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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永徽元年,正月十五。
距离那天的遇险,已经过去五天了。
今日是上元佳节。
长安城里的烟火好像是约定好了似的一齐扑簌簌的冲上了黑褐色的苍穹,照亮满目,璀璨的烟花瞬间在天空里绽放出一生的惊艳,让观者无不惊叹赞赞。但凡到了这个日子,京城里的大户人家都会拿出烟火爆竹来燃放,自然也成了互相攀比斗富的一种手段。
然而今天整个京城的烟火里,应数康平王府的这一炮福字烟花最是惹人注目。
幸好她活着回来,还能赶上人生里的第一场烟火盛宴。
炮响之后,一道光束闪电般冲上天空,半空里爆出一团光影,瞬间形成一个斗大的福字,经久不散。
“这是京城最好的烟火大师用了十六年才研制出来的福从天降呀。”人群中有人啧啧称奇,当然更多的是对主人家的恭维。
一袭白色羊皮裘衣的云瞬坐在人群之中,摆弄着挂在裙摆之上的陶埙,仰望着无尽的天空,唇边微微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十六年,正好,是她的青春年华。
她噙着一抹讽笑,看那个福字渐渐衰减,竟似不知道人世疾苦,在半空之中做尽了妍态浮光,散做漫天星辰而落。十六年,于烟花匠来说,是一瞬间的光辉和荣耀,而对于她来说,这十六年里,能回忆起来的,却只有漫无边际的皑皑白雪和萦绕在鼻尖的药香。她再抬头,那个福字已经完全消失,空旷静谧的深夜苍穹上,好像什么都不曾有过。
“瞬儿,到这里来。”接受了四方宾客祝福的老者朝她招手,云瞬站起来,款款走到老者的近前,恭敬的对他行礼,“父亲叫女儿有何吩咐?”
老者手捻须然看着这个阔别了十年才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的女儿,眼中闪着慈爱,这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本宅的主人,康平王李图。李图爱惜的拉起女儿的手,“你回来也有三天了,之前为父事务繁忙没有为你介绍,今日正好是个好日子,给你引见下家里人。”
云瞬含笑点头,随着李图看过去,第一个为她介绍的,正是紧挨着他坐着的一个中年贵妇,但见她珠翠满头,身上穿的是密云罗绮织成的长襦裙拖地,“这是你二娘。”云瞬点了点头,走上前去,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那么多人瞧着她这个头磕得十足十,一丝的水分都没有,连额头上贴着的银箔小花都嵌进了肉皮里。
中年贵妇不等她第二个头磕下来,便弯腰将她双手搀扶起来,未语,丹凤眼中先流出泪来,“好孩子,都是自家人,不需行此大礼,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只可惜我那命苦的姐姐……”说完又是泣不成声,云瞬鼻尖一酸,也眼含热泪,握住她的手,“有劳二娘挂念,母亲她走得十分安详。”
李图老眼中也噙了泪花,抬袖沾了沾,刚要说话,身边的侧王妃边擦着眼泪,边说,“王爷,今天是喜庆的日子,咱们不说这些了。来,云瞬,这是你弟弟云彻,今年也有十五岁了,云彻,过来拜见你姐姐。”一个少年模样的漂亮小伙子从人群里走出来,不情不愿的在云瞬跟前稍稍弯了弯腰,“姐姐。”他眼中的傲慢和轻视统统被云瞬视作不见,亲热的点了点头,抬手虚扶了一把,“弟弟快起来吧。”
一家人互相见过,康平王李图又将下人们都召集过来,众人都跪拜了这个迟到了十年才出现的小主人之后,戏台上才开了锣,咿咿呀呀的接着刚才的戏文唱着。
云瞬的脸上一直带着得体的笑,心里却觉得方才那一场洒泪重聚的戏码,比眼下台上演的要好看的多。说实在话,即便是做了心理准备,云瞬也还是深深地讨厌着刚才虚伪的自己。可是,既然她不远万里只身回到这个家中,她就要学会这些,学会一个人用一颗强大的心,去抵挡,去面对。
第四章 再见康王②
可是,既然她不远万里只身回到这个家中,她就要学会这些,学会一个人用一颗强大的心,去抵挡,去面对。这之后还要有多少这样的戏等着她去看,去演?心里一烦,云瞬起身借故告辞。
纵然这只是一场戏,也让她坐立难安。
十年之前,若不是她的娘舅犯下大错,她的母亲也不必怕牵连夫家而自请离京,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康平王妃,变成在有着极光之地的乌里雅苏台的一名无名无姓的苦役,更不会病痛交加,早早的含恨而终。
方才那一场苦肉团圆,当她亲眼看到那个意气风发的二娘的时候,若非有母亲临终时候的叮嘱,她真想一个箭步的冲上前去,狠狠的将她掐断了气!尽管在乌里雅苏台那样遥远而偏僻的村寨当中,她还是听到了关于京城里的那场巨大变故的细节消息。有人从京城里来看望母亲的时候,无意之中说起,康平王本已经上了奏折力保母亲免于灾祸,而那封奏折的却被人在半路拦了下来,最终没能落入太宗的手中。
而那个半路杀出来的人,正是得到了妹妹消息的李图的二舅哥。归根到底,还是那个心肠歹毒的恶妇从中作梗,才没能让母亲幸免于难。每每想到这些,云瞬的心就痛如刀绞,可母亲却偏偏不让她去报仇,只让她平平安安的在康平王府呆上一年半载,请父亲李图为她安排一桩美满的婚事罢了。
