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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很安全
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危险
我觉得红旗就像我们这一代人里的柯索,从气质上、经历上、对“街头生活”的熟悉程度上,他都更接近那个弃儿和小偷一样的天才,有着一种“罕见的忧伤的怪客式的对现实的体验”。(在这种对比的角度上,我希望师江是凯鲁亚克,能写出伟大的一代人的心灵史般的小说。)1950年,垮掉的大哥艾伦·金斯堡在纽约格林尼治村的小马厩酒吧与柯索相识,这也是改变这个天才一生命运的一次会面。在此之前,这个小子不停地离家出走,又不停地被捉回来。终于有一次,他因给一伙抢劫犯望风而被捕入狱,判决词是“他会危害社会”。
红旗不会危害社会,用他自己的诗句来说就是“我很美满/也很安全/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危险”。因为他从来不将自己融入这个社会,不合作,并看着这荒诞的一幕幕人间剧而在一旁冷笑或无限伤感和愤怒。在我们的朋友巫昂的眼里,红旗是一个温柔的朋友,但更是一个“逆种”,一个在无聊里面寻找活路并乐此不疲的人,一个邪人,一个歪里吧叽的人,一个穷人,一个满脑子怪念头的人。“如果你彻底向李红旗看齐,起码得要有一个聪明到没有实际用途的脑袋、一双萎靡不振的眼睛、一副对朋友柔情似水对人类刻薄寡恩的心肠。”总之,“李红旗让人费解”,“他指明了我们出走的方向”。红旗的“出走”带有他自身鲜明的特点。他是一个被爱长期囚禁的人,是众多美丽的姐姐眼里的小弟,他被憋坏了。红旗的出走带有父亲的阴影,反抗父亲的同时却不小心步入了父亲的老路。这本身也是一个隐喻。红旗出走的念头非常顽固,有一年,因为他的一次“出走”,朋友们都为他写了诗。今年五一来天津,他告诉我,回去后就准备到各处转一转。这次最近的出走历时20天,从湘西到海南,我不断从各地朋友的嘴里听到他“到达”的消息。
“出走”本身是一种自我矛盾的行动。不满意,因此要走。出走之后怎么办?在小说中毫无结果,“走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说得轻巧,在生活中这却是一种真实的挣扎。我不知道他对物质生活有何要求,他是个极简主义者,目前还看不出他的生活有突飞猛进的迹象。在朋友们里,不被小康社会所抛弃、并在这个物欲的大潮里如鱼得水的,除李红旗外比比皆是。但红旗对租来的房子相当满意,楼房,并且冬天还有暖气,可以至少一年不用再搬家,他甚至希望我有时间的话去他那里玩一下。所谓的前途,正常的生活,家庭,孩子,老婆,明天的米,老年的病……他一概忽略了。这肯定不是他出走的原因,所有这一切不能给他带来压力。他的出走是习惯性的,固定在头脑里的,甚至是季节性的,自然萌发的。
红旗给我讲过几段他的经历,其中之一是有一年在流浪的途中,身上的钱突然告急,他必须用有限的钱熬过剩下的日子。重要的是肚子,于是他选择睡在楼道里。还有一次,他去南方找老郭,为了省钱,在赶往郊区的路上,他们选择了步行。一直到半夜,他们都没有走回去。在一座小桥上休息时,桥下突然上来一个人,要跟他谈心(这是红旗最愿意干的事情),问他需不需要帮助。这是个流浪汉,以乞讨为生,并将红旗引为同类,临别时送给红旗一件衣服。红旗笑纳了。
在这样一个社会,你穷,你不会经营,就要被看轻,就要遭耻笑。这些都没给红旗带来伤害,相反,他回头来耻笑这个社会,他的力量来自信念,他的信念来自顽固的世界观。当金斯堡在柯索的诗集上感慨“多么孤高的一个贵人啊!他很可能是最伟大的美国诗人,但他正在欧洲挨饿”时,柯索无动于衷,并在一旁兴致勃勃地歌颂着“二元的屁眼”。
五
这时候
我平静地坐着
看着一只天使从我的脑海里飘过
你能告诉我
这是美丽的吗
妈妈
这时候
我安静地坐着
如果我就这样安详地死在这里
你能告诉我
这是完整的吗
妈妈
你能再把我生一遍吗
我都坏了
像多年前一块保守的饼干
带着满身的老茧和灰尘
正在想念着陌生
——《时候 》
