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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湖北吃洞庭湖里的胖头鱼,那是向喜驻防城陵矶期间。之后她还吃过沿长江顺流而下的迴鱼,那是向喜驻防湖北宜昌期间。再后来她还吃过产自吴淞口三夹水的腌黄鱼,那时向喜在吴淞口,正统领着驻扎于吴淞口的陆军和海军。从同艾的吃鱼历程可以看出她经历的不凡,还可看出同艾的丈夫向喜本是一位行伍之人,她的吃鱼经历似也代表着向喜在军中的经历。虽然,几年以前向喜的行伍生涯已成历史,但向家门檐下的匾额仍然清楚记载着向喜在军中的位置。有块朱地金字的扁额,上书:“干城众望”。上款题为“贺向中和先生荣膺陆军第十三混成旅少将旅长”;下款为“中华民国十一年笨花村乡眷同敬贺”。向中和便是向喜,向喜从戎后就不再叫“喜”,他为自己取名为向中和。
这个黄昏,同艾受了卖酥鱼叫喊的吸引,掏出一张老绵羊票让秀芝去买鱼。同艾吃鱼纯属个人嗜好,如同人的抽烟、喝酒。逢买鱼,她一向动用体己。秀芝为同艾买回半碗酥鱼,那一拃长的酥鱼在碗中一字排开,金灿灿的倒也可爱。同艾看见鱼,迫不及待地伸出筷子便尝,但那入口的东西却并不像鱼,像什么?同艾觉得很像煮熟的干萝卜条,才知受了坑骗。她也不责怪秀芝,端起碗就去追那个卖酥鱼的。那卖鱼的已经不见踪影,墙根儿只剩下一个卖煤油的。卖煤油的知道向家太太同艾受了骗,忿忿然道:“人不济,还敢在这儿久留?”同艾本来是要冲着卖鱼人的去向大骂几句的,同艾心里自有骂人的语言。不过当她一想到邻居西贝家小治媳妇骂人举止的不雅,还是把脏话咽了回去。同艾在人前是注重行为举止的,平时她说话斯文,语言多受着外地的感染。她操一口夹带官话的本地话,笨花人说“待且”,她说“待客”;笨花人说“看戏”,她说“听戏”;笨花人说“喝茶”,她说“吃茶”。受了骗的同艾总算把就要出口的骂又咽进肚里,只对卖煤油的说:“才相隔几十里,怎么就不知道认个乡亲。”她说的还是那个卖鱼的。卖煤油的就说:“出了名的暄。”他说的也是那个卖鱼的。同艾的气还是再次涌上来,气着,把半碗酥鱼泼到当街,奔回家中。院里,儿子向文成正站在廊下擦灯罩,他一边冲灯罩哈着气一边说:“这才叫萝卜快了不洗泥呢。鲜萝卜倒有个顺气理肺的功能,这干萝卜条比柴禾棍子也强不了多少。”同艾接上向文成的话,也才把那卖酥鱼的骂了声“黑心贼”,说,黑心贼快遭天打五雷轰了。她骂着,骂里却又带出一串笑来。向文成又说:“那大泊洼的鱼也能叫鱼?即便是真鱼,比个蚂蚱的养分也强不到哪儿去。”同艾的儿子向文成是个读书人,但他幼年遇到灾病,一只眼已经失明,另一只眼仅残存着微弱视力。仿佛就因了视力不强,向文成便分外注意对灯罩的擦拭。他冲灯罩哈一次气,擦拭一次;再哈一次气,又擦拭一次,直至他确认那灯罩一尘不染。向文成和同艾说着鱼和蚂蚱的养分,门外又传来卖煤油的吆喝声。卖煤油的喊:“打洋……( 吔)油!”他在喊秀芝,秀芝不出来打油,卖煤油的横竖是不走。他偎住墙根儿,把自己鞧在一件紫花大袄里,他眼前是一只长满铁锈的膝盖高的方有油桶。如果在天亮,可以清楚地看到油桶上凹陷的字样:“美孚油行”。这只有着美孚油标志的原装桶上摆放着两个“提”,一个为一两,一个为半两。向家的每盏灯里,隔长补短要添足半两煤油。秀芝走过来,把灯举到卖油人跟前,也不必说话,卖油人就把煤油一提一提地提入向家的油灯里。秀之则把早已备好的零钱递过去。向家与卖油人的交易最为简洁,无须挑拣,对分量也不存争议。洋油产自美孚油行,想掺水也掺不进去,不似卖酒的。