母亲啊母亲,您一定不知道自己这回家的路上到底遭遇了怎样的险境吧?纵然她想要安然平静的度过余生,也怕不能如愿以偿。
想到这里,云瞬忍不住摸了摸自己怀里的书信,武媚娘的这一封信放在自己这里已经三天,可她却还未找到能混进大明宫的办法。脚下踏着还未消融的残雪,云瞬边走边想着心事,一阵风吹来,带着街上的欢声笑语,后院门不知为何到了这般时候还没有关闭,云瞬看看左右无人,便裹紧了身上的外敞,从院门里走了出去。
“夫人,您看要不要奴才们找个机会,给这个小妮子补上几刀?”在院子里的人们都在兴奋的说说笑笑之时,廊柱之下的阴影内,有人弯着腰低声下气的对着浓妆的二夫人献策。
“现在补上几刀岂不是要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李诚,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也没学会一点好主意么?几个老爷们竟然还能让她一个小妮子逃掉,你们可真是出息!”
“夫人您息怒,这事儿是奴才等办事不利,让那小妮子逃了。可当时我们都亲眼看见她坠下山崖,那山崖高百尺有余,她那么瘦小的小姑娘摔下去,咱们可都认定她肯定摔死了呀。”
“算了,她现在人都回来,在她爹眼皮子底下,咱们还能有第二次那么好的机会么?我原本就不赞成杀人灭口这一招,我虽然讨厌她,却还不至于要了她的命,都是二哥的蠢主意,看到时候打草惊蛇,他要怎么收场!做了许多年朝廷的二品官,做事还是这么毛手毛脚,什么时候才能让人放心?”二夫人沉着的说着,眉眼冷峻,偶尔天空爆出一朵烟花,照亮了她描画的精致的脸庞。
“那……那夫人您的意思是?”
“寻个理由,将她轰出去,不碍眼也就是了。既然当年我能让她娘远赴乌里雅苏台服役,现在难道就没有丁点的办法对付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了么?”二夫人冷冷一笑,一扬手,“你派些人,仔细盯着她,有风吹草动都要来禀告我。”
“是,夫人。”
朱雀大街上,人流如织,做买的做卖的声声吆喝着,一片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云瞬在人群中慢慢走着,忽而身后有人轻轻咳嗽一声,她停步,回头,却是一个她不认识的青年男子正站在一棵桐树下。这个男子穿着一身玄青色的华丽长袍,外罩一件同色裘皮,浑身透着精致流畅的韵味。但举止间风华尊贵,长长发丝间有银色闪动,眸光深邃幽黑,神光离合,醉人如酒。
云瞬诧异的看着他,但见他一双瞳黑得深不可测,微挑的剑眉显出不羁和俊逸潇洒,其时,月冷淡如霜,照射在他俊逸的脸孔上反射出珍珠般的光晕,连身旁一排排琳琅满目的花灯都不能与这种光彩比较万一。
云瞬一怔,这个人……不知是不是因为月华银白的缘故,这个人的头发竟然不是一般年轻人的乌黑光亮,而是在黑发之中夹杂着丝丝白发,然而让人奇怪的是,这些掺杂进来的白发非但没有让他看起来沧桑衰老,反而让这个青年更多了几分老成和沉稳。而最让云瞬觉得不舒服的是这个人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虽然客气温和,可还是抵挡不住他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英气和冷峻气息。
她发怔的时候,对方也在打量着她。她刚回京城,不应该有什么人是她的熟识故人吧?或许是对方认错了人也说不定,相比之下,自己这样打量人家,倒是显得有些不礼貌了。想到这儿,云瞬尴尬的笑了笑,转身欲走。
不想那人却开了口,声音亦是朗若星辰。
“姑娘请留步。请问姑娘,康平王府怎么走?”云瞬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这青年男子口中所说的康平王府不就是她的那个家么?云瞬下意识得抬手一指自己来时的方向,“往这边一直走,就能看到了。”青年的视线从她腰上系着红绳的陶埙上收回,双手抱拳称谢,顺着她说的方向带着一个仆人便走了。
只是在走出几步之后,贵公子站定了身形,眉眼深沉的注视着那道白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光怪陆离的花灯之下,忽而低声一笑,那双眸子更加显得深不见底,寒如老泉。
身前似乎还有她方才驻足时残余的温度。
纵然十年光阴匆匆,一些记忆的碎片还是残存在他的脑海之中,不能被岁月之手抹去。
可她,已经不认得自己了。
第五章 不识故人①
丰神俊朗的贵公子定定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此时,天空飘起了细小的雪丝,点点雪花化成雪水落在他的肩上,发上,他也毫不在意。仿佛天地之间,能入得他眼睛的,只有那点已经消失不见的瘦削身影。
康平王府红楼高宅的,站在街口都能一眼瞧见,王爷问人家的这个问题可真不怎么样。他身边的小厮红栌在心里默默腹诽着自己主子,一边不解的问,“王爷,您认识这个人么?”