红旗天生是个诗人,是个忧伤的抒情歌手,他所有的感伤、愤怒、不满,所有的尖锐、颓废、闪光,都可以用短短的诗行,用他独特的语气表达出来。比如这首《时候》,简直是坏透了,绝望,厌倦,希望重生的愿望又是那样强烈。在我看来,这里面的情绪和内容甚至可以和《幸运儿》这部长篇来交换。红旗一开始写小说时,我并不是鼓励者之一,在我看来,红旗的滔滔不绝的表达欲望会毁了他和他的小说。
到目前为止,红旗已经写出了十来个中短篇和两部长篇。这个数字不多不少,或者说既多又少。短小的东西太少了,这是红旗最能够驾驭、最得心应手的。两年两部长篇,在我看来则有些多了。事实上这两部长篇因为时间上的迫近,在题材上、风格上都区别不大,一个就像是另一个的续篇。红旗的小镇情结和坏孩子情结已被他发挥到极致,对往事与回忆的过分依赖也会限制他在小说上的才能。当往事难以为继时,小说该如何继续?我觉得长篇是特别毁人的,特别是年轻人。朱文写过长篇吗?韩东操练多年,才用极简洁的笔法写出了第一部回忆录式的长篇。假如排除经济学上的考虑,再排除文学史的考虑,仅仅从一个人内心表达的需要,五年写作一部长篇足够了。
第一部《幸运儿》,朱文已经做过有趣的解说:“故事的主角是一群正处于青春期的小镇青年。他们年轻、叛逆,看不到希望,似乎生活在生活之外。他们的快乐与悲伤让我们既熟悉又陌生,但是无一不是生动有趣的。我相信这来自于作者切肤之体验。同时作者又把故事放到一个更广阔的时代背景中去讲述,使地理上的‘小镇’最终具有了一种寓言的意味。在真实与荒谬之间,作者表现出了良好的平衡能力和惊人的叙事才华。”对于红旗的叙事才华,我要补充的两句是:红旗的叙述应该更简单一些,少讲些道理,把故事干干净净讲下来就可以了,大道理自在其中。像贪玩的足球队,进入状态总是有些慢,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很多功夫就耽误过去了。很多叙述甚至是莫名其妙的,小说的高潮总是在读者即将失去耐心的时候才来。红旗的叙事方式是未成年的,对抗的,大概也是无可挽救的,注定是与经典背道而驰的。
第二部《我感到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较之第一部,在叙述上有了变化,我们能够看出红旗在小说上的追求与努力。技巧性的东西在逐渐增多,倾诉的欲望也增强了。高潮依然出现在最后,特别是最后一部分,我也被感动了。
我进到我的屋子里,关上门。躺在那张我爸从非洲买来的集细腻和柔韧于一体的凉席上,这才觉得有些疲倦。接着,世界各地的倦意都铺天盖地地向我涌来。一刹那,我感到自己仿佛一辈子没睡过觉了。
于是我就睡呀睡呀。
小说里的情绪让我感动。这大概也是红旗小说最出色之处。情绪非常本色,朴素,但又尖锐有力。我想起刚读过的库切的小说,朴素,大气,构造森严,背景宏阔,又是那么有趣,简直无人能敌。迈克尔·k,也是一个决计让自己消失的人,他活着,却什么都不需要,也不留一点自己活着的痕迹。因为无力,因为绝望,因为渴望被忽视,渴望消失,他就不停地入睡,“他又睡着了”——又一个饥饿艺术家。这个人大概四十岁才开始写小说,不是少年才子,不与媒体合作,藏来藏去的,却最终露出真人衣角。
关于写作的必要性问题,红旗应该是已经想清楚了的。“我一直想读到这样一本书,一本锋利的、干净的、透彻的、必要的书。可惜,直到如今仍然未能如愿。于是,我只好试着自己去把它写出来。”这样一部书,简直就像梦想。但红旗的写作已经接近他的理想,只是面目还不够清晰,仍然需要扔掉一些东西,清洗一些东西,以让自己的写作更加透彻、有力。“我写是希望有一天可以无需去写,我希望世界有一天可以重新变得无需讲解和领会。人在里面可以自由得像没有一样。”这是多么大的雄心,让写作解决写作本身,让道理消解所有的道理,“在伤心中忘掉伤心”。
读完红旗的小说,对于什么才是“好的”,什么才是“差的”,我已无力分辨。对于一个将写作作为生活的人,这种区分已无必要。
最后我想说,我的朋友:
我希望你不再缺钱。
我希望继续读到你的诗。
我希望你能在写作中重生。
李红旗主要作品:
诗歌十一首 《芙蓉》1999年第6期
诗歌七首 《1999中国诗年选》
诗歌四首 《1999中国诗歌年鉴》
