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剥什么?”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毛豆角啊,很新鲜的!”我以为她没听清,强调着。
“你不知道我不吃毛豆吗!”她的反应有些歇斯底里,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摇着头。
“我真不知道……”我很疑惑。
她望着我,竭力平静着自己,眼睛里渐渐有了些歉意。
“我记得跟你说过,小安哥大四那年得了一场大病。为了挣点钱给他补身体,我去酒吧做过几天服务生……”
我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我拿到那几天的工钱,钱不多,就买了毛豆和瘦肉,炒得挺香的,端给他吃。他问我哪来的钱,我就如实告诉了
他。他听罢,就把整盘菜给倒掉了……打那之后,我就再也不敢买毛豆了……”
她说完,把胳膊支在书架上,埋头抽泣。我的心酸痛起来,她又让我明白一次,在她心底,打下最深刻烙印的人不
我,而是她表哥!也许,每个人都是一个解不开的谜,连自己也解不开。她选择了我,却不知道为什么选择了我。她放
走了她表哥,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起他。再重的心伤也抵不过我对她的爱怜,她抽动的身体让我心疼。我走到她身边,
轻轻扶住她的双肩。
“我知道,你活得苦,像一团麻。”我在她耳边轻声说。
“为什么?”
“你活得真!爱得深!”
“我很想轻松。”
“不是你的错,是沉重选择了你!”
她转过身来,泪眼婆娑地望着我,好一会儿,才轻轻靠在我怀里。我揽住她,轻拍着。
她平静之后,两个人一起吃了早餐。她说她想弹弹巴赫的《德国舞曲》,我热情地鼓励她。她已经很久没有碰琴了,
要是今后养成练琴习惯,日子过得充实了,对她的心理健康也会有好处。我搬了张椅子,像第一次听她弹琴一样,虔诚
地坐下来。她从头到尾弹了一遍《德国舞曲》,显然已非常生疏。我鼓励她再来一遍,她叹了一口气,看上去有些疲劳,
最后还是放弃了。
室外的阳光很好,我把买来的毛豆拿到院子里,坐在石桌旁慢慢剥。她也跟了来,坐在我对面。在耀眼的阳光下,
我又一次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她本来就苍白,可现在像是病态的了。我有点害怕,是来自骨子里的害怕。我得让
她吃多点,她需要营养。想着这些,我剥毛豆的动作不由得加快了。
“今天的毛豆是不那年的毛豆,你需要营养。我还买了一只鸡,等会给你熬汤喝。”
“你真好!翎……”她的眼圈又微微地红了。
“别变成林黛玉了!感动什么?你现在是我的人呀。”我努力幽默了一下。
“我是你的人吗?”她反问着,拿起一枝毛豆。
“你觉得呢?”我警觉起来。
“现在,我觉得,人只可能属于自己。”
“桑子,我有句话,一直想问你。”我鼓了好大的勇气,才把这句话说出来。
“你问吧,只要我能答出来。”
“后悔把你表哥放走吗?”我不安地盯住她的眼睛。
“没有。”她也显得很不安。
“还想他?”
“想。”
“如果现在他回来了,你会不会放弃我?”
“他不可能回来的,除非我死了。”
“如果……”
“没有如果!”她有些粗暴地打断了我。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跟黄羽说说,叫他回来。”
“不——”她双手抱着头,大声叫了起来。手里还拿着一枝毛豆。
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竟突然从石凳上栽了下去。我猛地站起身,带翻了菜筐里剥好的毛豆。我旋到她身身
边,跪在地上,把她抱起来。她的脸已经变成了一张白纸,呼吸急促,疲倦无力地闭着眼睛、眉头紧蹙。我突然想起了
婚礼上的小满,血一下子就冲到了头顶。
“桑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疯了一样地大声叫道。
“没什么……就是头晕。”她虚弱地说。
“这里疼不疼?”我抚摸着她的心脏部位。
“不疼,有些慌。”
“赶快去医院,你可能病得不轻!”
“我最不喜欢医院的!”她睁开眼睛,试图阻止我。
“不行,万一耽误了病情,我会活不下去的!”我的喉头开始发酸。
我把桑子带到医院,经过全面检查,医生诊断她因营养不良患上了贫血症。医生开了不少药,但叮嘱我应该注重食
补,还推荐了动物内脏、牛肉、鸡蛋黄、大豆、菠菜、芹菜、红枣、黑木耳等食品。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了一道“芹菜炒猪肝”的菜,是桑子爱吃的。把桑子送到家,我又跑到菜市场,这个季
节没有芹菜,只好买了菠菜。
忙到了中午,我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我以为桑子会胃口大开,结果她比平时吃得还少。
“怎么不多吃点?对得起我吗?”我责备她。
“我实在吃不下。”她抱歉地说。
“逼也要逼自己多吃点啊,你的身体需要营养!”