就在卖油人将煤油提入秀芝的油灯时,一个人影儿正从东向西飘忽过来。这人个子偏矮,紫花大袄的前大襟被他掀起一角掖入腰间的褡包,一杆旱烟袋搭在肩上,烟袋的后边连着火镰和烟荷包 。他走起路来身轻若燕,宛若戏台上的短打武生。每天的这时,他都要移动着碎步从笨花的最东头走向最西头。每天他都要从卖煤油的油桶前走过,每天煤油桶前都有打油的。每天打油的跟前都站着秀芝,每天秀芝看见他就像没看见。转眼间他的脚步所到之处就是笨花一条街。这时街上的闲人多起来,他们像 专门等待着这个时刻,专门等待着这人的到来。或许这才是笨花村真正的黄昏。
这人叫五存,他这习惯性行为使他得了个绰号叫“走动儿”。此时走动儿正敦促着自己往一户人家赶,这户人家有个正等待他的女人。走动儿没有办法阻止住自己这每天黄昏时的走动儿。如果男女之间有一种见面叫做幽会,那么这就是幽会了。所不同的是,在这场幽会里已没有任何秘密而言。一街的人都在等待着这个几分浪漫、几分刺激的时刻,等待这个时刻的人里也包括了那女人的丈夫和儿子。女人的丈夫叫元庆,也姓向,是个胡子连着鬓角的驼背。女人的儿子叫奔儿楼,奔儿楼上学,刚念小学四年级,却写得一手好字。过年时他写半个村子的春联,近两年向家写对联也找奔儿楼。元庆自家门上也贴着奔儿楼写的对联,这对联每年都是“又是一年春草绿,依然十里杏花红。”
走动儿来了,走动儿走到奔儿楼家门口,紫花大袄擦着或新或旧的春联“潜入”奔儿楼家。这时元庆和奔儿楼便从家里“溜”出来,元庆扎个人堆,和大伙儿一起海阔天空起来;奔儿楼只靠在自己所写的对联上等待走动儿的离去:“又是一年春草绿,依然十里杏花红。”半顿饭的工夫吧,走动儿走了。奔儿楼便像个探子一样从人群里喊出元庆,二人一起回家。至此,笨花街上才变得鸦雀无声。黄昏结束了。
谁也不知道奔儿楼家的事是怎样发生、发展、运作的,懂得自重的笨花人,谁也不去了解和打探,他们只在等待新的黄昏的到来。
秀芝买回煤油,把几盏灯摆在院里的红石板桌上 。向文成还在擦灯罩,他冲着灯罩哈一阵子气,再把块搌布塞进去,旋转着擦拭一阵,然后拽出搌布,把灯罩举到眼前对着天空照。其实天早就黑暗下来,星星早已布满天空,但向文成仍然举着灯罩对着天,他的照看不再是照看,那已经变成一种感觉。他是一个视力无比微弱的人,微弱到看不见夜空里的星星,更看不见灯罩上的烟尘。可他的感觉无比准确,他最愿意这个能够放射光明的玩意儿一尘不染。黄昏时收捡全家灯罩的永远是向文成。
向文成擦完灯罩,把灯罩一一扣在注满煤油的灯座上,并不急于点燃。他对着满天的星星不说油灯,单说电灯。他说,电灯的原理,就是靠了两极的接触,电有阴极、阳极,两极相吸才能生电,同性则相斥。汉口南洋兄弟烟草公司的霓虹灯有两丈高,晚上光彩夺目,也是靠了两极的原理。向文成的说电,说电灯,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演讲;仿佛是说电灯原理,又仿佛说的是别的什么。
刚才厨房里一直有风箱声,现在风箱声停了,向家该点灯了。
向家点起了灯,一个黄昏真的结束了。
向家住在笨花村的向家巷,向家巷在笨花村西头。向姓在笨花不属大姓,仅有为数不多的几支,但他们在笨花历史悠久,且有严格的家谱可考。