被称作王爷的贵公子微微点了点头,唇边不自觉的挂出一抹苦笑。
他岂止是认识她?她和他之间,还有那么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往事……
平素冷沉的面庞上带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明明是一个笑,却因为这个年轻王爷冰冷的神色而让人心寒。红栌瞧着自己的主子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说了一句,“难不成……她就是您老人家的……那位……自小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聪慧过人却性情孤傲,被其他的公主郡主羡慕嫉妒恨的康平王的长女……也就是您的那个娃娃亲?”
年轻的冷面王爷面色一沉,叱道,“胡说!什么性情孤傲!她明明娇憨可人!”
红栌俨然一副吃了苍蝇屎的神色,连连点头,“王爷说得极是,的确娇憨……”天知道,刚才那位姑娘脸上的神色比眼前这位王爷,哦不,是比现在严霜新月的天儿还冷上几分。他这边咋舌连连,那边他的主子却陷入了对佳人的深深回忆当中。
绝对是她!
在还没有和她搭话之前,他就已经断定这个女子就是十年未见的她!试问,除她之外,天底下,还有谁会随身带着这样的一只陶埙?
贵公子低声笑了,纵然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又如何呢,他总有办法让她记起来的,或者……对她而言,忘记儿时发生的一切,甚至是忘记了与他的交集也非是一件坏事。
至少,他可以和她重新相识。
“走,去康平王府!”再次朝那座高宅行进的时候,身上似乎被注入了新鲜的力量。
小厮红栌在他的身后紧紧跟着,看着自家主子眼角眉梢都不自禁带出的笑意。心里哀叹一声,“性情孤傲也好,娇憨可人也罢。最终还不是一个被发配到乌里雅苏台的罪女?”
***
皎洁而明净的月光肆无忌惮的投在每一块暗黑的泥土上,好像是在为了净化什么。行走在这样一片皓白的月色之中的云瞬,恍然觉得自己已经醉了,纵然没有饮上一滴酒,光凭这样迷人又令人神往的月宫光辉就足以让人心神迷醉。她穿过人流重重的街巷,在一段护城河边止步。
于冬日之中也常青翠的松柏在地上洒下一片又一片重叠交替的暗影,树枝和松针随着夜风而微微晃动。地上的光与暗来回交替,云瞬看着那些黑黑白白,明明暗暗心里似乎有什么已经被磨灭的东西重新跃了上来,可她绞尽脑汁也没能分辨出那跃上来的过往到底是什么。
月华如水,树影婆娑,是浮生里难得的静好宁谧。
而她的心里却有着难以抑制的翻腾澎湃。
十年,在冰寒料峭里担负着罪人之后的罪名,十年,在各种人的眼色下与母亲相依为命,十年,她从皇室贵胄一夜跌落泥尘,变成众人远而避之的存在。让她如何能不怨,不恨,不想?
