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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燃迟早会发现把我找回来得不偿失,他花这么多的钱,登广告,寻人,却找回一个哇哇大哭的药罐子。
浪费金钱,浪费时间,浪费药,浪费医生和护士。
病到昏昏沉沉,连容器都当不了。
最基本的使用价值都没了,所以安燃没空理我。
我终于苏醒的时候,护士说,“安先生吩咐,等君悦少爷全好了,再通知他。”
我失笑。
你又是哪位?
为谁效命?
叫的哪门子的君悦少爷?
看见我笑,她竟然说,“君悦少爷,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她也说好看,象我当年对安燃说的话。
安燃,原来你笑起来,那么好看。
安燃,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好看。
我用安燃当年的话答她,“再好看,也不过是无聊的皮相。”
护士愕然。半天,她叹气,“君悦少爷,你这么年轻,为什么这么颓废?”
于是,轮到我愕然。
颓废?当年安燃这样答我,我为之神魂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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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弄:并非阳光(6)
我说,“安燃,你一定有出息。因为你有志气,你不看外表,注重本质。”
同一个答案,原来可以演绎得天差地别。
过了很多天,安老大终于抛开重要的工作事务,屈尊来巡查我的病房。
当然,他已经是至尊中的至尊,做事不必预先招呼,要来就来。
大驾光临后,不曾扫我一眼,先把医生召来,问了病情。
医生刚刚说完“好多了”三个字,他就没了听下去的兴致。转身走到床边,直接把我从病床里横抱起来。
我头皮发麻。
我知道自己欠债太多,但追得这样不留情,未免过分。
我说,“安燃……”
他低头,看着我,等我说下去。
我说,“我的伤还未好。”
他听了,不置可否,抱着我站上病房门旁的人体称,看上面显示的重量,片刻心算出结果,对医生说,“五十五公斤,差标准体重太多。”
我惊讶。
原来他还有一些习惯残存。
我当初挑食,太瘦,唯恐大哥知道挨骂,死活不肯称重,他就这样抱着我,一起站到人体称上。
一起的重量,减安燃的重量,等于君悦的重量。
简单的公式,亲昵的坚持。
我惊讶地看他,目光一定很傻。
他低头看着我,抿唇一笑。
那刹那,我以为我重新见到属于我的安燃。
他让医生护士离开,把我放回病床。
他问,“伤还未好?”
我点头。
他却轻轻叹了一口气。
安燃说,“君悦,你真傻。不说这句话,或许今天我不碰你。”
他轻描淡写地说,我被轻描淡写地冻结。
如果我是爸爸,我会破口大骂。
如果我是妈妈,我会一口唾沫愤恨地吐在他脸上。
如果我是大哥,我会用凶恶的目光怒视他,发誓迟早将他碎尸万段。
可惜,我是君悦。
说这话的是安燃,而我是君悦。
君悦只能被冻结,僵住,不敢置信地看安燃。
他不恨我,他只是想折磨我。
我越痛苦,他才会越享受。
我断断续续地说,“安燃,我收回前言,我的伤已经好了。”
安燃笑,“君悦,你还是旧习不改,说过的话总不算数。”
“所以现在你要惩罚我?”
他说,“不,我惩罚我自己。”
他骗我。
如果他在惩罚自己,为什么痛的是我?
被撕裂的那个人,是我?
6
第二次的索债,依然痛不欲生。
来来回回,都是谎言。
到如今,他却责怪我说过的话总不算数。
他补充,“我不要的人,会有很多人愿意接收。何况,你又是何家君悦少爷。”
于是,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衷心佩服。
他已经是老大,懂得将人搓圆按扁。
我当初用大哥给我的零用钱,为他买那么多那么多的心理学教材,真没白费。
那一次过后,我娇生惯养的体质又发挥威力。
只是少了腹泻。
生病的时候,安燃当然不会出现。
三四天后,高烧稍退,有人拿了一张画着方方正正格子的牛皮纸,贴在病房的墙上。
护士例行送饭过来,我吃完,她竟不肯收拾。
她说,“君悦少爷,这里的东西,要全部吃完。”
我说,“我饱了。”
她看看我,叹一口气,居然拿出一支红笔,在墙上的牛皮纸第一格打个叉。
我问她,“这是干什么?”
