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粱杉柏想起来:「所以这就是那幅长卷最后一幅画的意思?对影的一双龙爪槐其实是暗示着海底尚有一棵笼爪槐?」
祝映台点点头:「我不知道杜酆怎么会让人将这样隐晦的事情画出来。」
「不,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幅画的存在。」梁杉柏说,「你应该记得的,他听说最后一幅画是那样子的时候曾经大吃一惊。」
但是这样一来,这幅画又会是谁画的?祝映台回想着长卷中看到的画面,那潦草狂放的笔触,简单却诡奇,彷佛隔着画卷也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被传递过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无法再想下去,彷佛一旦深思,便会有极其可怕的讯息被传递,那东西比他所谓的前世深埋水下的部分更可怕,就如同一贪得无厌的混沌,会吞噬掉他的一切幸福!他好不容易才有的幸福!
梁杉柏向着水下张望,远远地,他似乎看到了一座岛屿的阴影。
水下的城郭……
「对了,还有一句话,苍龙火中化到底是什么?」
祝映台伸出手:「看好了。」他双手平伸向前,周围忽而风声大作,风将海洋吹皱,也将他的黑发撩起,清气盘旋于他的身周,将他衬托得宛若当年的那个人一样。无数的点灯人在这时都涌了过来,他们将梁杉柏与祝映台团团护在中心,如同最忠诚的守卫,一个一个灯火的头颅映照在海面上,如同海中燃起无数火花。
祝映台口中念念有词,手掌上一团幽红色的火焰「砰」地一声跳起来,下一刻,那火焰宛如一丛利剑,猛然射入海中,海水瞬时被晕染得亮红一片,如同形成一片火海。在火海之中,海水突突跳动,如同煮沸,而从遥远的海面之下,隆隆的声响伴随着「咕嘟咕嘟」海水冒泡的声音响个不停。四面的点灯人开始骚动,海水震荡,光影交织出一个巨大的暗影,越来越近。
「这是怎么回事?」翻江倒海的声响中,巨大的黑影从海面之下慢慢升腾起来。
不过片刻之间,如同远古的造山运动一般,沉岛已然显山露水。最早出现的是高高的山脊,随后是嶙峋的山岩,清雅却庄严的宫观,茂密的树林,棋盘般被划分成一格一格的地面……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托起这整座岛屿的九根立柱。每一根立柱上都雕刻着一条巨大的苍龙,龙身盘绕柱身,龙头托起岛屿,这整座岛竟是依靠人力建筑在这苍龙九柱之上。
火海之中,九条苍龙拔水而起,气势雄浑,令人震惊!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苍龙火中化!梁杉柏看得瞠目结舌。
岛屿最终静止,点灯人的骚动也因此平息,他们又归位至原先的地方,似乎判断出并无威胁。
梁杉柏看向祝映台:「这……这是……」
「燃阴宫,我的……师门。」
祝映台迈步踏上岛去,梁杉柏也赶紧跟上。
这座死岛沉入海下已久,却因为一直受到法术保护,滴水不沾。瀑布在月光下高挂山前,洒下一匹银练,林木郁郁葱葱,甚至树林中露出的建筑物的檐角上似乎还站立着活的鸟雀。空山寂静,彷佛至今还有谪仙居住。
「那些建筑物曾经是我前世的家。」祝映台回想着那些模糊的被岁月吞掉了的往事,那个人在金英岛建有燃卢,而他在此处拥有一座孤寂的宫殿。那人曾说,这样我就能时时拜访你的住处,我们是邻居啦!
但是结果呢?他将那人杀死,葬在自己的家中,深沉海底,而他自己却自尽而亡,葬在那人的燃卢,生生世世隔海看守着他。他们彼此牵制,永为敌手!
他们很快发现了另一棵龙爪槐。与灯祠门口一模一样的槐树生长在山岩的下方,而那下面是一片不起眼的草地,荒草丛生,遮掩着一块败落的石碑。
祝映台走过去,分开荒草,石碑上的字迹经年累月却历久弥新,银钩铁画写的正是那四句诗。
苍龙火中化,天水掩神藏。参商不相见,岂待有缘人?
