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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京的师父觉得其他郡州的,都是一些技艺粗劣的,而其他郡州的师父,则觉得大京的是闭门造车固步自封,早已腐化。
古绯没往任何一堆人面前凑,会制墨的女子本就少有,还能来参加征选的就更少了。
她大概扫了眼,这场中的来的女子,除去那些艺师,也就四五名而已。
日倾中央。时辰差不多之时,有司仪唱了声,扬手就欲敲悬挂中央的黄橙橙铜鼓,就在这当。一阵环佩叮咚作响的声音由远及近,紧接着是,淡雅又浸入心脾的暗香涌动,带着甜腻的芬芳,叫人忍不住想多嗅几口。
古绯眉头一皱,她捻起袖子,不自觉掩住鼻尖,她嗅觉比常人灵敏,故而再很多人闻来很是舒服的芬芳到她鼻尖,就觉刺鼻非常。
“卿歌来迟。让诸位久等了。”墨卿歌莺鹂脆生响起,然后一袭藕白衣裙的窈窕佳人娉婷而立在门口,一双美目盼兮,生姿妙曼地扫了场中所有人一眼。
“大姑娘……”
“大姑娘,安好。不晚,时辰刚好……”
“大姑娘……”
眼见墨卿歌一出现,墨家那伙人当即迎了上去,脸上谄媚尊敬的笑意,能让人眼花了去。
墨卿歌嘴角含笑,仍然那副优雅圣洁的模样,她一一看过每一个人。让所有的人都会产生一种她在看我的错觉,继而觉心头激动非常。
如众星拱月一般,墨卿歌在墨家人的环绕之下,缓步到场中央,并朝楼阁台子上那几位宫廷名匠屈膝行礼道,“墨家卿歌。见过几位名匠大人。”
其中一山羊胡的老者,一抚胡须虚手一引笑道,“墨大姑娘多礼了,快快请起。”
明显其他几位宫廷名匠皆是以他为首。
古绯眉头轻拢,这人左清跟她说过。司墨坊坊主,位五品,名霍期,家中三代为匠,皆是宫廷匠师,一手雕刻墨模的功夫出神入化。
此人处事极为圆滑世故,手腕了得,常行走宫廷,这么多年,应是谁都不得罪,将中庸之道玩的炉火纯青,是以,是大京有名的“老好人”,当然,手上也是真有本事的。
古绯想着有的没的,墨卿歌这时候寒暄完,退了下来,墨家的人都围绕在她身边,她状若无意地瞥了古绯一眼,一侧身,就将她身边起先一直遮挡的人影露了出来——
湖蓝斜襟衣衫,广袖大带,一身如日暖人的俊逸气度,却是乐清泊无疑。
古绯当没看到墨卿歌的挑衅,真要打压对方,自然要从最为得意的地方来下手。
第一场的比斗在司仪敲响铜鼓后开始,从一号木牌开始,依次上到楼阁台子上展出自己的墨丸。
第一个上场的是为矮小精干的师父,一身短襟衣袍,眼神有怯懦,一看就是小作坊出来的。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从怀里摸出一细绢包裹的墨丸来,竟是连墨盒都没有。
底下想起唏嘘的哄笑声,甚至还有缺德地师父大声地闹将起来,“连墨盒都没有,赶紧滚下去吧……”
那人面色难堪,他握着自己的墨丸,双眼通红,好半天不吭声。
“这位师父,请展出墨丸。”司仪上前提醒道。
那师父感激地一点头,赶紧拿出墨丸。
古绯眼力好,她看的清清楚楚那是枚飞燕样式的墨丸,灵动如真的翱翔翅膀,微仰起的头,像是真要振翅欲飞一般。
连墨盒都无法制备的,自然是请不起艺师了,只见那师父看着自己的墨丸,一瞬脸上的神色就安静下来,他向司仪要来笔砚,只能用最原始的法子来让众人品鉴。
不慌不忙的研磨,有序有度,待一小汪的墨汁浓郁似夜之后,那师父执笔,饱蘸墨汁后,提笔在纸上书下个大大的“墨”字。
那字其实写的并不好,歪歪扭扭,不整齐不说,还少了一点,如此能看出,这位师父,只会制墨,字并不识几个,尚且生计困难。
当司仪将那张纸展开,下面的讥笑声更大了。
那制墨师父低下头,死死握着飞燕墨丸,如若不是还等着几位宫廷匠师的品鉴,只怕他早便冲下了台子。
古绯微微摇头,心下有叹息。
夜莺不太懂,她同很多人一样,只看到那师父字写的不好,连墨盒也制备不起,眼见古绯神色,她低头小声问道,“姑娘,这第一位师父如何?婢子是看不出来。”
古绯本就有心让夜莺多见识一番。当即回道,“品鉴墨丸,当从质地、色泽、香味等方方面面来看。”
“那师父的飞燕墨丸,样式不错。可还能再精巧些,当然这和墨模有关,可墨丸质地轻盈不透,色黑而纯,书写之际无香,研磨无声,算的上是一枚好墨。”
说完,她瞅了周围的人一眼,“夜莺,你入我门下。为第一大弟子,当不可与常人同日而语,务必要有自己的体悟,即便众人皆醉,你也要做醒着的那个。”