她摇头表示不清楚,说,“安先生的吩咐。”
我看着纸上触目惊心的红叉,哭笑不得。
我从一个容器,又变成了一个被调教的对象?
安燃。何君悦虽然没出息,但还未下贱到这种不堪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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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弄:并非阳光(7)
下一顿饭送来,我依然我行我素,按着自己胃口,挑自己爱吃的吃。
护士依然叹一声,做出无可奈何的模样,掏出红笔,又一个叉。
一连三天,早中晚三顿,纸上多了九个鲜红大叉。
刚好一排,煞是整齐。
不出所料,安大公子又大驾光临。
他一出现,例行抱我上称,大概计出来的数目不太满意,所以目光也不太温柔。
岂是不温柔,简直阴冷。
偏我被他双臂抱着,竟还觉得暖。
他笑,“君悦,为什么不吃饭?”
我很无辜,“我吃了,只是吃不了这么多。”
“你吃得太少。”
“但是真已经吃饱。”
他把我放回病床,目光从上而下,扫着我的脸。
他叹,“君悦,你真是傻气得可怜。”
我痴了片刻。
他今天心情一定很好,居然肯陪我回味这么多过去的句子。
清清楚楚的对白,很久很久前,已经说过太多遍。
他一遍遍哄我吃饭,一遍遍抱着我称重,一遍遍对我无可奈何地叹。
安燃,你既然已经不心疼,为什么还要在乎我吃多少,有多重?
是不是,你还没有把过去全部忘记?
我记得十分,你也许也能记得一分?
但他却回头指着墙上的牛皮纸,说,“九个不听话的记录。”
“我已经尽量吃了。”
“我要罚你。”他轻轻地说,唇边还带笑。
我无声地看他。
你罚吧。
你罚过我很多很多次,因为我挑食,因为我不读书,因为我惹祸,因为我淘气,因为我不讲理。
安燃,你把我撕得血淋淋,今天,为什么却让我再三想起过去的你?
你罚吧。
我只恨自己不争气,仅仅一个思潮起伏就几乎热泪盈眶。
他看见我眼中湿润,转身又在纸上画了一个红叉,说,“我说过,你的眼泪不值钱。”
于是,眼泪断然滑落。
我说,“安燃,我不吃饭,不是娇气,是因为我胃不好。”
他反问,“那又如何?”
我说,“安燃,我的胃是当日为了求大哥放你一马,几天不吃东西饿坏的。”
他神色不变,依然一句,“那又如何?”
我词穷,难堪到极点。
他好笑地看着我,“你以为你还是过去那个君悦少爷?”
我不知道,有一天,我会在他面前这样窘迫。
他说,“君悦,下床。”
语气平静,但威严。
我看着他。
他不容忍任何迟疑,忽然把我拉下床,撕去我身上衣物,狠狠地,没一点犹豫。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拿出皮带。
皮带抽过的时候,带着风声。
第一下已经让我几乎疼晕,我蜷缩在地上,抚着被抽到的手臂。
第二下,又毫不留情地抽下。
皮带抽在赤裸的皮肤上,很疼。
别致的男式皮带扣,法国名师欧布设计,意大利真皮,纯手工制造。
全球限量一千条,专供收藏,非常昂贵。
我不知道他还留着这条。当年我刚刚买来,得意炫耀。给他看,他说,“君悦,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我听了,大为扫兴,把刚刚才系上的奢侈品从腰间一口气抽出来,千方百计逼他系上,宣布,“我就要你由简入奢。”
这份礼物,他收得很无奈。
我不知道,他会保留至今,今天,把它抽在我身上。
十下。
我用手抱着头,用手臂和背,默默承受。
疼!
又疼,又冷!
为什么,安燃?
为什么你要在从前给我那么多往事,那么多纵容,那么多幸福?
我想通通还给你。
一点不剩。
风弄:并非阳光(8)
我很疼,疼到哭不出来。
十下过后,他半跪下来,专注地看我,“告诉我,你还是过去那个君悦少爷吗?”
我摇头。
“说出来,君悦。”
我从齿缝挤出他要的答案,“不是。”
他心满意足,站起来。
“安燃。”我叫住他,咬着牙说,“把我的皮带,还给我。”
这口气实在无礼。
他已经是安大霸主,何君悦还有什么资格对他用祈使句。
如果皮带再抽下来,一点也不必意外。
结果,他没有再动手,也没有还我皮带。
安燃说,“皮带我留着有用,这个还你。”
一串闪着金属光泽的小玩意,落在我面前的地板上。
白金链,镶钻椭圆挂牌。
熟悉的亲切感让我身上伤处更痛。
他还给我。
还得好。应该还。
挂牌上面,刻着君悦二字。
安燃,你带着它,就表示你是属于何君悦的,只属于何君悦。
安燃,你愿意戴着它吗?
