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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菁抽泣着抬起脸:“小米,简影说,那些谣言是真的,你和夏吹,你们 ……还有建豪,他……我不相信,就回来找你,想把事情弄清楚……”
“夏吹呢?他没和你在一起么?”
“他去饭馆订位子,我去买蛋糕,路上无意中看见简影和建豪在吵架,然后,然后就……”
“阮菁,你冷静点听我说。”
小米抱住她,拼命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忘记简影的话。”
“等我走了之后,一切都会恢复到先前的样子,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要对建豪有信心,他对你的感情是真的!帮助他,给他力量,带他走出我的阴影,永远留在你身边,你一定能做到的,一定能!”
“你走了,夏吹怎么办?”
阮菁望着小米苍白的面孔,觉得她坚强的意志在这一刻就快要撑不住了。
“对不起,我不能留在这里,我的存在已经伤害到了所有的人。”
“夏吹本来就应该和简影在一起,我把他交给你和建豪,你们帮我好好照顾他,行么……”
“小米?”
阮菁看见她的嘴唇已经抽搐得再也说不出话了。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夏吹很可能已经在回家的路上,小米放开阮菁,抓起皮箱继续往前奔跑。
“小米!小米!”
阮菁仍然一遍又一遍,喊着她的名字。
她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矗立在不远处,正目送着她的阮菁,大声叫道:
“阮菁——!祝你幸福!”
小米不见了,阮菁的眼泪还在无法遏止地流淌,她隐约感觉到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个奇异的女孩子了,就连刚才,她最后回头刹那间的表情也变模糊了。
她在笑还是在哭呢?又或者,她笑着哭了。
饭馆里人声鼎沸,夏吹在包厢里等了大约二十分钟,迟迟不见小米的影子,奇怪的是,去买蛋糕的阮菁也久久未能出现。
“不会出什么事吧?”建豪心虚地嘀咕。
阮菁没听他解释就逃走了,他没把握她还会再回饭馆来。
“你确定小米已经出来了么?”夏吹再次问简影。
“我刚才又打了一次电话,我妈说小米一个小时前就回去了。”
简影也开始不安,电话里她不方便问母亲到底有没有对小米摊牌,可是,看情形好象真的有点不对劲。
“我得回去看看。”
夏吹不想再等下去了,那种不祥的预感已经完全转变成失去她的恐慌。
简影立刻拦住他。
“夏吹你别紧张,现在刚好是交通高峰时段,再等等,她说不定马上就到了!”
“是啊,再等等,等等吧!”建豪也站起来了。
这时,谁也没发现阮菁已经悄悄地站在门口。
“夏吹。”她轻轻地叫。
“小米已经走了。”
夏吹的脑袋轰地一声,裂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米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次夏吹听清楚了,他连半秒钟也没耽搁就冲了出去,楼道里响起碗碟摔破的巨响和服务员的叫骂。
简影感到脊梁一阵彻骨的紧缩,她一动不动地闭上眼睛,脑海中漆黑一片。
过了一会儿,建豪猛然惊醒,扔下餐巾。
阮菁迅速地冲上去从背后将他拦腰抱紧,滚烫的眼泪又轮番跌落下来:“别走,别离开我,我求你……”
1994年夏初27
“我要见你。”简影在电话里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可我没时间。”夏吹也在重复。
“你已经一个礼拜没去上课了,夏吹,我们得谈谈。”
“谈什么?”
“小米。”
“你知道她在哪儿?”
“见了面再说吧。”
夏吹放下电话,心想,她或许真的知道。
他们回到去年春天的那个星巴克里,就是在那儿,小米第一次打算偷偷离开夏吹。
“小米在哪儿?”
他没坐稳就开门见山地问。
“我不知道。”简影如实回答。
夏吹郁闷地皱了一下眉,站起来转身就走。
“这算什么?小米失踪难道也是我的错么?你到底有没有站在我的立场为我想过?整件事情中,谁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我没想要伤害你。”
夏吹回过身,漠然地注视简影。
简影同样冷酷地注视着夏吹。
“你一直在伤害我,从我第一次看见小米照片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应该对我说,她才是你这辈子最爱的女人,而不该在我对你付出所有之后再卸下伪善,将血淋淋的伤疤一个个地揭给我看。”
“夏吹,我做错了什么?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对待我?”
一种久违的痛楚破茧而出,无法抵挡地袭击了简影的心脏,她望着眼前的男人,他脸上固有的阴郁因为这番话而平添了更深的焦灼。
如果今天消失的不是小米而是她,他会不会也因此失魂落魄,人形憔悴成这样呢?
不会,绝对不会。
这个答案让简影浑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
“简影,不跟你提小米,是因为我和她注定只能是两条无法交叉的平行线,可现实是,我是她此生唯一的依靠。”
“我不想因为她而背弃你,也不想因为你而抛弃她,我一直在努力地,要理清这错综复杂的关系,你、我、小米、还有你的家人,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我们共同度过的那个夜晚,我知道那对你意味着什么,因此,我已经对你母亲许下了应有的承诺。”
“你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没有,你很好,什么错也没有。那么现在请你告诉我小米又错在哪里?她到底是妨碍了你还是妨碍了你的家庭?为什么一定要把所有的压力都强加在她一个人身上?”
