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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惊异地看到奈森迅速而技巧地换上一脸受伤的表情。“我只是在跟老师说话。我做错了什么?”
“他应该在这里吗?”葛先生问我。
“我们在讨论他写的一首饶舌歌,”我回答,“我觉得他最好晚一点再表演,你说呢?”
葛先生立刻进入状况,他不回答我的发问而直接看着奈森。
“霍尔,把录音带给我。”
“为什么?这是我的录音带耶!”
“现在马上给我!”
奈森把录音带交了出来。
“今天是写作营,不是饶舌音乐会。等你的老师觉得放音乐的时间到了,他自然会通知你的。录音带就先交给我保管,现在你给我坐下。”
奈森没有移动,他沮丧的表情一看就非事先排练过的。我心想可怕的事终于要发生了。奈森的脾气会爆发出来,葛先生会一拳把他打倒,然后其他的男孩就会开始暴动!椅子会被推倒,桌子会被当成战壕,大家会拿着铅笔戳进彼此的脑袋……这会是史上最后一次的写作营,一切都因为我无力管理一个暴躁的孩子。
然而奈森并没有爆发出来。他以一副无所谓的方式,慢慢地转身,维持了他的尊严,但不足以让葛先生有借口把他扔出会场。他回到座位上,不和任何人交谈,眼光也不看我或其他人,只是郁闷地瞪着墙壁。
我很难过奈森的心情被破坏了,但更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变成罪魁祸首。我决定和法蓝及维特坐在一起。过了一会儿,那个率先朗诵名叫薇安的女孩,被指定坐到我们这一桌。我对她的作品表示称许,但她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肚子上的手。“我的宝宝刚刚踢了我一下呢!”她说。
“我可以摸摸看吗?”法蓝问。
她把手移开,表示法蓝可以摸她的肚子。
我心想糟糕,这下可能会出事!本来肯定他们要开始放浪形骸了,但当法蓝一感觉到薇安肚子里孩子的蠕动,他的手立刻缩了回来。“我的妈呀!”他说,“好像电影里的异形!”
“才不是呢!”薇安微笑着说,“里面只是一个小宝宝。”
“嘿,马克!”法蓝说,“我们刚才在聊,这个写作营比想象的还要好!”
“你们喜欢吗?”
“当然啰!大家写的东西真是酷毙了!而且有这么多人听我们的作品,感觉真好!”
“这是我关在这里以来最棒的一天。”维特说,“我是指到目前为止。”
“马克,你帮我们做了很多,让我们也帮你做点事吧!我刚刚看到你在忙公事,跟那个肥女警卫在谈话,都没吃什么东西。我们帮你拿一点吧!你想要蛋糕还是饼干?还是两种都要?”
“你们真好。我两种都要一个。”
“没问题。”法蓝嘴巴说要帮我拿,但是没有起身,只是弹了一下手指。别班的一个男孩就从椅子上跳起来,飞奔到我们的桌子这边。
“帮我们老师拿一个蛋糕和一块饼干。”法蓝好像在餐厅点菜似地说,“而且再帮我旁边这位小姐拿一杯果汁来。”
男孩犹豫了一下,好像在等待进一步的指示。法蓝很快地指出男孩服务上的不周之处,“白痴,不要光站着!我的老师很饿了!”男孩什么也没说,就急着去拿我们点的东西。
“你怎么办到的?”我问。
“你是说叫一些小家伙跑腿吗?嘿!我自己以前也曾经是菜鸟,也帮大哥们跑过腿。现在轮到别人当菜鸟了,就是这么回事,没什么了不起的。”
那个男孩拿着甜点和饮料回到我们的桌边。“现在没事了。”法蓝点点头,示意男孩可以离开。男孩露出明显的骄傲神色。这还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种帮派的阶级轮替,但我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在那一刻发现那男孩和少年时的我是多么相像!我的年纪和他一般大时,曾向一位武术老师学功夫,我很尊敬这位老师,也渴望他的接纳。这位老师其实是一个有虐待倾向、愤世嫉俗的恶汉,但当年14岁的我不经世故,无法认识到老师的真面目。有一天在纽约举办的一场武术比赛会上,他吼着叫我出去帮他买一杯咖啡,我为了能帮他跑腿感到惊喜万分。当老师喝了一口咖啡表示满意的时候,我感到身体轻飘飘的快乐极了!我那时就是这样,一心一意只想奉献给这位老师。
我问法蓝和维特,当他们还是菜鸟时,是不是很喜欢被大哥们使唤的感觉?
