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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叟曝言-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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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家边递过饭来,素臣讨水洗面,船家道:“脸水没有了。这饭是存在里的。要洗脸,以后须早些起来,路上赶风赶水,那里为一个人,再去烧锅起火,担搁手脚呢?”素臣无奈,在江中取些冷水,嗽一嗽口,擦一擦眼,把冷饭吃了。饭后,众客通问姓名,素臣想起伪批之事,暗忖:“不可不妨。我名白字,可取太白之意,竟改作白又李罢了。”因向众客说知。自此,众客俱称又李为白相公。素臣暗暗留心,惟恐错说,过了几日,口头熟溜,居然是白又李了。且说白又李忆起,这些札付,决是靳贼所为,刘大郎与奚奇之言不谬矣。昨日打死了这头陀,也除了一个利害羽翼,这半夜功劳,不为无功。又想着大郎在乍浦,不知贼人缉访,大有可虞。又想大真人不知可是那起《六壬数》的道士,或另有其人。能与番僧各建旗鼓,本领必将胜于超凡。那大将军不知又系何人,莫非海洋中盗魁?一会子,又想起水夫人及家中,是否平安,又想起璇姑不知果否落局,又想起科考诸人可俱得意,日京会否进学。忽然的又思量起观水及京中诸友,并想到奚囊生死。想至后来,连东阿诸盗,俱在心中轮转,一时千头万绪,如沸如焚。兼以夜来赤身苦斗,受寒劳力,又着了些饿,未免多吃了几碗冷饭,竟自种下病根,却因他身子结实,一时不能发作。
船到常山,大家起旱,又李雇了一乘兜轿,正吃了一饱的饭,猛然乌云四合,下一阵大雨,把几件青衫,都淋得透湿。大雨将住,就是一阵大风,吹得遍体如冰,毛发俱竖。风过了,就现出一轮红日,身上衣服登时晒干,却把那些寒气,都逼入骨里去了。又李本是壮盛,一路上还是逢山看山,逢水看水。到了玉山下船,却搭了一只货船,船内装满铅粉,止空一小小八尺,仅容一席之地,更自闷人。一日,在船中忆着水夫人,自怨自艾,做了一首《古风》。其词曰:
远行出门闾,举足心自量。鄙夫念鸡肋,男子志四方。
况值阳九厄,云胡守闺房?闺房讵足道,顾瞻萱草堂!
仰头发长啸,低头重彷徨。儿行三千里,母心万里长。
万里有时尽,母心无时忘。母心无时忘,儿行途路旁。
路旁无深谷,路旁无高冈。高冈与深谷,乃在慈母肠。
游子动深省,泪下沾衣裳。儿泪有时干,母心无时忘!
母心无时忘,儿行途路旁。儿行途路旁,一步一悲伤!
又李自做诗以后,更觉心绪不宁。不一日,到了南昌,觉道有些头疼,吃些浇酒大蒜,也就罢了。因到滕王阁去游览,见阁已被火,兀自游人如蚁,都向那毁垣塌壁中,去拂拭那残碑断碣。蓦然感触,到江头叫了丰城去的船,在船里竟大哭大笑起来。恰好凑着大风,刮起大浪,把船颠上落下,像那狮子抛球一般,险些儿合下水去!船工的舵工水手,大惊失色,几乎吓出魂来。又李都不管,急急检出纸笔,写出《滕王阁辞》一首,高声朗念道:
狂夜龙吼鼓蠡水,灵鏊朝驾匡庐山。
山峰倒入水光紫,水波飞溅山色斑。
水光山色天下奇,其中有一仙人栖。
仙人朝暮教歌舞,清流汩汩红燕支。
燕支粉黛欲倾国,春日秋宵斗颜色。
仙人老死歌舞中,腰间佩玉不可识。
空余高阁卧长江,粉黛燕支出画堂。
霓羽久随弦管歌,秋风北地来王郎。
王郎年少负奇才,挥毫落纸生风雷。
坐中懊恼阎都督,两行宾客相疑猜。
世间万物皆臭腐,惟有文章自千古。
清歌妙舞隔重泉,魂魄犹惊撞钟鼓。
滕王高阁几千秋,千秋凭吊思悠悠。
不在滕王不在阁,当年才子文章留。
只今高阁成煨烬,四壁萧然惟鬼磷。
其间何物动人怜,能使衣冠聚荒径。
荒径衣冠感慨多,吴侬搔首独摩挲。
摩挲古碣心无极,落日扁舟水上波。
水波万顷月光彻,照入诗肠明似雪。
无人得遇马当风,空劳呕尽心头血!
