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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东风吹过,深山林海涛声阵阵,回响不绝。
吹起洛明川流云摇曳的衣摆,吹开殷璧越黑色斗篷的兜帽。
洛明川惊呼,“师弟,你的头发!”
少年迎风而立,三千银丝在阳光下散漫如雪,恣意飞扬!
殷璧越余光一扫,暗叫糟糕。
地牢黑暗,他又并未留意自身形貌,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这样。
是原主试图强行破开修为封印的后遗症?还是他穿过来时神魂不契合出了变故?这种走火入魔的稀有征兆怎么解释?
管他呢,洛明川又没用瞳术问,维持人设就行。
少年只是淡淡的看他一眼,冷漠道,“无事。”
言下之意是,不关你的事。
洛明川觉得,少年的冷漠就像一根细微的刺,轻轻刺进心里最柔弱的地方,呼吸间都隐隐生疼。
他更情愿,师弟恨他骂他。
像在牢里那样,鲜活有情绪。也不想忍受这样的漠视。
对他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陌路人。
四位押送弟子也是一惊,这人怎会青丝变白发……难道是走火入魔了?
再看洛明川的反应,这情况……怎么又跟传言不一样?!
难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事实证明,再正经的门派都好八卦,押送弟子微低着头做回避状,都两眼放光的竖起了耳朵。
第一手啊!现场直播啊!沧涯首徒与兮华峰天才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只可惜两位主演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了。
少年看向一位押送弟子,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走吧,莫误了时辰。”
“叮——反派表情‘目光如刀’出现,条件成立,光环激活!”
殷璧越抓狂,搞什么!他只是随便看人一眼!!
哪里来的如刀!!哪里!!!
连一个路人甲的仇恨值都不放过!光环你够给劲儿啊!!
程西被望了一眼,就像对上了一汪清冽的醴泉,只觉心中蓦然一紧。
他是持法堂弟子,昨日接了‘押送殷璧越’的任务。这位师叔的大名他早听过,学府肄业试的榜首,兮华峰上不世出的天才。对他这种执法堂的小弟子来说,自然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但不管是谁,只要心术不正,残害同门,就是罪无可恕。
他以为这个殷师叔定是传言中狭隘阴郁的性子,可是现在,却不敢妄下论断了。
身形削瘦的少年只是简单的站在那里,就好像天心崖上的松柏,沉云岭终年不化的积雪。
清寒高远,不可攀也。
因为嫉妒欲杀害洛师叔?这人眼里有洛师叔么?根本没有啊!
洛师叔的反应也极是奇怪……他出神的正想着,冷不防被少年看了一眼,出言催促。
少年竟然在替他们这些押送弟子着想?
担心他们因为误了时辰受到责罚……
这样的人,真的会残害同门么?程西心中第一次涌出怀疑。
他掩饰般清咳一声,对洛明川行礼道,“一时辰后便是公审,还请洛师叔不要为难我们。”
其余三个弟子也纷纷行礼。
洛明川还想再说些什么,少年已经转过身去。四位押送弟子急忙跟上。
只留下坚韧挺拔的背影,三千银丝光华潋滟,披散在墨黑的长袍上,像是流动的高山冰雪。
分明是向未知的惩处走去,却好似走在煌煌大道。未有所惧。
洛明川一时失神。
看着少年踏上石阶,步履平缓,拾阶而上,一步步消失在翠色掩映的尽头。
远处青天长空,千山万叠,无一能困他。
第6章 公审
何为天下?
是蛮荒平野里点燃的第一簇篝火,最原始的力量;是沙场边塞上开疆扩土的铮铮铁骑,王者霸道的信仰;是大河莽莽哺育两岸城镇村庄,时间刻下的文明。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对于万千修者而言,若能登顶沧涯,远望万里,自当称的上是——睥睨天下!