“是啊!我们很努力想证明自己可以被信赖。而且江湖道义和革命情感是最重要的。”
“怎么样的革命情感?”
“喔——马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种感觉太强烈了,是不能用言语形容的。”
一旁的维特试着向我解释,“就像你愿意为了某人而死,他们也愿意为你而死,没有比这更好的感觉了。”
“女人给的爱是很棒没错,但女人是善变的。只有好兄弟是一辈子的。”
“但是法蓝你不是说过,从你被关起来以后,以前那些哥儿们从没有写过信或来看过你,只有你的家人关心你吗?”
法蓝脸红了。“那是不一样的,”他结结巴巴地说,“在外面的时候,这种感情是一辈子的。我们说的是两回事。”
“没什么不一样。”维特痛苦地说,“谈什么哥们儿的义气!根本都是狗屁废话!大家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每个人都只会想到自己!”
法蓝耸耸肩,旁边坐着薇安似乎让他克制很多。“嘿!你们看!”他指着礼堂前面说,“有人上台了。”
郝修女站在讲台上,旁边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穿着灰色西装的男士。修女向大家介绍这位访客,“这位是克礼先生,他是洛杉矶少年观护局的局长,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他是一位非常体贴的人。今天上午克礼先生一直都在这里,听你们朗读精彩的作品,现在他有一些话想对你们说。”
克礼先生在任职观护局之前曾是一位牧师。他接过麦克风解释说,其实他本来只是来当听众的,事先并没有准备要上台讲话,“但你们都知道郝修女这个人,她总是很能说服人。”他说。
克礼先生赞美这些孩子的文笔,并祝贺他们的努力成果。他描述了写作对他自己的重要性,然后说:“今天会是我退休以后非常美好的回忆。我参加了一个很出色的活动,看到一群人克服了极困难的障碍。你们显出的非凡勇气,是我的能力完全不能及的。我今天开车到这里来的路上,本来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形,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能够在这里听到你们每个人的作品,是我的职业生涯中很好的一次经历。或许我应该说,是最好的一次经历。我为此衷心向你们道谢。”
克礼先生的演说,让孩子们既感动又兴奋。当麦克风重新开放时,有一大群人抢着要上台,我们只好要求大家排队。有人甚至上台念了四五次。热度持续了两个小时,当杜安班上两个明星学生朗读他们两人合写的一篇文章时,活动到达了最高潮。
原来小白和洛强这两个男孩早在小学时候就是朋友了。但上了中学以后,其中一人搬了家,而他们所居住的这两个地区的人们素来彼此仇视,所以这两个从小的好朋友被迫成了敌人,一直到被关进这里,才又在杜安的写作课上重逢。在这里,他们发现了对写作的共同兴趣。为了这个写作营,他们写了一系列给彼此的信件,试着要追溯他们一路行来的过程,以及找出他们人生偏离正常轨道的原因。现在两个男孩肩并肩站在台上,大声地念出这些信的内容。
这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演出,但不幸的是,接下来的作品都无法再达到如此的水平。下午三点的时候我们遇上了一个难题:孩子们把带来的作品都念完了,但离活动结束还有两个小时,他们担心如果停止朗读,警卫就会提早把他们送回牢房。于是孩子们开始即席编出一些文章,质量大为低落,不但夹杂许多脏话,还不必要地提到了一些犯罪活动的细节。大家的作品尺度都比先前写的要开放一些。不久之后,有一个男孩站起来念了一段饶舌歌词,他念的速度让我几乎完全听不懂,但从警卫们脸上烦躁的表情看来,内容绝对很不合宜。
奈森也采取了行动。他把手举得高高的,直到我不能再假装没看到。我走到他的桌边,他对我说:“你听台上那个白痴刚才念的歌词,都是些帮派的黑话!我写的可是富有正面意义的,一个脏字也没有。你到底让不让我念啊?”
