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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他的定义,知识分子就包括大学的教授、研究院的人文专家、传媒的从业人员、出版社的编辑以及作家、自由撰搞人等等。但是在我看来,这些人不全都是知识分子。和文字打交道的人不一定就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有一个很重要的特征,那就是他们的文字有强烈的批判倾向!知识分子表达批判思想的主要载体就是杂文……各位都知道的我国的现代思想家,杂文家鲁迅吧?在我看来,他就是一个知识分子……”
余乔觉得乔教授开讲不凡,他希望听到有关知识分子的人道关怀之类。但事实上,乔教授并不按他所期望的思路走。乔教授转向为自己已经出版或即将出版的杂文集子做宣传。这让余乔感到这次讲座的目的可能就是做这方面的宣传。不过很快他就感觉峰回路转。乔教授又提自己的文 革研究,还附带着提到自己因为这个方面的研究而导致的与当代文化名人张文含的一些纠纷。
余乔知道张文含,而且在高中时就读过他的散文。那段时间,他为这位文化大师笔端所流露的深切文化关怀和深厚文化底蕴而叹服痴迷。他还发现自己身边有很多人都读张文含。可是,自大一他接触到徐怀乐的文字以来,他便对这位前辈名人不再有好感。
关于这位文化名人张文含,徐怀乐也在一篇名叫《忘却——心虚丑状的门面》的文章里列举了一些史料。这些史料举证张文含在自己一贯的文化高调下掩藏着某些反文化的“污点历史”——在轰轰烈烈的文 革年代,他为追随大潮而利用自己摇曳生花的笔杆子写下了一些扭曲真实世界的攻击性评论。对此,徐怀乐评论张文含是“心安地忘却了”,“潮流”过后,他竟然只记起自己是一个被时代耽误了青春年华的受害者,却不记得自己也是一个为刽子手磨刀的“帮凶”。如今的张文含却还能毫不脸红地在忆旧闲谈中轻描淡写地表示“苦难出于客观的、不可逆转的时代,个人无法改变历史潮流的涌向”。所以他多么“清白”、“无辜”,还有“无可挑剔的诚实”,当然也只是一个“纯洁的时代牺牲品而已”!可是“潮流”没有张文含这些人的推波助澜又怎么会成为真正的“潮流”呢?
关于张文含,乔教授的说法是,他年轻时亲自在报刊上读到了青年张文含的激扬文字。那些文字就是张文含“主动向‘潮流’靠拢的铁证”。在针对性地批评张文含这一点上,乔教授和徐怀乐的立场是一致的,余乔为此而欣慰。
“……对于当年的文字,张文含是无法否认的!……”乔教授有些义正词严,“他也很清楚如果有人再把他当年的文字摆在公众面前,会对他如今的正面社会形象会造成什么影响。所以他对我这个拿放大镜在故纸堆里翻找他污点历史的人表示了‘高贵’的轻蔑。他还说如果我要执意和他过不去,他准备要用法律武器去维护自己的尊严了……”乔教授说张文含想用诽谤的名义起诉他。“呵,什么是诽谤?我没有捏造任何子虚乌有的事实!我的文章里所引用的材料都有真实可靠的出处……他把‘法律’两个字叫得叮当响,故意来混淆公众视听……我虽然不是他那样的社会名人,但我绝不会向这个看重虚名的虚伪文化人表示丝毫妥协!”
自此,余乔当然站在乔教授的一方。可是很快他对教授的好感就被他接下来的言论给抹去了。
乔教授在提到张文含之后便又愤激地提到青年思想者徐怀乐。乔教授表示,他自己所发表在某地方文学刊物上的一篇有关文 革的文字遭到了青年学者徐怀乐的抄袭。
“……在《伤痛的历史,我们该不该忘却》一文里,徐怀乐和我一样,也对张文含表示了质疑,可是他的基本立论,还有一些主要论据,都是照搬我那篇《缺失记忆的考证》,有些段落甚至还有我原文表达的痕迹!让我想不到,这个自命清高的青年竟然矢口否认抄袭了我的研究成果,反倒理直气壮宣称,那些都是杂文创作中的‘正当引用’!
