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很多年前,永秀一直盼着厂里出现产品过剩的状况以便早日完成自己给乡亲们分发自行车的愿望。但那时的市场就像深不见底的汪洋,大批的产品一投进去便没了踪影,效益好得吓人,企业规模像泡沫似的不断膨胀。到永秀出任厂长后才发现自己接手的只是一个巨大的空壳。他也曾咬牙进行过一系列改革,矛头直指那早已僵化的经济体制。他几乎把所有的感官都发挥到极致,在喧嚣的世俗中追逐财富的味道。他不惜慷国家之慨,曲意迎逢那些位高权重的化缘者直到他们知足而退,这些灰色作为使垂死的企业获得了一线生机的同时也让他初次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个中充满了可以藐视法律却不会受到制裁的快乐。就在谭永兵为堂兄接风洗尘的长桌宴上,推杯换盏间,这些弥足珍贵的商业机密被当成家常在拉。
为了把老祖母从死寂的世界里拉出来,谭永秀特意买来了隐形助听器给她戴上。刹那间,房屋訇然倒塌的响动,砾石在水泥搅拌机中的挣扎声,建筑工匠在工地上的大呼小叫,还有红尘滚滚的马路上来往货车的轰鸣和喇叭声一齐向李秀袭来,吓得她心惊肉跳,赶紧把隐形助听器从耳道里掏了出来。李秀认命了,她宁愿失聪也不愿生活在如此喧嚣的世界里。她甚至就不想知道兴安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闹腾不休的。当后辈们为自己的混泥土盒子平房感到自豪时,李秀却在晒谷坪里哀叹:兴安村越来越不像样,越来越变坏了,变陌生了。
李秀像往常那样吃过午饭后就去左邻右舍串串门,可迎接她的是在一蓬蓬古老的蜈蚣草中间随意堆放的一堆堆建材,原本好好的房子像遭了天灾,整栋整栋地倒塌了。李秀就纳闷人们为什么要把血汗钱一股脑地兑换成砖头、钢筋水泥和大大小小的电器,却舍不得花钱去买些鱼肉改善伙食或者去黄洞仙拜拜菩萨。甚至生了病也一忍再忍到忍无可忍了仍不愿破费去医院,他们借口说知道自己迟早要落到医生手中,所以早去不如迟去,迟去不如不去。
谭永兵好几回表示要推倒李秀和吴芙居住的那栋老宅再重建一幢豪华的别墅,两位女人同声反对,态度异常坚决。时代变了,一切都走了样,她俩再也找不到比这老房子更熟悉更亲切的东西了,这风雨同舟的躯壳包容和见证了她们一生中多少快乐多少痛苦多少思念多少失望和多少期盼啊。就连夯土地板上的湿气,墙上糊满蛛丝的年画,天花板上白蚁啃食的纹路和门旮旯里的尿酸味也如同房间里从未变更的空气一样成了她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家园的变化是如此之快,以致李秀每天早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出门去四处打量,生怕哪天一觉醒来会恍然发觉自己被遗弃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再也找不着自己的家门。李秀已经萎缩成了一只猕猴大小的老孩子,腿脚几乎迈不开步了,聪明的老太婆便把自己充当玩具引诱活泼好动的孩童们抬着她在村里东游西逛。一些孩子喜欢把这个干枯轻盈的活玩具当标的物藏到村里的各个角落,让别的孩子去寻找。他们把她塞进地窑里,她看着红薯的大小和多少就估摸着收成如何;把她藏到谷仓中,她便知道了当年的年景是好是坏;有时候她被撂在邻家床底下的箩筐里老半天无人搭理,竟不经意间窥见了通奸者玩弄的各种花样。因此,还像年轻时那样,村里什么事都逃不过李秀的眼睛。她也乐意融入这种捉迷藏游戏,当负责找寻的那一拨孩子闹腾得天翻地覆却仍不能发现她的藏身之处时,她总会咧开无齿的嘴巴,发出无声的大笑。