夜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即便后一句话她这会不太明白。也用心记着。
古绯瞅着那在台上务必局促的制墨师父,“记下这人,比斗之后去打听打听,稍加提点,便可成为我玄朱坊的制墨师父。”
夜莺闻言,赶紧多看了那人几眼,将面容和身形以及木牌上的数牢牢记住。
这当。几位宫廷名匠品鉴完,致了和古绯刚才说一般无二的品鉴词之后,便当场宣布,一号木牌持有者过了比斗。
话落,底下的人再没一个敢小看,刚才起哄最大声的几个。更是面色尴尬。
那制墨师父无比激动,他收好墨丸,朝几位名匠大人深深鞠躬行礼,然后退下台子,站到角落中。安心看其他人比斗。
与此同时,墨卿歌对边上一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低语了几句,那管家也看了第一位制墨师父好几眼,还点了点头。
随后是持二号木牌的制墨师父,这一个就差劲很多,还请了艺师,那艺师也是相貌姣好的,穿着粉色衣裙,穿梭如蝶地研磨后又制笔点沾,举手投足之间,妖娆妙曼,翩然若舞,也算好看。
只是可惜,几位名匠大人看过墨丸之后,一个个摇头,最后二号木牌被阻拦在外,止步与第一场的比斗。
陆陆续续的制墨师父展出自己的墨丸,各种艺师都有,吟诗颂词的,直接泼墨作画的,也有那等抚琴为伴,盈盈起舞的,端是让人眼花缭乱。
古绯没半点不耐,尽管日头渐中,场中开始灼热起来,她依然眼都不眨地看着,有人不断擦拭汗,可她硬是冷冷清清,鼻尖汗珠都没冒一颗。
而墨卿歌自然是有人撑了凉快的华盖,身边还有婢女轻摇罗扇,好不自在。
很快就论到古绯的十五号木牌,当司仪喊了声后,当即就有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厮搬了三面高架擂鼓上台,且用洁白似雪的大片白纸围了一圈,以三面擂鼓为点,用白纸为幔,在楼阁台子上围出个小小的一角来。
紧接着,突闻雷声般的“咚”的一声,就见白纸幔上出现道纤细的人影,那人影或静或动,可每一下敲击擂鼓,都必定在白纸幔上留下道道墨迹。
她手里应该拿了数支毫笔,也不知那白纸幔中放置了何物,在大白天的,竟然也弄出了人影来,且朦胧不清,只能见其中有人随着雨点样的鼓声舞动,四处飞散的丝带,有节奏的鼓声,加上柔软翩然的舞姿,恍若有仙女临世,不知人间几何。
正在众人看的如痴如醉之际,叮咚叮咚清泉般的琴声蓦地响起,带着雨打芭蕉的翠音,奇异的便和鼓声应和到一起,而那到人影挥洒地越加快,白纸幔上墨迹逐渐成型,深深浅浅的色泽,开始弥漫出浅淡醒神的麝香。
“咚咚咚……”
最后一波密集的鼓声之后,便见白纸幔后的那人影缓缓升腾而起,像是逐渐绽放的花蕾,在无人的暗夜之中,尽情释放自己的绝色。
有两穿白衣的婢女赶紧上台,在琴声歇之前,展开白纸幔,一副波澜壮阔的天外飞仙图徐徐在众人面前展开,大片大片的祥云,飞舞漫天的柔软衣袂,飘飘欲仙的九天玄女,眼眸半垂,微微上翘的嘴角,带着悲天悯人地慈悲,周身祥云围绕,半露的手臂,高举过头顶,竟是反手握着一琵琶,十指如蝶,恍若还能听见铿锵如玉珠落地的琵琶琴音,当真是天籁。
然而这还不算完,两婢女将白纸幔展开之后,露出围在其中的人来——
白裙飘然,广袖无云,却是一面容风情万种的女子,那女子脸上的神色和话中的九天玄女一般无二,甚至她一膝半屈,单脚独立,曳地长裙裹着那双修长的腿,露出小半截的嫩白腰身,小小的精致的肚脐眼,能将人魂魄都给勾了去。
女子也如画中一般,高举双手,手中还捧着一飞仙反弹琵琶样式的墨丸,在灼热的日光之下耀眼地让人目眩。
“此墨名龙香,乃奴玄朱坊主人所制。”梓鸢轻声说道,每一字都如冰泉叮咚,好听的让人半边身子都酥麻了起。
“呈上来!”霍期腾地起身,面色有激动地道。
梓鸢收拢姿势,广袖随风而动,曳地裙裾飘然若仙,当真就有一股子要羽化登仙之感,她单手提了提裙,朝着古绯的方向很是隐晦地眨了下眼,才妖妖娆娆地转身,双手捧着墨丸,欲亲自呈上去。
古绯勾唇点笑,她眼梢有显而易见的心悦之色。
夜莺也高兴,“姑娘,那位大人见着姑娘的墨丸眼睛都亮了。”
古绯嘴角暗影瞬间深邃,她轻笑了声,“龙香可不止如此……”
她声音低,便是夜莺都没听清楚,待夜莺低头想再问时,就听闻场中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快看,那是什么 ;?”
