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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麻烦了。”
“不必客气。”
第 三十 章
27、
霍希音纪湛东以及看护三个人安静地呆在一个空间内,这情景让霍希音闭目养神都不得安宁。她已经请看护买了眼罩,但纪湛东的气场该死的太强大,波及的范围也该死的太广泛,霍希音想完全无视依旧是难。甚至连漂亮的看护照顾她的时候明显有点小心翼翼,外加心不在焉。不过也可以理解,这个男人的漂亮脸蛋和极具迷惑性的随意姿态,给人的第一印象实在不会怎么差。
霍希音觉得不舒服,并且没来由地觉得压抑,有如大兵压境。
但她又无法赶他走。纪湛东的定力比她好,脸皮还比她厚,对看护的吸引力也远远大于她,霍希音和他硬碰硬摆明了不会占到便宜。她只好实行冰冻政策,对他不理不睬不闻不问,她的死活不让他管,她也不管他的死活。
但没想到只半天,竟连年轻又活泼的看护都看出了点猫腻,下午四点她背对着纪湛东向霍希音询问晚餐的时候,声音很小,欲言又止:“晚餐是两个人的份,还是……只一个人的?”
霍希音以一种单调的机械声回:“一人份就好。”
看护应了声,又看了一眼纪湛东,随即出去,室内又陷入安静,并且安静到近乎诡异。霍希音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了主意不开口。他能控制环境氛围,她不见得就不可以。
直到又过了半小时,陆华意来了病房,他们都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坐姿都没变。
陆华意拎了礼品,带来了安慰,还带了需要纪湛东签字的文件。而同处在一个空间,霍希音即使没有刻意去听,也还是有一些小声但十分清晰的对话传进了耳朵。
“能推迟的已经都推迟了,不必要的也尽量缩减了,但您恐怕明天不得不去C市一趟。江总说他后天有事要去K市一趟,只有明天有时间,您看……”
“我明天去不了,等下我会给他打电话说一声。”
“还有,前几天来找您的那位夏小姐,今天打电话过来,说想见你一面。”
“公事的话让她和你敲时间,私事的话就说我没空。”
陆华意点点头,“好的。”后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从随身的包中取出了一个32k纸张大小的牛皮纸袋,“这个您忘在了办公室。”
纪湛东一只手捏着手机,另一只手接过来,说了声“谢谢”,把袋子放到一边,又说:“我定制的那套家具已经做好了,明天早晨会送到宅子里,你帮我去盯一下。”
“好的,那这些文件我明天过来拿。”
霍希音嘴角不动地听完这两人的对话,又听到陆华意离开的脚步声和关门声,接着便躺回了床上。
隔着眼罩,她眨眼或者眨眼球他都瞧不到。可她依旧觉得缺乏安定感。
“你都睡了一天了,还睡得着么?”纪湛东终于慢悠悠地开了口。
霍希音就知道又瞒不过他。她索性坐起来,掀开眼罩,面无表情地对着他。
纪湛东也是面无表情。斜斜撑着下巴,又是和她对峙,手边是一沓文件,正交叠着双腿坐着。
“你可以回公司,这里没你也照样该吃吃,该喝喝,该看医生看医生。你成心欠掉会议和会面,是想让我心存愧疚还是想证明你有多重视我?这样做很欠抽,也太酸太肉麻,纪湛东,这不是你的风格。你一直挺聪明体贴,而且洒脱。”
除去最后一句,她这样鸡蛋里挑骨头地说话她自己都不习惯。可她就是想看他动怒,然后让他赶紧起身走人。他在这里坐着让她难以集中精力,甚至难以真正深眠。就算他的那双眼牢牢锁在了笔记本上,她都不会觉得自在。
纪湛东深深又缓缓吸了一口气,但话出来依旧心平气和:“你既然这样想我,又何不直接认为我是借你的名故意推掉所有事务?”