谭永兵和谭永秀在商业上的成功获得了乡亲们的一致赞誉,他们展现发自内心的笑容,努力地把许多平日里从未说过也说不出口的褒义词回想起来送给这对堂兄弟。李秀却仍然保持精明主妇的清醒头脑,没有为此骄傲,反倒感觉惴惴不安。许多年前,她就在儿子们身上得到了可怕的教训:不管是权还是钱,给这个家族带来福祉的同时总会相伴招来令人痛心的劫难。
谭永秀抽空带了些酒水和肉食到老虎山给爷爷扫墓,他离家那么久,差不多忘了爷爷的面容,只依稀记得那弯腰驼背,手臂上挂着收音机的模样以及他用长长的烟竿吸食土烟时吧嗒吧嗒的咂嘴声。永秀从口袋里摸出三根烟点燃,插在坟头。当他蹲下身子想把封土堆上的鱼腥草和苜蓿扯干净时,隐隐约约听见从茔地里面传出来样板戏的唱腔,活像鬼哭,吓得他面如土色,落荒而逃。他根本不知道那是爷爷听起来最顺耳、称心的临终绝唱。 。。
(四)骨肉相残
谭永兵家里安装了空调,因室外酷热难耐,他便邀请永秀到屋里喝茶,顺便让堂兄享受一下盛夏里的严寒。他把室温调到最低,房间的老鼠受不了冷冻的折磨,纷纷从看不见的旮旯里蹿出来争相外逃。怕永秀着凉感冒,永兵又燃起木炭火来取暖。永秀心中暗暗吃惊,一想到这位山沟里冒出来的民营企业主居然比自己更像腐朽的资本家,他感觉寒气逼人中的炭火失去了应有的温度,不禁打了个冷战,浑身生起了鸡皮疙瘩。于是,他执意要求把茶几搬到了门外老桂树下的树荫里。永兵的兴趣始终没离开过关于自行车厂改制和相关国有资产的转让或重组。但由于亲情的掩护,这些敏感的话题并未引起永秀该有的警觉,他把茶杯搁在嘴边,未及啜饮,目光跟着奶奶缓慢移动的身影从老宅出来直至进了祠堂。
到祠堂上香,在祖宗牌位前默念几遍劝世箴言并祈求散落在世界各地的谭氏子弟早日回家是李秀每天例行的工作。
“奶奶真是老多了,”永秀收回目光,伤感地跟永兵说:“你看她那颤颤巍巍的样子,随时都可能与世长辞。”
其实,他小看了祖母的生命力。在忘却被战争打乱的流年和日渐枯萎的未来中,李秀一路活了下来。在太长的人生道路上与她为伍的人们渐渐消失,都被鬼拖走了。她也曾经为自己的长寿迷惑过,她当然知道绝不可能是因为幸福所致。相反,由于长寿,她一生中承受了两辈子的苦难。后来,也就是接到儿子从美国辗转寄回来的第一封家信的那一刻她才顿悟:自己老不死的唯一秘决就是坚定的守望。正是这矢志不移的信念让她完全忘了年轮的流转,无数次击退了病魔的侵袭,并对阎王爷的召唤和恐吓置之不理。好几次梦见面相凶狠的阎王爷,她不为所惧,直言不讳地叫喊道:“别以为我怕你,不等到我的孩子们回家团聚的那一天,我是不会瞑目的。你就是拖我,我也不会跟你走。”她因此越发的安然淡定,根本就无视时间和宿命的存在。耒阳牯好几次起意要为她算命,她罕见地婉拒了。说:“你要算我的寿辰,就先算算我台湾的那个儿子什么时候回家吧。”
家人为李秀打造的杉木千年屋陆续朽烂了三付。她的牙齿也因拗不过主人的长寿纷纷告辞了,一个也没留下来。靠咀嚼食物获得的营养根本满足不了她身体正常的代谢需求,但这位期颐老人从甘甜的佛井水和温暖的阳光以及老虎山上飘流下来的清新空气里汲取能量,仍然顽强地活着。她的胃功能业已退化,有时好几天不沾饮食,只是安静地蜷缩在屋檐下的石阶上晒太阳。即便她偶尔吃点东西也并非为满足食欲,纯粹是出于对饿殍的厌恶。