向喜的父亲叫鹏举,鹏举的父亲叫以鬯。单从向喜以上两代人的名字看,可发现向家在笨花是有别于他人的。向家世代崇尚武功,都希望通过尚武之道出人头地。不过向喜的先辈们却事与愿违,功名不就。以鬯和鹏举两代人在乡试时,只获得过武宜生的称谓,宜生实际是个不及第的功名,属于“安慰赛”吧,反倒使向家本具规模的家境逐渐破败。待到向喜成年时,向家那年久失修的院落中,只残存些石锁、石凳这些演练武功的道具,房梁上也斜插些闲置的弓箭、长矛。只有向家门前的上马石还能显出这个尚武世家的风范。然而这一切已和向喜相距甚远。时下,上马石已变成向喜作生意出门时歇脚、缓手、放置器物的地方。向喜没有再去练习武艺,他作小本生意,卖豆腐脑,还有插制佛堂的手艺。这一方人供奉神位繁杂,但各路神仙都要被主人放置在一个名叫佛堂的地方。佛堂也叫佛堂楼(儿),宽和高约二、三尺大小,先就地取材用修直的秫秸杆插成骨架,骨架上再糊上彩纸,是一个缩小的庙宇,主人把它安放在正房迎门的条案上,面前常施些香火。向喜在年节将近时插制佛堂;不年不节时,只和豆浆、卤水打交道。他的销售地是距笨花八里地之外的石桥镇大集。
长大成人的向喜,只生得方脸,大耳,眉目清秀。体格虽不高大,但虎背熊腰,墩实健壮,且有浑身的力气,生意也作得颇有人缘。先前,宜生鹏举并非想让儿子作此小本生意的,他吸取自己习武不成之教训,决心让向喜弃武读书。向喜六岁时,鹏举便将他送入私塾,跟前街名师刘秀才读《孟子》《论语》。但碍于每况愈下的家境,刚过十岁的向喜又不得不放弃学业,去学作小本生意。几年的私塾学历,倒也使他有了写算的基础。虽说眼下向喜离孔孟之道越来越远,手下摆弄的净是豆腐和秫秸杆儿,可一有闲暇,“上孟”、“下孟”、“上论”、“下论”里的只言片语仍不时从他脑际中闪过。尤其书中孟子和梁惠王那些耐人寻味的对答,更使他铭记不忘。他常想,孟子为什么总和梁惠王交往?这一切先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但梁惠王和孟子那些耐人寻味的对答,却伴随了他一生。这是后话。
现在,向喜作完一天的生意,正肩挑担子从石桥镇往笨花走。太阳就要落山,余辉正撒在一条坚硬的黄土小道上。霜降已过,路边的茅草已枯萎,其它诸多杂草也被霜打得萎靡不振。只有一种名叫猪耳朵棵的东西,叶子还湛绿。向喜寻思,猪耳朵棵这家伙就是与众不同,即便是满地霜雪,它还是水灵、支棱。同是长在笨花道边的野草,竟有这么大不同,可见世间万物都有说不清的道理。向喜踩着干枯的茅草,湛绿的猪耳朵棵,不觉已来到自家地界。这年向家仅存五亩旱地,这五亩旱地离村最远,缺水少肥无人侍奉,说是地里种着庄稼,其实和荒地也差不多。向喜每次从自家地里经过,心里总为这五亩地生出几分怜恤之情。他放慢脚步,担不离肩地信手揪下一棵遗忘在秩谷地里又瘦又弱的谷穗,不觉又想起上论语中的一段文字:“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仅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朱熹对这段话曾有过评注,他的解释是:你要有五亩地,最好二亩半作耕田,二亩半作宅基,墙根可以种桑养蚕。人一到五十岁身体渐衰弱,一定要穿桑丝绸缎才暖和;到了七十岁,非吃肉不饱;不到七十岁的人千万不要和七十岁的人抢肉吃。这讲的是为人尊从孝悌的道理。后一段是说,人人都能达到温饱却是件不容易的事。站在夕阳里的向喜举着一棵瘦弱的谷穗,他想,面对这块不毛之地还谈什么桑蚕丝绸和温饱呢?我也不会去从我爹碗里抢肉吃,我爹碗里缺的就是肉。在以后的日子里,向喜常常想起孟子这番说教。那时向喜已不再挑担走路,时局纷杂,乱世出英雄,一时间能称雄称王者是大有人在的。向喜不具王者之位,但桑丝温饱已不在话下——这又是后话。