最后那个人字被深深刻入石中,像一道怵目惊心的疤痕。既是动若参商,岂会有缘再会?祝映台伸手抚摸着石碑,在左下角,还有三个小字,他轻声念出。
「常云墓。」
那个他叫常云,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讯息。
梁杉柏静静地立在祝映台身后看着他,他知道这时候要给祝映台足够的空间,虽然他并不喜欢看到祝映台牵扯入前世的事情之中。但是突然,他发现了什么……
「映台,这座墓好像被人挖掘过。」
祝映台大惊失色:「什么?」
「这里。」梁杉柏指着墓侧,那里的泥土松软,颜色很深,彷佛被新翻过。
「难道!」祝映台惊慌地将那些泥土拨开,新土层却并不深,只是挖了一个浅浅的坑,并末触及坟墓本体,而在坑底则躺着一个黑色扁平的狭长盒子。
祝映台想起自己之前在灯塔下曾经看到的幻影,「他」带着杜酆,将这口匣子连同对那人最后的情谊一起葬入了这深海沉岛之中……
「似乎没有危险。」梁杉柏试着伸手摸了摸那口匣子,惊叹,「好强的灵气!」
祝映台也抚摸着匣盖,一股怀念之情从那匣子之中传递而来。
强大的灵气,锋利、迟钝、冰寒、炽热,强大并且温驯!
「罗睺、飞曜,」祝映台轻声道,「我来接你们了。」他打开盒盖,一瞬间彷佛听到天地之间霜飘雪舞之声,似大河汤汤一瞬凝结,又似飞瀑前川沁凉入腑;一瞬间,又彷佛听到地狱之中业火熊熊之音,似烈焰滚滚烧破天宇,又似星火一点暖了心头。打开的匣中光华璀璨,静静躺着一对散发着赤、银二色光芒的双剑,一长一短,皆是剑形朴拙却锋芒隐现,剑气醇和而杀意不灭,似邪似正,似钝似锐!
「这剑……」梁杉柏几乎瞠目结舌,「太赞了吧!!」
祝映台伸手将那短剑取出,剑柄握入手中,轻灵若雪,抬手移动间,便似有千种灵巧万般机锋自脑海深处泉涌而出,不知不觉,剑意随心,心御身动,一招一式,连绵不绝,灵气所向,或奔流湍急,或淙淙泠泠,带起剑鸣若风吟,似浪涌,生生不息。
几式舞毕,竟觉气定神闲,毫不疲累!
「罗睺星寂飞曜现!」祝映台喃喃道,「这是他当年以金英之华倾心所铸,未及用上,却已物是人非。后来我沉台葬他,也将这双剑葬于此处,未曾想还会有今日取出的一天!」
「所以就是定情信物是吧……」
祝映台眼皮跳了一下。本来的怀念感伤之情莫名就被梁杉柏这句话给破坏得一乾二净,但他说的其实也没错……也罢!他想着,取出那柄长剑试了试,随后说:「伸手。」
「干嘛?」
「叫你伸手!!」祝映台说,拉过梁杉柏的手,将那柄长剑交到他的手上。
「干什么?」
「按你的话说,这是回礼,难道就许你送我戒指,不许我再送你东西?」
梁杉柏看了看手中的长剑,其实他不是不喜叹这样出色的兵器,他一直在寻找适合自己的武器,而且这抦剑他在看到第一眼的时候便已经喜欢上。没有根底的喜欢,可这还是祝映台的前世和那个人的定情信物……
「你别扭什么,说给你就是给你了,不要的话扔掉得了。」祝映台说。
梁杉柏这才不情不愿地收下,一抖手,一匹光华闪出,若秋水一泓,又似紫电一绽,剑气瞬间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痕迹!他这才终于明白师父当初会给他钢索匕首的原因,他擅长用的竟会是一柄有形又无形,至柔又至钢的软剑!
「嗯?那是什么?」粱杉柏收了剑,却发现匣子里似乎还有东西。在匣子底部铺着的丝绸下,似乎微微隆起了一块。
祝映台惊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将那块丝绸取出,果然匣子底部还有别的东西,一个牛皮信封,还有几颗扁平的糖果。
「好孩子奶糖。」祝映台喃喃念出包装上的字,一瞬间,他彷佛被电流击中,许多的画画从他眼前晃过。褪色的记忆一股脑儿向他涌来,铁道沿线的风景,清冷的码头,夜晚的月色相照,有人对他拍着手。
『好孩子,来,到这儿来。』
还在幼年时候的他迷迷糊糊地跟着那个人的声音向前,向前,踏着月光,一直来到此处。
『乖孩子,来,给你奖励!』甜甜的糖果被递到手上,真好吃啊,带着奶香,软软的好孩子才能吃到的糖果,于是他笑了,宽大的手掌摸了摸他的头。
『好了,我把小秘密藏在这口匣子里,等小映台长大以后来取哦!』
土坑被挖掘,大手将什么东西放入其中,随后盖上盖子,重又堆上土壤。
『这样就完工啦!』那人用欢快的语调说道,『小映台一定要平安长大还要长成一个出色的人哟!』他说,『我等着你呢!』
引导他的人,二十年前曾经出现在这座岛上的人!