“再多吃半口,我就会全吐出来。”
“可你这样下去会耗死的!”说着,我竟孩子样地哭了起来。
62这些日子,我一直为桑子能使多吃一口饭努力着、发愁着。一个不容回避的事实是,不管我怎么努力、怎么发愁,
她吃得却越来越少了。每次做好饭菜,端到桌上,她一拿起筷子,我就变得高度紧张。看着她吃饭比吃药还难以下咽,
我的心就会痛如刀割。如果她的生命就这样一天天消耗,总有一天会因入不敷出而枯竭。我几次劝她住院,全面检查治
疗,她都一口拒绝了。她认定自己没病,如果硬要她住院,只会死得更快。
这天夜里,她和我说了一会儿话,就疲倦地睡着了,呼吸均匀,面容苍白。我躺在她身边,呆望着她微微陷落的双
颊,忽地就流起泪来。如今我和她的局面,也许就是常说的命定吧。她命里不属于我,强跟着我,是会要命的。
午夜时分,田宇却打响了我的手机,问我借一千块钱,支吾半天才开了口。
“唱片店有困难了?”我有些担忧,田宇从没和我谈过钱的事。
“店还能维持。只是,投入成本后,我手里就没什么钱了。”
“只缺一千块吗?”我问。看起来他并不是借钱吃饭。
“哦,一千块够了。”他小心翼翼地解释,“David 在泰国没捞到那男人一分钱,反而被那男人赶出来了。他走投
无路,想起了我。我得给他汇点钱,买张飞机票回来……”
“我明天一早就送给你。”我说,“你不作难就好。”
“谢谢你!David 现在正流落街头呢……”他担忧地说。
第三天的早上,飘起了细雨。估计这种阴雨会持续几天,进入11月,明媚干燥的南国之秋也该结束了,街上大多数
人穿上了外套。天空灰得混沌而缺乏层次,就像想象中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状态,压抑、憋闷。我把车停在咨询所门前,
聆听着细雨动听的沙沙声。雨打在咨询所的窗台上,洇湿了一片墙。雨打在榕树叶子上,生命力顽强的叶子就跳荡一下,
枯败的叶子则被摧掉,飘飘然落到地上。
下了车,我习惯性地朝“天韵唱片”看了一眼,发现柜台后多了个男人,我立即判断出那是David。David 穿着深蓝
色牛仔外套,虽然遭了难,面孔还是很扎眼的,气质还是很不凡的。田宇穿了一件姜黄色圆领厚T 恤,看起来比孤身一
人时多了九分风情。两个男人光是衣着的搭配就够暧昧的了,偏偏还要作出更刺人的举动——柜台上放着油条豆浆,田
宇拿起一根油条咬下去,David 竟咬住了另一头。
他们旁若无人地享受着,温暖着这阴冷的天气。所有的爱情都令人羡慕、值得祝福,不论主角是异性还是同情。可
不知为什么,看着那亲热的两个人,我心头却笼罩上一层莫名其妙的阴影。正是早餐时间,来来往往的学生们,无不对
他们侧目。如果是一男一女在当众表演爱情,大家一定见怪不怪,校园里这种哗众取宠者司空见惯。可光天化日之下,
如此放肆的竟是两个男人,人们被刺激的程度可想而知。
尽管大学校园里的新闻传播总是最神速的,我也绝对没想到校方竟这么快就作出了反应。
当天下午,校保卫处和房管处就来了人,他们的声音威严洪亮,以至于我在咨询所听得一清二楚。他们勒令田宇和
David ,从此不得同时出现在唱片店和“才俊公寓”里,理由是他们的行为和关系有伤风化,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如果
不听从命令,学校就收回唱片店,同时把田宇赶出“才俊公寓”。唱片店面和“才俊公寓”都是学校财产。
没有课的学生纷纷从校园和“才俊公寓”跑出来围观。田宇和David 淹没在了人群里。我有点心慌,同时还有一种
兔死狐悲的感觉。我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也是第一次感觉到校方对同性恋的排斥和拒绝。整个世界都是由一个个小单位
组成的,依此类推,同性恋者到哪里都会被拒绝。就是在大街上随意亲密,说不定也会招来警察。
此刻,我心里像缠着一团乱麻。我一直把自己伪装得很好,即便现在可以堂堂正正地和桑子好了,也绝没敢带她来