“呵,好个‘正当引用’!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还大言不惭说什么‘正当引用’!……他所累计发表的文字也是上百万了,我不得不怀疑他这么多的文字到底有多少是含有真知灼见的原创!他口口声声表示自己追求正义和良知,没想到竟然拒不承认对我文章的抄袭!在这件事情上,他的表现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简直没有起码的操守……这个世界很多道貌岸然的人竟然如此下作!……”
乔教授对徐怀乐的评价让余乔感到无法接受。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刚才还在高谈阔论知识分子精神的教授会如此评价一个看起来完全和他站在同一阵线上的后辈青年。他本以为,在这冷漠地对待历史苦难的堕落时代,关注社会正义与知识分子精神的思想者本来就寥寥,彼此之间都有一种相知相惜的亲近感,不会像庸众会因为一些私愤而彼此攻击。但是,他感觉乔教授对徐怀乐就是出于私意的“人身攻击”。
难道徐怀乐真的在文章中引用了乔震南的文字而没有注明吗?他强烈地相信,徐怀乐故意抄袭乔教授的文字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事实完全可能是乔教授心胸狭隘,恶意揣测徐怀乐的动机,把徐怀乐一时的疏忽——如果真的存在这个疏忽的话——当成有意剽窃的预谋行为。他太熟悉徐怀乐的文字了,他强烈地相信那样的文字不可能出自一个不真诚伪良善的人之手。
徐怀乐近年的每一本文集,他都小心收藏着。为了求证自己的“相信”,他当即走出教室。他跑回寝室翻找徐怀乐的文集。他要在众人面前还他所敬佩的徐怀乐一个公道清白。在他摆放整齐的书橱里,他很轻易找到了徐怀乐的杂文集《痛和泪》,其中便收录着被乔教授非议的文章。在文章某个段落末尾的括符里,他很轻松就找到了意料之中的“乔震南”几个字。发现真有这几个字之后,他就感到乔教授在公开场合说徐怀乐抄袭他的文字,那根本就是*裸的污蔑。他拿起这本杂文集匆匆赶往第六教学楼的阶梯教室。
他再回去时,乔教授似乎正在向听众诠释自己某些篇什富有“独创性”的精彩观点。余乔只在靠门边的位置静静地站着,等待着自由提问时段的到来。乔教授还说些什么,他完全听不进去了。他只痛惜地想:他仍在高谈什么知识分子精神,可为什么一切显得那么滑稽可笑?知识分子的心胸是他那样的吗?这样的人真正在乎的是关于生命权利的真理,还是自己的个人利益?
乔教授的连篇之论结束之后,便是自由提问时间了,有很多人以激烈而夸张的手势争夺提问权,他站在门边这个不利的位置,被主持人注意到的几率几乎为零。眼看着乔教授就要宣布结束提问,他迫使自己径直从门边走向主持人,请求得到提问的机会。最后,他在众人的嘘声中接过了话筒,向乔教授提问。
“我想请问乔教授,‘抄袭’和‘引用’总有区别吧?一篇文章引用了你的段落,但又白纸黑字写上了你的名字,为什么还要算抄袭呢?我们在文章里引用孔子孟子的话又算不算抄袭呢?”
这个问题的确让乔教授有所停顿,他似乎也注意到提问的人手上拿着一本徐怀乐的杂文集。他没有达到如余乔所料的失去方寸的地步。他接过话筒,从容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这位同学大概是徐怀乐的书迷,他的问题我是可以理解的!作为一个原创者,我看到自己的文章出现了一个相似程度惊人的副本,而且这个副本在学界有了远远多于我这个原本的知名度!那些对张文含历史感兴趣的人不会想到去读我的文字。我的文字成果因为一个副本的出现而被打入了冷宫……当初我写这些文字付出了多少心血啊!为了保证我文中引用资料的严谨,我专门到图书馆蛰伏了半个月,我资料搜集和研究工作的过程很艰苦……可是徐怀乐不仅全部照搬我的材料,还十分恶劣地全盘抄袭我的观点!他所引用的我的观点都不注明出处……
“这位同学现在问抄袭和引用的界限,那我的观点就是:一篇文章如果引用了另一篇文章的只言片语,那的确也是合情合理的……这个世界大概没有绝不说别人话的人……”乔教授又激愤起来。“但是,如果是这种情况,一个人把别人文章的核心内容完全套去,最后只在一个段落后轻描淡写地写下原作者的名字,甚至还写错了,这又让我这个付出了艰苦劳动的原创者如何保持沉默?”
