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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如羊 第二十一章（1）
周老师家没有专门的厨房，厨房是阳台改装的，阳台原本就一米宽，窄窄的，为了面积更大些，薛老师往外多接了一尺，在那里安装了液化气灶和抽油烟机。这很危险，但小区里家家户户都这么做。
有人说，从厨房能看出女主人的性格，周老师家的厨房乱得不能再乱了，锅碗瓢盆放得全没有次序。有的碗已经放了好几天，还没有来得及刷。
周老师看见儿子怯生生地走进来，说：妈，你没事吧？我爸说你刚才头疼。
周老师说：已经过去了。饭一会儿就好。
妈，你早晨说的事是真的吗？
什么事。
你们俩要离婚？
是真的。你爸觉得咱们这个家分成两半儿，终究不是办法。他让我去南方，我不去。他说那样只能离婚。妈不在乎离婚，妈在乎你。妈妈不能离开你。
儿子脸沉下来。自从父亲去了南方，父母一直在说离婚的事，一直没见他们真离。他以为这不过是个玩笑，看来现在真要成为现实了。
周老师手里拿着一棵葱，已经忘了剥，两眼紧盯着儿子，她看见儿子紧皱眉头，两眼不停地眨动。她想，现在他会重新选择吧？毕竟他一直是跟着她的。
儿子想了一会儿，说：你们既然真要离，我也管不着。反正我跟着我爸。说完扭身走了。
周老师几乎坐在地上，不过，她还是坚持着做完了饭。做饭时她一直在想，她的人生是失败的。这些年她的学生出了多少事？离家出走的，跳楼的，至今还有两个同学不知去向。现在又出了个柴小彤，那些没出事的同学，也天天生活在焦虑、拼搏之中。
她的家庭也是失败的，儿子不爱她，不愿意到她的学校上学，不愿意跟着她一起生活，也不愿意像她那样过忙碌、紧张的一生。他不愿意竞争，不愿意要强，不愿意当最优秀的。虽然丈夫一次也没有跟他讲过什么生活的道理，他却明白了，接受了。她苦口婆心地讲了许多，反而引起了他的抵触。
她很快炒好了菜，端到了外面的饭桌上。看着儿子狼吞虎咽地吃，她心里好受了许多。她对儿子的怨恨只是在心里闪了一下就消失了，现在她目光中都是怜爱，她真的离不开这个孩子。没有了孩子，她还有什么？
对了，还有学生。
下午她提前十分钟到了学校，毕竟是新接手了两个班，哪怕仅仅是代课，她也不敢大意。她早早地到了一个班门口，班里还是一片嘈杂，她在门口站着，不说话，也不动，只是沉着脸站着。很快班里安静了下来，这时上课铃正好响了。
她站到学生面前时觉得自己非常有力量。她能听见全班的呼吸声。她忘了丈夫向她提出了离婚，忘了儿子对她的拒绝，也忘了班里还有两个学生离开了家，到现在还不知下落。还有那个杀人又自杀的学生，她都忘了。她一个学生一个学生地凝视着，足足过了一分钟她才说：同学们好，请坐下。
坐下的声音很整齐，比站起来时整齐多了。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要的就是这种状态，老师是什么？她站在讲台上不止是传道授业者，她是一种表率，是力量的源泉。
这个班明显不行，她讲课时感觉到了，虽然每个学生都因为她的到来集中了精力，可是该明白的地方他们并没有明白，眼神里一片茫然。要把这个班调整过来至少得两周时间，她跟邝校长说的是只代一周的课，一周后再换老师，这个班又得重新适应。
为了这些学生好，她应该接着教下去。可是她实在是太累了，她自己的班里还有那么多学生等着，家里也一团糟，她真的没有精力了。 。 想看书来
狠如羊 第二十一章（2）
课间她觉得打不起精神，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她的头不舒服，有些晕，也有些痛。别的教师看出她累了，劝她说：要不你多休息会儿，晚点儿去。
她摇摇头。从一当上老师，她就没有误过一次课。你迟到了学生可不可以迟到？要求学生做到的自己一定要首先做到。
她又去了另一个班。
这个班的情况更糟糕，后排嘈杂声不断。一堂课她不停地头疼。有时轻，有时重，却没有间断过。年轻时她有过头疼的毛病，那时如果不是头疼她能考上更好的学校。
人所需要的其实很少，你一生能花多少钱呢？住在海边别墅里就幸福吗？她觉得不见得。但是仅仅有学生显然不行，她还需要有家，有亲人。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下面学生的精力已经分散了，她立刻提高声音，她能一眼发现干扰班里秩序的学生，只要把目光投过去，或者给他们提一个问题，干扰就排除了，但是在这个班不灵！
