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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听我说话吗！”苏念念愤怒地说，猛地转头：一张木然无表情的面庞丝毫不给她任何的思想准备，硬生生地撞进了苏念念的眼帘。那张脸，在这漆黑夜色里、被电筒的光由下而上、参差不齐地染上了惨白的亮色，一双大大的清亮眼睛里还泛着鬼火的光芒。这也罢了……那双鬼火般的眼睛竟然缓缓地瞥了过来，直直地与自己对视啊！
手电无意识地掉落地面，苏念念想昏过去：“女……女鬼啊！”惨叫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激起老大一片回声。少女苏念念狠狠地推了女鬼一把，转身就跑。可是大概她已经怕到忘了所处的位置，当即一脚踩空，从台阶上往下摔！
看样子是会连滚带爬地倒下去，一道闪电惊天动地地劈过苏念念的脑海——这样摔下去的话，会把脸摔伤的！
少女看着越离越近的地面，来不及多想，只能紧紧闭上了眼睛，脑中如烟花在飞闪：会把脸摔伤！她不管了，大叫起来：“不要这样子啊！我都还没有谈过恋爱啊！怎么可以这样早让我毁容的！”
……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啦！”
……
有人叹了口气：“拜托，你不知道摔跤是个急如闪电的过程吗？如果真的摔下去了，你哪来的时间说三十八个字，还外带标点符号和间断？”
“啊……”
“你睁开眼睛行不行？”
苏念念微微地睁开眼睛，地面还好好地在眼睛前面。她吁了口气，从高度紧张里缓过神来，才感觉到背后那只抓住衣衫的手，“呼……什么嘛，藐藐，你要吓死我吗？”
“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我的脸长得有这么可怕吗？竟然给看到就跑。还是说，你觉得你长得很可怕呢？毕竟我们是双胞胎呀。”飘在空中的声音不疾不徐的、还带着懒洋洋的感觉，偏偏听起来，整颗心都会觉得安稳慰贴了。苏藐藐的眼睛迷迷蒙蒙地打量着差点遇险的念念，“摔得很漂亮，真个是‘翩若惊熊，矫若游虫’啊。”
“太过分了。”苏念念喃喃说，“你是故意的，在这种黑暗的地方，故意做出恐怖的脸色。”
“我一直是这种脸色吧。”苏藐藐断然地回答，随即又问，“喂，自己的脸看起来有那么可怕吗？吓成这种德行。”
“我不承认我和你长得一样……我从来就没有过你那种恐怖邪恶的表情哦。”
“是吗？”苏藐藐垂下眼帘，轻声说，“我的手好累。”
“啊？”
“我的手好累。”苏藐藐轻声说，漫不经心地松开了维系苏念念平衡的手。然后，她闲散地转身、继续上楼，听见身后先是有什么钝响了一声，随即她那娇嫩的姐妹开始啜泣着哭诉。
苏藐藐的眉毛也不曾动一动：“苏念念，你快点跟上来。否则两分钟内，你就会被独自留在漆黑的楼道里。”她扬了扬手，“两只手电筒现在都在我这里。”
然后，苏藐藐抬头看了眼墙壁，上面大大的标识是“8”，也就是说，已经爬到第八层了。她稍微吐了口气，“还有一层。”
通过在三银大学工作的叔叔介绍，她们两姐妹在这所大学里找到了兼职：每晚到五号实验楼的顶楼控制室为上晚自习的学生开电源。按理来说，应该有更现代化的方法做这件事的，可是这栋全校年代最老的实验楼里，“装置”都和电梯一样，三天两头就出故障。
苏藐藐慢吞吞地跳了两步，好像听说“三银”的校长下了决心，明年一定要把校园全面翻新。姑且听之吧，她想，望向顶楼那厚重的大门——未必明年还打这份课余工？ 第51节：聂浅草（3）
这份工确实不能常打，因为真的很讨厌。刚刚听完苏念念的鬼故事，马上就很清晰地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含混不清的，而声音正是来自九楼。苏藐藐站在楼梯的转角，看了看上面的大门，若有所思地停住了脚步。
“听见没有？！”苏念念悄声地问，害怕地走到苏藐藐身边，紧紧抱住姐妹的臂膀，“真的有鬼！你看那里！”