忆从总角学哦诗,诗成长望天之涯。
今人智岂古人后,茫茫四海谁相知?
此中有数不可争,此时郁勃难为情。
王郎侥幸有如此,令我凄然百感生!
江豚夜半作妖孽,风雨忽来舟欲裂。
狂生不解死生悲,如意击壶边尽缺。
缺尽壶边不值钱,舟人笑我何其颠。
一人知己死不恨,举世欲杀非可怜。
难将此意从挥霍,咽向心头时作恶。
仰天披发谱长歌,濡毫乱洒滕王阁。
念完了,又复大哭,把手中之笔一掷,恍见霞光万道,如有许多蛟龙,争戏夜明珠一般,张牙舞爪,都望江心拿攫而去。立时风恬浪息,月光水光,万里同白。又李仰天大笑,斟酒痛饮,尽醉而卧。那些船上人,无不目悚心惊,称奇道怪,说:“我们今日,载着一位痴仙也!”正是:
休言才子是天生,不遇长风空老死。
次日清晨,船已泊在丰城河下,问到未家,见门上挂着孝帘,贴着门状,猛吃大惊!急看一眼,见状上镌着“不肖席珍,罪孽深重,不自殒灭,祸延先考皇明诰封奉政大夫澹然府君”字样,不禁泪落如雨。进门叫唤,并无人应。只得先把钱打发脚夫,将行李卸在厅上,又高声喊叫。才有一老家人出问:“相公尊姓?是那里来的?”又李道:“我姓白,住在吴江,是你老爷的通家子侄,去年三月里,还与老爷在西湖相会的。”那老家人道:“相公没看见门状么?先老爷已于去岁四月二十七日去世了。”又李道:“这是知道的,我正要进去吊奠,并会你家公子。”老家人道:“不要说起公子的话,为嗣了他,啕气不尽。既是相公要吊奠,待老奴进去说着。”少顷,出来道:“相公,你认错了,先老爷并没有相公这一门亲识。”又李道:“这又奇了,想嗣子不知是远支近房,那知我与未公世谊!”因又说道:“你公子或是不知,你小姐是知道的。你再进去禀知小姐就是了。”老家人道:“原是对小姐说的,那个去向公子说?”又李道:“这越发奇了,怎小姐都不认起来?”那老家人见又李呆在椅上,只认是拐骗的人,发话道:“你若要套假书,认假亲做那脱天的事,只该在热闹人家去。我们这样冷落门户,也不该光降了,还只顾呆坐着怎的?”又李正在疑诧,忽闻此等话头,不觉发怒喝道:“休得放肆!我文相公是拐子么?”老家人道:“你是姓白,怎又说甚文相公?”又李失笑道:“是我说错了,实是吴江文素臣相公。”老家人道:“怎么自己的姓都会错说的?”还待班驳,只见屏门后有人伸头一探,失声道:“这是文相公呀!申伯伯怎还不进去说呢?”又李看去,依稀认得是婢女素娥。那老家人方才跟着素娥进去,不一会,见鸾吹浑身缟素,哭出厅来,说:“哥哥怎今日才来?可怜我父亲不能见面了!”又李流涕而答道:“愚兄因有事耽搁,不料老伯已经辞世,不胜哀悼!”作下揖去。鸾吹跪在地下,连连稽颡。又李慌忙也跪下去,拜了四拜起来。只见中间屏门大开,大厅上停着未公灵柩,两枝白蜡辉煌,一段香烟缭绕。又李进去,伏地大哭。鸾吹陪着,哭得真是凄惶。那老家人也陪落许多眼泪。素娥住了哭,劝说道:“文相公一路来风霜辛苦,不宜过伤。小姐也该节哀相劝。”鸾吹渐渐收住哭声,含泪劝解。