好容易下课了，她回到教研室。从未有过的累，她想吐，想躺着，想让脸贴到凉爽的地面上，想打车快一点儿回家。不行，打车要花钱！这个月她打车已经花了一百多了，不能再打了。
一个老师抽屉里有黑芝麻糊，拿出来对她说：你冲一袋喝喝吧，补充点儿能量。
喝下去觉得好受些。看来身体没什么问题，就是饿了。这时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班，一下午没有去，班里没什么问题吧？
一到班里她就发现有问题。俞丽没来。她问别的同学，下午看见俞丽了吗？都说没看见。俞丽没来。
周老师很快从俞丽想到了王立业，想到了戴军，她的班里又一个同学失踪了。她几乎要流下眼泪。她问：哪位同学知道俞丽的下落？
没人知道。
周老师的心一点一点揪起来。她不愿意给家长打电话，现在也只能打。家长一听就慌了：什么，俞丽没去学校？她明明吃完饭就走了呀。
这时周老师反而安慰俞丽的母亲：别着急，也许是有什么事，一会儿就来了。
俞丽的母亲毫不领情，说：不是你的孩子你当然不急，我能不着急吗？
周老师说：你说话这么难听干什么。
你们学校到底怎么回事，学生老是出事，这还是学校吗？
周老师气得浑身哆嗦：我们学校怎么回事，你问我们学校去，别问我。
我的孩子在你班里，不问你问谁？
你的孩子在我班里，所以我才着急，孩子是从你家里出来的，她没有到学校，我还要问你呢。当初，不是我请你到这个班的，是你们托了关系才分到我们班。
放了电话，周老师伏在办公桌上哭起来。老师们没见她这么失声痛哭过，都围过来安慰她。
铃声又响了，她本来想在办公室里休息一会儿，现在不由自主地又去了班里，她希望俞丽回来了，刚才不过是一场虚惊。
俞丽的座位是空的，还有王立业和戴军的座位，都是空的。这三个空位深深地刺痛了她，所有同学都感到了不安，他们比平常更安静了，看她的眼光也有一些躲避。
这些孩子多懂事呵！虽然他们都还很小，心里什么都明白。她对不起这些孩子。可是，她错了吗？没错！也许别人会说她争强好胜，她完全是为了这些孩子。
俞丽的父亲又打来了电话，问俞丽是否到校了。周老师说没有到。对方没有说什么，放了电话。接着邝校长来了电话，她把俞丽的情况汇报了。邝校长让她不要着急。不过她明显听出来，邝校长已经着急了。
狠如羊 第二十一章（3）
邝校长比她的压力还大。一个学校里学生连续出事，无论如何也难以向社会解释。
她站在讲台上望着班里的同学，全班同学都看着她，等着她说什么。她说：同学们，大家看到了，俞丽同学今天没有来。希望今天放学后有人看到她，告诉她，老师在惦记着她，学校在惦记着她，全班同学都在惦记着她。
你们明年就要高考了，这是决定你们命运的时刻，你们的一生在此一举，不光每一个下午不能耽误，每一个早晨也不能耽误，甚至每一个小时都不能耽误，你们的时间是一分一分计算的，你们在高中学习了两年，初中学习了三年，小学六年，不知你们是不是意识到，所有这些努力都是为了高考这一刻。
你们不能半途而废。也许你们觉得太累了，觉得很难坚持，老师理解你们，老师比你们还着急。你们每个人的生活都应该是幸福的，但是，幸福生活不能从天上掉下来，要靠你们努力拼搏，具体地说，就是靠高考时的表现，谁能坚持到最后，胜利就属于谁。
一个同学站起来：老师，俞丽不会是跟王立业和戴军一样吧？
头疼又一次袭来，周老师扶着讲台等着疼痛过去。她觉得天旋地转。
她看见王立业在前面喊她，旁边是戴军，她朝他们走过去，张开双臂迎接他们，在他们身后站着一个女孩子，那是俞丽。她真高兴呵！她真的非常爱他们，她真想把他们都拥抱在怀里，刚走到跟前，这些孩子们却忽然都不见了。
她喊了一声：俞丽！
同学们以为俞丽来了，全班同学一齐朝门口望去，那里没有人。再转回头，周老师已经倒在了讲台下。
同学们惊呼：周老师晕倒了！
全班同学都站了起来，女生们惊叫着，有的男生奔过来想扶起她，有的跑到教研室里喊老师。老师们听到惊叫跑过来，他们围着周老师喊，有人往她脸上泼水，有人掐人中，可是周老师都没有反应。
一个老师说：不好，快叫救护车吧。
另一个老师给医院打电话，其他几个老师去找校长。
全班同学们呆呆地看着周老师，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倒下了？刚才讲课时她还精神饱满，怎么一转眼就起不来了呢？
