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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哭……”伤害她是他最不想做的事,胸口全是对她的怜惜与歉意。“这不是一
场游戏,我喜欢你──”
她拼命摇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讨厌我的,从最初……你一直讨厌着
我!”事实伤人,她欺瞒自己十几年,才懂放弃。
“我不讨厌你,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七岁的我的抉择是压抑回避,五岁的你却
是勇敢地追随真心,我后悔辜负你的勇气,这次我绝不会退缩!”
“不要再说了,我不会相信的……”她哽咽不成声。
“这是事实。”
“不可能的……”
“我一旦决定就不会更改,我浪费了十六年的时间来抵抗不可抗拒的宿命,够顽固
不冥,同样我也能用十六年的时间来让你相信。”
“我无法……无法相信!”相信的渴望跟疑惧撕扯她的心。
“我等──”阮沧日宣誓地凝视她。
韩惟淑啜泣出声,但无法言语;她颤抖地抿唇,悲戚地摇着头……
薄灰的天空飘撒细细的冬雨,小小水珠沾染在她发上、眉上、睫上,像个被抽光力
气的疲惫娃娃,她有气无力:“没有用的……我已经失去……相信的勇气。”
她抹净脸颊上的泪水,尽可能坚强地移动身子,她不能回头!尽管内心吶喊着,她
也不能回头,因为她知道,她真正不能相信的是自己!
现在的她,她找不到一点证据来说服自己,能远久保留他──
※ ※ ※
“啧,为什么你们每独处一回,大姊就哭一回?”韩惟真不解扬眉,朝着飘雨的天
空瞧。
他怅然不已,若有所思地凝望远方,没搭理。
韩惟真不受影响:“姊好惨的,不仅要对抗你,还要对抗自己。”
她的话勾起他的注意,模糊得像得到某种启示。
“爱情真值得人为它痛苦、折磨吗?”不管答案是何者,她都不打算亲涉寒潭,她
下定决心。
“痛苦也愿意。”他沉吟。
“我会跟大姊谈谈的。”韩惟真有些被感动,虽然不情愿,也只能叹气屈服。
“谢谢。顺便转告她,后天我来接她去参加同学会。”
韩惟真点头表示知道,转身回家去;她进了屋里,直接往楼上去──
“大姊?”
她未作预告的出现,令韩惟淑来不及掩饰梨花带泪的脸庞。
“唉,我最怕人哭了。”她抽张面纸为姊姊拭泪。“这是何苦呢?弄得两个人都不
好受。”
“你都听到了?”韩惟淑抽噎问。
“姊,是个大骗子。”
“你不懂──”
“也许我不懂,但骗子之所以是骗子,就是因为再多的谎言仍然掩盖不了真实,它
知道真实──”韩惟真手指点在韩惟淑胸前。
“什么是真?什么是幻?”
“让我来仔细倾听──”韩惟真调皮地倾斜三十度做出倾听状。
唉,韩惟淑叹了气,迷茫的眼凝视天花板,此时电话铃声“铃……”响了;韩惟真
还想说些什么,考虑一下,先接电话去。
“大姊,找你的。”她一手摀住话筒说。
“喂。”韩惟淑无精打采踱过去,不知听到什么,本就无神的脸蛋一黯。“我正想
通知你,临时有事不能去了,对不起。”
结束通话后,韩惟真立刻问:“是谁?”
“我跟他本来就不该在一起。”她莫名地回答。
韩惟真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转,问:“难道是同学会的事?”
她垂下脸,幽幽道:“有他的地方就不该有我,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所以就有人打电话来暗示你最好别去?”韩惟真好似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突然嫣
然一笑。“这回大家可要跌破眼镜了,阮大哥的威胁是当真的,他打定主意非跟大姊一
起参加同学会不可,真想跟去瞧瞧。”
“你幸灾乐祸……”她指控的眸子对上妹妹理直气壮的笑容,气闷地嘟起嘴:“反
正我不会去的。”
“你不怕他撤销对康家的帮助?”
“他不可能当真……”
“我倒觉得阮大哥再认真不过,肯定──说到做到!”韩惟真加强地握拳,看姊姊
还是犹豫不信,她换个方式说:“只不过是跟阮大哥一起参加同学会,你怕什么?”
“我哪有……”她作贼心虚地低下视线。
“没有,就去喽。”韩惟真得逞地笑了。
第十章
“什么都不要说,不然我不去。”韩惟淑匆匆下楼,埋头走近等待的他,咕哝表明
立场。
她不想再跟他、跟自己辩论那不想碰触的话题,也不愿正视或承认心中萌生的期待、
一日比一日更甚的期待,像童话中的公主期待白马王子来临那般──她是个失去理智的
可悲女人。
与她沉郁自怜情绪截然不同的,他愉快,低声闷笑:“连称赞你的美丽都不能说?”