云瞬解下腰上的陶埙,择了一处树荫之中站好,吹的是一首《问天》。
埙声低沉哀婉,声声幽咽仿若要穿透云霄,将这一份悲凉蔓延的无边无际。她或许也该问问苍天,为何要降下如斯灾祸于善人,让母亲早早而亡?又为何让刽子手子孙相伴,颐养天年?云瞬心内如有沸水翻腾,连同埙声都好似变作一只被困在笼中的惊鸟,找不到出路的来回乱撞。
她的埙声正在低糜哀怨之际,忽而一道清冽的笛声由远而近,仿佛天降般横穿进低沉的埙声之中,云瞬一愣,埙声也戛然而止,抬眼看去,在泛着薄雾的夜幕之下,从松柏的阴影之内悄然走出一道人影。云瞬放下了手中的陶埙,而对方却没有停下清亮的笛声。
他是一个干净得仿佛从水月里捞出来的侍佛童子,消瘦的骨架让他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只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里闪着清澄明洁的光辉。
他微微抬起下巴,看见云瞬后,稍稍点了点头,算是见礼。即便是在横笛,云瞬也能看出他的眼睛,在对着自己微笑。
这如若清风一般清澄的笑容,让云瞬为之惭愧,自己夹杂了那么多悲伤和激愤的埙声如何能担得起人家这样清幽高雅的笛音?如斯清澈明洁的眼神?男子仿佛看出她的心思,停步不前,站在那一片皎洁的月辉之下,静静的,好像在等待着她来相和。
云瞬微微一怔,心里似被什么气力驱使着,重新抬起手中的陶埙,闭上眼睛用心感受着陶埙给自己的力量,也同时毫无违和的附和着他的笛音。
只是这一次,却没有了刚刚的激荡心神和不平怨气,方才的那只失去了方向的惊鸟终于找到了方向从一片雾霭之中飞翔而出。埙声和笛声碰撞在一起,方才满耳的激荡都变做浮冰般声声碎裂,碎裂之声好像是在和昨日的自己作别。刚刚的郁结不舒被这清冽的笛音瓦解的荡然无存。埙声绵长,笛音更是不绝于耳,细细听来,两人的这首曲子竟然和得不差毫分,又如天作之合。
那人将玉色短笛收在单手,看着云瞬,微微含笑,“打扰了姑娘雅兴,在下失礼了。”
云瞬略一怔忪,启唇问道,“你是何人?”
他的身上似有比松柏更清冽的味道,朝着云瞬走了几步,目光锁在她手中的陶埙上。埙源自关外,长安城里更是少有人吹奏此种乐器,眼前这个姑娘竟能将埙演绎得如此苍凉悲怆,让他不自觉得被她吸引。
“长安苏纳言家长子,苏墨远。”那人看着云瞬,笑如暖玉。
第六章 不识故人②
“苏墨远?”云瞬将这三个字在口中又念了一次,恍然觉得这三个字在唇齿之间似乎留下了一丝缠绵的意味。
能在月下林间遇到一个知音人的确是一件雅事,不过此时时候已经不早,而她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云瞬敛衽为礼,转身便要告辞。
苏墨远迈出一步,依旧还是停留在那片阴影之中,脸上带出几分切切,期许的开口在她背后说道,“笛埙相和何其不易,还请姑娘留下芳名。”
云瞬脚步一滞,抿了下唇侧身回头看着他道,“云瞬,李云瞬。”她说完,又匆匆抬眼看了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一眼,只一眼,便立即转身快步离去。
一路上,云瞬用最快的步伐赶回,轻手轻脚的从后门钻进康平王府。事实证明,她的蹑手蹑脚完全没有必要,她回来的时候,府内的宾客虽然已经散了七八,但还有些远道的客人今夜要留宿于此。府内的酒宴还在进行,下人们也是人人都在忙碌,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已经消失了许久。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云瞬双手关上房门,房间里一片漆黑,背脊靠着门伫立了许久,云瞬的脑子里想的都是刚才那个在月下林间出现的如玉一样温润可亲的少年,他的笑颜,他的玉笛,还有……他的温和。半晌,云瞬才走过去,点燃一盏灯烛,柔和的烛光之下,她看见菱花镜里映出来满面绯红的自己。
那年的上元佳节我那颗十六年未曾动过的少女心,在笛音响起的一刻已经砰然。可当时太过沉溺于莫名喜悦当中的我却忽略了,当我转身离去的时候,迎面吹来的夜风里都充满了宿命的苍凉味道。
苏墨远,这三个字在这场注定被写满纠葛和错综的夜晚里出现,也注定要走入我的心扉,可多年以后,在我多少次拷问自己内心的时候才猛然惊觉,原来,苏墨远并非是我那天夜里第一个遇到的男子,而我同他的半世纠葛也早就被匆匆填进了命运的齿轮。
它,已经开启。
第二天的清晨,云瞬被一阵喧闹扰醒,逢年过节的,这偌大的康平王府铁定要来不少人上门拜年,云瞬也没在意,洗漱之后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