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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家的分工明确,在古绯看完账本后,都不得不叹服墨长河一声,要知道,墨家并非以前就是这样,每一代的墨家子孙人数都不是固定的,最多的时候达到十二房的时候都有,少的时候只有三四房,而到了墨长河,只能算尚可。他接手族长之位后,便将一应的活计分派下去,也没说信不信任的问题,他只管每日看账本就可。
墨长河可谓是最轻松的族长。也可谓是最不在乎墨家的族长,可偏生就是他那样漫不经心的态度,整个墨家纵使再有勾心斗角,可都晓得不动摇家族根本,就连墨老夫人也是深知这一点。
墨家,如此竟也平安繁盛地过了这么多年。
当晚,古绯沉着脸看着尤湖又出现在她房里,她只差没直面开口赶人了。
哪知,尤湖笑着说,是给她献策来着。
如今。墨长河将一应的摊子丢给她,能不能在压住七房的同时,还要名正言顺的将整个墨家掏空是,顺带还要将墨老夫人给搬到,这一切都只看她本事。
可以说。墨长河给了古绯一条倾覆墨家的捷径,这捷径他早便铺陈好,可是却不能自己动手,得要个古绯这样的来做。
她和尤湖秉烛夜谈了半夜,心头越发敞亮。
临到天亮,她便带上夜莺和苦妈转着那串铜钥匙,径直去了银库。压根就没避讳任何人,大大方方地进银库清点后,便吩咐苦妈瞅着装的最满的一箱子银子给搬了出去。
饶是苦妈是习武之人,也是歇息了好几躺才搬到绯园,古绯瞧着倒是有点念起尤二来,这人她留在了乌衣巷那小院。想着她便安排夜莺回乌衣巷一趟,将人给唤来。
尤二人来后,一把就扛起那箱银子就出墨家了,他按着古绯的吩咐,有近道不走。偏生往人多的地去转了一圈才出门,出了古绯,谁也不知他将那箱银子给弄到了哪去。
到晌午之际,果然二三四房的人就首先按捺不住了,墨二爷走最前面,他锁着眉,瞧着绯园院门口被除了的紫竹林,光秃秃的一片,愣了愣,好一会才进来。
古绯正在安排夜莺将绯园的墨室给清扫出来,许久未曾制墨,她今个早上在银库的旁边的墨料库里面瞧着许多的墨料,手便开始觉得发痒了。
作为族长,是有权利任意取用墨料库里的一应墨料,纵使现在古绯无族长之名,可她手里捏着银库钥匙,便等同于族长。
墨二爷进来的时候,垂着眼睑,他身后跟着三爷和四爷,这两人手里都捏着一写满墨料的单子。
古绯瞥了他们一眼,示意苦妈将人引进偏厅,并泡上茶,她才随后过去。
坐定之后,她端起茶盏,小指一翘,悬着茶盖掠了掠茶沫子,就是不先开口。
墨二爷老神在在,十分镇定安稳,倒是三爷和四爷面面相觑,又不断给墨二爷使眼色,三人来之前分明说好了,由辈分最高的墨二爷先开口问询早上那比银子的事,可眼下,墨二爷一下成了闷葫芦。
墨四爷最沉不住气,他虚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然后看着古绯道,“今个恰好是铺子里下墨料单的日子,也不知……绯姑娘有无准备?”
明显在称呼古绯之时,顿了顿,依着辈分和其他,确实不好直呼古绯。
古绯掠茶盖的动作一顿,她抬眼看着墨四爷,又看了看墨三爷,点了点头道,“两位将单子都拿来了?”
说着,夜莺机灵地上前,接过两位爷手里的单子,送到古绯面前。
古绯放下茶盏,轻飘飘地展开看了一眼,尔后嘴角一勾念道,“这五十年份的松柏去掉,如此年份不足的松柏,烧炙的烟炱能制出什么好墨,其他尚可。”
她说的云淡风轻,墨三爷和四爷惊地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这当,一直闷声的墨二爷沉吟片刻开口了,“绯姑娘有所不知,如今能烧炙的松柏,五十年份已经是最好的了,算松柏之中价最高的,多少松柏年份根本不足的,所以这松柏不能去。”
古绯眉梢一挑,她唇边带出笑意,是惯常的讥诮,“哦?可我怎听有制墨师父说,如今烟炱的越来越不精细,制出的墨丸早有人在叫骂墨家是浪得虚名。”
墨二爷眉头皱的更深,形成细小的纹理,他和墨长河长的一点都不像,长脸细眼,留着山羊胡,一张脸粗糙如老皮,要比墨长河老上很多的模样。
他盯着古绯,眼神有锐利。“不知绯姑娘是听谁说的,就我所知,不止是咱们墨家,现今的制墨行当里。所用松柏,尽是一样。”
古绯嘴角暗影更深邃,她小而尖的下颌一扬,带起倨傲,“不尽然吧,据我所知,可是有人弄回来了南齐百年松,且我看墨料房里头,百年松枝也还是有的,所以……”
说到这。古绯顿了顿,她眼梢瞬间带出凌厉,像是箭矢一样射向墨二爷,“还是墨二爷其实只是打着采买五十年份松的幌子,尽数买的不足年份的?”