顺着她的手指，苏藐藐确实看到了角落里模模糊糊的黑影。正如念念先前的描述，黑影确实在可怕又怪异地涌动着。“体型奇怪、又那么庞大，根本不可能是人！”苏念念拼命地拽着苏藐藐的手，“我们走吧！”声音里竟然带着颤音。
苏藐藐试着挣开手，但没有成功：“你很烦呢。爬了九层楼又下去，你以为我是陪你瘦身来的吗？拿多少钱办多少事，当初要打课余工的是你，现在不负责、要逃跑的也是你。”
“那是鬼啊！”
“鬼……你真是烦死了。”苏藐藐再次尝试挣脱吊在臂膀上的苏念念，一分钟后终于死心。她拖着这个老大的宝贝，往前面艰难地挪着步子，突然扬声对着黑影叫，“喂！”
苏念念大吃一惊，死命地掐苏藐藐：“你有病！不要拖我，我不要上去！”
“不要上去就赶紧松手。”苏藐藐平静地说，继续往楼上走，“这里又窄……能不能请你们挪个地方？不好意思，我们要进九楼，但我妹妹人很内向，因为你们在这里，所以不好意思走了。拜托！”
角落里的黑影动了动，然后静下来。
苏念念大怒：“谁是你妹妹……咦？你们？”
苏藐藐不理她，继续说：“我们有些夜盲……电梯又坏了，走到九楼很辛苦。请你们今晚换个地方好吗？”
“咦？”
那团巨大的黑影在短暂的沉默后，终于分开了。这下就可以看得分明，分明是两个高挑的人影。
苏藐藐浅浅地微笑：“谢谢。”然后，她一手捂住了苏念念的眼睛。
“做什么啊？”眼前突然一片黑暗，苏念念拼命想撑开苏藐藐的手，却失败了。但她能感觉到有人从身边默然走过，刮起一阵微风，“怎么回事啊？！”
“好了。”苏藐藐淡淡地说，飞快地撒开了手——九楼的角落里，已经没有了黑影，“上去吧，小姐。”
“刚才……”
“你还不明白？”
苏念念愣了片刻，脸颊微泛红：“大学里虽不鼓励谈恋爱，但又没有禁止，他们何必这样？”
“大概因为那两个人都是男的吧。”苏藐藐淡淡地说，打开九楼的外门。
“……”
“门开了。”没有看已经石化的苏念念，苏藐藐把手放进衣袋，懒散地踢开门，门的下端在地面划出尖锐的声音，“所以说呢，根本没什么好怕的。世界上根本没有鬼怪，你不要庸人自扰。可怕的事情也不是想碰到就可以碰到的。”
“是吗……”苏念念低声说，感觉脑海中极度混乱。她跟着苏藐藐进去，在墙上摸索着壁灯的开关。有种奇怪而轻柔的触感在手背上缓缓掠过，但苏念念没有在意，“你怎么知道，那团黑影是两个人啊？”话说到这里，念念碰到了开关。她的手指轻轻一触，周围瞬间通明。
“而且还知道是两个男……”念念心不在焉地注视墙壁，目光突然凝固，片刻后发声，听到自己的声音好像不属于自己，“苏藐藐。”
苏藐藐站在走廊外侧吹风，望向远方的墨黑天色：“怎么了？”
“你总说我少见多怪、行事幼稚……但这……也是庸人自扰吗？”声音很平静。
“啊？”
“这也是……一般人想碰也碰不到的可怕事情吗？！”念念的声音突然变得歇斯底里，超过常人所能。
苏藐藐回头。她看见在白的墙壁上爬满了大小不一的蜘蛛，徐徐游移、颜色不一，也有色彩鲜艳的。它们活生生地在墙壁上画出诡异的纹路，其中一只先驱者更勇敢地爬上苏念念如雪的手背——也就是说，苏念念正站在一堵爬满蜘蛛的墙前，而她的手正抵在墙上。
第52节：聂浅草（4）
“……”苏藐藐仔细地上下看了看苏念念，“真是别样的诡异艳丽。”
她本来想难得地多赞美一下同胞姐妹的。但是很遗憾，在那之前，苏念念往后仰了仰头，短发飘散间，整个人一下子晕了过去。
“……”苏藐藐说，“喂，你倒在满是蜘蛛的墙前了哦。”
“喂，起来哦！”苏藐藐说，“你不是打算要我把你从九楼踢下去吧？”
“喂。”苏藐藐沉默片刻，向苏念念走去。这种情况下放着姐妹不管，回家不被五马分尸才怪。不过——话说回来，苏藐藐抱起念念，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墙上面，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蜘蛛啊？
2
闯祸了。
又闯祸了。
骆青把手按在实验室的门上，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他努力地扬起头，下意识地松了松领子，小声对自己说：工作、工作。
在推开大门的瞬间，他调整出温和而亲切的笑容，大声对整个教室说：“下午好，抱歉我迟到了。”