他们怯怯地问：周老师不会死吧？
一个老师说：没事，她就是太累了。已经到了放学时间，你们回去吧。
直到救护车来了，周老师被抬上了救护车，同学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回家的路上，所有同学心情都很沉重，他们不只是为周老师难过，还希望自己不要像周老师一样。有些同学在心里计算着，周老师会病多长时间，如果病一个礼拜，他们就能放松一个礼拜，病一个月，他们就能放松一个月。
另一些同学想，他们马上就要高考了，周老师这个时候倒下，他们怎么办？总放松也不是好事呵。他们担心这会影响他们的高考成绩。
周老师为什么要把自己累成这样？也许，是我们让周老师操了太多的心，付出了太多的精力，但是他们不知道错在哪里，他们想的是，今后的日子别再这样，再来一个老师别跟周老师一样！但是也别让他们太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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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如羊 第二十二章（1）
这个城市离他家有两百多里，为了安全，他换了三次出租车才走到这里。在一个县城里，他还买了一身跟原来风格完全不同的衣服，本来不戴帽子的他，现在也戴了凉帽。
到了这个城市后，他没有吃饭，先到*里理了发，原来的大背头换成了寸头。他还在一个眼镜店里配了眼镜，没有验光，直接看着哪个样式不错，就试哪个。这么一装扮，他跟原来已经俨然不是一个人了。
他的计划里还有整容，但那得找个可靠的医院。现在的任务是远远地走，离自己的老家越远越好。
他要到哪里去？不知道。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往北，最北边的沈阳、哈尔滨。一个是往南，深圳、广州、珠海。因为慌不择路，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往哪个方向，在街上买了一张地图看了，大致不错，是往南的。
这个宾馆档次很高，四星级的。外面霓虹灯闪烁，门口站着漂亮小姐。小姐们的脖子都非常美，腰特别细，她们的屁股也远远比陈冰溪好看。如果你离开了原来的环境，你会发现这世界上原来美的东西这么多。
宾馆大堂晶光四射，进到里面有不会走路的感觉。感觉很滑，实际上并不滑。地上影影绰绰移动着他的身影，比他本人修长一些，也比他本人有气质。这使他增加了自信。谁能说他就不应该在这里生活？
总台的小姐笑着问他：先生您住宿吗？
他点点头。本来想说话，说不出来了。总台的小姐更漂亮，一笑露出两排贝齿，亮闪闪的。眼睛专注、明亮，举止落落大方，不愧是四星级。他用假身份证登记了房间。登记时差点儿写错名字，身份证上的名字是戴志存。他已经不是李凡了。
房间里真舒适，跟他以前住过的宾馆没法儿比。四星级就是四星级，他没来过这么好的地方，舍不得坐，舍不得躺，后来他心一横把自己往雪白的床单上一扔，真他妈的舒服呵。
在这种地方住，要是没个娘儿们陪着就可惜了。他想起了陈冰溪，她现在干什么？她可能已经发现了王立业，现在已经到公安局报案了吧？
她一遍一遍地给他打电话，他的手机就在黑暗中一遍遍地响，他打开手机，看着她的名字在屏上闪烁着，觉得很亲切。他发现无论走到多么高级的地方，无论看到多么漂亮的女人，经常想起的还是她。
这就是说，他还是李凡。那个戴志存还是纸上的名字。
他在房间里洗了澡，然后打开电视，里面正在演一个电视剧，表现城市里的爱情，因为女主角跟陈冰溪有点儿像，他就接着看下去。只是陈冰溪比人家差多了。他想象那就是陈冰溪，想象她会从屏幕上走出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他不是东西，把人家的孩子劫持了，骗了人家的色、现在又骗人家的钱。他在黑暗中笑了，觉得自己没那么凶恶。自己不过是一只羊，劫持也罢，骗钱也罢，不过是羊要活下去的办法而已。
手机又响起来，这一次是大冬瓜的，他让这个哥儿们给陈冰溪打了好几次恐吓电话，答应得到钱分给人家一半儿，他压根儿就没真想这么做过，现在他拿着钱离开了，这家伙肯定是急了。
他怎么可能分给别人，如果他不再在那个城市呆着，他还守信用干什么？他讲情义还有什么用处，答应大冬瓜的那个人是李凡，他现在不是李凡，是戴志存。