这种情况下我也不好再拒绝。我从葛先生那里把录音带拿回来交给奈森。他把带子放进录音机,拿起麦克风对台下的听众说:“大家听清楚了!我们现在的焦点有点偏离,必须回到正轨上才行!我写了一点东西,大家听了可以好好思考一下。”他按下录音机开关,爆出天摇地动的音乐声。
奈森的表演对我而言,完全是在喃喃自语和摆动作而已,但他在台下的同侪们都很捧场,甚至连一些警卫都在表演完时给了他掌声。就如同他先前保证的,歌词里没有任何不雅之词。然而一旦饶舌的表演开始,这些孩子就欲罢不能了!现在每个人都想上台秀一下,而且又开始在歌词中加入许多黑话。警卫们一时间似乎不确定该怎么办,我们这些作家老师也没有一个愿意率先纠正。毕竟在课堂上时,我们承诺过孩子们想写什么都可以,现在到底该由谁指挥大局呢?当我们这些大人无所适从时,全场的孩子们趁机好好发泄了一番!最后有个男孩跳到台上,做出了当天最极端的表演:
我陷入了困境,生来就注定要过一个罪孽的人生
我任意地杀戮,和伙伴们一起嗑药
从未了解到时间过得有多快
我因为预谋杀人被关进了管训院
检察官要判我25年甚至无期徒刑
我这辈子如果出得去
就要好好干它一票
宝贝,咱们还要像这样亲热一下?
就当那个男孩为了加强气氛,抓住自己的胯下并作出猥亵的动作时,会场突然安静了下来。男孩的嘴仍然在动,但我们一句声音也听不到。我看了一眼音效设备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名女警卫把麦克风连到扩音器的插头拔掉了。她用手指用力戳着那个一脸迷惘的男孩并吼着说:“我已经听够了!你今天的表演到此结束!这个舞台不再欢迎你!”
郝修女勉强劝服了女警卫把男孩交给她看管。当修女护着男孩走到体育馆外面谈话时,杜安重新接好了麦克风,平静地询问还有没有其他人要上台。我看了看表,时间是三点二十分。我觉得脑袋痛得好像有人在里头开枪似的。没有任何孩子要上台,于是杜安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他建议大家用剩下的时间来写作或交谈。“你们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只是休息轻松一下。大家努力了这么久,这是你们应得的。”
我和阿杰、帕克和王彬坐在一起,讨论功夫电影和日本卡通。经过了一天的活动,我们都感到精疲力竭。就在五点之前,郝修女走到台前,身旁站着那个表演猥亵饶舌歌的男孩。女警卫站起来表示抗议,眼睛都快突出来了!但修女的动作快得没有人能来得及阻止。“现在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她宣布说,“我们今天过了很美好的一天,你们的表现让我们感到很骄傲,你们也该以自己为荣。在活动最后的祷告之前,有一位同学想先跟大家说几句话。”
修女把麦克风递给那个男孩。他为了自己的不当行为向大家道歉,尤其是对在场的女同学们,“ 我为自己对你们的不尊重感到十分内疚。”郝修女轻轻地拍了拍男孩的肩膀,然后让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今天早上洛强带大家念了一段非常美的祝祷词,现在我想请奈森霍尔来为我们作结束,可以吗?”
奈森走到台上,接受了修女的邀请。我暗暗祈求神明保佑一切顺利。
“我可以请大家都跟我一起低下头吗?”奈森说,整个会场一片寂静,就像先前洛强在祷告时一样,“首先我们要感谢主,赐给我们这美好的一天,让我们有机会倾听彼此,互相学习,也证明了我们可以做得很好。感谢这充满创作力的一天。”
接着奈森打开一张折起来的纸,大声念出上面的文字。
“我们走进这扇门,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群作家和诗人之间,而不是同牢的犯人们。在这里,我们终于能摆脱束缚,再次感到自由,即使只有这么短短的一天。我们要谢谢警卫们和主办单位,给我们这个机会。我们曾犯过错,但你们并没有放弃我们,谢谢你们这么做。最后,我们想对各位老师致上谢意。谢谢你们所做的一切。在你们的协助下,我们得到了一个新的声音,这是我们从来不曾拥有过的东西。那些对我们人生有决定权的人们,终于可以听到我们表达自己的想法。而那些想引导我们,或无法体会我们处境的人们,也终于能够更了解我们的本性以及犯罪的原因。阿门。”
祷告结束后,警卫指导犯人们保持安静,并依照不同辖区排好队伍。女生班第一个离开,我的班级排在第二,然后是其他的班级。这些孩子们手放在背后,拿着各自的讲义夹,结束了这充满回忆及创作的一天。
生日快乐
教授写作班的那一年,我的生日刚好是在星期三。我那天本来应该带着庆祝的心情,因为已完成了有关修女的小说初稿。一切还得归功于我的学生,为了给他们正面积极的范例,我努力克服了所有作家都会遇到的瓶颈。而孩子们在写作营时坦诚表达自己的态度,也给了我鼓励,让我有勇气把写好的稿子寄给出版社。但不幸的是,灵感和勇气还是没能帮助我写出一本好书。编辑对我稿件的困惑反应,让我不得不重新检阅自己的作品,结果才看到第五十页就想割腕自杀了!我好不容易又改写一次,结局的说服力仍令我非常不满意。我不禁怀疑,当初怎么会认为写这个故事是个好主意呢?