二十四双颇含兴味的眼睛像是捕捉到了猎物，齐刷刷地看向他们年轻的老师，仿佛是初次见面般仔细参观。说起来，这个老师怎么能长成这个样子呢？明明都是这么大的人了，但如果他的胸前没有佩戴教师专用校徽的话，别说会被当成大学生，误认为高中生也有可能。
骆青倒也不是长得很孩子气，明明是清清爽爽的青年嘛，偏偏说不出他到底是哪里透露出那无邪的气息，当他受惊后看着人时，神情就像是个小孩。这个男人这么大了，却还没有学会怎样成熟和显示威严，看他面对许多学生时那茫然局促的表情，就可以知道。
骆青走到讲台边上，把讲义放下，习惯性地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在生物教研室处理事情，耽误了上课，对不起。”
学生都小声地笑了，骆青在听到那笑声的时候，脚步开始变得有些迟疑。为什么会有不祥的预感呢？
在骆青没来得及想明白前，学生A大声问：“老师，听说生物教研组长给你开了一个上午小灶，真的吗？”
骆青一惊，脱口而出：“呃……你、你们知道啦。”
一阵大笑声过后，学生B举起手：“老师，教研组长漂亮吗？”
骆青停顿了片刻，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不能这么对我说话！”
学生C一拍桌子：“老师，听说你留长头发被严厉批评了，会不会剪掉？”
骆青喃喃地说：“怎么这样……”他不自觉地又倒退两步。
学生D站起来：“听说组长咆哮着说，很想给老师一个处分，不是假的吧？我记得，如果教师上课迟到的话，也算是教学事故的。那么我们去举报你因为被处分而迟到，两个处分可以累加给我们看吗？”
骆青不自觉地开始喃喃自语：“太、太过……”一时间，他无法说下去了，被教室里一双双恶作剧的眼睛盯到抬不起头。学生们怎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提问呢？而且问题就像潮水般全涌了过来，都快形成海啸了。
学生E坐在学生D的后面，她吃吃地笑着，继续问：“老师会被吼的理由，是因为你把实验用蜘蛛分格装箱拿到教务科后，向欧阳老师借了本书就走，而把箱子忘在墙角的缘故，是这样吗？”
骆青大惊，手里的讲义几乎滑掉：“为、为什么你们连这个都知道？！”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吗？为什么看到教室的上空满是问号，而且快要撑破教室了呢？
台下终于无可抑制地大笑了，学生F笑着大叫：“老师太奸诈了！竟然跟领导解释说蜘蛛是实验用的生物！我们怎么不记得你给我们讲过关于蜘蛛的实验课呢？”F灵巧地用手在桌面一撑，脱兔般地闪到讲台前，抓住还提在骆青右手的箱子，“给我们看看嘛，蜘蛛！”
骆青正在困惑之际，感觉到有人在死命地拽自己手里的箱子，他愣了一秒钟，突然醒过神大叫道：“不、不行啦！”他死命抱住箱子，拼命转身躲避，“这个不是教学用具啦！”
“有什么关系，看看而已！”F死死地抓住箱子不肯放手，几乎把老师抱进怀里了，“交出来嘛！”
第53节：聂浅草（5）
“不要！”
“交出来嘛！”
“不要！”
“到底有什么不能给我们看的东西啊？”
“这不是有没有的问题吧……不要就是不要！”
他们在讲台上拉锯战，台下的学生笑得喘不过气来。惟有学生G是好样的，在第一排纹丝不动，一脸严肃望着他的老师，然后伸手去拉骆青的衣角：“老师，我也有问题。”
听到提问，骆青顿时觉得有些头晕，他闭了闭眼睛，手还是不肯松劲：“什、什么事？”
“听说你很受女教师的欢迎，是吗？”
“没有这种事情啊！”
“没有这种事情？”学生G不为骆青的辩驳所动，严肃地说：“难道这条消息也是假的吗？”
骆青只顾着和F较力，费力地问：“什么？”
“就是。”学生G站起来，往前一探身，凑到骆青耳边、猛地大声说，“你和欧阳老师在谈恋爱的事情啊！”
说时迟那时快，在骆青的耳朵被大叫击穿的瞬间，学生F的手臂拎过箱子，小小藤箱高高飞起、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然后啪的一声就此开盖——
骆青当场石化。