夕阳中的向喜扔掉瘦弱的谷穗继续走路,笨花越来越近了。转眼间日落西山,近处的茅草和猪耳朵棵,远处的屋宇已逐渐模糊。向喜来到一块杂草丛生的空地上,这里原是邻村一户官宦人家的风水坟茔,茔道上还矗立着石象生,笨花人管这里叫“石人石马”。如今石人石马早就人无头马无尾,但当地人仍然借这里的风水,胡乱埋些亡灵,这“石人石马”便成了一处乱坟岗。村人多忌讳在此停留,向喜却不然,每过此处,总要放下担子歇息片刻。向喜在石人石马前放下担子,坐在一匹石鞍马上看西山的太阳是如何隐没于山那边,看天上的余辉是如何渐渐失却颜色。向喜的家乡没有山,只有平地和平地。山在西边五十里以外。向喜看山是看西边的远山,远山像一脉平原上突起的长城,那长城自北向南蜿蜒开去。城墙上有一带平坦的突起,像盘磨,人们就叫它磨山。还有有一带突起像个大桃子,人们就叫它桃山。眺望远山的向喜常常盼望自己能走到山前看个究竟,看桃山是不是还像桃子,磨山是不是还像一盘磨。他听上过山的人说,在远处看山有桃子有磨,挨到跟前反而再也找不到桃子和磨了,在山里你还会连你自己也找不到。在后来的日子里,向喜见过了山,那时他却忘记寻找桃子和磨,他饱尝的是翻山越岭之苦。
向喜坐在石马上看山时,一位老者忽然自乱坟岗里朝他走来。老者鹤发童颜,两眼有神,他突兀地站在向喜跟前拱手施礼道:“少掌柜的,罐里可还有吃食?”这里人卖豆腐脑不挑锅,担子一头挑只大砂罐,灰黑的砂罐像只小水缸,罐口盖个草蒲墩,为的保温。另一头是只带条盘的木箱,条盘上有碗、勺和各种佐料。向喜对突现在眼前的老者有几分奇怪:他是从何而来呢?再看老者的衣着也不似常人,显得整洁飘逸。不过他懂得来的都是客,便顾不得多想,迅速起身拱手还礼道:“大伯哟,准是走饿了吧?我这砂罐里倒真还有个底儿,大伯坐。”向喜边说边从扁担上解下一只条凳请老者坐下,盛上一碗豆腐脑,放些佐料端给老者。老者接过碗,不吃,只拿勺子搅着碗说:“怎么也不见个油星儿?”向喜这才想起他忘了在碗里滴香油,便连忙拿起油罐,从罐中提出一个用秫秸杆穿着的铜钱。笨花人吃香油,吃的都是这种“钱儿油”,铜钱带出的油少,油便吃得省。可是当向喜给老者滴“钱儿油”时,却见油罐里已经无油。他只得把油罐倒过来亮给老者说:“不瞒你说,罐里该添油了。”老者看看向喜手里的空油罐,知道向喜没诓他,才安心吃起少了香油的豆腐脑。向喜想,这位老者,吃得还真细致。
老者仔细吃着,又不住打量眼前的向喜,他冲向喜发问道:“敢问这位少掌柜是哪村人?”向喜听老者说话,分明是位识文断字之人,便也在心中组织起相应的句子说:“回大伯问话,我乃本县笨花村人。”老者又问:“先前笨花村有个习武的向姓世家,少掌柜可知否?”向喜道:“当然知晓,乃小的祖上。”老者道:“原来如此。”向喜又反问老者:“老人家莫非认识他们?”老者道:“何止认识,还时常交手,各有胜负。”