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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凡说着说着，声音又哽咽了。他摆了摆手：不说这了，说这伤心。咱们说点儿高兴的，跟我说说你们的理想吧。
戴军说：我的理想是考上大学，将来当国家的栋梁。
王立业说：我的理想是考上名牌大学，当科学家。
李凡说：那你们还跑出来干什么？干吗不好好上学。
两个孩子回答不上来。
李凡说：那不是你们的理想，是老师给你们灌输的理想，你们真相信吗？什么叫国家的栋梁？国家十几亿人呢？缺你这根栋梁吗？再大的房子，也用不着十几亿根栋梁吧？说实际点儿的理想。
两个孩子想着，真想不出有什么理想。
你的理想是什么？戴军反问道。
李凡说：在你们这个年纪，我的理想是当一个木匠。当年，咱们市星光木器厂招工，我第一个报了名。我那时候在厂技术科，好些家具都是我设计的。可惜，后来他们不用我了。
为什么？
一言难尽。反正是我命不好。说一说你们吧，你们有什么理想？
狠如羊 第九章（4）
戴军说：我也不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对了，我想编一个游戏，比现在的游戏都有意思，能迷住所有的人。让他们几天几夜地玩儿。
李凡说：你呢，立业？
王立业说：我的理想是当一个作家。不过，我现在就是一个念头，离开这儿，离开学校，离开我妈，离得越远越好。
李凡说：立业，你有志气呀。你们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以天下为家，这就是大志向。不简单。来，我敬你一杯。
王立业说：叔叔，要是所有大人都像你一样就好了。
李凡说：叔叔是过来人，把这些都看开了。我建议你将来写一本书，叫《十七岁离家出走》，把你去过的地方、遇到的事儿都写一写，把叔叔今天说的话也写上。
戴军说：还十七岁离家出走呢，要不是你来，我们连饭都吃不上了。没有钱，怎么出走。
王立业说：我们本来想从家里骗一笔钱，拿着钱远走高飞。
你们怎么想到了这个主意？
我们没别的办法呀，我们不能抢别人的钱吧？也不能骗别人，我们骗自己家的人这不算犯法，是不是？
李凡说：是。可惜，就是你妈看透了你，她压根儿就不相信。
戴军问：那怎么办？
王立业说：你不是说要告诉我们一个办法吗？
李凡沉吟了一会儿，说：咱们还是喝酒吧，我可不想让你妈知道了骂我。
王立业说：李叔叔，我向你保证，你告诉了我们，我们永远不会跟我妈妈说。
李凡问戴军：你会上网吗？
我天天上网。
会发电子邮件吧？
当然会。
李凡又问王立业：你妈有电子邮箱吗？
有。
我现在有个主意，把你们两个人绑上，给你们照一张相，发到你妈的电子邮箱里，你妈看到你们被绑着的照片，她不相信也得相信。
两个孩子一起欢呼：叔叔，你怎么想起这个办法的。
李凡得意地说：我要是想不出办法，能当你们的叔叔吗？来，再干一杯。
说着李凡率先把酒干了，两个孩子也都干了杯，酒使他们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疑虑消失得无影无踪。李凡又一次举起杯：立业，外面的世界大着呢，叔叔老了，要不是老了，我真想跟你一块儿去。叔叔再敬你们一杯。喝了这杯酒叔叔就等着看你的书了。
两个孩子爽快地干了。
李凡又说：戴军，你也一样。你走的地方多，见得多，将来编的游戏才精彩呢。游戏是什么？游戏也是人生。
王立业问：叔叔，你带相机了吗？
李凡从兜里拿出一个包：带着呢。
咱们什么时候照相呀？
戴军说：还得有绳子，绑上才能照。
李凡说：绳子我也带上了，那个包里就是。
王立业把包打开，看见里面有两根绳子，他说：叔叔，原来你早就准备好了呀？
李凡顿了一下，说：你们上午不是就问过我吗？我早就想好了，只是没跟你们说。我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那你现在绑我们吧？
李凡说：叔叔老了，没劲儿了，你们自己绑吧。你先绑他，他再绑你。
王立业拿起绳子，开始绑戴军。李凡看着两个孩子，暗暗惊奇他们的单纯。想到他的计划这么容易就能实现，他心里紧张极了，却故意做出放松的样子，一边喝酒、吃菜，一边和两个孩子闲聊。