他越平静,就越让霍希音觉得是自己在无理取闹。纪湛东那双眸子太深邃,暗沉沉地,仿佛要把周遭所有光亮都要吸进他的那双眸子里。
“你怎么知道我没这样认为?我只是觉得这样说出来,你的形象会比刚刚那两种选择还要更恶劣。”
他再次扯起嘴角:“好像我在你心里,比这些恶劣得多的事都做过吧?所以你说出来没有关系,我受得住。”
霍希音咬牙切齿地看着他,遇到他这种人真的应该算她倒霉。
纪湛东反倒缓缓地笑出来:“你不是一直想气着我么,现在怎么反倒自己被气到了。”
霍希音简直想直接掐掉他。他和江行两个人一路货色,都非要一针见血地挑明别人的心理,这种变态恶趣味真是无比的可恶,而更可恶的是,她偏偏每次都还是他们的靶子,而且每次都中招。
霍希音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如小箭。她和他的对话无聊又冗长,她想睡觉。
纪湛东在她的杀人眼神下竟然还能泰然自若地笑完,接着抿了抿唇,忽然说:“刚刚陆华意说的夏小姐不是夏未央。”
“你没必要跟我解释,我不关心。”
“那陆华意刚刚提到的时候,你在床上乱动个什么劲。”
霍希音快要气急败坏了。他该死的又戳中她最想掩饰的地方,她的脸色一下子冷下来。
“我动又怎么样。就算撇开你不提,夏未央和我也有关系。你现在这样说话,是想看我笑话么?你怎么就这么无聊?”
纪湛东却是桃花眼渐渐弯起来,笑得别具风情,他的话和她的完全不对搭:“嗯,你说什么都可以。不过如今你这个样子,”他顿了顿,好歹用手意思意思地掩饰了下唇边的笑意,接着说,“真是让我觉得久违,并且感到无比的想念。”
“你怎么不去死!”霍希音直接把枕头扔了过去。接着她把额头上的眼罩拽了下来,直接裹上被子睡觉。
霍希音考虑回头让看护帮她带本《老子道德经》过来,他再这样对她虐心虐肺,她就应该用点工具来增强一下自己的抗打压能力了。
失去了枕头,她十分不舒服。房间有短暂的安静后,霍希音听到熟悉又轻快的脚步声,纪湛东把枕头拿到她床边,她绷紧了身体不理,他也没有办法强制她抬头,只是把轻软的枕头放到她的手边,然后隔着被子拍了拍她,霍希音躲开,接着就听到他难得的温柔声音:“把头露出来,你这样会不舒服。”
“不要生气了。你不是一向都挺擅长抓掐打咬的么,现在又改成一生气就自虐了?我倒是觉得泄愤这种事比生气更适合你来做。”
霍希音被他最后两句话逗得想笑,又不能笑。她咬着嘴唇,打定了主意不动。
他又试着劝她,被她无视掉。最后纪湛东只能再次拍了拍她的头,隔着被子,接着便是离开的脚步声,以及开门和关门声,霍希音感觉他已走远,才又让自己重见天日。
过了一会儿有敲门声和开门声,霍希音绷紧了神经,结果是医生,害得她虚惊一场。
她再这样惊弓之鸟估计自己都能把自己弄成神经衰弱,霍希音一边进行自我鄙视一边又继续自己吓自己。
医生走后,霍希音眯着眼睡了片刻,但不久后又有人敲门,一个纤细的身形走进来。
霍希音没有想到会是夏未央。
她剪短了发型,一张本就瘦瘦尖尖的脸此刻更是只有巴掌大。其实客观来讲,她们俩虽长相相似,还是有很多的部分不同。夏未央的那股自然流露出的妩媚气质霍希音自认是望尘莫及,她也不具备夏未央那种别具一格的袅袅婷婷。
夏未央手中抱着一束花,见到她微微笑:“没有想到我会来?”
霍希音实话实说:“是。”
“当初我住院的时候你去开导我,如今既然我知道了你在病房,总也不能装作不知道。”夏未央淡淡地笑,把花放到一边,在她床边坐下。
霍希音有点哑口无言。
夏未央看了一眼她堆得满满当当的床头,说:“母亲的身体状况出了点问题,我来医院陪她检查,看到了纪湛东的车子,问了医生,才知道是你出了车祸。匆忙之中买了束花,也不知道你喜欢哪一种,希望你不要太介意。”
霍希音笑:“没有关系。”
霍希音发现自己再次无话可说。她和夏未央在聊天的时候总会时不时就到一种穷途末路的地方,这次也不例外。她接不上话,她也不想问夏仪的病情,她在理智上不想问。
“我和纪湛东只是朋友而已。我们在一个大学,因为是一个专业,所以交集会比较多。我知道你有心结没解开,我说的你不一定就信。但这确实是真的。假如真的算是有什么,那也是以前,我出国之前。”
“为什么不信。不过也有句话说得好,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人都有一点偏执,想把过去挽回,假如挽回不了,那就尽量弥补,失去的才是最珍贵的,心理作祟罢了。”霍希音露出一点笑容,并且笑得越来越明媚,“不过,阴错阳差这个词,有时候的确是挺折磨人的。”
夏未央被她的笑容和内容晃到,扯着嘴角颇像自嘲,又说:“我越来越发现你对说教很有一套。”
“这话真算不上夸奖。不过我确实很刻板。”
“我绝对没有贬低你的意思。换个词,大概你这叫看得开。”
“说和做不是一回事。有时候说起来有多容易,做起来就有多难。”
接下来又是片刻的沉默。夏未央化了淡妆,但依旧挡不住眼底的青色,霍希音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她是什么病?”