吴芙只顾着思念丈夫,没能察觉到婆婆与时间的殊死抗争。自从收到丈夫的家书,见过丈夫的近照之后她便隔三差五地去黄洞仙上香礼佛。虽然朱即师傅已把她看成除李秀之外最虔诚的香客,但吴芙却不时为自己对菩萨的不忠而自责。她礼拜时是那么心不在焉,明知道菩萨一定能洞察秋毫,仍无法自制。因为她精心打扮停当又长途跋涉到黄洞仙的真正目的,既不为看僧面也不想看佛面,只渴望见到丈夫的身影。每次从黄洞仙返家后,她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哭个够,一直哭到深夜。她秘不示人的闺蜜是上山砍柴时捡回来的一根奇形怪状的桃树根,她没拿柴刀刮削也不用砂纸打磨,仅靠她那双灵巧的双手常年坚忍不拔的深情抚摸,硬是把碍手碍脚的树根变成了既油滑温韵又称心如意的手杖。无数个难以慰藉的长夜里,不让这手杖杵着自己的身体,她就不能安然入睡。
吴芙常在开饭前满村子寻找婆婆,闹不清调皮的孩子们又把她抛弃在了谁家屋旮旯的杂物堆里,床下的簸箕中,楼上的豆腐桶和装年货的坛坛罐罐里。李秀全身角质化的皮肤和佝偻细小的身型看起来活像一只病恹恹的老猕猴。吴芙抱她回家后搁在摇篮里,用捡来的废弃针筒往她嘴里注入一些流质食物,以确保她不至于那么快断气。
祠堂屋顶的瓦脊上生长着一簇簇狗尾草,在风中摇曳。谭永秀悄悄跟进祠堂,在那间曾经做过私塾教室的大厅里,李秀双手擎着点燃的线香,背对着洞开的大门,正在神龛前轻声念叨:“列祖列宗啊,你们一定要保佑那些远在天南海北的子孙,催他们早些动身回家,带着一群群孩子和婆娘上老虎山来给你们烧香、磕头、添土,要他们记得说兴安话,莫要打官腔,更不要说洋话。。。。。。”这平和而絮絮叨叨的祈祷声是永秀儿时最熟悉的催眠曲,但年复一年把厅屋梁据为己有的燕子的吵闹声打断了永秀的思绪,他左看右看,总觉得这摇摇欲坠的古老院墙就跟眼前的祖母一样,比记忆中的样子更矮小,也更老旧。似乎已不堪雨打霜冻和狂风的拉扯,也受不住白蚁和老鼠的折腾,墙上原本色彩斑斓,栩栩如生的壁画脱落成了若隐若现的幻影,而且仍在继续遭受岁月偷偷的锲而不舍的盘剥。
李秀转过身,见永秀站在身后,就叫他拜拜祖先,硬要他当着祖宗的面许下尽快娶妻生子的诺言。不过,永秀上香作揖时嘴里念叨的唯一誓言却是要推倒祠堂重建一座堂皇的大殿让祖先的灵魂得以安居。李秀很满意孙子的顺从听话,因为她听不见他的祷告。永秀把奶奶背回家,从抽屉里搜出隐形助听器塞进她耳朵,然后把自己重建祠堂的想法跟她说了。这一次,李秀出人意料地表示赞赏,认为这是光宗耀祖的大善举。不过,她随即向孙子打听那得破费多少钱财。永秀笑一笑,见屋里没有外人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壳的小本本,在奶奶眼前晃了晃说:“钱都在这里面,要多少就可以取多少。”
谭永秀没说谎,那存折上面的确有一串天文数字。惊讶之余,李秀又开始担心迟早有一天这神奇的小本本会付之一炬,那一切就将化为乌有。其实,她的担心早就从反方向得到了应验。谭永秀天生对制度特别敏感,当上厂长后,他用心观察,仅靠捕捉漏洞便获益颇丰。不久前的一段时期,他甚至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写存折上的那些数字,就跟变魔法似的,他拿笔划拉了几下就摇身一变成了一位不为人知的隐形巨富。但那些阿*拉伯数字对他意义不大,他仍旧一如既往地低调做人,高调做事,个人生活也一如从前的简朴和平淡。如果不是修建祠堂要花费,他还真不知道那些名义上属于自己的财富究竟有什么用途呢。
谭永秀大致估算了土木工程所需的费用,打算具体由永兵去操弄,但这个计划却临时变了卦。返城的前一天,永秀去黄洞仙看望父亲时征询了他对重建祠堂的意见。代文只是淡淡地问他:“预算多少?”