天地高阔,分为东、西、南、北、中五片大陆,门派繁多,道法驳杂。
而自两百年前一人成圣以来,便只有西陆沧涯山,当之无愧天下第一。
从此有了‘一山三派,佛门双寺,魔宗十二宫'的说法。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只要‘剑圣'一日在世,这格局就如磐石不移。
左右天下大势,一人足以。
山势连绵,百里不绝,烟云浩渺,鸢飞鹤唳。沧涯六峰,地脉形神各异。奇险雄奇者有,瑰丽秀美者有,宁静幽远者有。
灵修以兮乾峰为首,武修以兮华峰为尊。
今日沧涯山有一件大事。
为着这一件事,主峰兮乾峰的清和殿前一反往日空荡,从殿门外到广场,黑压压挤满了人,摩肩接踵,翘首以望。
不少弟子天不亮就起了个大早,就为占个靠前的位置。
穿着沧涯的道袍的众弟子,神色各异,间有私语,亦是压低声音不敢喧哗。
殿里的人却屈指可数。
宽广的大殿几乎看不到边际,五尺见方青玉砖铺陈开来,如一整面光洁的镜。殿顶高阔,二十根三人合抱的巨大白玉梁柱分列在大殿两侧,细刻着水云散漫的浮雕图样。
大殿尽头置着六张檀木太师椅。
中间西位端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面容肃穆,不怒自威。身后立着一位娇俏的粉衣少女。
中间东位,是一位眉目疏寒的青年。身后站着英气逼人的女子。
这便是兮乾峰与兮华峰的人。
再往两边,各有两席,则是其余四峰的峰主。身后跟着各自带来的几名亲传弟子。
殿中还立着数十人,一位锦衣公子正与十名身着沧涯道袍的弟子僵持不下。
“事情还未调查清楚,哪有先定罪的道理?”
“还用查什么!我等亲身经历还不足以为证?!”
锦衣公子折扇轻摇,“呵,照师弟这话,今日掌门与我大师兄,各位峰主,众师兄师弟,都是白来一趟了,劳师动众这般辛苦,公审也不过虚设。”
他以一辩十,然而气定神闲,没几个来回,就将那十余弟子说的词穷理亏。
首位端坐的老者不禁白眉微蹙。
不知为何,殿前忽而一阵惊呼,所有切切私语戛然而止。
黑压压围着的弟子中,自发让出一条路来。
殿里争执的几人也似有所觉,皆回头看去。
黑袍白发的青年一步步走近。跨过高阔的殿门,容色清冷,目光无喜无悲。
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大殿一时无声。
殷璧越一路被围观,忍住咆哮的冲动。
看什么看!发色乡非怎么了!!
杀马特修真少年也需要尊重!懂么!!
“师弟,你的头发……”
进了殿正对上柳欺霜担忧的眼,只得解释道,“我无事。”想了想又加了句,“师姐勿忧。”
……可是这眼神怎么更不放心了!
猛听一道苍老的声音,“苍涯山兮华峰四弟子殷璧越!”
如钟鸣空山,回音不绝。
他心神骤然一凝,蓦然抬眼,就见西位首座的老者,目光如电直直射来!
大乘境的高手,即使威压收敛的分毫不露,依然带着震慑人心的力量。
原身的记忆倏忽闪过,掌门正阳子。
他端正行礼,“弟子在!”
“上月初七,三十二名弟子作证上诉,你于紫府秘境中布下杀阵‘荧惑守心’,欲杀害同门,你可有话要说?”
殷璧越目光扫过殿中每个人。
虽是公审,人微言轻的自然没有席位。
除了他的挂名师父,六位峰主都在,带着各自亲信的弟子。
神情或漠不关心或不屑。
他师父的位置坐着一位青年,目光冷冽看不出喜怒。脑海中倏忽闪过‘大师兄君煜’五个字。而青年身后站着的柳欺霜,眉间忧色愈深。
离他较近的位置,则是十位身着沧涯道袍的弟子,怒气冲冠瞪着他,大抵是秘境遇险的三十二人中的十位代表。
至于那通身气派的锦衣公子,仍是气定神闲的淡然模样。而原身的记忆尚未反应出他的身份。
殷璧越一瞬心慌,洛明川呢?洛明川去了哪?