我记得,你承诺愿意。
我真粗心,当初竟忘追问一句,那个愿意的年限,是不是永远。
如今,已经不须问了。
不是的。
不是永远。
7
次日,很迟才醒。
再一次领教娇嫩的身体多不适合目前状况,不过被皮带抽了十下,过了一个晚上,睁开眼,竟还是浑身上下火辣辣地痛。
我把自己藏在被子里,到底被人发现已经醒了。
护士立即端了饭菜过来,请我坐起。
墙上的牛皮纸,上面十个殷红的叉,不知道被谁用蓝笔在中间画了一条线。
说明此账已清。
一目了然。
新送来的不知是早餐还是午饭,也很简单,一大碗放了肉末的稀饭。倒不是我讨厌的东西。
护士说,“君悦少爷,动筷吧。”
她说动筷,却递给我一个勺稀饭的勺子。
我不由扯唇一笑。
原来只要细心观察,总能发现身边的言行不一。
她说,“你今天心情很好啊。”
我问,“何以见得?”
“你在笑,不是吗?”
能说什么?只能说,“是。”
但我不接勺子。
护士问,“怎么了?”
“不想吃。”
“为什么?”
“没心情。”
“是没心情,还是没胃口?”
真是所谓打破沙锅问到底。
我颇为奇怪,她居然没有立即拿出红笔在纸上留个叉。
“是没心情,还是没胃口?”她温温柔柔,再问一次。
“不,我只不过在摆少爷架子。”
她愣了一下。
可能想不到,我会这么配合,给她一个最切中要害的答案。
效果很好。
她连红笔都不用了,直接出门。
不用问也知道是去直接报告老大。
我等着。
虽然手有点颤,但是我等着。
安燃,没人可以这样逼我,大哥都不能,何况你。
看来我的回答踩中了对方尾巴,安燃来得很快。
一进门,首先就一句嘲讽,“君悦少爷发脾气了?”
我冷冷回他,“我不是君悦少爷。”
你说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君悦少爷。
你逼我说的。
安燃站在床头,有趣地环起手,“那你摆什么少爷架子?”
我继续回他,“俗语说皇帝口,乞丐命。连乞丐都能奢望一下皇帝的享受,不是少爷的人就不能摆少爷架子?”
安燃被逗乐了,他呵呵笑,笑罢了,说,“君悦,你这个脾气,真是可恶至极。”
从前的安燃,从不这样笑。
安燃的笑很醇厚,很自然。
他曾经说,“人是万物之灵,应该要哭就哭,要笑就笑。嬉笑怒骂,只要是真的,就是好事。”
。。
风弄:并非阳光(9)
他喜欢说“万物之灵”四字。
仿佛做人,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也许,他真的曾经这样认为。
结果,害我也曾经这么相信。
现在,我听他呵呵笑声,却知道他怒了。
嬉笑怒骂,不再是真的。
我抬头看他。
他问我,“你看什么?”
我说,“我看你什么时候解皮带抽我。”
他还是清淡一笑,黑得发亮的眸子,十分压迫人。
那目光无声无息,令人心悸。
宛如他是猎人,我是猎物。
猎人在考虑用哪种方法宰杀猎物。
哪种方法,最迅速,或者最有快感?
我迎着他的目光,虽然那很痛。
心痛。
假如他不是安燃,我不会这样心痛。
假如我不是君悦,我不会这样心痛。
“君悦,”安燃问,“我把你惹火了,是吗?”