我太太知道安慰我也没有用,就没有坚持要帮我庆祝生日。在我那天晚上前往管训院上课之前,她到一家面包店里买了一些奶油馅的小甜饼,让我带去分给男孩们吃。我到了教室后,男孩们都已经坐定等我。我打开点心盒子,赫然发现饼上的糖霜,写着“马克,生日快乐”的字眼。
“今天是你的生日?”凯文看起来一脸痛苦地问我,“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马克,你应该在外面开派对庆祝啊!”
“可恶!你怎么不告诉我们?”法蓝又蹙起了眉毛,“这样我们就可以给你一张卡片或什么的。真是的!我觉得心里好难过!”
我觉得有必要跟大家解释一下,就告诉他们我写书遇到的挫折。“不过我并没有很沮丧啦!只是没什么过生日的心情。就是这样而已,你们不要太担心了。”
男孩们变得很沉默。法蓝露出凶狠的表情,涨红着脸,大腿上的拳头握得紧紧的,眼睛瞪着窗外。最后他终于爆发了出来。
“干!编辑是什么玩意儿?”
“是啊!马克!”凯文附和,“别理这个贱男人!你可以找别家出版社!”
“我的编辑是个女的。”
“噢!那就别理这个贱女人!”
“我是认真的。”法蓝气得发抖,“那个女人根本什么也不懂!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鬼话!”
“没关系的,法蓝——”
“怎么会没关系!”法蓝跳起来,椅子撞到后面的书架,“她根本不知道你来这里帮助我们。她什么屁也不知道!他妈的她算老几,可以来评断你?她只是一个不要脸的女人!知道些什么?”
詹先生打开门探头看。“哈维,什么事不对劲?”
“有人找我老师的麻烦,就是这件事不对劲!”
“坐下,哈维。”
“我才不要坐下!”
詹先生整个人都进了房间。“你听到我的话了。给我坐下!”
“有个女人跟马克说他写的书不好,而他妈的今天还是马克的生日耶!”
詹先生看了我一眼,再看看桌上打开的点心盒,“ 唔,是小甜饼。”
“请吃一个吧!我带了很多。”我现在的心情比来上课前更糟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詹先生两口就吃完一个饼,然后问我:“是谁说你写得不好?”
我向他解释了情况,强调编辑是支持我的,只是很诚实地表达她的意见,好帮助我改进。提出批评是她身为编辑的职业义务。詹先生点点头,问我还有没有足够的饼可以分给其他值班的警卫们吃。
“有啊!这里还有十二个。”
“谢谢。”詹先生从盒子里拿了一些饼,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转身对我说道:“我忘了说句话:去他妈的烂编辑!”
“说得好!”法蓝大叫,朝空中挥了一拳。
詹先生皱起眉头。“哈维,我和你不同的是,我在说这句话时不会像个白痴似的跳上跳下,把房里的家具都弄坏了!我看得出你很敬爱老师,但你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否则你就会被情绪给控制——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别再要我回来监视你了!”
“死肥猪!”詹先生离开后,法蓝低声地说。
“马克生日这天,我们要写什么主题?”凯文改变话题问道。
“也许我们应该让小吴来选题目,”王彬建议,“今天是他最后一次来上星期三的课。”
我看着阿杰,他点头承认,“ 我下个星期三会被判刑,他们会把我从法院直接送到禁闭室去。呸!如果我要自杀,早八百年前就这么做了!送禁闭室只是另一个让我们崩溃的方式而已。在我们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他们甚至连朋友都不让我们见。”阿杰把铅笔上的橡皮擦拔下来又塞回去。“马克,你总是要帮我们想题目,我们不能再依赖你了,每个人都应该自己找灵感。如果我们连自己的主意都没有,根本不配说在写作。”
然而阿杰说完后,只是干瞪着我给他的作文簿,用笔抵着纸久久没有动静。即将面临审判并离开这里的事实,对他造成很大的心理冲击。
七点三十分,詹先生回来问我们有没有人要去跟护士拿药。奈森慢慢地走出图书室,加入外面排队等药的男孩队伍。他这堂课出奇地安静,让我几乎忘了他的存在。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