乔教授解释得合情合理,尤其是“写错了”几个字让余乔很吃惊。他慌忙地又翻开书来,再去搜寻“乔震南”几个字时,竟惊讶地发现貌似为“乔震南”的三个字却实为“乔震国”。发现这个事实的瞬间,他还是颇为触动,可是很快他就相信这不过是一个可恶的“印刷错误”而已。但乔教授却视为是徐怀乐刻意为之。这让他不得不认为这位前辈是心胸过于狭隘了。所以当教授客气地再问有没有其它问题时,他却是不依不挠,又坚定地接过了话筒。
“我想再问乔教授,对一个知识分子来说,他的使命是什么?难道不是启迪民智吗?知识分子最在乎的是什么?是实践他神圣牛虻的批判使命,还是他的文字成就?……如果是使命更重要,那如果因为一个比他更有名气的青年引用了他的文字,而让他那独创观点或独家发现更广泛地传播,让更多的人受了感染和启蒙,这是不是恰好成全了他的使命呢?”
他简单的推论咄咄逼人。主持人发现气氛已严重偏离常规,所以准备要接过话筒替乔教授推脱这个看起来是带着攻击性的敌对问题。可乔教授却并不回避,而是镇定地回答他:
“其实这位同学的这个问题根本不成立!在我看来,对一个知识分子来说,启迪民智的批判使命和他本身的文字成就并不矛盾。知识分子也是一个普通人,他也有自己的权益。在他的权益受到侵害时不能因为他有启迪民智的使命就不该提出正当的抗议!当年鲁迅在自己的权益受到出版社的侵害时也和对方对簿公堂。所以这位喜欢读徐怀乐的同学也不要太激动了,其实徐怀乐的其他文章还是挺精彩的,这一点我还是承认……”
乔教授的回答并不能让余乔心服,但似乎圆满地让众人心服。他郁郁地先离开了教室。外面和煦的阳光和明亮的绿意也无法完全驱走他心底的气闷和阴影。他不由得还是要想:虽然“抄袭”这事情完全是乔教授的恶意结论,但是现实中的徐怀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他有怎样的人格性情呢?也像乔教授一样过于在乎个人声名,也对个人利益斤斤计较吗?这些问题虽然早已在他心里成形,他却没有勇气深入探究下去。他多次提醒自己:徐怀乐不可能不是一个真诚而善良的思想者,他无法怀疑,也不愿怀疑自己所敬佩的徐怀乐宣扬生命尊严的动机里有什么不美好的东西……
长者(2)
2
在清水湖边的小坝上,余乔与乔教授重逢了。乔教授先认出他来,而且显得友好而不计前嫌。
“年轻人,你大概不记得我了,呵呵……”
“记得……”他显得冷淡而不礼貌。
乔教授首先开诚布公地说话:“看起来,你对我还是有些负面情绪啊!其实我完全理解你当时的想法。我始终记得半年前你提的问题:对于一个知识分子来说,到底是他的成就重要,还是他的使命重要……当时,我本来想下来之后和你单独探讨一下。可是你太激动,步子也太快,等我走出教室的时候,已经赶不上你了!
“坦白说,年轻人,你当初提的问题真的很有分量。我后来都想了很久。我尤其想了想关于使命的一些东西。最近我还酝酿着要写一篇谈使命的文章……想不到今天在这里碰到你,我可以趁此机会把我未成文的想法分享给你!”
他感到乔教授这样对他说话真是有点屈尊了,所以也勉强笑了笑。正当他想说点什么的时候,乔教授转身往湖边老树的方向走去。他也跟着乔教授往那个方向走。就在他迈步时,他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矮小身影正凝视着他。他心里一紧,这才又意识到他今天的主要目的是来这里“赴约”。这也是一个小女生,难道她就是昨天那个女孩子吗?不可能,他不由得在心里摇头。她虽然也和昨天的女孩子一样瘦弱矮小,可她根本与昨天那个影子对不上号。她身上丝毫没有那萦绕在他想象中整整一天一夜的气息。她相貌平常、气质平庸,尤其是那一身陈旧过时的衣着让她看起来与大学校园的明丽清新格格不入。她仿佛就是从一个贫民窟里出来的女孩,还穿着一身时代久远、已泛发了霉烂之气的衣服,她对自己头发的处理也是粗糙得过于原始,她似乎就是拿一根已被风露侵蚀得发黑的皮筋把头发很随意地捆在脑后。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女孩为什么会那样专注地看着他呢?是好奇,还是无心的注视?
