸上。
宝芙自然已经看到,刚才黎雪瞳和独孤明,旁若无人的四目相交。她攥着裙襟的手,骨节紧绷,微微有些发抖。不过她想她脸上的表情,还是若无其事。只是她觉得,嘴唇上,有一种冰凉,正在蔓延。不想她的嘴,现在看起来太过苍白,毫无血色。于是她就用牙齿,狠狠咬了一下嘴唇。
黎雪瞳正从她身旁经过。
宝芙猜她是故意的。她大概是想通过她身旁的侧廊,然后从侧廊尽头的云阶,到独孤明身边去。
但是以她的身手,她完全没有必要,绕这么远的路。
果然,宝芙耳中,传来她轻轻的,只说给她一人听的声音。
“我和明结婚了,没有举行仪式……”黎雪瞳淡淡一笑,“……不过男女那种事,不需要什么仪式,也能做。”
“多谢你,让我知道。”
宝芙突然真空一片的大脑中,只想到,她该对黎雪瞳说这个。
然后,她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眼前只是反复翻涌着,那天在暮宫,和独孤明分手时,他脸庞上的纯寂笑容。
她就知道……他会骗她。
黎雪瞳窈窕倩丽的身影,已经飘然掠过一层一层石阶,最终走到王者之席。独孤明站起身,握住她的一只手,摁在自己胸口轻轻一印。随即,他挽着她的手,两人并肩坐下来。男俊女美,宛如一对熠熠生辉的璧人。当独孤明的视线,朝宝芙这边投来时,宝芙没有避开。
她努力挺直脊梁。用她所能表现出的,最平静、最恶毒、也最不屑的目光,看着他。
然后,她对依旧静立在一旁,等待着她回音的雷赤乌,淡淡道。
“那里太挤了。”
说完她便转身走到廊道中,一个空着的坐席中。
不过跟来的,除了成熙儿,竟然还有雷赤乌。这座不知道已沐浴过多少沧桑,凌空雕凿在岩壁中的坐席,很像石头制成的现代包厢。即使容纳十几人,也绰绰有余。雷赤乌并不落座,仿佛一个尽职尽责的侍卫,站立在宝芙身后。
成熙儿似乎很欣赏雷赤乌这一型的男人。
她粉面含春,不住瞟着他。
宝芙此刻的眼睛里,揉不下一丁点儿,和独孤明有关的东西。她忍了又忍,终于没能忍住,用雷赤乌能听得很清楚,很响亮的声音说。
“这里也很挤。”
“什么?”坐在一旁的成熙儿不解,“这里怎么可能会挤?这里至少还能再坐二十个人!”
一直沉默的雷赤乌,这时静静开口。
“宝芙小姐即使不喜欢,在下也必须留在这里——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
“他没有资格,管我的死活……”宝芙低声道,“……一个已经有了妻子的男人,如果再去关心别的女人,用专业术语说,这叫出轨。”
“太子殿下和白乂家长的婚事,有太子殿下情不得已之处。”
雷赤乌依然沉静回答。
“情不得已?”宝芙胸口,憋闷得快要爆炸,“如果这世界上,每件事都能用情不得已解决,就不需要监狱和法庭了!”
“宝芙小姐,你应该站在太子殿下的立场考虑……”
雷赤乌的口吻,变得严肃起来。
似乎,宝芙是一个太任性,太不懂事,只会闹脾气的小女孩。
宝芙抬头看了雷赤乌一眼。今天,并没有见到如夜和他在一起。她这会儿已经昏了头,想都不想,就脱口道。
“反正,用你们男人的立场考虑,背叛自己的妻子,总有情不得已的理由!”
只见雷赤乌霎时,眸光一暗。他的脸色,迅速变得灰白难堪。然而他依旧没有离开,沉默片刻,他低沉的声音,静静响起。
“我对我妻子的感情,不会因为我做过的任何事改变。”接着,他又低低补了一句,“但是宝芙小姐,你坐在这里,到底是为太子殿下,还是为他的弟弟——独孤灭!”