“你血口喷人!”墨二爷脸涨的通红。他腾地起身,指着古绯,整个人都在被气的发颤。
古绯言笑晏晏,她小指一垫茶盏底,端起茶盏,遮挡了自己微微上翘的嘴角弧度,轻轻地呷了一口。又道,“墨二爷勿须动怒,松柏之事,我自有主张,不日就会运一批南齐百年松回来,所以这五十年份的当可不要也罢。”
墨家三位爷彼此看看。都瞧出心底的震惊,可对古绯的说辞,又挑不出漏洞来,只得先看看在说。
古绯是以夜莺拿毫笔来,她刷刷几下。将单子上面的松柏划掉,又在后落下墨长河的名字,准了墨二爷去银库领银子,去采买其他的墨料。
当墨二爷拿到单子,瞧着上面墨长河的名字,他低头不言,只跟着去了银库,拿了银子便带着三爷和四爷走人。
如此,第一次交锋,古绯胜。
下午时间,古绯自个道墨料房领了些墨料出来,紧接着,她便进了墨室,两三天都没出来,再出来之时,她默下一墨丸配方,找来五房的墨三公子,将配方慎之又慎地交给他,叮嘱千万只能让墨家信任的师父瞧,然后试试能否制出来,如若有问题,随时都可来找她。
墨三公子虽心还有狐疑,可看着手上的配方,又觉古绯不像是几位叔伯说的那样,是有狼子野心的。
他拿到配方,想了一晚上,决定自己先动手制一制,若真是有问题,也能及时发现。
制的过程很顺利,他几乎没遇到什么困难,轻易的就将手上这名叫“血胭脂”的墨丸给制了出来,用的是从古绯那边拿的山蔷薇形状的墨模,整个墨丸制出来后,不仅样式精美,且在氤氲的光线下瞧,能清晰地瞧出玄色之中泛奢华紫光,待掌上灯,大亮之下细看,那墨色又隐带出猩红来。
墨三公子记得,古绯特意跟他说过,在不同光线之下呈现朦胧的不同色泽,这是血胭脂独有的特点。
他心头激动,又用朱砂红制了枚血胭脂,当墨模被卸下之后,他盯着那艳红如血形如山蔷薇的墨丸,瞬间就被那种美给夺了心神去。
墨三公子激动万分,他将那配方誊写了份,原本则小心地收了起来,并找来墨家那几位信的过的老师父,将配方告知后,要其放下手头正在赶制的墨丸都放下,全力以赴制血胭脂,他要让下月墨家铺子里,一摆上血胭脂就大卖。
古绯听着夜莺轻言细语地跟她回禀这些的时候,只浅淡一笑,末了摸着黑白棋子,闲着无事地跟自个对弈起来。
墨长河打着好主意,他不能干的事,都让她来做,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好的事,如若她真明目张胆的将墨家给败了,还不知要留下多臭的骂名,倒不是说她爱惜那点自己的翎羽,只是墨长河能立着牌坊当biao子,她又为何不能暗度陈仓。
她就是要将墨家一点一点的给掏空了,完事在祸水东引到墨长河身上,总归是他威逼她接下银库钥匙的,这是众目睽睽的事,便是这点,她就要落他一身骚,三番两次以墨玄下落来胁迫她,这点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232 眼瞎了,心也跟着瞎了
一年四季都充斥着浅淡檀香的念慈堂,墨老夫人依旧那身灰色僧衣,花白的发整齐地绾起,只用一布巾从额绕过去缠拢,身上别说是配饰,就是一丁点的金银之物都看不到,不知晓的,还当和庵堂里的清修师父一般。
她右手以不变的速度捻着佛珠,那佛珠带暗红色,是上好的檀木制成,指甲盖大小,能见圆润非常,想来时在手间把玩多时才致此。
乐氏坐在下首位置,双手拢着大气也不敢出,屋子中央跪着墨卿歌。
黑发如瀑,素衣加身,不施粉黛,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也是妍丽非常,此刻她抿着唇,秋水翦瞳注视着墨老夫人,眼梢带莫大的委屈。
良久,屋子里的寂静让人心头发慌,乐氏首先忍不住了,她迟疑了会,开口唤道,“婆婆,卿歌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是不是算做惩戒了?”