他回答说:“二十五万。”
代文紧接着追问他的月薪是多少,他想了想但还是如实相告:“二百五。”
代文的担心终于被证实,他脸上早已麻木的表情里又现出了一种掺杂着深重痛苦的愤怒,只听他低声吼道:“你别想糟蹋那方地基的清誉,不管你建得多好多瓷实,它都会很快倒塌,因为你是个腐*败分子。”
谭永秀悻悻离去,临行前暗示永兵:目前是并购自行车厂最好的机会,只需投入少量资金便可置换出一大片炙手可热的商业用地。
这无疑是里应外合将国有资产暗渡陈仓据为己有的最佳方案。谭永秀的意旨如同他向乡亲们赠送自行车一样再一次证明他是位难得一见的顾念亲情的谭氏子弟。面对堂兄如此长袖善舞的商业谋略,谭永兵自愧弗如。虽然,他揣测着事情远没有永秀说的那么轻巧,但这事在他心中激起的那种要把土包子捣弄成巨无霸的冲动却再也不能平复。他无暇评估这事背后所隐藏的难以预料的各种风险,他眼下只能看到这宗商业并购案成功后的巨额回报。自从得到台湾那个大伯的慷慨资助之后,永兵产生了一种真实的幻觉——亲情是最值钱最可靠的东西。
谭永兵把钟鼓山保健品厂交给一位职业经理人打理,又陆续延揽了一批会计师、精算师、律师及谈判专家团结在自己周围,这些人个个口舌尖锐且老谋深算,是各自行业内的翘楚。他们对古代逻辑学都有深入研究,早已掌握了炉火纯青的谈判技巧。他们行踪诡秘,每天花十个小时开闭门会议。一个月后,在谭永兵的带领下,这群人由一个长长的车队载着开往省城去同谭永秀会面。他们神色严肃,举止庄重,全都穿着清一色体面高档的西服,打鲜艳的领带,挎沉重的真皮公文包,包中塞满了各种繁琐的格式化材料。他们的专车里还装着香水、手纸、情人和当日的《经济时报》。
那阵仗让李璐不禁想起了当年孪生将军一次一次离村出征的场面。她总是想当然地认为兴安人离家越远,下场就越惨。因此,当谭琴来信说她已在北京参加工作并结婚成了家时,她也有同样的忧心。如今,永兵干的事越来越大,接触的人也越来越高贵,但李璐却高兴不起来,她感觉儿子离家越来越远了。她曾多次催促儿子续弦成个家,好把那飘浮的身子安定下来。这一点母子俩似乎颇有共识,永兵也一直在为之努力。不过,在他那驾豪华房车里哭泣的女孩们从来没有一个年满婚龄。几乎是毫无办法,永兵不得不用金钱和谎言把那些低龄少女禁锢在无期的等待和幻想中。他没有因奸淫幼|女罪锒铛入狱简直是一大奇迹。
临上车前,谭永兵并没注意到母亲眼中因无法摆脱不详的预感而满是忧郁的目光,他随便打了声招呼就躬身钻进停在门口的房车,李璐紧走几步上前靠过去,永兵按下车窗玻璃,问:“有事吗?妈!”