氤氲浓烈情绪的黑眸令人烧融,没勇气抬眼的她仍能感受那热气,双颊不由生烫,
勉强发出窒息般的声音:“什么……都别说。”
他但笑不语,不顾她的闪躲,厚实的温暖大手握住了她,带着深深满足对旁观的韩
家人颔首,说:“我们走了。”
韩母双手按着胸口,难以相信望着窗外远离的汽车:“终于给我等到这一天了,喔,
我没看错吧?”
“妈,你别夸张了。”韩惟德翻了下白眼。“他们只不过去参加同学会,以后的事
难说。”刚下班回来,他只想着喂饱肚子。
韩母一听神情转忧。
韩惟真瞅一眼哥哥:“妈,别理大哥,他什么也不懂就会吃,难怪到现在还没有女
朋友。”
韩惟德闻言回头,张口欲言──
韩惟真立即说:“求我也没用,我不会帮你介绍的,怎么可以残害别人一生呢?”
她做出大义灭亲的神情,然后坏坏笑着:“我知道接下来哥你一定会说些维护自尊的话,
没关系,最有同情心的小妹我,一定会耐心听完!没人要的哥哥,开始吧。”
这下,韩惟德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他只得吞下满肚怨言,吃饭去总可以吧!韩惟德决定胀破肚皮也要把桌上的菜统统
扫光,让她没得吃,哼!
※ ※ ※
这届同学会是由丁卫中主办,晚上七点在市中心某家知名国际饭店的大厅右侧的欧
式自助餐区。
进入饭店大厅,韩惟淑脚步愈见迟疑,不着痕迹地想延展彼此距离;阮沧日察觉,
长手一伸,将她拉回身旁。
“我们不应该一起出现的。”她别扭挣扎。“快放开我,会被看见……”
她着急嗓音中浓浓的仓皇不安,令他心一拧,不忍地放开手;咎由自取,就是他现
在的写照,他必须扫除过去遗留的重重障碍才能获得芳心。
看她退了一大步,刻意拉开距离,他心中一片苦涩,忍不住开口:“迟早大家都会
知道的。”因为不会有下一次,他不可能再放开她了。
他话中的肯定意味,令韩惟淑微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响应,她害怕面对同学震惊好
奇的眼光。
这时,一位同学眼尖看到阮沧日,一声惊呼,阮沧日立刻陷入欢迎的人潮中;趁没
人注意,韩惟淑谨慎地避开入口热络招呼他的同学,瞄一眼整个自助餐区,挑了最偏僻
的角落走去。
刚取餐回座,来不及加入欢迎人潮的一位同学,看到韩惟淑,脸上出现掩不住的震
惊:“你不是说不能来了吗?”
韩惟淑停住,对她虚弱一笑:
“欸……”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自己还能说什么。
“哇,待会阮沧日要是看到了你,扭头就走,那气氛可就尴尬了。”说的人没啥恶
意,只是单纯地陈述根据过去经验推断出的情形。
韩惟淑咽了一下口水,不确定的感觉升起,晃眼四周,一、两位看到她的同学都有
同样惊骇的表情,置身错误之地的突兀感愈来愈浓。他要她一起来,她已经做到了,现
在溜走应该不算违背诺言吧?心念一动,逃走的冲动再也抑不住──
“我还是先走比较好。”她反身,一面担心阮沧日看到,一面往外移动。
仓卒出了餐区,她停顿,考虑接下来该往哪儿出去?
“惟淑?”熟悉的声音不确定地叫唤她的名字。
韩惟淑讶异回身:“馥娴?”
四年没见,她还是一眼就认出她;大学毕业后,丘馥娴就到澳洲的旅馆经营学校进
修。
“我不知道你回来了──”
“都回来两年了。你搬家了,所以一直联络不上你。”
韩惟淑发觉她身上穿着饭店的制服。“你在这工作?”
“嗯。”丘馥娴开心一笑。“遇到你真高兴,你怎会到这儿来?”
韩惟淑一愣,踌躇片刻,突然说:“你有没有时间?”
丘馥娴点点头。“我快下班了,你先到咖啡厅等我,我马上来。”她指着欧式自助
餐区斜对面的花园咖啡厅。
※ ※ ※
大学时代,丘馥娴一直是韩惟淑倾吐心事的对象,四年的隔阂一下就被彼此的回忆
冲散。迫切的冲动,韩惟淑倾诉着自己面临的困扰……
安静听完后,丘馥娴露出兴味的笑容,摇晃着头说:“谁会料到,会有这样的进展?