捻佛珠的手一顿,墨老夫人睁开松弛的眼皮,虽已年老,可还能从她那张皱纹满布的脸上看出年轻之时的风姿,薄唇小口,巧鼻圆眼,一鹅蛋脸,当年也算美人。
她嘴角浮起冷淡,“如此,那便起来吧。”
话音一落,立马就有婢女上前搀扶墨卿歌,墨卿歌摇摇晃晃地起来,不自觉地揉按了下膝盖,一双腿像不是自己的,坐定后,她眼眶瞬间就红了,“孙女,谢祖母教诲。”
墨老夫人不咸不淡地嗯了声,她捻佛珠的动作放缓,“可是知道错在哪了?”
墨卿歌心头一紧,她赶紧低下头,“孙女不该擅作主张,更不该不听父亲之言。与皇族中人往来,最不该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闻言,墨老夫人嘴角那点讥诮淡了下去。瞧着墨卿歌点点了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还算朽木可雕,不与你那短命兄长一样,也算不枉我自小教导你一场。”
墨卿歌不吭声,旁边的乐氏松了口气,晓得墨老夫人这样说,便是不打算计较墨卿歌坏了贡墨征选的事。
“以眼下之势,你是打算如何?”过了会。墨老夫人问道。
墨卿歌想了想,她才谨慎地回道,“避其锋芒,人前交好,等待时机。”
短短十二个字,可见墨卿歌心性的可怕,如此隐忍的气度,哪里是一般人能受的住的。
偏生墨老夫人听了这话,还睁眼眼皮瞥了她一眼,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来。“善,你能想到这点,便已经是立于不败之地。这人哪,不怕笨一点,可凡事要多动动脑子,多想一些,自然都会聪明的。”
“孙女记下了。”她起身,提起裙摆朝墨老夫人行了一礼。
墨老夫人又转头对乐氏道,“云娘,你为长河正妻,理应拿出大房的气度来。不可让柔贱婢与那丫头接触上,这会的墨家。咱们只需看着,不用出手。自有人会对付那丫头。”
“是,儿媳遵命。”尽管心头不愿,乐云娘还是点头应道。
说了好一番的话,墨老夫人伸手揉了揉眉心,多看了墨卿歌那张脸几眼,斟酌片刻道,“卿歌丫头你生来貌美,老婆子也不是那等顽固不化之徒,原本我与你母亲打算着,即便你天赋差点,那也没关系,总归能找个天赋好的为你出力,可不曾想那丫头天生反骨,又被你父亲拿捏住了把柄,将我等此打算昭告天下,好在亡羊补牢未为晚矣,制墨这条路子不能走了,也不能平白浪费了你这花容月貌不是,既然有了心思,想攀附皇家,那也得选个好的,才能成为助力,是以,万万不能是南齐质子逍遥王。”
“老婆子说这么多,卿歌丫头你可明白?”墨老夫人耐着性子娓娓道来。
墨卿歌微愣,她没想到墨老夫人对她的心思不仅不苛责不说,听这话里头的意思还在为她打算,不过念及逍遥王那俊美皮相来,她心里可惜了一声,也晓得轻重,“孙女省的,不过这攀附人选,孙女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还要劳烦祖母把眼。”
墨老夫人点点头,“这事,我自有主张,你且先继续养好身子,最好么,与那丫头继续姊妹情深。”
说到这,墨老夫人似乎想起什么,脸上就带起了笑,“听闻前几天那丫头搬了一箱银子出去,说是要采买南齐百年松?”