低沉的声音,很悦耳,那么温柔。
看,他知道我抵抗不了什么。
他坐下来,坐在我的床边,端起碗,拿起勺子。
我深深,深深地吸气。
不必期待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傻傻憧憬,没有实现的可能。
重逢的第一秒,他已明白告诉我。
我却没料到相信一个证据确凿的事实,也会这么困难。
半勺稀饭送到嘴边。
不过被轻轻一触,我就浑身一震。
“至少吃一口。”他说。
象很久之前,那么轻轻地,坚持地说。
我知道,这只是伎俩。
我什么都知道。
但我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地情不自禁。
就象我真的见到了属于我的安燃,他风尘仆仆归家,出现在我面前。
我忍不住要抱住他,抱住他哭诉。
安燃,有人欺负我。
安燃,有人弄得我好疼。
安燃,有人把我饿了二十四小时,还把我的双腕拷起来。
安燃,有人用皮带抽我,整整十下。
你看,我满身的伤。
安燃,你看我的遍体鳞伤。
我怎么能忍住不抱他,不哭诉,怎么能残忍地和自己说,“这只是假象?”
我忍不住。
所以情不自禁,用湿漉漉的眼睛看他,情不自禁张口,吞下他亲手递来的食物。
他问,“还吃得惯吗?”
我点头。
不仅他,原来连我也已经变了。
从前的君悦会拼命摇头,大声抗议,“吃不惯!吃不惯!安燃你说只要吃一口的,你说了,只要我吃一口就好。看,这已经是一口。安燃你不可以说话不算数,不可以再逼我。”
如今,我竟然点头,把期待赤裸裸写在脸上。
期待的我,没有等到第二勺。
他把碗和勺子都放下,给我一个静默目光。
不需一个字,一个目光就够了。
一个目光,足以把一个曾经的何家二少爷,羞辱到淋漓尽致。
他玩够了,才站起来,说,“进来吧。”
进来的三个男人都穿着男式护士服,我只知道精神病院有男护士。
安燃淡淡吩咐,“灌他。”
于是,我被制住。
我看着他们熟练执行,准备好的一碗糊状物,均匀倒入两排试管里,到了眼前。
手被扭得好疼,牙关被撬得好疼,喉咙被擦得好疼。
没人理会我疼不疼,一支试管空了,轮到下一支。
食物灌入食道的感觉,让我疼得好绝望。
我终于领教到安燃的手段。
他确实可以轻易把我撕成碎片,先撕碎心,再撕碎身。
从内到外,辣手无情。
也许是不习惯,也许是疼,第一碗两排试管灌下去后,我立即伏下对着床边大吐。
安燃看着一地污迹,安慰我,“不怕,我备了十二碗。”
风弄:并非阳光(10)
第二次灌食,是双倍的疼。
我不敢再吐,捂着嘴,忍着恶心,不敢让胃里的东西再跑出来。
他说备了十二碗,我知道他这次说到做到。
他从来都喜欢用“说到做到”这个词,就象他喜欢“万物之灵”。
每次惹怒他,他都会无可奈何地,用深黑眼睛看我,叹气,“君悦,再犯一次,我会让你后悔莫及。我说到做到。”
结果他做不到。
每次,每次,都做不到。
我喜欢他无可奈何地恼怒,抱着他,哄他,“安燃,我下次一定改。为了你,我什么都肯改。”
他苦笑,“给个确切数目。你一共要多少万个下次?”
今天,他终于真正说到做到。
我疼得厉害,无暇扪心自问是否真的后悔莫及。
不论如何,他确实大有长进。
而我,再不能对他说,“安燃,我知道你会一生一世都对我这么好。”
对他说,“我谁都不信,我只信你,安燃。只有你的心我可以看得清,可以摸得着。”
我错得厉害。
谁的心,是可以被旁人看得清,摸得着的?
既然有错,只能接受惩罚。
报应不来则罢,一来就源源不绝。
连续两天,被灌得毫不留情。
每次不一定是一碗。
分量随着安燃心情而定,他的心情直接决定我这一顿要受多少支试管的折磨。
六顿下来,我领教他的好整以暇,他的冷静,他的不手软,还有他阴晴不定的心情。
终于我投降。
他比大哥厉害,大哥不可以这样逼我,他可以。
因为他已经不再心疼。
真正的,不心疼。
我终于对着令人心悸的试管,绝望地投降,“不用灌,我自己吃。”
安燃并没胜利的得意。
他只是淡淡地问,“君悦,你做得主吗?”
我僵住。
对,我做不得主。
我可以投降。可是否饶恕,却要看那个做得主的。
安燃,才是那个大权在握的人。
他用不饶恕,再次提醒我这个事实。
我已经投降,他还是漫不经心说一个字,“灌。”
于是,我疼得愈发绝望。
原来,原来,绝望和本性一样,不是单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