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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周奶奶！保证完成任务！”文欣又一脸严肃地敬了个军礼，刚还有点泄气的一群人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
第五十四章 文艺青年
好大的雾！浓得化不开的乳白色让天地变得厚重，像是某个神秘的梦境，吸引着、诱惑着你一步步地走进去。可视度不到半米，除了偶尔能听到其他晨练者跑过的脚步声，雾里完全是个自我的世界。文欣也不急不慢地跑着，想象着自己正在腾云驾雾。雾气湿漉了头发，贴紧了衣裳，滋润着每个毛孔，说不出的浑身舒泰。
晨跑是文欣参加工作以后养成的习惯，起先只是为了改掉睡懒觉的坏毛病，日子长了，只要不是暴雨倾盆就得去跑几圈。回来冲个凉，瞌睡才算是完全醒了，天时尚早。寝室虽然只住了两个人，但是谢志强每天早上都会准点过来给老婆熬粥做早餐，狭小的空间里多出个大男人，还叮叮当当地响起锅碗瓢盆奏鸣曲，倒不如去办公室避难。
离上班时间还早，办公室空荡荡的。打开所有的门窗，新鲜空气带着已然淡薄的雾气涌了进来，在地面上洒上水，把积了一晚上的热气消散开来，文欣这才坐到自己的桌前，拿起本书毫无目的地翻看。
楼道里响起脚步声，文欣以为是厂里的清洁工，没有回头。
“咦，你怎么这么早？”进来的却是江城。
文欣抬头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又低头看自己的书。
“我说怎么每天来上班的时候，办公室都好像给人整理过一样呢，你每天都这么早吗？”江城看她不怎么愿意搭话，也不在意，独自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树叶，忽然又说：“好香！”
“咱们办公室下面正对着的花坛里有几棵桂花树，已经打苞了，肯定香。”
“我说的可不是花香，”江城回头看看文欣湿漉漉的头发，促狭地笑着说，“是人香。”
文欣给他说得有几分不自在，像是扯开话题又像是解释：“早上跑步了。”
“你也跑步？我怎么从来没碰到过你？”
“你都几点啊？我一般6点出门。”
“哈，那难怪碰不上，6点我都跑回来了，只是平常我都在天台上看书，你每天都来办公室？”
文欣不想说天台曾经给她留下一段尴尬的经历，只是点点头。
江城好像并不想让她清静，不一会又问：“你看什么呢？”
文欣手上是一本袖珍版的《飞鸟集》，扬手给他看了下封面。
“你喜欢诗？泰戈尔还不错，不过我更喜欢惠特曼，他的诗更写实和理性。”
“你够文艺的，我只是随便看看，诗我可是一点儿都不懂。”文欣看着他负着手站在窗前，一副天之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派头，觉得有点滑稽。
“别别，我也不懂，从前学校组织诗歌朗诵大会，我站到台上‘啊’了一声就忘词了，整整给同学笑了四年！”文欣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江城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耸耸肩。“我文艺吗？哪儿文艺了？”
“你看看你，长头发，满脸忧伤，张口闭口不是文学就是诗词，每天还穿着西装上班，活脱就一个伪文艺青年。”文欣忍住笑，接着说，“连你的名字都是，江城，听上去跟词牌名似的。”
“那可不是我的错，名字是爹妈给的。江城子，江城子，那是我江城的儿子。”江城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清澈的目光里透着真诚和温暖。
“咳，咳……”随着几声咳嗽，叶工晃进了办公室。“哟，今天小江也这么早啊，怎么都变百灵鸟了？”
看看上班时间到了，文欣和江城都赶紧收起方才说笑的心情，从抽屉里拿出作图工具——还欠着“周奶奶”的描图任务呢。
果然没几分钟，周书记就抱着一捆图纸过来了，带着菩萨般慈和的微笑。“都来了啊，今天任务有点重哦，你们可要抓紧时间。”
“周书记，咱们单位有电脑有绘图仪吗？干吗不直接用电脑画图呢？”江城忽然开口问。
“那两台电脑还是以前有个学电脑的留下的，说是要组装一套办公系统，结果什么还没弄成，人调走了。”
文欣也说：“是应该普及电脑制图了。我去过同学的工厂，他们技术人员远比我们多，上下三层办公室，人手一台电脑，都是电脑制图。所有办公室连接到打印中心，文件和绘图都在打印中心由专人登记输出，既方便又利于资料统一管理。我们现在的电脑只是偶尔打打字，太浪费资源了。”
“那描图员不是没事干了吗？”周书记到底实在，一下就想到了实际问题。