这事乐云娘清楚,她遂回答道,“确有其事。”
“嗯,”墨老夫人嘴角的笑高深莫测,佛珠在她指间一捻,“那就让她这笔银子打水漂好了。”
她说的云淡风轻,可听得墨卿歌和乐氏背脊打了个冷颤。
墨老夫人打的何主意暂且不提,且说古绯那日驳斥了墨家二三四房,给了五房配方之后,她便将平时的账目之事交由夜莺来管着,且夜莺也会制墨,虽说只能算小成,可趁着这会在墨家的当,古绯硬是从墨家藏书阁里搜罗了好些制墨孤本给她看。
随后,她便每日领着墨料,在墨室之中压根就不出来,谁也不知她在制什么墨。
尤湖有好一段时间没再过来,古绯初初那么几天觉得不习惯之后,倒也没再多想。
在偌大的墨家,乐清泊倒是来过几次,古绯没将人拒之门外,如今当年墨卿歌利用她制墨天赋的事,让墨长河给闹到了初元帝和兰后面前,即便当时让不得声张,可没过多久,整个大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瞬间,曾经的大京第一美人声名狼藉,不过墨卿歌容貌绝美,平素又喜抚琴作画什么的,惯是伪善的很,都这般境地之下,竟还有不少的人纷纷为她说好话,直言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苦衷。
至少乐清泊便是如此想的。
他来绯园,夜莺和白鹭以及苦妈都没给他好脸色看,甚至茶都不给泡,而尤二必定缩在一角,眼都不眨地盯着,临到晚上的时候。便偷溜出墨家,不用想古绯也知道这是跟尤湖回禀去了。
这日,乐清泊又转了过来。他人不复从前的疏朗,瞧着古绯的目光带憔悴。碰巧遇见古绯不在墨室,在院中自行对弈的当,他也就进来坐古绯对面,初初不晓得要说些什么,后来多半是憋不住了,轻咳一声道,“阿绯……”
“啪”白子落盘,这声脆响将乐清泊未出口的话就给打断了。
乐清泊敛了敛眉目。轻言道,“卿歌来找过我几次,托我来跟你说和,如今她时常想起年幼那会,这当她女儿家的名声也毁了,便熄了诸多心思,倒觉得从前大家一起的时候,快活些。”
古绯不说话,她慢条斯理地左手落下黑子,权当没听到乐清泊的话。
“从前……从前……也是我误会你许多。青梅竹马,连你天赋之事都不知晓,还自诩要与你白头。你如今这般对我,也是情理之中。”他说的怅然,眉目有情愁,望着古绯的眸光深邃而不寿,能见他脸上流露出的脉脉情意。
他瞧着古绯又落了几子,缓缓地道,“卿歌自小就生的好,她性子又绵软和善,小时。外头的小子就爱欺她为乐,以期得她注意和欢心。她时常被人欺了也不坑声,就会躲在闺房里哭。墨戈弋就爱拉上我一起,为她找场子回来,一来二去,我便将她当妹妹,爱护着一些,后来大了,墨戈弋醉心制墨,对卿歌便多有忽略,是以,我才多关照。”
话至此,古绯停了落子,她嘴角析出自晒的弧度,垂着眼睑,有风而起,带着她的发梢划过冷淡的弧度又落下。
“可阿绯,你不同,以前,你有兄长墨玄在身边,他不同墨戈弋,不喜制墨也不执着权势,一心一意地护你周全,且你多在墨室,也不大出去,就是墨家都没几个人认识你,自然也就无欺负一说,何况,阿绯你在我心里,从来都是聪慧又让人省心,勿须我多注意,你也能将很多事打理好。”
“我不晓得,我对卿歌的回护,会让你误会,阿绯,你还相信我么?”
虽说的艰难,可乐清泊还是将这话问了出来,随即他便觉得心有忐忑了,就连当年同古绯互明心迹的时候,都未曾这般紧张过。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连呼吸都屏了。
古绯扬了扬长袖,听了一席话将她的下棋的兴致也扫了,她翘起小指,挨个将棋子分捡入钵,好半天,就在乐清泊失望透顶的当口,才悠悠开口道,“未曾再有关系,何来相不相信一说?乐公子眼瞎了,心也跟着瞎了么?”
她话意味不明,叫乐清泊疑惑不已。
瞧着他的神色,古绯嗤笑了声,她虚眯起杏眼,透过鎏金碎光,看对面的男子,不自觉得尤湖的脸就浮现在眼前,两厢一比较,倒突然觉得自己从前到底看上乐清泊哪一点了,才会觉得他是今生良人?
论聪明才智,不及尤湖,论相貌,也是不及,论心机手段,更是不及,就是这看人的眼光,都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当然也不是说尤湖在她心里就已经有了多重的位置,凡事有了比较,才会择出优劣来。
“阿绯,”乐清泊似乎有些心急了,他一伸手就捉住古绯的手腕,“我乐清泊能指天起誓,对你的心意就从未少过变过,我若有不妥之处,只要你说,我皆能改正。”
古绯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已经陌生的触感,她倏地就觉得浑身不适,挣了挣,没抽出来,蓦地她就恼了!
“出去!既然你的卿歌妹妹性子那般好,你还来缠着我作甚,我一介平民,高攀不上乐公子!”她说话开始难听起来,起先听了那些话没觉得有啥,这会一想起,便是熊熊怒意,“若再让我听到墨卿歌这三个字,我现在就将她赶出墨家,你信也不信?”
乐清泊吃惊不已,他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古绯,口无遮拦,眼带戾气,哪里有半点正经姑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