过学校。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胆小鬼,是个无用的懦夫!但是,除了继续伪装下去,我又有什么力量反抗这个世界?田
宇和David 的遭遇,使我更加恐惧地感到,我的身份一旦被校方知道,后果一定不堪设想。不仅咨询所挂靠着学校,我
还是一个心理医生!这面具和伪装是无形的枷锁,也许会把我套牢一辈子。
突然,那边骚动起来,围观的人群散开一些。我抱歉地放下正在咨询的客人,叫蓝玉照应着,抽身去现场看看情况。
打着伞走到近前,我才看清了,原来是David 和校保安员打了起来。这不难理解,David 的个性很强,一定是受不
了这么粗暴的对待,才失去了理智。尽管David 很有勇气,却完全不是保安员的对手,保安员根本没用手里的电棒,尽
管穿着雨衣,擒拿动作依然利落,David 被打翻在地,半边脸擦得血淋淋的。
我吓呆了,看一眼柜台后的田宇,他也被吓傻了,惊恐地张大了眼睛。David 从地上爬起来,对着保安员作势欲扑,
保安员立即朝他举起了电棒。
“David ,别自讨苦吃了,你斗不过他们的——”田宇忽然发出一声可怕的惨叫,从柜台后面跑出来,带翻了柜台
上的豆浆杯。
田宇猛地扑到David 面前,一把抱住了他。田宇的嘴唇都吓白了,秀美的眸子幽怨、绝望。David 泄气了,轻轻推
开了田宇。保安员手中的电棒也降落下来。人群的目光都转向了田宇,发出嘁嘁嚓嚓的议论声。
“老实点!不听规劝,学校明天就采取行动。性变态!”保安员驱散了围观的学生,临走时丢下这么句话。
“真恶心!”房管员应和着说。
人群散了,“天韵唱片”门前只剩下我、田宇和David 三个人,彼此呆呆地对望着。此刻,音箱里响着陈百强的粤
语老歌——这一定是田宇的喜好,总是与众不同。在这种阴森郁闷的雨天里,一个死者的歌声听起来非常怪异,像一缕
不肯散去的魂,在寂寞的天空里游荡着。
David 的目光稳定在田宇脸上,嘴唇动了动,但最终也没说出话。他扭身进了唱片店,拿出一个黑色行李包,背在
身上,夺门而出,朝市区方向走去。
“David ,你要去哪里?”田宇追了两步,喊声里带着哭腔。
“我爷爷还留下一所破房子。”David 没有停下脚步,只把脸扭了过来。他脸上的血已经浸了出来,紫红的一片,
刺得人从眼睛痛到心里。
很快,David 又把脸转过去,加快了脚步。
“David ,这不是我的错——”田宇站在细雨里哀号,“你去校医院包包伤再走啊……”
63我潦草地安慰田宇几句,就离开了,我不想把极度的压抑传染给他。也许,此刻他更需要独自安静一会儿。
回到咨询所,我勉强做完了一个时段的心理咨询。刚把客人送走,就泥一样瘫倒在沙发上。
“你怎么了?冯翎?”蓝玉惊慌失措地蹲在我身边。
“我有点累,躺一会儿就好了。”我对她强笑了一下。
“你可不能叫累!”她的反应有点怪异。
“为什么?”
“你一叫累,你身边的人也会跟着倒下的。”
“那好,我不叫累,我是支柱!”我一下子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笑。
“唉,你的脸色确实不好……”她担忧地摸着我的额头。
她的手有些凉意,扑灭了我的焦躁和苦闷,挺舒服的。她的坚忍和关切通过那只手,传递给我,使我不再感到轻飘,
也不再担心随时可能蒸发掉了。
“我给你倒杯热水喝。”她准备起身。
那只手刚要离开我的额头,失去依托的轻飘感又向我袭来,孤独和无助控制了我。我突然担忧起桑子的幸福甚至生
命,事实上,我连自己的心都稳定不住啊……陡然间,我有种崩溃的欲望。我突兀地抓住已经移开的那只手,把它按在
额头上。
“你怎么了?”她不安地问。
“对不起,我有点招架不住,头晕……”我放开了她的手。
“身体不舒服?”
“不完全是。”
“桑子没给你百分之百的幸福?”她的声音里有些酸楚。
“没有别人想象中的完美。”
“她不够爱你?”