“学绘图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熟练的，还有一些老同志可能习惯了手绘，描图员可以帮他们用电脑输入图纸。电脑打印出来的图纸规范，看上去也漂亮多了。”文欣解释。
周书记想了想，说：“这倒是个挺好的建议。可我们原来的计算机管理员都不在了，怎么弄啊？”
“这个我可以。”江城答道。“我检查过电脑的系统配置，绘图足够用了。华中理工大学出了一套凯图的绘图软件，我可以找朋友借过来安装，那个操作很简单，有个两三天时间就可以熟练制图了。”
话还没说完，叶工就在一边啧啧称赞起来了：“现在的年轻人可不得了，懂的新鲜东西多，要与时俱进、深化改革，我们老头子可是跟不上步伐咯。”
江城不好意思地说：“我不过是读大学的时候去过一家计算机公司打工，有一点这方面的实践经验而已。”
周书记一拍手，说：“我看行。要不小江你打份报告，大概需要一些什么东西，或者人员协助都只管说。先从现在这两台电脑弄起，等大家都操练得差不多了，我们可以向厂办申请配备更多电脑和专业的技术人员。对了，用电脑会不会比手绘要的时间长啊？我们现在关键就是要提高效率。”
“肯定比手绘快，而且方便。你看文欣个子那么小，随便来张零号图她就差不多要趴在桌上了，要是用电脑画，就算是加长的零号也没问题了。”江城又开起了文欣的玩笑。
“要死啊，说别人不行，偏要说我！”文欣气得翻了个大白眼，其他人一看都笑了起来。
第五十五章 若即若离
母亲来电话了，不着边际地唠叨。
“妈，您到底有事没事啊？有什么赶紧说，我这上班呢，老提着个电话聊天多不好。”文欣插嘴打断她。
“哦，是这样，国祥上个星期回来了。”母亲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直奔主题。
忽然听到提起刘国祥的名字，文欣的心里有点泛酸，低声说：“他还来干吗？”
“干吗？认错啊！扯着我的手一宿一宿地聊。平常看他不爱说话，一说开了话还真多，一边说就一边哭。哎呀，我看你们能有什么事呢，好好地闹得这么僵。人家常说，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两口吵架不记仇，干吗非闹得跟生死仇人似的。”
文欣听得心烦，没好气地顶嘴：“您知道什么呀，就会耳根子浅，听人说两句好话就忘了自个是谁。您是我妈还是他妈呀，怎么心里老向着外人。”
“我向着外人？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呢！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啊。我跟你说，这天下乌鸦一般黑，挑来挑去顶多也就是挑一只不那么黑的乌鸦。小刘我看人还老实，怎么了嘛？你们结婚成家了，我们做父母的才安心了不是？你看看，文慧都快30岁了还一点都不着急，你别的不学，倒是跟她比晚婚啊？人家赵阿姨比我还小着两岁呢，都快抱上孙子了，你俩怎么就那么尽让人操心！”
“哈哈，您有这想法不如多找我姐谈，她那整个一后备军团，比我可有潜力挖！”
“她那些都没一个靠谱的。我看你还是给小刘个机会吧，谁没点过去啊？那有人追也只能说明他人品好嘛，他不喜欢别人不就行了？你是没见他哭得那个伤心，我看着都难受……”
“妈，您要是再说这个我可挂电话了！”
“嘟，嘟，嘟，嘟……”还不等她有所动作，母亲已经抢先摔了电话。听着电话里一片忙音，文欣不禁一阵苦笑。差不多两个月没有刘国祥的消息了，本以为他已经放弃，自己也该松口气的时候，没想到他又演起了这招曲线救国。
还好有工作。前几天上报的电脑绘图系统配置方案已经落实下来了，此刻文欣正帮着江城在电脑房里忙活。
绘图软件已经安装好了，电脑也都联好网，就绘图仪还有点毛病。单位的绘图仪有一两年没用过了，因为占地方，经常被在不大的电脑房里挪来挪去，都弄乱了。江城一手拿着说明书，一手拿着几根插线，低头蹲正在打印机背后比划着。
也许是蹲久了，江城的头上已经开始冒汗，汗水顺着脖颈流进衣服，白色的衬衣汗湿一片，紧贴在后背上，映衬出青年男子健壮的轮廓。呃……看上去很性感呢！记得谁说过，一个认真工作的男人是他最性感的时候。文欣帮不上忙，看着他的背影久了，不免有些心猿意马。
刘国祥也是吧？每次他认真看书的时候就特别招人，文欣总想着去撩他几下，扯下他头发呀，挠几下他耳朵啊，骚扰不成功的时候，她就气得坐到一边生闷气。这时候倒是刘国祥安不下心来了，一面看书，一面不时偷看这边动静。看着看着，就会扔下书跑过来陪她说话……
“文欣，拿张纸过来给我擦下这个插口，好多灰。”
听不到反应，江城奇怪地回头，正瞧见文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又大声喊：“喂！元神归位了！”