宝芙猛地一怔。
她就像是,突然被冷水,当头浇醒。
雷赤乌说得没错,她此刻坐在这里,是因为她心系着两个男人。一个是安危未卜的阿灭,另一个是独孤明。
就在这时,天剐台上,突然一阵喧噪。
僵尸们的目光,都纷纷朝天剐台最深处望去。只见天剐台之底,那潭深绿色湖水,突然荡漾晃动起来。
随着水纹波幅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剧。仿佛被挤压驱逐,朝四周翻开的白色泡沫当中,赫然升起一匹黝黯的黑色巨兽。
那是一只,从未在世间见过的狰狞恶兽。
只见它黑黢黢的巨大头颅上,生着三根寒光闪烁,剑戟般锋利的朝天犄角。一根在前额正中央,另外两根在头顶两侧。那巨兽凹目暴睛,鼻梁弯如鹰勾。张开的血盆大口中,龇生着密密麻麻,仿佛两排锯齿般的黑色獠牙。
被嚇了一跳的宝芙,仔细看了看,发现那并不是一只真的怪兽。
那不过是用黑色金属冶炼而成的塑像。
整尊塑像都浮出水面时,宝芙才看清,那尊兽像,是被雕铸在一根巨大的黑色柱子端顶。
恶兽的下颔处,铸连着三根,同样是用黑色金属锻制成的链子。
每一根链子,都有碗口粗细。
只见三根链子沿着黑柱蜿蜒盘曲,就如三条黑色巨蟒,从水下浮起。
“这是刑炼之柱……”这时,雷赤乌低沉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对亡魂族来说,触犯血之戒律的重罪之人,都会被捆在上面,接受天剐。”
宝芙听到,雷赤乌的声音虽然宁静,但是依然有一丝,难以隐忍的微微愤懑。
她想起,因为独孤明,雷赤乌曾经在天剐台上被关押很久。
想必那时他就被捆缚在,刑炼之柱上。
不知道现在这根刑炼之柱,会用来惩罚谁。一想到这里,她的身子,不禁重重的寒战一下。
这时,她凝注在水面上的目光,突然僵滞。
从水底伸出越来越多,轮廓也越来越清晰的刑炼之柱上,似乎真的,捆缚着一个人。
那人黝黑的头发,苍白的脸颊,都渐渐从水下浮出。他的四肢和身体,被三根黑色链子,交缠着一圈一圈,紧紧绑在刑炼之柱上。而他双目紧闭,似乎已经没有气息。
宝芙站起身,胸口就像是被马蹄狠狠踏了一脚。
她捣住嘴,嘶哑纤弱的声音,霎那在空中,碎碎的飘散开。
“灭——!!!”
第七十四夜 1篇 熟悉的脸
没有彼岸,不向那边望去。只有渴望,渴望在尘世练习侍候……
摘自《关于参谒圣地》
赖纳·马里亚·里尔克
宝芙的尖叫,立刻就被僵尸们发出的咆哮湮没。
但在一霎,她看到,阿灭倏然睁开眼睛。他那双漆黑的眸子,朝她望过来。虽然相隔遥远,但是也可以看出,他眼中的神情很平静。
天剐台上的僵尸,看到被捆缚在刑炼之柱上的阿灭,几乎全都兴奋起来。他们眼瞳发红,龇出嘴里的獠牙。万众如一,不停地,从嘴里嘶吼着一个音节。
宝芙隔了几秒钟,才听清,他们在喊着。
“剐——剐——剐!!!”