向喜和老者正在对答,没留意,又有一些人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且都声称要吃向喜的豆腐脑。人群中妇孺男女均有,这使向喜更来不及打问他们的出处,就逐一为来人调理吃食。他在砂罐里左刮右刮,把佐料用尽,总算为众人再凑成几碗。众人捧住碗吃起来,也顾不得碗里或缺油或少盐。这时老者方站起来向食客们发话道:“乡亲们吃是自管吃,可必得按市价付钱给少掌柜,不许蒙骗、糊弄,有赖帐者回去问事。”老者说完率先从身上摸出几文大钱,咣朗朗扔进向喜的钱柜,谢过向喜,旋即消失在暮色中。食毕豆腐脑的众人果然也效仿老者将一文文大钱小钱扔进向喜的钱柜,接着便追随老者而去……夜幕下,向喜也加紧收拾扁担赶路回家,只待快进村时才觉出刚才的事有几分蹊跷:哪村的?怎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手头还真有些宽绰呢。
向喜回到家,把扁担放在当院,父亲鹏举、弟弟向桂迎了上来。鹏举五十已过,练过拳脚的腰腿仍然硬朗,思维意识却并不正确,常在人前人后说些打锅话。家人都知道鹏举的毛病,也自不去计较。去年向喜成亲,娶来媳妇同艾。当晚席罢人散,鹏举便拉过向喜的弟弟向桂说:“你怎么还不去脱衣裳钻被窝,新媳妇正在炕上等着你哩。”尚未成年的向桂就说:“爹,我是桂。”鹏举却又说:“新媳妇等得就是俺桂。”向喜见鹏举又在说胡话,赶紧搀鹏举回屋。向喜的娘赶上去捶打鹏举,向喜推挡着娘的胳臂说:“娘,别打我爹了,我爹的老烂腿又重了。”鹏举患有老烂腿病,全家人都说这生是练武练的,血脉下沉。向喜劝住娘,他娘就坐在炕边喘气,嘴里还念叨:“老不死的,快糊涂煞你吧!”鹏举还在胡言乱语:“要不叫我上新媳妇的炕吧,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向桂厉声道:“混帐,混帐!”向喜喝住弟弟说:“住嘴吧你,混帐也是你说的!”当晚,向喜和新媳妇同房,媳妇在被窝里笑个没完。向喜正在不知怎么和新媳妇说第一句话,这会儿倒有了说的,他坐在炕上问同艾:“怎么高兴成这样儿,哪有新媳妇光笑的。”媳妇同艾还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咱爹、咱爹……”向喜懂了,就说:“咱爹的话你都听见了?”同艾在灯影儿里点点头。向喜又说:“你初来咱家,可别跟咱爹一般见识。咱爹心眼儿好,就是这说话……”同艾说:“才不呢,一个老人一个脾气。”向喜说:“咱爹的性情生是练武练成的,出过大力,可伤了脑子。”同艾说:“想不到的事。”向喜的媳妇同艾是东村一个小巧、白细的女人,快嘴快语,为人豁达。她嫁到向家,很快就融入向家,同艾与向喜同庚。
向喜和全家就着月光在院里一块红石板上吃饭,吃完饭就去上磨破豆子。向桂和嫂子同艾打开钱柜盘点向喜一天的流水。向桂边数钱边扔着大钱小钱玩耍,听钱们在红石板上叮当作响。这时同艾惊叫起来,她对向桂说:“兄弟,快去叫你哥,你看这是什么?”向桂探视钱柜,看见了钱柜里有不明之物。他喊来向喜,向喜也就着月光盯住钱柜,原来那钱柜里除了一枚枚的铜钱,还有一摞纸钱,就是活人为死人送葬时烧的纸钱。
向喜看见纸钱就明白了石人石马前的一切,路上的疑惑也解开了,便对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