祝映台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
「映台,你没事吧?」梁杉柏焦急地问,祝映台的脸上又再出现如陷梦幻的神情令他无比担忧却又不敢贸然行动。
「没事。」祝映台深吸一口气,用力扯开那个牛皮信封,那还是二十年前的老式信封,里面仅仅放着两张发黄的照片。
第一张,是一处小区的景象,不知道是在哪里,但能看到一个路牌,长河路。
第二张,则是一幅全家福,一对夫妻领着一个很小的小孩,也许只有四、五岁吧。
「这是……我。」祝映台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的双手颤抖,「这是我……我的家和我的父母!」
梁杉伯看着那两张照片:「映台,有个人在对你故布疑阵,从二十年前开始,一个很强大的人。」
「嗯。」祝映台抑制着自己失控的情绪,深呼吸着将那两张照片装回信封,「那个人还曾经在二十年前来到这座岛上,指点顾村长今日的事情,杜酆也曾经见过他,那个人,是敌不是友……」
以为一切已经终结,连前世的光景在吉光片羽的窥看间也成为轻飘飘的一朵昔日云彩,但这其中却似乎有更深更黑的漩涡,将他们卷入……
祝映台想着,有些担心地看向梁杉柏。
不,梁杉柏惊慌地想,按照祝映台的脾气,肯定又要将他推离!
「我不会离开你的!」他大声道,「不管发生什么,我要陪着你,两个人好过一个人,我还有师门的人能帮你,不管对方目的为何,我想我们这么多人总能应付!」
祝映台愣了一下,随即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我没说过要赶你走,你不用紧张。」
「你保证!」
「我保证。」祝映台递了一颗好孩子糖果给梁杉柏,逗他,「要不要尝尝?」
梁杉柏噎了一下,随后才长长出了口气:「吓死我了。」
岛屿忽而微微晃动,海水涌上岸来。
「岛要沉了!」祝映台说,「我的能力不够支撑这座岛浮在海面太久。」可对方却能在二十年前便计算出,今日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发现这封信。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敌手!?但是按照梁杉柏的说法,如果不比一下,怎么知道结果呢?
「走吧!」
「嗯!」
他们踏上光道,巨大的岛屿在身后慢慢沉落,树木山脊,还有那座石碑。祝映台没有回头去看,他的路途在前方,与身边的这个人一起。相握着的手传递彼此体温,指环是承诺,肌肤相亲是证明,但什么也比不上屡次生死关头的并肩进退!
梁杉柏忽然说了一句:「映台,我觉得,你别笑我,你就像我的点灯人一样。」
「嗯?」祝映台问,「我照亮了你人生的旅程?」他轻笑一声,「要不要这么肉麻和文艺?」
「不是。」梁杉柏认真道,「你点亮灯火,让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些鬼怪之类,我以前从未想过世界上真有这种东西甚至现在入了这一行。」
「听起来我根本就是害了你。」
梁杉柏却摇摇头:「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但却因此能够保护我自己,也学着保护你。黑暗中潜伏的危机一直存在,但是因为有你,我才能看到听到,也正是你照亮了我生存的地方!」
祝映台嗤笑道:「说了半天还不是那句话,我是你人生的明灯。」
「不一样的!」梁杉柏说,「我的意思是……」
「还不是一样?」
「真的不一样的!你怎么就不明白!」
「难道不是你自己表达能力太差?」
「映台!」
海水轻轻波动,点灯人逐一熄灭灯火,向着岸边而去。天地重归寂静,只有沉沉暗影潜伏海底。
忽然间,却有一点星火在海底跳动起来,明亮旺盛,燃阴,即使周围暗影幢幢,终将燃尽世间一切阴暗!