夏未央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低声说:“肺癌。其实她从很早就开始抽烟,在私下。戒不掉,也劝不住。她一个人把我从小带到大,其实很辛苦,压力大又找不到纾解的方式,只能抽烟。她这些年过得十分不容易,后来她用了很多化妆品去掩饰,但其实脸色早就蜡黄。她最近瘦得很厉害,头发也掉得很快。”
“什么时候发现的?”
“今年初夏。她那些天身体很不好,去医院检查,被确诊。”
夏未央似乎很不想提到这个话题,表情有些动容,扭了头看窗外。
“我知道你恨她。你的妈妈早早去世,和她有关,但她如今也并没有多少……她现在十分消沉,也对以前的一些作为很后悔,希望你能原谅她。”
“你说你和纪湛东没什么,我信。但你说夏仪后悔,我不会信。如今她生了病,我很抱歉。但其实你并不必替她求情,你能这样摸准人心,总该知道我不会就因为你代她道歉就原谅她。况且她也不需要我的原谅。她到底会怎么样,与我无关。我不理会她,你也不必为这种事来说情,因为她也懒得理会我。”
夏未央有好一阵没说出话。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在霍希音看来,颇有几分像是多愁多病身的婀娜林黛玉。
后来她突然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慢慢地说:“你倒是干脆。其实我在心里一直偷偷地想知道,你打算把纪湛东吊到什么时候。是也这样干脆地给他来一刀,一了百了,还是温水煮青蛙,煎烹蒸炸都来几回。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感到有些解气。他那种人,我至今都还没见过他吃瘪,我很想见识回他无路可走后的反应。”
“你是在拿他来转移话题么?”
夏未央又抿唇笑了一下,拢了拢头发,没有回答,站起身说:“我还要去咨询一下医生,先走了。”
她刚转过身,霍希音就听到门开的声音。一道颀长而熟悉的身形进来,见到病房中的情况,一张漂亮脸蛋上闪过一丝错愕。
夏未央显然也在发愣,只有霍希音在镇定地看着墙。她最近经历的这种场面太多,都已快麻木。
不过,这场面虽然狗血无聊却依旧值得期待,三位都是旁观者,三位都是当事人,各怀心思,百味杂陈。
第 三十一 章
31、
霍希音冷眼瞅着对面那两人的表情,真是一个比一个的沉着冷静。这俩人才是真正的天生一对,装模作样都太信手拈来,稍稍的失态也只是一闪神的功夫,两人很快又都毫无破绽地恢复了镇定。
夏未央解释:“我陪妈来体检,顺便上来看看。”
纪湛东点点头,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兀自穿过她从抽屉里取了药袋,倒在杯子里,又接了水,又从另一个药瓶里倒了两粒出来,白色的小药片托在掌心里,另一只手则慢慢地搅着冲剂。
他走到床边,杯子递过来,霍希音微微侧过身,避开挡住她视线的纪湛东,眼角余光瞥过去,夏未央的脸色果然不怎么好看。
霍希音坐直身体,没有接,只无声地和纪湛东对着口型:“你故意的吧。”
纪湛东把水凑到她的嘴边,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该吃药了。”
霍希音的嘴角一扯,不动,摆明了是不配合,依旧对着口型:“你拿我当挡箭牌?”
纪湛东凉凉地看着她,也无声地说:“我在你心里印象就这么差?”
他们僵持,最后反倒是夏未央在后面淡淡地开了口:“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慢聊。”
等她真的出了病房,霍希音立刻推开了纪湛东。他没有防备,褐色的药洒了他的半只袖子。
霍希音动作过大,有些头疼。她靠在枕头上看着他:“这就是你所谓的待客之道?连个招呼都不打?还故意把人惹炸毛?”
“你现在怎么又开始为她抱不平了?我这就是在故意了?你觉得我至于么?”淡色衬衫深色药,这么明显的对比,又是在没有衣服备用的病房,饶是脾气良好的纪湛东也终于微微蹙了眉,湿淋淋地卷起袖子,表情有点无奈。
“上回你们在步行街那次见面不是挺好么。这次看起来倒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纪湛东,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过犹不及?”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十分有些像吃醋。”
“您说笑了。”霍希音冷眼瞧着他的略略狼狈,“好像该吃醋的人不应是我吧?”