“蝴蝶,连蝴蝶都引来了……”
“这果真是仙法,仙法……”
……
不说旁人,便是连梓鸢都惊住了,她才走了两三步,就有好几只的蝴蝶扇着翅膀飞了过来,起先她也没在意,这六七月间,身上只要是带了香的,招引点蝴蝶,也是常事。
可不等她再迈步,紧接着就是以肉眼可见的无数蝴蝶从天际飞来,绕着她转了几圈,后有些停在那副九天玄女反弹琵琶的图上,有些则歇在她发髻,甚至她无意沾染了墨汁的指尖,也是停了只墨蓝蝴蝶。
她转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古绯,一张广袖,袖摆曳动之间,她仿佛媚惑的蝶妖。
场中安静无声,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看梓鸢周身的蝴蝶,以及那幅九天玄女的图,此刻那仙女衣衫上也是停歇了蝴蝶,看着就越发像真要飘出画卷来一般。
大约有一刻钟的功夫,有风渐起,墨迹上的香味淡了点,那些蝴蝶才一一飞离开,犹如来时般,让人心头震撼。
梓鸢回过神,她赶紧捧着墨丸到极为名匠大人面前,恭敬地道,“请诸位大人品鉴。”
(阿姽:24点前还有第三更,大家明个看吧。)
190 泼墨成画
日光下的龙香墨丸,有着特别的玄色光晕,天外飞仙表情灵动如真,就是琵琶上的琴弦亦根根清楚。
霍期迫不及待地拿在手里,看了好半天才十分不舍地递到其他名匠大人手中,他指着山羊胡须赞道,“好一天外飞仙,好一九天玄女,好一龙香墨丸。”
不用说,古绯以受到所有名匠大人的称赞而通过这一场比斗。
梓鸢下台之际,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龙香墨丸装进墨盒之中,然后双手抱着,示意两婢女将那副水墨仙女图卷起来,一并拿手上摇曳生姿地到古绯面前,低眉顺眼地站她身后,不发一言。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在古绯身上,其中有两道视线特别扎眼,古绯微微偏头,就见其一是墨卿歌的,她秋水剪瞳之中倒映着她的身影,眸底最深处的嫉恨像是一波接着一波的洪涝,汹涌澎湃地要将她整个人吞没。
可她面上笑意不变,就是唇角的弧度都没减一丝,衣裙律动之间,当真是好一派大家闺秀的气度。
还有另一道视线,便是乐清泊的,古绯制的墨丸,简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从前虽也见过古绯制墨,可都只是单调地重复捶炼的动作,单调又乏味,是以他便从未完整见过古绯制墨是何情形,且在墨家,他总归是个外姓人,墨室还是不能频繁出入的。
他又想起了那日古绯说的话——
你觉得我比不上旁人,比不上墨卿歌,我定叫你看看,贡墨冠首非我古绯莫属……
字字铿锵言犹在耳,今日,她便果真出尽了风头。
他一直以为古绯天赋比不上墨卿歌,是以心头便会偶尔有眼热或者不忿,可这也是常人难免,是以。他便从未想过,古绯原也有这般万众瞩目的一天,而她说的话,似乎也不是无的放矢。
这刻。他心底隐隐有动摇,觉得自己该相信古绯说过的话,可稍稍冷静,他还是觉得一人之力,岂是能和世家相比的,墨卿歌贵为世家嫡长女,自小在制墨上的造诣,那定是旁人所不及的,便是古绯,应该也是稍逊一筹才是。
古绯如何不知乐清泊的想法。可她如今压根不在乎,无论他是如何想法,又与她何干?