乔教授的话又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年轻人,你大概不清楚我怎么会来这里……其实,像我们这样的人,也真的太忙,基本上没有时间到处闲逛……”
“教授当然会很忙的……”他随意附和一下。
乔教授站在小坝边上的老树下,眼望着湖水,略显低沉地说:
“告诉你一些事情吧……我是*时代出来的人,但是我有一个胞弟,他却没有从那个时代走出来……”见余乔颇为专注地听,教授继续说:“我弟弟的死就与那个时代的‘使命背负’有关……现在想想,自己能从那个时代活过来,真的已经很不错了!*刚开始的时候,我在师大——那时候的师范学院中文系上三年级,我弟弟是在C大机械学院上三年级。他当年死于*中的武斗……常校长的死让他对工作组成员,还有那些张贴常校长罪名大字报的同学充满了仇恨。后来他很自然地成了拥护常校长的帮派头头……就是那些帮派……各个帮派彼此文攻武斗,结果C大血流成河……以前C大清水湖附近有几个抗战时期留下的防空洞,尸体横七竖八地堆放在里面,尸水都流进到湖里……这湖里也有我弟弟的血,所以我有时候也来这里看看……”
“我也真的在关注那个时代的历史……”余乔终于开口说话。“ 太荒谬了!他们不尊重活生生的生命,*‘具体’的生命,践踏他们眼中一文不值的人道主义真理,很荒谬的理由是,他们说生命高于一切的人道主义是抽象的,所以不是真理……”
“是啊,那是时代的悲剧!人性的悲剧啊!自从我弟弟死后,我在心里就问一个问题:到底谁是凶手?我弟弟被铁榔头砸死,拿铁榔头的那个人就是凶手……让我不明白的是,他虽然被害了,但是他生前自己也是一个凶手,他也曾拿石头砸死过人……我一直情愿相信一件事情,我弟弟与其他人是不同的,因为他的激烈行为是因为常校长的冤死……”
乔教授顿住了,然后便走出小坝往草坪间的木长椅走去。余乔也跟了上去。乔教授坐下来时,也请余乔一起坐下。余乔坐下时,才发现小坝上的小女孩也悄悄地跟了过来,还站在长椅边,似乎对乔教授的言论也很感兴趣。乔教授也注意到她,大概还以为她和余乔认识。教授客气地请她也一起坐在长椅上。她却只微笑着摇头。
“唉……”乔教授叹息一声,又说,“这些年来我研究*,几乎都在史料堆里找发生过的事实,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这些分散的史料。可是直到最近我才找到一个组织这些史料的有效切入点,就是对那个时代的精神状态作深入分析……年轻人心中有一种看起来很神圣很浪漫的东西,就是那些看起来是理想的东西,看起来很高贵,被总结为什么情怀。那个时代年轻人的普遍精神状态,就是对一些虚幻的使命而着迷……
“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在《玩笑》里写过一些发人深省的话。他大概说:青春有可怕的一面,一些孩子在青春这个舞台上,做作地表达一些熟记过的东西。他们对这些东西根本是一知半解……很多灾难就是出自这些孩子之手,他们用一些极端的方式来表现一些感情,幼稚地表现他们对‘真理’的激情……他们*身边人的时候,看起来好像是很真诚地认为自己做对了,是在追求真理,是在背负伟大的历史使命,也相信自己会在历史中留下光辉篇章……
“可是等那个年代过去之后,他们又发现了什么?他们发现,当年的更崇高就是后来的更卑劣……到底悲剧的根源是什么?年轻人,你认为呢?”
“乔教授,我觉得是他们所受的教育有问题。”他认为悲剧根源在于那时的年轻人在理性上受到蒙蔽。“他们被洗脑了!他们被灌输了错误的东西。没有人告诉他们,每一个人的生命权都是至高无上的,没有人告诉他们人道主义是最绝对的真理……我还认为,当代知识分子在这方面应该做更多的启蒙工作。现代的年轻人应该为历史悲剧而警醒。但是大多数都不关心这些,他们对发生在历史中的苦难悲剧很冷漠。我身边的人也是这样,我平时对他们讲这方面的东西,得到的回应大都是嘲笑……看起来,在思想启蒙方面的工作,真是任重而道远。我在思想方面的启蒙就是徐怀乐的文字功劳。我认为,在思想启蒙方面,应当有更多学人、思想者加入到背负这个历史使命的行列中来…”
“年轻人,你给人的感觉真是有点天真……”乔教授又拍拍他的肩膀。“还是要慎谈使命啊!我认为,年轻人真的不要太轻易就向什么‘使命’、‘理想’或‘真理’之类的东西拜倒了。你们当代年轻人也是一样,生活目的‘形而下’一点儿反倒安全一点儿。太‘形而上’的追求反倒导致更多‘形而下’的灾难,这就是历史所带来的血的教训啊!”
“乔教授,不能将‘真理追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