她被这种声音,震得耳朵都快聋了。转过头,她看了一眼雷赤乌,问。
“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想看他受刑。”雷赤乌淡淡道,“很多亡魂族,都快要忘掉这种最古老的娱乐了。”
说这些时,他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我也从没看过呢!”成熙儿兴致勃勃,她的眼睛,紧盯着被捆在刑炼之柱上的阿灭,“……不过,他长得好帅。”
这时,天剐台对面石壁上的一扇门中,突然飘来几声女子的惊叫。
宝芙看到,两只脸色惨白,穿着墨青色唐装的僵尸,仿佛老鹰抓着小鸡一般,将两个手脚被铁链绑住的女人拖出来。那两个女人,正是Lenka和小妖。看上去,她们除了精神紧张,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是其中一只僵尸,突然开始撕扯Lenka和小妖的衣服。
“这是祭典开始前的助兴节目……”雷赤乌低声道,“他们会弓虽。暴这两个女人,喝她们的血,把她们撕碎吃掉——任何愿意参加的人,都可以去分一杯羹。”
“……让他们停止!”宝芙只觉得,耳中听到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有人将磨尖的锥子,敲进她的骨头。她简直不敢去看,也不敢去想,马上会发生的恶行。她喊起来,“快让他们停止!”
无论是雷赤乌或是成熙儿,两人都没有动。
“这是我们的传统游戏……”成熙儿用歉意的眼神,注视着对面正在上演的惨剧,“……我们不能违背传统。”
果然,那两只僵尸撕光Lenka和小妖的衣服,将在山风中,浑身瑟瑟发抖的她们,横举过头顶
两具美丽无瑕的女子裸体,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饬目的青白色。
坐在看席上旁观的僵尸们,霎时爆发出兴高采烈的嘶吼。
如同原始丛林中的野兽,为获得配偶和食物,发出的庆祝欢呼。
不少男性僵尸纷纷离开坐席,仿佛猿猴和豹子一样,攀沿着石壁和阶梯,向对面的石台疾奔过去。
刑炼之柱,这时传来急遽的,金属撞击发出的匡匡声响。
那声音在山谷间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颤。
是被捆在刑炼之柱上的阿灭,见Lenka和小妖陷入危险,想要奋力挣脱束缚。但是那三根不知用什么金属制成的黑色链子,显然不是寻常铁链或铜链。虽然在阿灭的挣动下,链子被紧紧绷起,但是却坚固异常,丝毫没有松动和断裂。
石台上,Lenka的脸,此刻已经惨白得毫无血色。
她虽是伏魔族骁勇的女战士,但还是第一次,面临这种绝境。一想到,将会在她最痛恶的僵尸手中受到折辱。她便将那双翠绿的眸子阖上,不想再看这世界一眼。长长的睫毛下,立刻滚落两行泪水。
而小妖,则一声又一声的嘶嚎咒骂着。
“你们都是魔鬼——你们是真正的魔鬼!”
这时她突然抬起眼睛,目光竟然径直,朝站在对面山壁龛笼中的宝芙望过来。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满满是刻毒入骨的怨恨。
宝芙和她目光相接,不禁心脏哆嗦了一下。
她只觉得,小妖口中的魔鬼,是连她也囊括在内。如果阿灭不是为救她,不会自投陷阱。而Lenka和小妖,都是跟着阿灭一起来的。她们此刻遭遇险厄,可以说也是她间接造成。
可是,唯有她自己一人,现在安然置身度外。
宝芙蓦地抬头,朝居高临下,坐在王者之席的独孤明望去。
她知道,他现在是被废黜的亡魂族太子。这些僵尸们,不但未必会听他的。说不定,他们甚至想把他也撕碎吞入腹中。但是,以独孤明的力量,一定可以阻止这件事。她的目光,在半空中,和独孤明那两道深遽宁静的目光相遇。
他雪白岑寂的面容,隐隐浮上一层淡淡的笑意。似乎,他早已知道,她最终还是要依赖他。