两个孩子一边儿绑，一边笑。他说：严肃点儿，你们得像真的一样，绑得紧点儿，这么松松垮垮的，你妈看了肯定不相信。
王立业使劲儿勒戴军，戴军说：王立业，你他妈要勒死我呀？一会儿看我怎么勒你。
狠如羊 第九章（5）
王立业说：好，我给你松点儿。
李凡抬起头，朝着屋顶上看，看见一个壁虎静静地伏着，等待飞来的猎物。他想，人远远比动物聪明。
戴军又喊起来：王立业，你松一点儿。李凡走到他们跟前，对王立业说：你这么绑不行，绑人是个技术，绑不好，把动脉勒住，半分钟人就死了。你看，这么绑，又紧，又不会勒着血管儿。
他拿过绳子，给王立业做着示范，很快就把戴军捆了个结实，然后又捆王立业。
王立业有些慌：叔叔，不是一个一个照吗？
李凡说：你们两个绑在一起照，你妈看了才相信，另外戴军他们家比你们家有钱，说不定能给你们拿出二百万来呢。有二百万，你们到哪里创业都够了，你说是不是？等你将来写出书来，别忘了给叔叔一本呵。
叔叔，我肯定给你。
李凡的最后一绳子勒得很紧，每一个扣都系得很牢，然后把两个人靠着墙摆好，拿起了照相机。王立业嘻嘻地笑着，他觉得这是一个有趣的游戏。戴军有点儿紧张，但是李凡把他的思路引向了另外一个方向。他说：你以后编游戏，把今天这个也编进游戏里去。你可以赢一次，捆一道。捆上一个人，再过下一关。
戴军说：嗯，这主意不错。
李凡拿起照相机，照了一张，放下照相机说：对了，忘了捆你们的脚了，我说怎么觉得不像呢。
他从包里又拿出一根绳子，用打火机把绳子烧成两段，把两个孩子的腿都绑上，然后开始坐下喝酒，吃肉。
王立业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叔叔，你怎么不照了？
叔叔累了，先歇一会儿。
叔叔，你不是真绑我们吧？
戴军说：快，把我们放开。再不放开我可喊人了。
叔叔怎么会真绑你们，我再吃几口菜。你们等一会儿。
这一刻李凡觉得非常惬意，他一连干了两杯，把一个鸡大腿塞进了嘴里。他说：我多绑你们一会儿，让你们好好想想，到了外地都干什么。
戴军说：王立业，咱们上当了。他是要真绑咱们。你再不放开，我们喊了。
李凡没说话，他从桌上拿起几块餐巾纸，朝着戴军走了过去。
来人呀，有坏人！戴军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但是他的声音只出来一半儿，就让李凡的餐巾纸堵了回去。忙乱之中，戴军咬了李凡一口，李凡顿时变了脸色，他挥拳朝着戴军打去，打在太阳穴上，只一拳，戴军就晕了过去。
王立业看着李凡，他从小熟悉的李叔叔，突然变得面目狰狞起来：他妈的，我让你喊，我让你咬我。李凡说着脱下戴军的鞋，把戴军脚上穿的袜子脱下来，塞进他嘴里。
王立业看着这一切，全身毛孔都紧缩起来，他对李凡说：叔叔，我没喊。
你没喊就对了，你喊，我让你也吃臭袜子。
叔叔，你真的要绑架我们吗？
你说呢？你看我这是在干什么。我在跟你们逗着玩呢，这是个游戏，他不是想编游戏吗？他编的游戏不如我的游戏精彩，你说是不是？
叔叔，我不喊。你别让我吃袜子。
你听话，叔叔就不让你吃。你跟叔叔聊会儿天。这些年叔叔心里苦呀！叔叔这苦没人说，只能跟你说了。来，干一杯。算了，你喝酒不方便，叔叔就不让你了。叔叔自己先喝。
叔叔，你为什么绑架我们。
李凡说：我这不是绑架你们。叔叔绑架你们干什么，叔叔喜欢你们还喜欢不过来呢。叔叔这是绑架你妈，是你妈她对不起我。
叔叔，你不是跟我爸和我妈挺好吗？
好？好到骨头里。当初在学校的时候，我喜欢你妈，可是你妈呢？你妈她不喜欢我，非要喜欢你爸。你爸除了学习好，他哪儿比我强了。我天天跟着你妈，你妈不光不理我，还打我。立业你记住，女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你对她越好，她越拿你不当回事。
叔叔，你跟我说你跟我爸是好朋友。
屁的好朋友，我恨他还恨不过来呢。他有什么了不起，除了分儿高点儿，他什么也不懂，是个典型的书呆子。他还是个病秧子，从跟你妈结了婚他就一天病歪歪的，老天爷有眼，让他得了癌症，你妈年轻轻就守了寡，这是老天对她的报应。
李凡说完又喝了一杯。王立业看着他，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他一直奇怪，他妈为什么那么看不起这个李叔叔，李叔叔还为什么总是对他们那么好。