“唉,一言难尽……”我搪塞了过去。
在蓝玉面前谈论Les 之爱似乎不大合适,同时,桑子也是个太复杂的矛盾体。再说,每一个爱情故事,感兴趣的也
许只有当事人。当事人自以为惊天动地的爱情,在旁观者看来都是千篇一律的。
喝了蓝玉倒的温开水,我感觉好了点,欠身坐起来。蓝玉也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她看着我,眉宇间积聚着难以
言传的隐情。
“你有心事?能跟我说说吗?”我问道。
“嘉峰刚装修了房子,晚上请我去吃饭。”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出来。
“好事啊,值得庆贺。”我怂恿道。
“我怕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哦,求爱仪式?那就答应他!你没时间犹豫了。”
“我的心……早死了。”她说着,垂下了头。
她的这句话很蹊跷,我的脑子里骤然间风起云涌,想了她的许多事,却又模糊得什么也呈现不出。
“你在说什么?”我疑惑地追问。
“你陪我一起去吧?”她机敏地转移了话题。
“你也不是不知道,家里还有个人等着我呢。”
“叫上桑子,就跟嘉峰说是我的朋友。”她说,“放心,我不会暴露你的身份!”
“桑子肯定不想去……”
“整天憋在家里,没病也憋出病来了。我叫她,她会给我面子。”她抓起电话。
桑子可能是看在蓝玉照顾过她的面子上,犹豫了一会儿,经不起蓝玉的热情,终于答应了。我很清楚,桑子目前是
不想和生人接触的。
小白痊愈后,嘉峰休假一段时间,重新装修了房子,看来是把感情问题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房子装修风格淡雅,
朴实无华——这既符合蓝玉的喜好,也符合嘉峰目前的心态。
嘉峰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海鲜宴。活泼的小白很快就和桑子亲近上了,一声声叫着桑子阿姨,桑子的情绪也提
了起来。桑子高兴,我和蓝玉也很欣慰。融洽的氛围里,几个人都喝多了酒。脸庞微微泛红的嘉峰,眼睛笑弯弯的,认
识蓝玉之后,这个男人确实变得平和了许多。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绒布包装的首饰盒,打开来,一只小巧别致的白
金钻戒熠熠生辉。
每个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只戒指吸引了,看来嘉峰早有准备,今晚要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小白看见戒指,兴奋地
从桑子身上跳下来,跑到爸爸身边,作势要抢。
“小白,乖儿子,想不想蓝玉阿姨天天和你在一起?”嘉峰揽住他,亲切地问道。
“想——”小白笑眯眯地看着蓝玉。
“小白把这个戒指给蓝玉阿姨戴上,好不好?”嘉峰哄着他说。
“好!”小白小心翼翼地捏着戒指,不由分说地给蓝玉戴上了。
蓝玉的脸红成一片,眼圈也红了。她把小白紧紧抱在怀里,没说出一句话,泪却在脸上流成了两条小河。
“蓝玉,你现在孤身一人,就和我们父子俩相依为命吧。”嘉峰激动地搓着手说。
蓝玉低着头,想笑一下,又没笑出来。
“这戒指,本来该我亲自给你戴上,可儿子给你戴,情意更重呢。”
“小白很乖,应该享受母爱……”蓝玉抚摸着小白的头。
小白被蓝玉的眼泪吓住了,呆呆地看着她,眼珠也不敢眨一眨。蓝玉的流泪使在场的人陷入了凝重的情绪之中,桑
子的眼睛也被泪水模糊了。母爱太沉重,桑子也曾是个可怜的孩子——母爱一直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
该是我和桑子告辞的时候了,把温馨留给他们三个人。
64开车回去的路上,桑子一直沉默不语。收音机里,音乐频道一首接一首地播放着英文歌曲。她呆望着收音机的指
示灯,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在出神。
“他们就算是定婚了吧?”她突兀地问道。
“哦……应该算是定了,蓝玉都接受嘉峰的戒指了。”
“你说,他们会不会很快结婚?”
“羡慕他们吗?”
“嗯。他们可以结婚。”
她眼睛里浓重的怅然尖锐地刺痛了我,深为自己的Les 身份感到悲哀。在异性的关系面前,同性之爱致命的缺陷暴
露无遗。我爱着桑子,却也只能这么爱着而已。我没有能力给她婚姻,也没有能力给她契约。尽管我常说婚姻和契约只
是爱的形式,但在求之不得的时候,它们竟显得如此诱人。
车子行驶到一个叉路口时,我毅然决然地转动方向盘,朝市中心开去。
“要去哪?”桑子疑惑地问。
“先不要问。”我有点任性。
我把车子停在一家珠宝店门前,叫桑子在车上等我。快步走进珠宝店,我选中了一款小巧别致的白金戒指。我没有
更多的钱给桑子买大戒指,但我相信她会明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