听着手机一遍一遍地响着铃声，他觉得挺好玩儿，这个晚上睡不着觉的可不是他自己，至少有两个人也和他一样睡不着。他们都在想着他。因为恨而想他。后来他干脆关了电视，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一遍一遍地想着以后的日子。
狠如羊 第二十二章（2）
看来公安局还没有通缉他。他们可能正在市里搜查，不知道他已经到了几百里之外。明天就没这么安全了，他得早点儿走，再走一百多里他就出了本省，一出省就安全多了，那边的公安不归这边管。
他不能再打车，一通缉出租车司机肯定都知道。坐火车也不行，长途汽车也不行，所有公安局能想到的地方他都不能去。这个城市里大街上跑着好些三轮，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穿现在的衣服坐三轮不合适，这是进高档场所的衣服，他的旅行包里装了三套衣服，有出入大宾馆的，有普通工薪人员穿的，还有底层老百姓穿的，他得找个公共厕所换上相称的衣服。
要不自己买个自行车也不错，速度慢点儿，但安全，现在有人骑自行车旅游，人们管这叫驴友。这种人在城市里不显眼儿，到了城外就太扎眼了，他否定了这个办法，还是越平常越好。
他卡上的钱怎么办？都取出来带着不方便。在卡上也不安全，如果陈冰溪跟公安局把那五十万的事说出来，人家一查就能发现钱转到了哪个卡上，电脑上都记着呢。他必须再倒一张卡。这一次不能再转账了，他得在柜台上办，从原来的卡里取出来，另外办一张卡存进去。办完这些事怎么也得到十点钟了。他希望那时还没有通缉他。
去银行最危险，所有存取款网点都有监控，但是他不能不去。没理能走遍天下，没钱可不行。他宁可冒一点儿风险也得把卡的事办好。
接下来还得再看一遍地图，把道路查看好，明天怎么走，后天怎么走，大后天怎么走？他从被窝里爬起来拿过地图，一段一段地设计线路，外省最近的是山西，山西再往南是河南，过了河南就是湖北了，离本省越远越安全。
陈冰溪现在正干什么？她心里肯定挺难受吧？不止是难受，是痛苦，痛苦的滋味他尝到过，那是他发现前妻跟别人在床上的时候，那天他回家拿一件模具，一推门看见他们在床上。男方是他们家附近一所幼儿园的总务处长，孩子进幼儿园时他们曾经找过他，没想到托人办事托到床上来了。
当时他呆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他来不及反应。那个男的飞快地穿上衣服，就在对方快要冲到门口时，他从地上抄起凳子扑过去，前妻光着身子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她说：你要打就打我吧，是我的错。
你说什么？
是我愿意的。我勾引了他。
那个管总务的家伙已经逃走了，他举起巴掌朝着前妻扇过去，前妻连躲都不躲，她说：我对不起你，你打吧，你打够了我就不欠你的了。
他没有再打，想让她还欠着他。他只是问她为什么要这样。
她说：我可以找一个不爱我的，也可以找一个没出息的，但我不能找一个没出息又不爱我的。
他愣了，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她说：你以为我傻吗？你的心里有谁我一清二楚。我早打听明白了，那个女人叫陈冰溪，你们不是一年两年了。
他一下坐在了沙发上。
她说：你听过一个癞蛤蟆的故事吗？就是想吃天鹅肉的故事。后来它真的把天鹅吃了，这不是人们编的，是真事儿，你就是那个癞蛤蟆。
你放屁。
她说：我提出离婚是成全你，你的天鹅等着你呢。我真的不是讽刺你，你吃了天鹅就明白天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离婚时他没有跟前妻谈什么条件，家里的东西前妻想搬什么就搬什么，前妻什么都不要，只要孩子。他心里虽然难过，也答应了前妻。那时他还幻想着天鹅，觉得天鹅能给他生一个更好的孩子。 。。
狠如羊 第二十二章（3）
这么些年，他一直想那个孩子，越老越想，虽然是前妻不忠，他却从来没有恨过前妻，前妻的话击中了他，他觉得真正不忠的是自己。
他们离婚后，总务处长也离了婚，但前妻没有嫁给那个总务处长，她嫁的人远远不如李凡，是一个工厂里烧锅炉的师傅，连个锅炉证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