当初他可说是跟你誓不两立──”
“所以我才疑惑……”
“因为他剧烈的转变。”丘馥娴了解地点头。
“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到大学毕业,我暗恋他十几年,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放弃,现
在他却……怎样才是真正的爱情?又能持续多久?”她喃喃说着盘踞心头许久的疑问。
丘馥娴俏皮笑说:“到目前为止,我还不敢相信恒久的爱,男人似乎只要享受追求
的过程,如何持续总变成女人的职责。”
“那我跟他呢?苦苦追求的是我呀!”
丘馥娴被韩惟淑自怜自哀的表情逗得噗哧笑出声,打趣道:“所以如何持续到永远
就变成了他该尽的职责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不知道他现在愿意付出的是否就是我长久期盼的?”
“我不敢相信爱情恒久,但我期待爱情。”丘馥娴正经下来。“我想我们都期待爱
情,也许因为过于期待,而加上了诸多的限制,自我设定爱情该在何时、何人、以什么
样的形式而来,而忽略了爱情捉摸不定的本性;爱情来的时候就是来了,不论是在糟透
的时机或是不曾预料过的对象,以如何荒谬的形式上场,都无关紧要。”她停下,望着
韩惟淑:“你怨他以前那样对你?”
“不。”韩惟淑讶异自己不真的这么想过。“你知道我五岁就喜欢他了,那么久……
喜欢他、追随他,几乎成了最自然的天性。”
“你从没停止爱过他。”丘馥娴陈述事实。
她无法否认,只能叹息道:
“就是这样才让我害怕……对他,我一点抵抗力也没有。”
“也许阮沧日就是爱神戏谑下的受害者,经过这么多年,蓦地回首才发觉早被不屈
不挠的你攻占心房,何不给他一个机会?既然你还爱他。”韩惟淑无语,丘馥娴追问:
“让你迟疑不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韩惟淑心头一震,认真地思索──童稚时的暗恋,不受世俗眼光拘束,但现在不同,
实际的考量横亘心中,她语含无限苦涩:
“因为我……想不出现在的我有哪一点能吸引住他。”
“你对自己没信心?”
“一点也没有。”
“傻瓜,他不是喜欢上你了吗?当然你身上必定有吸引他的优点。要是你问我,我
倒觉得奇怪,他又有什么优点能让你痴痴不悔?”
“他……我也不知道。”爱他就像呼吸一样,是种本能、不须学习。
“所以说爱情是盲目的,难道──你真要为了心中的不确定,而放弃尝试的机会?”
“试了……又能持续多久?”
“不尝试,你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不尝试,你的一生将会留下遗憾。不管结果如何,
你的心早就失陷了,惟淑,别让那些无所谓的顾忌捆绑住,勇敢地去尝试,捉住属于你
的幸福,嗯?”
她怕失去什么?她的心已沦没……韩惟淑恍然初醒地低喃,胸口霍然一轻,有若卸
下重担般,脸上不自觉绽现笑容、焕发新生光采。她点点头,说:“谢谢你,馥娴,我
会去试的,不管结果好坏。”
丘馥娴鼓舞道:“现在就去找他!”印象中的她又回来了。“我陪你过去。”
她伴着韩惟淑穿过大厅,给她一个鼓励与祝福的笑容:“爱神也许嬉戏、也许没有
道理、令人反复难安,但我仍然期待──嬉戏爱神。唉……孤家寡人的我该回家好好期
待去喽。”
嬉戏爱神……韩惟淑覆诵着,踩着坚定步伐踏入热闹的气氛中。
谈话声渐渐逸失,一股难言的尴尬开始蔓延……她不想终生遗憾,她告诉自己,镇
定地回视笑容,寻找着他的身影──
骤然沉淀的静默,干扰了心不在焉的他,阮沧日收敛郁恼情绪,将注意力移向坐在
他对面的毕羿德。
面朝向外侧的毕羿德睁大眼、盯着他背后,喉结上下移动,好不容易发出声音:
“沧……沧日,你应该好……好几年,没看到韩……韩惟淑了……了吧?她……她要是
来……来了,你──”
阮沧日倏然回头,杂乱的人群中,他只看到她;韩惟淑先是习惯性地回避他的目光,
深吸一口气,坦然无垢的明眸缓缓迎上他热烈的眼光。
就是这样的眼神,他等待许久的!