又李正待恸哭,忽觉胸肋板痛,暗忖,且到明日哭祭,也就勉强拜毕而起。鸾吹陪进内书房来,只见满屋蛛丝,凝尘积寸。老家人取进铺程,安放东边榻上,一面扫地揩抬。又李探出尺头,递与鸾吹道:“这两端缎子,是愚兄弟奉上老伯做件衣服的。谁料去岁湖边,已成永诀!这一端绉纱,是家母寄与贤妹的。”鸾吹涕泣拜受。须臾,摆上饭来。鸾吹道:“家中不用荤酒,一时备办不及,恐哥哥饿了,请胡乱用些。”又李道:“素饭甚好,愚兄才算今日闻讣,以后俱不用荤。”鸾吹道:“哥哥并无服制,怎说吃素的话?”又李怆然道:“老伯待愚兄真如子侄,即再降一等,亦总比大功之丧。百日之内,自当不用荤酒。”鸾吹再四不肯。素娥道:“文相公至性谆诚,然究系无服,也不必拘定月日。俟过了老爷周年,再用荤酒,似为两尽。”又李与鸾吹俱各允了。又李见鸾吹陪坐于旁,请其自便。鸾吹道:“论起小姐,与哥哥患难周旋,情逾骨肉,本应亲陪茶饭。奈嗣弟顽劣,恐有嫌疑,止在这旁边,与哥哥叙话,休要见罪。”因将未公回家得病,医治不效之事,从头告诉。
又李用完了饭,问嗣子如何顽劣。鸾吹道:“一言难尽!”因叫素娥:“你看看外边。”素娥道:“大相公此时,正好在赌场中呼么喝六哩。况且此处,他也从没进来。”鸾吹因说道:“先父病中,请了族亲,立堂弟洪濡为嗣。写上两纸分关,两张遗嘱,将二百亩田,留与小妹用度。”素娥接口道:“文相公就如小姐的亲兄,小姐的姻事,也该通知相公,待小奴代说了罢。”鸾吹羞得满脸通红,垂首不应。素娥便道:“先老爷回家后,就将小姐许配本县世宦东方老爷家。那公子文才相貌,俱第一流,与小姐天生对头。老爷这二百亩田,写开小姐在家,即为日用。小姐出门,即为奁田的。”又李道喜,鸾吹羞得要死,只等哭泣。又李道:“贤妹明理之人,男婚女配,人伦之大,何作此寻常儿女态耶?愚兄蒙老伯嘱咐,到处留心,并无佳士足婿贤妹者。如今是好了,这条心念可以放下了。”鸾吹挪然了一会,慢慢的抬起头来,说道:“先父又把一百亩田,留与舍妹,以十年为期,说日后寻得着,替他备妆奁。倘寻不着,仍归嗣弟。又留下一百亩田,说小妹蒙哥哥救命,奉为遗念。其余千余亩田都泼与嗣弟管业。这都是先父亲笔,族亲都与名画押的。那知嗣弟年幼,溺于赌博,自从嗣了进门,丧事一毫不管,终日呼卢喝雉。小姐和他拼命的吵闹一场,方不敢在家赌博。去岁至今,已败去千有余金,将先父世守之业,已卖去二百余亩。前日不知听谁唆使,口里不干不净,说:”吴江人怎得我未姓的产业?金羽妹子死已多时,遗田早应归我。‘把小姐气得要死,取出分关遗嘱,要往亲族处告诉,方始跑了出去。将来正有气淘哩。“又李道:”蒙老伯厚爱,留田为念。愚兄何人,即无令弟之言,也是断不敢受,这个休提。只是令妹杳无音耗,却是可忧之事。“鸾吹道:”依小姐看来,舍妹未必便死。先母生舍妹之时,梦金雁投怀而生,先父亦梦神女降庭,旁有一老人云:“此女大贵,宜配文星,可善视之。’小妹因有先父先母之梦,至今只料生离,不料与他死别。但此时如雪中鸿爪,咄咄谈空,真成说梦,为可痛耳!”说罢,潸然泪下。又李亦为感伤。素娥站在鸾吹椅后,两耳静听又李与鸾吹密切谈心,一双慧眼,不转睛的看着又李面庞,忽地失声嗟叹。又李、鸾吹俱惊讶问故。正是:
扁鹊隔垣知脏腑,华陀剖腹见心肝。

第十六回  又李伤寒遗铁弹  素娥取冷卧铜屏