“啊？什么！”文欣这才回过神来，一脸茫然。
“算了，我自己来。”江城起身拿了一块软布，复又蹲了下去，嘴里念叨着，“我知道我是长得很帅，你也不用那么花痴地看我吧？”
“你？！臭美死你！”文欣随手拿起一卷图纸就往他头上拍。
“别，别，别！马上就好了，你别捣乱。我无所谓的啊，你想看就看呗，干吗还打人啊。”江城嬉皮笑脸地把最后一根电线插上，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试试吧，应该可以了。”
打开上午画的一副图，点打印，绘图仪真地就“嗞嗞嗞”地闹腾着开始工作了。
“真行！”文欣忍不住地夸他。
江城咧着嘴笑着，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还差一点，刚把纸装反了。你找杨师傅去拿几张描图纸过来，再调一下打印初始设置就大功告成了。”
不一会杨师傅就抱着纸过来了，一进门就说：“哎唷，小两口还在忙呢？”
因为都有跑步的习惯，因为都爱看书，文欣最近和江城聊得比较多，两个人比从前熟络多了。年龄相仿，生活经历相似，让他们有很多共同的话题。比如小时候看着隔壁家孩子吃巧克力，比如跑几条街去别人家看《霍元甲》 ，比如印象最深的动画片，比如《少林寺》，比如《霹雳舞》，比如MJ的《真棒》，比如崔健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虽然相处的时日不长，却培养起一种默契，有时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很奇妙的感觉。
文欣摇摇头，像是要否认掉杨师傅刚才的称呼。
“哎，小文啊。昨天你男朋友把电话打到所长办公室去了哦，刚好是我接的呢。”
“啊？！”
“你们原来不是挺好的吗，鸿雁传书浪漫得要死，怎么说散就散呢？女孩子家是得有点脾气，可也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了嘛。是叫小刘吧？让我帮忙劝劝你呢，我看是个老实孩子。”杨师傅是典型的一张快嘴，张口就停不下来。
“说什么呢，那人疯了，杨师傅你别理他。”文欣有些不耐地说。
江城默不作声地对着电脑划着线条，好像没听到两人的对话。
杨师傅看看两个人，好像恍然大悟一般改口：“也是哦，隔得太远了，感情说淡就淡了。小文你就直接在单位找一个得了，哎，我看小江就不错，你俩站一起特像小两口。”
“杨师傅喂～”文欣拉长了声音地告饶，“您就别替我操心了！你看看他都一副没成年的样子，别拿人家开这种玩笑好吧。”
“谁没成年啊？我也就比你小几个月而已！”江城插嘴。
“小一天也不行啊，小一秒都不行。反正我找男朋友第一条就是千万不能比我小。我小时候算过命的哦，说如果找个比我小的男朋友就活不过30岁，哈哈。”文欣没心没肺地笑着，拿自己寻开心。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五十六章 朋友
有些人的感情可能天生比其他人更浓烈吧，爱起来惊天动地，恨起来也同样地天崩地裂。现实的生活若不能让他们心中理想的种子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他们就会用最平淡的表情把最深刻的情感掩饰起来。表面上，他们都温顺谦和，与人为善，对待任何事任何人都有一颗包容之心，甚至有时候这种包容会让他们看起来有些漠不关心。可是一旦有人闯入他们的内心，那布满纤细敏感神经的寸地，所有的神经就会忽然变成根根刺人的钢针，所有深藏着的情感如同年深日久的岩浆喷薄而出，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
幼年时，文欣隔壁有个小伙伴跟她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叫叶子。文欣小的时候木讷，不爱说话，别的孩子都骂她小哑巴，小傻子。叶子从小被放在爷爷奶奶家，及到长大了跟父母住在一起，百般地不讨喜，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被父母暴打，一身的伤痕。同样沉默寡言的两个小孩凑在一起，却是份外契合，大人们都说，她俩好得就像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应该说，是比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还要好——文欣有个霸道的姐姐，叶子有个骄横的妹妹。