从你爸爸死了，我就开始帮你们家。他死了，我觉得我有希望了。陈冰溪她不是东西，她不想嫁给我就别理我。你们家一有事儿她就给我打电话。公司里，社会上，一有了委屈她就跟我哭，她难过，我也跟她难过，她摆不平的事儿我都替她摆。这些年，我在你们家花的钱，搭的功夫数都数不过来。操，这个婊子。
你妈才是婊子呢！
李凡走到王立业跟前，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王立业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李凡又坐回到桌前，说：你要不骂我妈，我不打你。你骂我妈了，我再不打你就对不起你了。
你还骂我妈呢。
你妈本来就欠骂。这些年，我是怎么对待你们的，你妈她成心耍着我玩儿。我知道她是看透我了，她知道我贱，知道我离不了她。这回我让她知道知道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狠如羊 第十章（1）
一张张脸从眼前闪过，各式各样的表情，五颜六色的服装。每一个人的表情都跟校长的工作有关，至少在邝校长看来是有关的。
这是邝校长最惬意的时刻，每天清晨站在大门口看着师生们进校。有些领导这么做，是为了抓考勤，对迟到的员工形成压力。邝校长不是。他觉得自己是个家长，学生、老师，都是家庭的一员。这跟当领导不是一回事。领导可以调走，今天在这儿当领导，明天到那儿当领导。家长不会调走，最起码他自己不会要求调走。
去年，市委主要领导找他谈话，提拔他当市教育局局长。他婉言谢绝了。他说：能把一个学校搞好，我已经满足。我还是做点儿实际工作吧。
这使后来接任的局长，对他非常尊重。现在，很少有只为做事，不为升迁的领导。局长说：你是我的榜样。
他说：我有自知之明，我只适合当一个家长。
当一个家长也不容易。学校建设新校区花了三个亿，除了上面拨款和学校筹措，现在仍然欠银行贷款一亿三千万，学校每年收到的学费勉强够还利息，上面还仍然再三强调，不能多收费。只要有一个家长给报纸上写一封信，就有一大串监管部门来调查。
还有人说他在工程中收受了几百万贿赂，省、市纪委领导都曾找他谈过话。他说：你们可以派调查组来，学校所有来往的账目，你们都可以查。跟我们打交道的建筑公司，你们随便了解。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把调查结果在全校大会上公布出来。
他有这个自信。工程招投标，他是委托城建部门搞的。最后决定中标者时，主管文教的副市长给他打过电话，他说：谢谢领导关心，招标的事我都靠给城建局招标办了，您要有合适的公司就给他们打电话，我绝对没有意见。
一个副市长给建筑公司拉活儿，显然不正常。但他不挡。他能保证自己不贪，不占，不受贿，却不打算为此得罪人。这其实也是一种*。不过，他觉得自己做得已经够好了。他这个位置得罪不起人。
一亿多的贷款沉甸甸的，一直压在他心里。有时他看着现代化的新校园，心里非常美，是他把学校建成这样的，这就是领导人决策的作用。去年，他除了归还银行利息，还多还了四百万贷款。他在全校大会上提倡过紧日子，带头把自己的奖金降了下来，老师们的奖金没降，但是他们的收入也没有增加。
现在，老教师每月才挣二千多元，招聘来的教师，有的一个月挣*百块。他对这些老师说：你们不要看别处挣得多，你们现在是长本事的时候，有了能力将来才能挣钱。要把眼光放远点儿，从眼前做起，从脚下做起，先当一个好教师。
实际上，是教师们用自己的低收益，换取了学校将来的发展，他在默默地感谢他们。去年有一个机会，可以把学校原来的老校区卖掉，归还银行九千万贷款。他犹豫了一阵子，没有下决心。现在看来，这个决定对了。今年，老校区能卖一亿二，他仍然没有卖。他把老校区租给了一个私立学校，每年租金将近一千万，加上房地产上涨，他每年在老校区的收益能到三千万。
这就是家长，家长得让大家过好日子。他想，早晚有一天，他要让学校的骨干教师每月挣到五千块，要做到这一步，就得让学校的升学率提高，再提高。升学率上去，可以把周围各县的优秀学生吸引过来，甚至把外市、外省的学生吸引来。吸引的学生越多，生源质量越好，收取的费用就越多。
狠如羊 第十章（2）