素娥道:“此时土令,文相公面如青亚,木来克土,贼害已深。印堂山根气色深黯,目睛黪而不明,耳轮枯而不润。据奴看来,竟是大病之状,如何是好?”又李失惊道:“素娥姐果然粗于岐黄,璇姐之言不谬矣。”急讨镜子一照,慌把脉息一诊,大惊道:“六脉乱动,浮紧弦硬,胃气全无,真脉已见,合之面色,无复生理矣!”鸾吹满眼垂泪,说道:“素娥虽是明白些医理,如何就信他?哥哥体本壮实,现在好好的,就有小恙,天相吉人必然无事。只是宽心调摄就是了。”又李道:“愚兄于此道,颇知门径。方才把镜自照,又诊了两手脉息,自知病势已深。当作急归家,图见老母一面。倘得幸生,再来看你便了。”素娥道:“这是断然不可。奴观气色,病势已在目前,若到船中发出,既无伏侍之人,又乏疗治之策,岂不误了大事?小奴略知医理,尚可竭力绸缪,不若安心住下为妥。”又李道:“汝言固当,只是老伯已死,我一异姓之人,孤身卧病于此,恐起外人之议,还是速去的是。”鸾吹道:“蒙哥哥生死骨肉,感人肺肠。若果有病来,自当尽心伏侍,虽有外人议论,只消付之不睹不闻。哥哥岂忘社神庙内之言乎?大丈夫不以昭昭伸节,不以冥冥堕行,何嫌何疑,而生枝节?小妹至今铭刻于心,既被以恶名,亦甘受不辞耳。”又李感激鸾吹诚意,且自知受病已深,其来已速,断断不及归家,因便允诺,致谢道:“我本拟明日备一薄筵在老伯灵前痛哭一番。如今被素娥姐说破,这一会子就觉支持不定,贤妹请便,愚兄就要歇息了。”鸾吹道:“小姐也拟明日备一素酌,替哥哥洗尘,如今也不敢了。”因一面叫仆妇们铺设床帐,请又李睡下,一面吩咐熬粥。自同素娥进房,含泪向跪,口称:“有事奉求。”
素娥大惊失色,忙跪下去,两手叉住鸾吹胳膊道:“小姐吓死我也。”鸾吹道:“文相公自言知医,你又深通此术,都说病势非常,则目前发作,自必险不可当,难免淹缠床席。一切诊视用药,固须仰仗你力。只是老爷死后,嗣子非人,家人们逃者逃,散者散,只未能最有忠心,又在西庄主管。家中惟剩申寿一人,年迈无用。灶前几个丫鬟仆妇,俱系蠢笨无知。生素这丫头虽是聪巧,年纪尚小。文相公孤身卧病,一切饮食起居,以及大便小解,若没有一人贴身伏侍,昼夜不离,着意知心,添寒减热,此病岂能痊愈?我受文相公厚恩,本应不避嫌疑,亲身伏侍。但我已字人,文相公守礼君子,断然不许。仔细算来,惟有你是同心,分虽主婢,情同姊妹。要与我前去调护恩兄,须要贴心着肉,持抱抚摩,形迹全捐,身命不惜。俟文相公病愈之时,我作主将你送他为妾。一则报我之恩,二则完你终身之事。文相公才德俱优,将来事业不可限量。我须湖上山前社神庙内,不惜身为小星,以酬其德,谅不致辱没了你。但是我所应为之事,要累及于你,此心实有不安耳。”说罢,涕泪俱下。素娥慨然道:“小姐请起,容婢子一言。”鸾吹道:“你允了,我方敢起来。”素娥忙道:“总依小姐就是了。”鸾吹致谢而起道:“既承慨诺,你就是我的恩人。以后姊妹称呼,不必叫我小姐了。”素娥道:“这个婢子怎敢!文相公固有恩于小姐,而寺中发火,救出者岂止小姐一人!婢子感恩,亦与小姐无二。况婢子蒙小姐饮食教诲,另眼相看,小姐有命,既赴汤蹈火,亦所不辞。但文相公何等人物?小姐根栽月窟,才貌无双,文相公尚且以礼自持,不肯轻系红丝。婢子系爨下之人,岂足入文相公之目?小星一事,看来断断不能。婢子虽是下人,亦知廉耻。既与文相公日夜周旋,断不肯靦颜再思别配,只求小姐念此苦衷,留在身边,伏侍小姐一生,做个守贞老婢,就感激不尽了。”说毕,亦潸然泪下。鸾吹落泪道:“听汝所言,令我心碎。但文相公虽然守礼,亦是通情。你与他患难周旋,恩深义重,亦断无恝然之事。我就中尽力撮合,管教你不作向隅之泣也!”