饥饿的粮食(中篇小说)
《芙蓉》2000年第4期
一个失败的人(短篇小说)
《芙蓉》2000年第5期
出卖世界的人(短篇小说)
《芙蓉》2000年第5期
诗歌两首 《天涯》2000年第6期
诗歌十五首 《2000中国诗年选》
诗歌十五首 《下半身》创刊号
哀伤的部门(短篇小说)
《芙蓉》2001年第2期
我和小豆的故事(短篇小说)
《芙蓉》2001年第2期
东关联中出了个王兴华(中篇小说)
《山花》2001年第5期
诗歌八首 《下半身》第2期
好多大米(短篇小说)
《芙蓉》2001年第5期
(《1977…2002中国优秀短篇小说》)
诗歌一组 《诗选刊》2001第7期
让世界充满爱(中篇小说)
《人民文学》2002年第2期
我心里藏着个小秘密(中篇小说)
《大家》2002年第4期
(《小说精选》2002年第9期)
造飞机的老头(短篇小说)
《作品》2002年第5期
(《小说精选》2002年第8期)
大街上(中篇小说)
《中国铁路文学》2003年第1期
妻子们为什么如此忧伤(短篇小说)
《鸭嘴兽》2003年第9期
(《中华文学选刊》2003年第12期)
在飞机出事的那天(短篇小说)
《鸭嘴兽》2003年第9期
杨凯的故事(短篇小说)
《鸭嘴兽》2003年第9期
疲惫不堪(中篇小说)
《上海文学》2003年第9期
捏了一把汗(短篇小说)
《上海文学》2004年第4期
都是因为有了爱(短篇小说)
《上海文学》2004年第4期
在社会上(中篇小说)
《小说界》2004年第4期
(《小说选刊》2004年第9期)
重塑的世界
西 闪
韩东曾经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大意):与真理无关的写作是没有意义的。这是相当具备宗教感的一个回答。也许,从他的这个回答里人们可以发现小说《扎根》幽深之处的秘密。
世界不说话,只有我们说话。所以我们必须区分“世界存在那里”(the world
is out there)和“真理存在那里”(truth is out
there)这两种主张。依据常识,世界并非人类所创造,它独立于人类意识之外而存在。而真理却不能独立于人类心灵而存在,因为真理是一种对世界的描述,它终归是一种语言。而语言显然无法独立于人类心灵而存在。世界本无真伪之辨,只是因为有了人类对世界的描述,世界才有了真伪,才有了真理和谎言。所以,对于人类来说,对世界的描述至关重要,已隐然超越世界本身。或者说,对世界的描述已经取代了世界本身的地位。从这个意义上我们来回味韩东的那句话,不难看出这个写作者的野心。
与这个回答相映成趣的是韩东在小说《扎根》的后记中的说法:“因此,《扎根》说到底是一部以虚构为其方式的小说,只是我理解的虚构略有不同,不是‘将假的写真’,写得像那么回事,而是把‘真的写假’,写飘起来,落实到‘假’。”在小说中,韩东还以叙述者的口吻提到了诗人杨黎的一句话:“语言即世界”。从这里,我们也能看出韩东的写作中最关注的是什么。
因此,《扎根》绝非有关“文革”的类型小说,而仅仅是有关南京一个陶姓知识分子一家五口下放农村六年的故事。虽然作者幼年和父母下放农村的经历是写作《扎根》的特别灵感,《扎根》也具有半自传的性质(这一点作者本人并不同意),但《扎根》更多的是在想象力和文字的构筑中丰满起来的。韩东通过叙述重塑了一个世界。也许,我们可以通过一些分析来理解韩东的世界。
在读完《扎根》后,我发现我很难在中国文学中找到一个恰当的参照系来评论韩东的语言。在我看来,一部好的小说首要具备的条件是好的文字。这样的小说不多,当代中国小说中的例子尤其少。韩东的《扎根》是我以为的为数不多的好文字。作者似乎是在脑中写了一本十倍于本书字数的小说,然后对词句进行了冷酷地大量删削。因而小说的文字格外冷静、克制、致密,给人干瘦之感。这是一种独特的,具有开拓性的文字,与张仃的焦墨山水有些神似。值得一提的是,正是作者这种不可思议的冷酷和克制,使得这部二十余万字的长篇小说气韵连贯,甚至像是一气呵成。克制的文字并不意味着干瘪,相反,正因为文字的内敛,使小说更加饱满,显得更加具有质量感。随手翻到一段:
“……师傅秤肉时。小陶看得入了神。那人围着一条发亮的皮裙,身后的铁钩上挂着两扇粉白的猪肉。手中的肉斧明晃晃的,以及被跺得深陷下去的案板,一切都那样的清晰、新鲜,小陶就像是第一次看见。
“小陶往回走的时候,街上出现了很多骑车上班的人,充耳一片车铃声。太阳这时也升起来了。自行车的钢圈反射着阳光,到处都是闪闪烁烁的。他走进路边的一个公厕小便,把盛着猪肉的塑料筐放在墙头上。尿池前的矮墙只齐到小陶的胸口。他一面撒尿一面越过墙头向外看,觉得心情十分的轻松。”
这是写读大学的小陶回南京为父亲老陶奔丧期间的一段。父亲的过世在儿子内心中引起的情绪通过短短几句话就表达得非常复杂细致。我在记忆中寻找,谁拥有如此简洁质朴并且极具表现力的文字?沈从文的文字具有这样的特点、汪曾祺偶尔有,阿城依稀有。但是大多数的中国作家没有。事实上,我觉得大多数人之所以没有,并不是没有这个文字的能力,而是没有好的审美能力。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于是对简朴的文字嗤之以鼻。这也是而且将继续是韩东和《扎根》面对的批评背景。
由于文字的独特,《扎根》一开始就给人一种陌生之感。很显然,这是因为韩东对形容词保持着高度的警惕。除非必不可少,小说的句子都是以最简单的陈述句形式出现,然而它却具有一种诗的气质。比如第一章《下放》中描写老陶一家搬运家具上车准备下放的一节就很有诗意:
“所有的家当都被抬下三楼,搬上了卡车。两个年轻人很有经验,将家具排得很是紧密。重的、大件的放在下面,轻的、零碎的家具放上面。衣橱是重点的重点,不仅因为体积庞大,它的前面还镶嵌着一面大镜子。苏群抓紧时间,在包裹好的衣橱上又加了两床棉花胎,然后用绳子扎牢。这个庞然大物用了四个人才搬上车去。两个年轻人抬前面,老陶和苏群抬后面,陶文江也从中搭了一下手。上去后,衣橱高高地耸立,俯瞰着车下站着的老陶一家以及看热闹的邻居。草垫、蒲包之间依稀露出星点镜面,目光一样闪了一下。之后,卡车就驶出了院门。”
很明显,韩东在诗歌语言和小说语言之间的切换已经相当自如和自觉。当然,《扎根》毕竟是韩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从局部看,韩东有时候也会被诗歌所牵累。譬如在写到下放途中车上的人停下来分批去一个草垛后面解手的一节就显得有些矫情:
“女人自然优先,她们纷纷跨过土沟,向金黄色的草垛而去。老年妇女则有年轻的女人搀扶着,一路跨沟过坎。一位老太太实在太老了,大概有九十岁吧?由她的孙女背着,也向草垛奔去。〃写到这里还很平实,可是接下来的一句就比较别扭了:〃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就这样白发飘飘地移近金色的草垛。”
总体来讲,韩东的文字不仅冷静、克制、致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准确。有人认为,语言越模糊、越不清晰就越有诗意。看了《扎根》后很自然地明白这句话的谬误。我想,在文字的准确上,韩东从卡夫卡和陀斯妥耶夫斯基那里获益颇多——重塑世界的砖瓦应该是坚实而可靠的,这样构成的世界自然会具有诗意。
韩东是这样评价自己的:“我从不挖掘什么,只是呈现。但我的呈现对小说的质地本身有要求,也就是刚才反复说的细、细腻。这细、细腻绝不是繁复累赘——相反它要求简洁。这细腻就是颗粒尽量的小,就是细致到分子水平。就像磨制镜片一样,使其坚硬、空洞、吸收光线,照见某些东西。〃
他做到了。
关于《扎根》的结构,我觉得有必要放开视野,从小说之外,从作者本人的观念来审视。据我所知,韩东对昆德拉的评价不高。他曾经这样解释:“昆德拉太想留名青史了,以一种思辩风格的小说留名文学史。”可是同时,他也对昆德拉的结构能力表示了钦佩:“一部长篇且不论其品质的高下,但就其结构而言很难做到均衡或完美的,但昆德拉在这本书里做到了,的确让人吃惊。”接下来他话锋一转:“但小说的具体质地或品质我以为却是二流的。当年我为昆德拉的结构能力而激动,而今天我更看重那些有着明显的漏洞或败笔但品质不凡的作品,比如陀斯妥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