阮沧日陡地起身,大步跨向她;毕羿德“刷地”起立,担忧他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举
动:“沧日!你──”
眼看来不及阻止,毕羿德紧张万分跟上。
她晶莹闪耀的眼眸不再犹豫、不再胆怯,坚定地凝望逐渐接近的他,当他在一公尺
前停住时,她润湿干渴的唇,轻声告诉他:
“我决定试试看。”
不须解释,他了解她所传达的意义,急速起伏的胸膛因喜悦鼓胀,一个箭步,韩惟
淑还没意会发生什么,就被温暖坚实的胸怀环绕,阳刚之气紧密地包里住她。
情难自禁,他温柔的唇轻啄她的发心,如爱语低喃:
“谢谢……”轻声喟叹。
不必再抗拒的感觉真好,她合上眼将自己交付他,品味淡淡汨出的幸福感。
“你,你们……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毕羿德喘不过气似哑声问
出在场所有人的疑问。
感觉怀中的她身子微微一挣,他叹息时机不巧,极不情愿地放开她;预防她改变心
意,他紧紧握住柔若无骨的小手,不许她反悔。
护着双颊晕红的她,他避重就轻回答一伙同学好奇的疑问──
这一晚,他不曾放开她的手。
※ ※ ※
细雨霏霏,玻璃窗外一片迷蒙灯景。
韩惟淑倚靠窗台,室内回旋浪漫音乐,修长纤指在玻璃上敲打节奏,等待远方来的
讯息──
已经一个多月了,自他回瑞士,穿越天际的通讯,一天也未曾间断过,每晚十点电
话铃声准时响起。初时,她不知该如何与他交谈,毕竟交谈对他或她都是陌生,渐渐的,
习惯分享彼此生活的喜悦,期待电话铃声,成了她结束一天的完美句点。
“姊,又在等电话喽。”韩惟真刚进门,她二月中学校开学,立刻就接了两个家教。
韩惟淑移回外望的视线:“今天这么晚?”
“下雨天,又遇上夜校下课时间,路上塞得厉害。”她看一下腕上的表。“五十九
分了,电话快来了哦!”
韩惟淑拿她没办法,微笑摇头;楼下上发条的老爷钟,嘎吱一响,慢条斯理敲出
“当……当……当……”声响──
“铃……”钟声还未停歇,电话就迫不及待地响了。
“喝,还真准时。”韩惟真噗哧一笑,看韩惟淑一脸腼腆尴尬,她催促道:“姊,
快接吧,我洗澡去了。”识趣地离开。
她轻轻拾起话筒──
“冷吗?”他总是这么问。
韩惟淑脸上的笑容加深,伴随着回答摇晃着头:“不冷。”
视线落在桌上还冒着蒸气的热巧克力上,是他自瑞士寄来的礼物。
阮沧日在办公室落地窗前,凝视窗外漫天飞舞的白雪。北国的夜来得快,才下午三
点,天已经有点灰蒙。
“今天好吗?”思念,距离如此遥远。
“嗯。”她冷冷的手指环住温热的马克杯汲取暖意。其实她不爱巧克力的,令她眷
恋的是自远方捎来的温暖情意。
阮沧日步回桌前,只手拆开桌上的牛皮封袋,眼神一亮,机票送来了!
“我订了机位,三月初回台北。”思念,按捺不住的冲动。
“多……多久?在台北?”她微怔。
他察觉她语气中的迟疑,不由心头一凝:“一个星期,怎么了?”
“没有。”突然,她觉得自己好傻,轻笑道:“只是忽然想到,习惯了这样跟你谈
话,要是面对面时,我说不出话怎么办?”
话筒的一端沉默片刻,传来温暖低沉的声音:“我只要看到你就够了。”
她胸口一悸,红云翻上脸颊,润了润唇,说不出话──
“还有十二天。”他数着,希望能立刻穿越时空。
一道电光在黑夜中闪过──
轰隆!飘雨的夜空雷声巨响,这是今年的第一道雷。
第一响春雷。雨势转剧,滂沛雨水倾盆而下,宣示着季节的变迁、时序的递嬗。
春天来了!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早……
“我想你──”在另一道雷鸣之前,她压抑不住说。
轰隆隆的雷声正式揭开春天的序幕。
※ ※ ※
像是定期东飞的候鸟,为了她,他每两个月飞越半个地球。
三月,初春,新绿攀上枝头。
短短一周,他理所当然占据了她工作以外的每一分钟。
五月,黄梅雨季。
酸甜的爱情持续加温发酵。
七月,在夏蝉开唱之际,他又回来了。
这次他有个计划──
“跟我到瑞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