古绯之后,便是第十六号木牌,许是有那枚龙香墨丸在例。此后的墨丸展示皆让几位名匠大人觉得索然无味,这就像是你不经意间吃到一道绝世佳肴,待品过之后,再行用其他的,即便再是不错,也是觉的怎么也比不上。
然而古绯却是看的认真,能进入这一轮比斗的师父。都是各有所长的,她像是干涸的沙漠一般,拼命汲取雨露甘霖。
时至晌午,场中还有一半的师父没上台,几位名匠大人一商议,便邀众人上到楼阁。进入后院阴凉的地稍作歇息。
司墨坊中,早有厨子得了吩咐,从前几天就开始采买大量的食材,这会见人都过来了,便示意伙计婢女赶紧端上点头。后才是身强力壮的衙差搬了几十张圆桌进来,一一安放了, ;各个制墨师父随意落座。
但基本,秉着男女有别,多数的师父自发的留了一两桌起来,让女子落座。
会制墨的女子不多,连两桌都坐不满当。
墨卿歌笑意盈盈地挨着古绯坐下,她脸带异彩,无比亲昵地拉着古绯,张口就道,“阿绯妹妹,两年不见,你竟然如此厉害了,前些日子爹爹还在说,让大姊请你回墨家来着。”
古绯讥诮地看了眼被握住的手,她不动声色地抽出来,当着两桌女制墨师父的面慢条斯理地摸出帕子,擦了又擦,直将手背那块皮都给擦成了粉色,她才罢手。
墨卿歌也是个能忍的,古绯这般明显的嫌弃动作,她竟然也能当没看到,只用一种包容地目光望着古绯,仿佛古绯就是一不懂事闹脾气的人形孩子,而她则无奈之下,多加包容体谅。
气度,高下立显。
当即就有人看向古绯的眉头皱了。
古绯哪里是在意这些的,说的不好听,就是边上的人死她面洽,她也能眼都不眨下。
琳琅满目的菜式上来后,古绯执起筷子,用另一方干净的帕子擦了又擦,才夹了点自己爱吃的,小口小口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
墨卿歌已经转头和旁人轻言细语地聊了起来,偶尔会看古绯一眼,嘴角那无可奈何地笑意就又深了一层。
一顿饭用下来,基本两桌的女制墨师父,很大一部分都带着不满的目光看着古绯,只有少少那么几个,眼底有审视和兴趣的眸光。
古绯瞟了那几人一眼,一挥手便是夜莺推着轮椅回到比斗的场中,寻阴凉的地儿先行等着,她也不耐烦在席间与墨卿歌打嘴皮子仗,有那功夫,还不如手底见真章。
没等多久,有用完膳陆陆续续过来的师父,有那等见了古绯的,有心想上前攀谈,可看着她半阖眼睑,不大看说话的模样也就作罢了。
半个时辰后,正当比斗要继续进行之时——
“逍遥王驾到!”
远远地传来太监尖利地唱和声,尾音拉的老长,像是陈年的裹脚布。
楼阁台子上的几位名匠大人当即慌忙下台,一撩袍子,站立在众人之前,对白纱笼罩的銮驾跪拜呼道,“见过逍遥王……”
古绯随大流,她无法下跪,只得低头聊表心意算了。
她虚眯起眼,瞧着四人高抬的銮驾晃悠悠地进来,从顶垂落的白纱将銮驾遮的严严实实,只能从模糊不清地影子上分辨,里面斜斜半躺着个人。
“免礼,”有气无力地声音从纱幔中传出来,紧接着就又是微喘的气息,“大伙不必拘礼,本王只是心里好奇的紧,便顺道过来瞧瞧墨丸是如何个比斗之法。”
几位名匠大人又是一阵寒暄,然后便将逍遥给邀了进去,并在楼阁台子上多加了条案几。方便逍遥王落座。
哪想,逍遥我那个并不领情,他示意侍卫将銮驾往台子上一放,紧挨着霍期的位置。就那么施施然透过白纱看向外面。
小插曲之后,比斗继续开始。
古绯看到逍遥王就想起那日在王府的事,又念及尤湖说的那些,她转瞬心绪就不好了,连看墨丸也没那么专注了,她头懒懒地靠在轮椅软背上,视线从銮驾一扫而过,尔后又侧头瞧瞧墨卿歌。
墨卿歌面颊微红,带着少女的情窦初开的羞涩,古绯心下了然。怕是逍遥王是为墨卿歌而来。
她才这么想着,便见墨卿歌手中抱着墨盒,款步上楼阁台子。
她绝美的面容在热烈的日光之中宛若迷人的极品美玉,微垂的眼眸,半低的颔首。露出线条好看的侧面与半截脖颈,一步一步裙裾曳动如水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