里面的东西天女散花般掉了出来。昨天从欧阳老师手里借的书也在其中，老大的标题落进大家的眼里。
标题是——《如何建立男人的威信》。
学生轰一声狂笑起来，而教室的门也在此时砰的一声打开。
生物教研组长站在门外，怒目看着里面：“骆老师，出来一下。”
林荫。道上——
“骆老师，不是我要说你。”
“不，都……是我不好。”
“年青人莽撞点不是不能原谅，但你说你最近做的是什么事情呢？”
“是，是的。”
“让课堂纪律差成那样子，还把装了蜘蛛那种东西的箱子乱放……你自己说这是什么问题？”
“对不起。”
“算你运气好！没出大娄子，事情就被发现了。否则这次怎么收场。嗯？”
“……”
教研组长叹了口气，感觉话说重了，望向身边垂下头的青年，放柔了音调：“你好歹也改一改啊。”骆青是个好孩子；但是这孩子毛躁的程度也确实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下午没有课的话，去向那个昨天被蜘蛛吓昏的女孩子道歉吧。”
骆青低声说：“我是打算下午去道歉的。”
教研组长从烟盒里取出枝烟，在掌心里敲了敲：“是啊。大家都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
骆青愣了愣，抬头问：“昨晚去楼上开电源的，是老师吗？”
教研组长准备点烟的手停了：“你不认识那个叫苏念念的女孩子？”
“啊？”骆青茫然地问，“苏念念……我的学生吗？抱歉，我的记忆不是太好……”
“谁是你的学生？！”教研组长觉得肝火又开始上升，“你出门进门就从来没遇到过她吗？她就住在你家隔壁！是苏老师家的小孩嘛！因为昨天受惊过度，今天好像都没有去上课。”
“……”骆青又是一愣，一字一句地轻声说，“隔壁？”他突然兴奋起来，“太好了！我正发愁，不知道怎么找那女孩子呢，竟然可以这么巧！”
看着他天真烂漫的样子，教研组长只觉一阵无力。她捂住额头，喃喃地说：“你这个人，眼睛长在天上吗？”
“啊？哈哈。”骆青没有领会话中含义地笑了，“那个，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早点对苏——那女孩子叫苏念念对吧？对她道歉。组长，我可以现在去吗？”
“去！今天下午，我不想再看到你。”教研组长无力地挥挥手，不再看骆青——好歹我花了一个上午教导你，你就不能表现得稍微沉痛点啊？
骆青无忧无虑的声音，在耳边格外响亮：“那么组长，我先走了。”
这个家伙的记性，早晚被猪吃光。
教研组长沉默了片刻，忽然说：“喂，骆青。”
骆青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啊？”
“你还是要活在这个社会里的，虽然这个社会越来越冷漠。”
“啊？”
教研组长又是一阵停顿，本来不想再说下去，可凭着直觉，她知道骆青还耐心地等在前面：“你不可以连邻居是谁都不知道的，你也不可以把自己关起来的。”
第54节：聂浅草（6）
教研组长撩了撩垂在耳边的发丝：“你不能总是觉得，不认识邻居不是件可怕的事情啊！”终于还是抬起了头，她诚恳地看向骆青。
“……”骆青没有说话，眼中罕见地滑过一丝伤感、迟疑和迷茫。他稍微欠身致谢，继续向前走。
风被树木阻挡，到面前的时候却变成了绕指柔。它们缠绕在骆青的身边，把他略长的头发吹乱了。
教研组长望着骆青的背影，突然觉得很抱歉，心里隐隐有些难过。她低声说：“啊，我原来是这样的残忍。”是啊，为什么要挑出他的弱点？为什么要指出他与交际这个词汇的格格不入？我的话一定伤到那孩子了吧，他走得那样落寞……
她悲伤地轻声说：“对不起，骆青。”
骆青垂着头，若有所思地走着。一向快活的娃娃脸，此刻却被凝重和忧思占据。
心头的痛处被戳中了，而且是用那样犀利而冷酷、一针见血的方式。
“哪，哪来的寒风？”骆青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他抱了抱肩膀，一步步地慢慢向前挪，“……”
他若有所思地微张开嘴，老半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