然后他便转头,只是和坐在身旁的黎雪瞳,喁喁私语,并不再看宝芙一眼。
宝芙登时,又灰心又丧气。她不知道独孤明是不是因为她刚才的态度,真的动怒。还是,他已经发觉黎雪瞳的好,决意放弃自己这块,已经不新鲜,又榨不出什么甜味儿来的糖。所以,他才面对她眼神中的哀求,无动于衷。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
只见对面那座半月形石台,竟在突然间坍塌。一时烟尘弥漫,砂砾纷飞。
僵尸们被这突如其料的意外惊了惊,顿时鸦雀无声。那些朝石台赶去的僵尸,也停下脚步观望。
灰雾散开后,那座只剩三分之一的石台,已经空无一人。
Lenka和小妖失去踪影,那两只僵尸也不见行迹。众人的视线,都朝天剐台底部看去。只见那些坠落的碎石,已掉进天剐台底的碧池之中。但凡对天剐台略知一二的僵尸,都清楚那潭水看着简单,其实潭底不但幽深难测,而且布满修筑天剐台的亡魂族祖先,遗留下的机关。贸然进入其中,就算是拥有超常力量的僵尸一族,也只能有去无还。
想必,Lenka和小妖,以及那两只僵尸,此刻都葬身水底。
这场变故,发生的莫名其妙,却并没有引起僵尸们的怀疑。因为亡魂族这座天剐台,历经百岁千载。
纯粹以天然原石为材质,在岩壁上开凿出的石台,经过若干年的风化,变得脆弱衰朽。所以容易崩坏,也是常理之中。
僵尸们不再追究,石台突然坍塌的原因,继续群情激昂的嚎叫咆哮。
他们此时此刻,只想看到阿灭被施以酷刑,来满足嗜血天性。
突然,一阵低沉,仿佛龙吟虎啸的号角声传来。
只见一队身着朱红色明式官服的僵尸,从天剐台旁侧的门洞中走出。这些红衣僵尸手臂上,都戴着厚厚的皮套,仿佛臂甲。而臂甲之外,则缠绕着寒光闪烁的链条,那些链条,一看就是纯银打制。
这些佩戴银链的红衣僵尸一出现,吵闹喧嚣的天剐台,霎时安静下来。
“他们就是枢密府八十一长老中,号称最强砥柱的四十不坏金刚。”成熙儿呶了呶嘴唇,微带丝讥讽道,“爷爷现在走到哪儿,都随身不离这四十只酱油瓶。他们已经,成为爷爷的亲人——比我们这些亲人,还要亲的亲人!”
她的话音一落,果然从幽暗的门洞中,一位满头华发的清矍老人举步而出。
宝芙虽然从来没有见过,枢密府右宰成硕。但是从这老者优雅从容的举止,和洋洋奕奕的气质。她便知道,他必定就是成熙儿的爷爷。
那个挑起一切事端的人。
成硕身旁,还有一位身穿黑裙,黑纱掩面的女子。
这时一阵微风,仿佛故意顽皮似的,撩起那女人的面纱。
露出她白皙的肌肤,明净姣美的脸庞,一双乌黑如鹿的眸子。仿佛受到某种感应,她抬起头,对着宝芙微微翘了翘嘴角。
那漾起的笑容,说不出的甜美,说不出的亲切。
但是,对宝芙来说,却是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她想她已经知道,她是谁。
第七十四夜 2篇 原版红菲
那张每天从镜子里,都会看到的脸。宛如这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宝芙知道,自己的生命,全是因为这个女人,才会存在。她是这个女人的复制品,这个女人,就是真正的末日之裔——红菲。
这时,红菲和成硕,已经走上王者之席对面石壁的最高一层。
成硕站在看台边缘,俯瞰整座天剐台。侍立在他身旁的一只红衣僵尸,立刻举起手臂。
全场的僵尸,登时欢呼雷动。
直到成硕连连三次摆手,示意大家安静,那巨大如浪涛的欢呼声,才止息平复。僵尸们对待成硕的态度,相比他们对待独孤明的冷淡和忽略,简直是判若云泥。显而易见,他们更尊崇,实权在握的右宰成硕。
身为旁观者的宝芙,不费什么心思,都能看清这其中的原由。
独孤明虽然是王者金蝉家的继承人,亡魂族太子,但五百年来他一直都在沉睡。
而漫长的五百年,足够右宰成硕培植网罗,自己在亡魂族中的羽翼。
独孤明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