正阳子皱起了眉头。
少年淡漠道,“没有。”
这便是认罪了。
这一句让很多人‘大势已定’般松了口气,甚至有人轻哼一声。
“你此举是何动机?可有苦衷?可是受人蛊惑或听命于他人?此等重罪理应废去修为,此生不得再入沧涯,你可知道?”
殷璧越心中焦急,正阳子这提问态度,明显是走个样子罢了,他的解释可信度很低,也没有足够的证据。
那段记忆太模糊,他贸然编理由只能漏洞百出,所以维持人设说没有。现在演忍辱负重梗来不及了,下下策就是痛哭悔改梗……
那锦衣公子折扇一合,上前几步。挡在他身前。
殷璧越重新打量这人。
在肃穆端庄的沧涯着实奇异,一袭秋月海棠簇团花长袍,腰间束着织锦青玉带,头戴紫金珠冠。
分明是略显浮华的打扮,穿在他身上,却不觉俗奢,只觉贵气天成。
记忆闪过时,殷璧越险些嘴角一抽。
原身除了怨恨主角之外,对其他人没有多余感情。
记忆中仅有‘大师兄君煜’‘二师姐柳欺霜’这样的简单名词,可是到了这人……
居然有定语了!!
“话唠,五师弟,段崇轩。”
兮华峰什么时候有这么清奇的属性!
不过,想不到原身和这人一句话都没说过。现在竟愿开口帮他。
段崇轩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不料有人比他更快。
“且慢!”
众人回头看去。
素色道袍的俊朗青年,长发披散,神色果决,捧剑而入。
殿内外哗然骤起,沸反盈天。
“这……洛师兄!”
“怎么带着剑……难不成要亲惩那姓殷的?”
“这幅打扮,我看不像。”
正阳子狠狠皱起了眉头。身后的粉衣少女更是一声惊呼。
殷璧越看着洛明川走进殿内,与他擦肩而过,目不斜视。
来的好啊!助攻就靠你了!
洛明川一直走到距正阳子十步远处,重重一跪,青砖上一声闷响。
开口掷地有声,“弟子有话要说!”
所有人被这变故震住了。
正阳子突然眉头一跳。
修为境界到他这般,自可窥探天机,甚至对将要发生的事有敏锐的预感。他不知道洛明川要说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绝不在掌控之内。
极不好的预感。
几乎毫无迟疑便怒喝,“住口!哪有你说话的份!”
洛明川狠狠磕了一个头,就要开口。
正阳子清叱道,“禁言!”
话音刚落,殿下跪着的人便陡然失声。
殷璧越默默低下头。
主角你太拼了,反应别这么激烈啊,你只要站出来,轻轻说几句求情的软话,拿你当亲儿子的师父当然要买你面子……
殿外就像烧开的沸水,无数弟子争着探头往殿里看,
“诶呦!洛师兄怎么跪下了!”
“别别别,你挡着我了……”
守殿门的执法堂弟子兵荒马乱的拦人。
殿里无数双眼睛落在掌门正阳子和洛明川身上。
许多人心中暗惊,掌门此举何意,洛明川分明是有话要说,莫非这事另有隐情?
再看兮华峰首座的青年,依旧是面无表情,喜怒难辨的模样。
正阳子深吸一口气,摆摆手,“审议结果明日公示,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各位峰主及兮华峰弟子留下,其余散了吧。”
这态度,明显是要关起门来说话了。
站在各峰主身后的弟子们识趣的纷纷告退。
那几个方才与段崇轩争执的人,看了看跪在殿中的洛明川,一人道走出来道,“我等信洛师兄!”也跟着退出去。
段崇轩站回君煜身后。执法弟子驱散了殿外围观众人,高阔的殿门闷响一声,沉沉关上,隔绝了殿内外两个世界。
殿外的吵杂渐渐散去。各种猜测议论终归沉寂。
殷璧越一一看过去。
现在剩下的,大抵就是整个沧涯的权力与实力核心。
不过主角还真是得人心,那些个弟子不说信掌门,或是信兮华峰,只说信洛明川,啧啧。
自己那几个便宜的师兄弟也真是厉害,没一个出去的,就连那个小道童都没动一下……哦,那似乎是大师兄君煜的抱剑童子?