从三四岁开始一起玩，一直到上小学，两人几乎从来没有红过脸。叶子成绩差，考卷经常是大大的零蛋，甚至有些小偷小摸的毛病，文欣却并不因此嫌弃她，每回还给她打掩护生怕她回家又给一顿暴揍。有一回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事情，好像是因为放鞭炮还是叠手工，文欣多说了几句，叶子生生地横了她一眼。好多年以后，文欣还记得那眼神，像是嫌恶又像是不耐。
就因为这么一个白眼，文欣和叶子的友谊决裂了，不论叶子怎么讨好，怎么哀求，文欣再也不肯跟她在一起玩。不管周围的人怎么对你，知心的朋友只有一个，那种眼神，别人看你可以，但是，怎么可以是我视若知己的你？爱之深，恨之切，这一点特质，很早就在文欣身上体现出来。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文欣不堪回首。叶子病了，是急性脑膜炎，因为父母没有及时把她送进医院，叶子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却落成了痴呆。她原本就有些笨，老人说活脱是给她爹妈打傻的，可她跟文欣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很活泼的，不仅话多，还会跳房子踢毽子，甚至，还会偷东西。文欣再看到叶子的时候，叶子已经一个人都不认识了，仿佛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她亲人，她呆呆地对着每个人和善羞涩地笑，嘴角流着涎水……
叶子已经走不好路了，要扶着一张小板凳才能勉强挪几步，为了防止她走丢，家里人总是把她锁在杂屋里。她连基本的咀嚼都要忘了，所以每天吃的东西都要煮得稀烂，饭和菜混在一起，看上去跟猪食差不多。叶子吃几口就笑嘻嘻地伸下舌头，汤汁菜叶就顺着她的嘴流得满身都是，只是现在她妈妈已经不忍心再打她了。
“叶子，叶子，你真地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文欣啊！”每次文欣摇着她，喊着她的名字，叶子也只是傻笑着看着她，时而兴奋地在地上蹬着腿。文欣想对着她做出个微笑，一转眼却泪流满面。
后来文欣寄宿读高中，没再见过叶子。叶子因为年龄大了，又缺乏运动，身子越来越笨重，渐渐只能躺在床上，最后在她15岁那年离开了人世。老人都说：走了好，造孽哟！
每次过生日，文欣就会想起叶子，因为这也是她的生日。每次想到她痴傻的笑容，文欣就说不出的悔和痛，如果两人没有闹别扭，说不定叶子不会生病呢？就算是病了，自己一定能很早发现，说不定叶子就不会变傻了呢？太多太多的可能，在文欣的心里积累起一处无法触碰的伤痕。
朋友，如果认定了，就请信任她，珍惜她，呵护她，哪怕发生任何事。
江城已经好几天早上没有提前来办公室了，那本来是他和文欣之间的一种默契，早一点来，一起看看书，聊聊天。而现在他总是踩着上班的最后一遍铃声才走进办公室，虽然偶尔面对面的时候也会彬彬有礼地和文欣打招呼，可文欣明显能感觉到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巨大的鸿沟，感觉他身上嗖嗖地往外冒凉气。好像没得罪他呀？心里想了一回又一回，怎么也想不起什么原因导致了他的冷漠。
江城，算是朋友吧？跟他，比和其他人更谈得来，做人做事，不管是哪一点，他都和文欣特别契合。也许他说的是对的，两人原本就是同类。当一个人身边出现同类的时候，你会在第一时间第一地点感受到这点。文欣从小就跟男孩子一起野惯了，在她的朋友概念里，男女并没有差别，所以了解不到江城委婉的心思。江城的疏远，只是让她觉得愕然，进而委屈。就算是说他还是个小男生，那又怎么样嘛？值得这么生气吗？
办公室这点弹丸之地，一个人想要跟另一个人闹别扭，哪怕他伪装得再好，也会特别明显。比如一个人聊天聊得正火热，另一个人插嘴，这个人立即倔强地闭嘴；比如水车送到办公室门口，两人不约而同地伸手去拿水瓶，却又像触了电似地同时收回双手；比如单位组织活动一起出去玩，看到一个人报了名，另一个人就会自觉回避。
本来这种疏远和冷漠还只是单方面的，文欣总想找机会问个清楚，或者说解释清楚。可好几次难得只剩两个人在办公室里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江城转身就走了。
一天文欣去了趟车间，回来的时候正听到办公室里人起哄，说是要谁请客，乐呵呵地说：“又有人请客啊，那可有口福了！”等她意识到要请客的人是江城的时候，话已经收不回去了。江城看也没看她一眼，对着底下车间上来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