不是说要讲政治吗？升学率就是政治，最大的政治。不是说发展是硬道理吗？升学率就是发展，最硬的道理。不是说，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吗？升学率就是钱。没了升学率，谁还来你这儿上学，你还收谁的学费？
为了升学率，他做了一些对不起老师的事。周老师是全市有名的老师，她想让儿子来上学，他没有答应。他不是不重视周老师，是不敢答应。学校里有多少老师，一个老师进一个差生，是多少差生？平均分数得下来多少？有一些领导的孩子他收下了，他不愿意收，但是不敢不收。学校在这个社会上求别的单位的事儿多了。他得罪不起领导，只能牺牲老师们。
他心里难受。这就是一个家长的难受，每一个成员的委屈都在他心里。他没有办法。可是，老师们不理解他。越来越多的老师有意见，有一些老师要求调走，有一些老师生了病。最让人担心的是学生们。
他是七七级的大学生，那时的学生多刻苦呵，无论多苦都没有怨言，大家都在拼命学习。那时有个词儿叫拼搏。现在的学生都是独生子女，在这么好的教学环境里，一苦就不干。一个学生跳了楼，两个学生离家出走。全市的目光都集中在这里，这就是压力！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要顶住，一定要顶住。越是难，越是压力大，越是要抓教学质量。自己软一点儿，下面感觉到了就要软一大片。
这个时候，他更要站在校门口，把腰杆儿挺得直直的，面带笑容，让每一个老师、学生感受到他的力量。他朝老师们点头致意：魏老师，你来得真早呵！……韩老师，身体好点儿了吗？……段老师，你反映的情况我们很快就会落实。
他觉得老师们虽然朝他客气着，心里却在怀疑：他能撑得下去吗？学生们明显有些无精打采，王立业和戴军的失踪对师生们的影响是看不见的，无法估量。他知道有一些人对他的管理方法持怀疑态度，有人正在看他的笑话。
他不在乎。
九点钟回到办公室，他瘫坐在椅子上。去年他在校门口站一早晨，还不觉得怎么样，现在疲劳得厉害。九点半市教育局有一个会，听说市委领导要出席，他不能不去。现在，开会反而成了他休息的方式。一坐到那里听报告，就什么烦心事也不想了。
从教育局出来，他遇到了佟校长。这人曾经是他的对手，以前也是重点中学校长，升学率直逼他领导的一中。那时他们见了互相客气，心里却在较劲儿。现在佟校长一看见他就苦笑：老兄，我现在想见你都见不着了。你还好吧？
好什么，不好。
是不是丢了两个学生的事。好长时间不见了，咱们一块儿坐坐吧。
他说：算了，下次吧。
佟校长说：别下次，我今天找你有事儿。
佟校长已经赋闲了一年多，他要再拒绝，就有些不给人家面子的意思了。他们去了一个低档餐馆，要了一个小包间。他解释说：这里熟人少，好说话。其实，这也是他过紧日子的一个措施，能不请的就不请，能少花的就少花。佟校长正挂着，他总不能让佟校长请客。
餐桌上油腻腻的。他要了一块餐巾纸，先把佟校长那一边擦干净，再擦自己这一边。餐巾纸上满是黑乎乎的油污。脚底下也发腻，他极力不去在意。
你这是何苦，把那个旧校区卖了，就不用这么省了。佟校长说。
我觉得，明后年房价还得涨。
涨了又怎么样，不涨又怎么样。反正都是公家的。你呀，就是想不开。 。 想看书来
狠如羊 第十章（3）
你说也怪了，我也知道这学校不是我家的，怎么就觉得像是自己的似的。
那是因为你在学校投入得太多了，青春、感情、体力、智慧。我以前跟你一样，现在想一想，不值得。
这是佟校长人生的低潮。他以前当过四中校长，因为搞得不错，十二中的老校长退下来后，让他接任了校长。
十二中也是重点中学，他去了升学率又上升了，弄得跟一中不相上下，一时许多家长犹豫，是让孩子上一中好，还是上十二中好？他那时也颇为得意，走路都带着风呢。
前年，十二中八名骨干教师集体辞职，结果升学率一下子从全市第二，跌落到全市倒数第三。市委主管文教的副书记在全市教育工作会议上点了他的名。副书记说：一个好端端的学校，就这么糟蹋了，这样的人不配当校长。我建议教育局免除他的校长职务。我就不相信，我们这么大一个市，找不出一个好校长来。
副书记的话在社会上引起了喝彩。市报上发表了短评，电视台做了报道。市民们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