正阳子解了禁言令,沉声道,“你有何话要说?”
洛明川跪在殿中,回头看了一眼。
青玉砖倒映出少年挺拔的身影。薄唇微抿,白发冷眸。
这些天烦乱的心绪莫名平静下来。
不管结果如何,他知道自己不会后悔。
殿中每个人都听见掷地有声的一句,
“弟子愿替殷师弟受罚!”
第7章 公审(二)
随着洛明川话音落下。
殿内每个人都变了脸色。
何嫣芸惊呼,“洛师兄你在说什么!”
正阳子吹起胡子,怒道,
“胡闹!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替他?”
不止众人,殷璧越也懵了。
兮凌峰峰主程安泰清咳一声,“洛师侄本是受害人,如今出言相替定是另有隐情,但事情因何而起,总该有个说法。”
程安泰是执法堂出身,如今兼任执法长老之位,最喜欢讲道理。
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附和。
殷璧越总觉得洛明川今天的画风不对。
却还是劝自己放宽心,嗯,说好的神助攻不会错的。
洛明川深吸气,说法?
若是自己不用迦兰瞳术,恐怕永远不会知道缘由。
可是师弟才多大,一时的依赖而已,将来懂事之后,有了心仪女子也未可知,毕竟阴阳调和才是正道。若是此时说出师弟爱慕自己,岂不是绝了师弟后路?
师弟那样自尊骄傲到骨子里的人,定是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知道。
更何况,本就是自己的责任。
青年低下头,“不是师弟的错,是我,我昔时醉酒……曾意图强迫于他。师弟只想给我个教训,并无害人或牵连他人之心!一切都是我的错。沧涯三十二弟子身陷险境一事,我愿一力承担!”
殿里一瞬寂静。
昔时醉酒?意图强迫?什么意思?
这,总不会是他们想的那样吧。
还是殷璧越最先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
“洛明川!你胡说什么?!”
始终冷漠的少年神情陡变,眉眼间透出慌乱与气恼。
众人心中大震,莫非真有此事,不然为何如此激愤?难道是欲盖弥彰?!!
偏偏程安泰还一本正经的追问了句,“此言当真?洛师侄,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
一时间,各种惊疑不定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
正阳子的脸铁青转白,哆哆嗦嗦指着洛明川,就是说不出话。
青年又狠狠磕了一个头,捧起长剑,
“我品行不端,有负师恩,更负沧涯。不配此剑,今日清和殿上,任凭处置。”
昔日他初入门拜师之时,尚是武修,正阳子便为他寻了这把‘沉舟’。
——铸剑师砚青十年心血大成之作,君子之剑。
谁知道后来灵脉觉醒,反倒更适合做灵修。正阳子也不愿收回来,洛明川便一直留着。
此时正阳子看着剑,更是气结,他不信自家徒弟会做出这样混账的事,但也知道徒弟不会说谎的,一时纠结的喘不上气。
殷璧越比他更想咆哮,怎么会这样!他是想脱罪没错,可不是这种理由啊!
主角这就是你想的办法么!!!
这名声要是做实了,以后怎么出任*oss!
他刚想辩解,就被打断。
柳欺霜上前两步,恨铁不成钢道,“师弟,竟有这种事你为何不说!莫不成我兮华峰护不住你,要你忍这等委屈!”
师姐,这种时候你就不要助攻了啊!
殷璧越急到口不择言,“根本没有什么委屈,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啊!”
“叮——反派台词‘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出现,条件成立,光环激活!”
殷璧越快感动哭了!!!
来的好!!
良心光环!!
何嫣芸正想替洛明川辩解,不知怎么,目光落在殿中立着的人身上,忽就说不出话来。
那个削瘦的少年,从进来到现在,不管面对千夫所指还是冷嘲热讽,一句解释,一丝表情也没有变过。
直到洛师兄说出那样的话,才突然激动起来,声音骤然拔高,像是急着掩饰什么。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谁愿意会这般说自己?
其实,他受了很多委屈吧……
不止是何嫣芸,几乎每个人心中都浮现出类似的想法。
殷璧越很快发现不对。
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