“我和她都比你镇定,这病房里就只有你的一对眼珠子在转来转去,你没看到你想看到的是不是觉得特扫兴?”
“你又不是我,怎么能肯定我想看到什么。倒是你,夏仪肺癌,夏未央伤心得不行,你竟然还在下变相的逐客令。凉薄寡情是不是就你这样的?”
纪湛东的一双桃花眼对准她,看了一会儿后不怒反笑:“说实话,我以前还真没发现你有这么宽广的心胸。你既然连夏未央都能原谅,怎么就不试着原谅一下我?”
霍希音和他对峙,声音冰冰凉凉平平淡淡:“等有朝一日你也能被别人气死的时候再说吧。”
“我如果能被别人气死,那个人肯定是你。”纪湛东哼笑一声,站起身来,阴影罩住她,霍希音以为他要用强,反射性地拽紧了被子。结果他却去了阳台,把江行送的那束百合从花瓶里抽了出来,又把夏未央的那束插了进去。
“你要把江行那束处理到哪儿去?”
纪湛东一本正经地答非所问:“这束有些蔫了。”
只不过一个白天的时间,再衰败又能败到哪儿去。可纪湛东说得面不改色,霍希音也跟着假惺惺地笑:“所以呢?”
“等会儿晚饭就到了,这个时间你该吃药了。”
“你才该吃药,你五脏六腑都该吃药。我再问一遍,你想把它弄到哪儿去?”
“扔到外面垃圾桶。”
“你扔了试试看?”霍希音扬起下巴,笑得不冷不热,“那束可比夏未央的好看也好闻多了,你敢扔了试试看?”
“那就都扔了好了,既然她的这束你也不想要。”
纪湛东面无表情地说完,果真把夏未央的那束又抽了出来,直接走去房门口,连头都不回。
霍希音把枕头使劲扔过去,但东西十分柔软,即使砸到了他的肩上,也没什么效果。
纪湛东的脚步停住,蹲下把枕头捡起来,做出要投回去的姿势,霍希音下意识去挡,却没有接到,再看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嘴角弯出一个淡弧,只把枕头轻扔到了床尾,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满是嘲弄,接着就相当潇洒地转身走了出去。
纪湛东这次又是一去不复返。霍希音把头蒙在被子里待了五分钟,脑子终于清醒下来。
方才他俩明显都不冷静。霍希音如今终于确定,把纪湛东惹毛的话真不会有什么好事。
她一直坚信纪湛东很有折磨人的潜质,刚刚看到夏未央被他噎到的表情,她就更加确信。单是他不动声色地静看着别人如坐针毡,就已足够让人的脾气无处可发气闷郁结,而他那双桃花眼就像一把锐利的武器,更是让人无所遁形。
纪湛东刚刚大步走出去的时候,她隐隐看到了他曾经被她刺伤的那条手臂。比别的地方都白得多,还有虽小但十分明显的疤痕。霍希音从小到大都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连只蚂蚁都没有刻意捏死过,如今他手臂的伤口被她看到,反倒有一点成了她的心病。
她忽然想起那段时间自己曾产生过的想法。她那个时候虽隐隐地有所猜测和感觉,甚至还有少量的验证,但依旧十分乐观地以为自己不会怨恨他。但如今看来,她当时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肚量和忍耐力,以及面对纪湛东时的那份从容。
霍希音一个人呆得十分无聊。她正在等晚饭送过来,没有办法离开房间,只能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她瞅到陆华意带来的那只牛皮纸袋,随手拎起来掂了掂,并不重,但有颗粒互相碰撞的哗哗声。
霍希音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来,果然是几只大小不一,方方正正的药盒。
霍希音自觉这样十分不礼貌,但还是忍不住快速浏览了一下盒身上的说明。她有些惊讶,她没想到纪湛东还患有胃溃疡。
她以前并未见过他对食物有所顾忌。其实霍希音一直比较喜欢吃辣,他俩聚餐的时候满桌都是川菜的场面并不罕见,她也未曾见他拒绝过。并且她也没有见他像现在这样随身携带过药,在霍希音的印象里,纪湛东的健康程度一直都属于超级。
看护拎着粥进来的时候,霍希音回到床上还不到半分钟。她起初只觉得那粥的包装十分眼熟,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是和纪湛东那晚订的外卖属于同一家店。
“这粥是纪先生特地嘱托过的。”看护见她留意,露出笑容解释,“说是你体质虚弱,需要调理。”
这一整天外面都很阴沉,傍晚时分终于酝酿出倾盆大雨。天空很快就黑得像墨,狂风大作,还不时夹杂着电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