主婢二人,在房商议,厨下粥已熬好,进来说知。素娥忙做了几碟通气和胃的小菜,拿进书房,走至床前,听着又李鼻息甚粗,呼之不应。揭帐看时,见又李和衣躺卧,昏沉不醒。将额上一摸,竟如火炭一般,炙得纤手生疼。鸾吹随后出来,素娥说知,忙叫哥哥。又李不省人事,含糊而已。鸾吹噙着一把眼泪,将前言复加叮嘱。素娥道:“方才允了小姐,便是婢子之事,何须嘱咐?”因掇张杌子,坐在床前,定了心神,调了气息,将又李脉息诊过,说道:“文相公脉理真是精明,适才所说脉象,一毫不错。”因加减麻黄汤,在药箱内簇起一剂药来,架好药罐,生旺了火,鸾吹执扇而扇,不移时煎好。素娥用碗倾出,捧至床边,将又李靠好,头颈扶正,鸾吹将汗巾围好,素娥侧放又李嘴唇边,用指捺定下唇,倒将下去。那药盘在口中,不进咽喉;鸾吹急得泪流满面,一面扯那汗巾揩拭,登时脸上失色。素娥道:“不要慌张,待这药气通些下去,就可人喉了!”因把药碗搁在又李唇下,使那碗内蒸蒸之气,冲人鼻中;又蘸着药汁,揩擦又李鼻管。候了一会,只听喉中啯的一声,口内之药已落人喉。素娥把药碗一侧,口角边却又盘将出来。啯吹仍复拭净,说道:“素娥妹,怎么又不下去呢!”素娥道:“这病忒深了,须慢慢的通去。”因又候了一会,又咽下一口。如此约有一个时辰,把药顿了几回,方才将次吃完。到临了一口,忽然直呛下来,喷得主婢二人,淋淋漓漓,一脸都是药汁。看又李时,喉中作响,气逆神乱,鸾吹吓得魂出。素娥摇手示意,急从又李胸前,轻轻向下摩去,摩了百十遍,面色方回得过来。靠垫抽去,将又李头身放平,揭过被来,连头盖上。向鸾吹道:“这夹被不中用,快些开床绵被出来。”鸾吹急急进房开被,素娥收好药罐,顿上一罐清水,鸾吹自己拿被而出,问道:“方才好好的咽,为何忽然直呛起来?”素娥接被盖好,答道:“倒药时节,想是心忙,存了些药渣。”鸾吹方得放心,令素娥进房吃饭。素娥道:“婢子心里着忙,吃不下去。小姐请去用饭罢。”驾吹道:“你摸我心头不是还跳么?那里要吃饭呢!”素娥因摸鸾吹心头,看见鸾吹脸上斑斑药汁,把袖角蘸水拭净,自己也拭了一会。
天已渐黑,点起大蜡,两人屏息静候多时,素娥轻轻揭帐,将手探入被中,把又李额上摸时,焦枯干燥,仍然火炭一般。说道:“怎这样狼虎药吃下去,一点子推扳不动?”鸾吹面如土色。素娥忙道:“文相公本质坚实,非轻剂所胜;口角又流掉了些,明日用下重剂去就是。”两人在床前守了两个更次,听又李鼻息粗浊,别无动静。素娥道:“夜深了,小姐进去安息。看来这病非一时可愈,若一日就拖乏了身子,岂不误事?”鸾吹点头,又坐了一会,再三叮嘱,方才进去。素娥关好了门,看那炉中之火,渐渐消化,又生了一炉炭火,换上一罐冷水备用,剪去烛花,又坐了一会,觉得身于困倦,想总是贴身伏侍的了,竟自揭开帐子,和衣倒在又李脚边,侧身而睡。一交五鼓,小解甚急,忙去摸又李时,仍是大热未退,因开门进内。一路门户,仅是虚掩,走近卧房,鸾吹惊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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