李璐委婉地告诉他,谭兴华因高考落榜已在睡房里哭了三天,她希望做父亲的去安慰开解几句。但永兵没那份心思,在他看来,儿子最可悲的不是考不上大学,而是为考不上大学流泪。他没有走出车门,只是不耐烦地说:“老子也没上大学呀,老子还是一把手呢,哭什么哭,至于吗?叫他去厂里做学徒工吧。”
谭兴华一头扎进了谭吉先生那尘封已久的书房。自顾自磕磕绊绊地出入于经史子集中。他尖嘴猴腮,脸色苍白,虽年满二十岁却看不出一点成人的迹象。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都不像猎人的后裔。他身高一米五出头,体重还不到七十斤。更糟糕的是他继承了土匪爷爷那投机取巧的天分,总相信能找到一条出人头地的捷径,因此他没有遵循父亲的安排去厂里当差。
谭兴华高中时的坚定理想是报考大学的生物专业,他幻想有朝一日能展开重塑人类基因的巨大工程,把谭氏血统中那些放|荡、好斗、嗜血的劣性基因永久性地剔除掉。就跟玩积木游戏似的,他将首先设法增加碱基间的氢键数目然后再利用碱基互补配对原则重新拼接出一条崭新的双螺旋体基因链,从而创造出真正意义上的超人。这种转基因谭氏子弟必定能跳出自然进化的窠臼,抄捷径步入未来世界。但高考的落榜终结了他的胡思乱想。如今,他像科班出身的资深学者那般每天按时走进书房,试图从文化的角度,对这个家族的渊源展开探索。一段时间之后,他近乎绝望地认识到无论自己多么努力,不知道的东西总是越来越多。那些已成吉光片羽的古籍中隐藏了太多的传说和附会,打乱了他的探索,并导致每一个他艰难获得的答案都变成了新的问题。
虽然,谭兴华从此陷入到令人心酸的困惑和迷惘中,却不愿再走出谭吉先生的书房。他长期生活在人们的视野之外,有人因什么事要找他时,总得先花些时间想一想这个人是否还住在村里。很少人能确切地记得或了解他的生活近况和细节。只有李璐每天两次准时去叫他吃饭,但这个弱不禁风的孙子通常都爱理不理的。无奈的祖母怕他饿坏身体,只得按时把饭送到书房,恳求他开开金口。家人们还在为他刻苦自学的精神感到欣慰,他其实已经断了求学的念头。他把书房当成了保护自己的坚强堡垒,一种来自理想世界的神秘力量把他囚禁在此。因为书房是世上唯一让好吃懒做的窝囊男人也可以不失尊严地长期厮混的地方。
情不自禁时,谭兴华就给高中的一位女同学写露骨肉麻的情书。他一会用左手写繁体字,想让她不得不带上字典才能领会自己的真情,一会又用右手写反体字,迫使她必须在光天化日里把信笺翻转过来迎着太阳透光阅读。不过,他一封也没敢寄出,因为他承受不起失败的打击。兴安村不可能还有比谭兴华更自卑更绝望的男人了,虽然已行过成人礼多年,他仍羞于勾搭异性。哪怕有仙人指路,有锣鼓壮胆,也难以改变他那自惭形秽的猥琐心境。事实上,他比谁都渴望女人,除了这一点,他不确信自己还有什么东西更像个男人。他肤白肉嫩,毛发稀少,微薄而无力的嘴唇上见不到一根胡须,高耸尖削的颧骨看起来更像个苦命的寡妇。他实在是太瘦小了,举手投足全是芦柴棒似的骨头在耸动。为了不让人看到自己那铁钯似的肋骨和算盘珠子似的脊椎,他从不坦诚示人,三伏天也穿着长裤和长袖单衣。如果有人见到他洗澡时因幻想自己变成了一位健壮猎人而摆出各种各样的雄伟姿式自我安慰时,一定认为那是一具复活的木乃伊。
自懂事起,谭兴华就一直为自己那实在拿不出手的蝇头小器而痛苦,恨不能捉一只蛤蟆塞入裆中以充实空虚的人生。这一切使他年纪轻轻就习惯了像旧社会的老辈人那样用摇头来活动大脑,靠叹息增加肺活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