《完》
番外
同学会
粱杉柏一打开门便发现了自己的恋人。
祝映台就坐在客厅靠窗的藤椅上小寐。正是秋日的午后,柔和的日光透过淡色的窗帘洒进来,将他的一半笼罩在光亮中,另余了一半在阴影里。他穿着清爽的白色衬衫和淡驼色的薄毛衣,修长双腿包裹在卡其色的麻枓裤子里,长而直,令人不自觉地联想当它们完全赤裸时候的样子。
窗只阖上了半扇,微风从另外半扇中溜进来,轻轻歙动一旁的窗帘,那柔软的布料偶而调皮地飞到祝映台的脸上,使他在梦中亦微微地皱眉。
梁杉柏蹑手蹑脚地放下钥匙,走过去关上窗户。秋风被一下阻绝在外头,室内便更显静谧,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他蹲下身,俯身到祝映台跟前。
从这个角度最容易看清祝映台的睫毛和挺翘的鼻梁,无论看多少次,还是要惊叹这小子美得实在太不象话!梁杉柏在心里感叹着,慢慢地、慢慢地凑近身去在祝映台的唇上烙下一个吻。虽然只是轻轻一触,当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对上的已经是双深如秋水的黑色明眸。
「醒了?」
「回来了?」
两人同时问道,祝映台在躺椅里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架势看起来无害得令人心痒。粱杉柏终究还是没忍住,抓着藤椅的两边把手,弯下腰去给了恋人一个深吻。
唇齿交换的默契度已经完全练出来了,舌纠缠着舌很容易就会擦枪走火,祝映台在梁杉柏将他按在舒适的藤椅中,手也伸进他衬衫底下的最后一刻停下来,气喘吁吁地按住他不安分的手。
「停。」
梁杉柏自然还不肯结束,被制止着,吻却还是没轻没重地落到了恋人雪白的脖颈上,一一吮出只属于他的印记。
祝映台伸手抵着梁杉柏的胸膛,像是要阻止又像是在迎合,轻轻喘着气道:「阿柏,别闹了。」
「没有在闹啊!」梁杉柏说着,伸手在祝映台的腰上来回揉捏。他如今已了解了祝映台的敏感带所在,锁骨、腰、令人下腹火热的大腿内侧,当然还有甜蜜甬道深处那颤栗的一点……
祝映台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起来,难耐地在梁杉柏手中动了两下:「伯母刚刚来过。」
梁杉柏的手一下子停了下来,半晌,叹口气将祝映台拉起来,自己坐到椅子上,将他抱进怀里坐着。祝映台微微挣扎了一下,到底还是随了梁杉柏的意。
「她有没有说什么?」
虽然已经向家里摊牌,身为小学教师的梁父梁母还是对梁杉柏的性向存在一定的芥蒂。这个从小就让他们省心的孩子,长大后却给他们找了许多麻烦,从事稀奇古怪的捉鬼职业不说,还爱上了一个背景成谜的男人,祝映台很理解这点,如果他有父母,或许他们会对此做出更为激烈的反应吧!相比之下,梁家二老只是要求儿子好好考虑一段时间已经算是很大度开明的表态了。
「没什么,问了些你最近的情况,还有……」祝映台想到梁母看着他的眼神,隐隐的不安却也尽可能地不让他难受,「她说,如果我是个女孩子就好了。」
梁杉柏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摸:「你是男的也不妨碍作我媳妇。」
祝映台不置可否地笑笑:「对了,她给你带了封信过来……就放在桌上。」他说,从梁杉柏的怀抱中脱出身来,去取一旁桌上的信件。
本来温暖的怀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这让梁杉柏很是不快,更让他不快的是祝映台没有对他的话做出回应。从金英岛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两人的关系虽然变得极为亲密,他却还是看得出祝映台并没有将自己完全交给他,这或许与祝映台对自己身世的不确定感有关,也或许与祝映台那虚无飘渺的前世有关……
梁杉柏每次想到那座深沉水底的岛屿上立着的坟冢心里就会极度不快,明明知道那与这辈子的祝映台没有任何关系却还是会发自心底的妒忌。他以前一直被人指责不解风情和迟纯笨拙,全然不知原来自己有一天可以如此敏感而善妒,善妒到每次与祝映台肌肤相亲都会控制不住的做得过火!
这个人,追不到的时候便已知道这辈子都放不了手,何况如今好不容易才能拥有?梁杉柏有时想到他对祝映台的占有欲,自己都会隐隐觉得可怕。
祝映台将信件递过来:「说是你以前大学同学送来的。」
梁杉柏将信拆开,迅速看了一遍:「是我们班长发来的,本周日他们搞老同学聚会。」
「哦。」祝映台点点头,看梁杉柏还望着他,补了一句,「挺好的。」
梁杉柏看着他:「你不去?」
祝映台似乎吃了一惊:「我?为什么?」
「一起聚聚开心开心嘛,大家都是老同学。」
「我不去了。」祝映台说,「我和你又不同系。」
「我们同学不也有跟你住一个寝室的?就那李强和宋春明,你还记得吗?一个个头小小的,还有一个一口武汉普通话。」梁杉柏还没放弃说服。
「我过去跟他们没来往。」
「至少你认得我嘛!」
祝映台看着梁杉柏:「怎么了,一直说服我去?」他思索着,「是不是有什么事?」
「不,没事。」梁杉柏说,「你不想去的话也不勉强。」
「也不是,我只是不太习惯和他们交往而已,如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