“她不正常,她勾引他的亲哥哥,让他做出了不耻的行为,难道这还没有妨碍到我吗?”
“你说什么!”
夏吹愤怒地将简影从椅座上抓起来,四围的目光诧异地汇聚到他们身上。
简影无法再坚持下去,她没料到这样的愤怒会让自己感到绝望,绝望到所有的一切在一瞬之间全部失去了意义。
“小米在学校晕倒的那天,在你家门口,我什么都看见了。”
夏吹陷入她臂膀里的手指触电似地松了。
简影立即发现,当日对小米说这件事时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那种魂飞魄散的神情,同样清晰地浮现在了夏吹的脸上。
“如果不是她楚楚可怜地勾引你,你会做出那种……那种简直令人恶心的举动么……”
“那不关她的事。”夏吹毅然打断她。
“当时,她睡着了,根本不知道。”
简影觉得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难道那个吻,的确……的确是你发自内心的情不自禁?”
夏吹不说话。
但是简影看见答案就在他眼睛里,此时此刻,正毫无顾及地展现在她面前。
她后悔自己怎么会如此低估夏吹心头那座火山的爆发力?欲焰分明是旺盛的,岩浆分明是滚烫的,那种浑然忘我的赤裸裸已经完全超越了小米身上的那股苍凉。
他根本就是想要将自己和她一起投身于烈火中,来一次彻底的焚烧。
简影终于忍无可忍,放下杯子,将所有的嫉妒、怨愤统统凝聚到手掌中,狠狠地朝夏吹的脸上挥去。
那一声极响,让一名侍者惊吓地摔掉了托盘。
夏吹的脸颊开始泛红,但他还是纹丝不动地等待着下一个惩罚。
周围出奇地静谧,好象每个人都因为他们撕破脸的僵持而收敛了自己的声音,过了很久,人们看见那个挥手的女孩哭了,没有声音却惨烈无比地哭着。
夏吹一个箭步走上前,抓起她的手腕掉头就走。
简影先是挣扎了一番,不过很快就放弃了,她宁可一声不吭地被夏吹狭走,也不要在公共场合难看。
夏吹把简影带到咖啡馆后面的墙角里,用力一拖,将她围进了胸膛。
“别这样。”
他呢喃着,试图止住她的眼泪。
“你这样,我很难过。”
“夏吹,”简影死死地攀在他肩头,“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是那么爱你,爱到可以把一切都交给你,她能给你什么?给你什么?!”
“如果她真的爱你,就应该远离你,回到最初的位置上。”
“因为她比谁都更清楚,这种不正常的感情会毁了你的一生!”
夏吹顿时感到背脊一阵刺骨的,麻酥酥的凉。
“是你母亲?她对小米说了什么,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简影的眼泪尚未收住,身体随即又摇撼起来,头针扎似地刺痛着。她意识到必须把真相说出来,那是预料中的结果,倘若真会因此而失去他,她也必须说出来,因为那是挽救夏吹唯一的机会。
“你不用再找她了。”
简影擦干眼泪,轻轻地将夏吹推开。
“这一次,她是绝不会让任何人找到的,尤其是你。”
“因为,她必须信守承诺。”
“承诺?什么承诺?”
“你忘了当年她是怎么把你扔在火车上的?如今,她用同样的方式抛弃了你,不过,这次比上次有价值,因为我母亲答应她,要给你一份远离是非、前程似锦的新生活,条件是她必须永远隔绝在你的人生之外。”
“夏吹,别忘了,你也承诺过我的母亲,要给我幸福的。”
简影开始笑,含着眼泪很过瘾很倨傲地笑。
夏吹怔怔地望着她古怪的表情,有种不可思议的陌生感。
“我从来没有把我的人生委托给你或你的母亲来处理,虽然小米离开之前,我正准备慎重考虑这个问题,说服你和你母亲,让小米和我一起去美国……”
“休想!”简影大叫。
“我和她,你只能选择一个!”
“和我在一起就意味着重生,我可以原谅你对小米所做的一切,并且帮助你把之前所有的记忆都洗刷干净,如果你选择她,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彻底毁灭!”
夏吹突然认识到,她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再怎么解释也是白费口舌,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小米找回来。
“没用的!你根本找不到她!”
简影再度提醒他。
夏吹不理会,依旧大踏步地往外走。
“夏吹——!你告诉我!”
“你到底有没有真的爱过我?”
她哽咽着嘶吼,夏吹不得不停下脚步。
简影的声音已经痛到沙哑,夏吹的脑海里清楚地浮现起冬夜里那个勇敢纯洁的美丽女孩,她洁白神圣的处女之躯仍然震慑人心地盛开在他眼前,他闭上双眼,沉重地呼吸,同样默默地,吞咽着属于自己的绝望。
“如果不能和她相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痛苦,那么不能和你相爱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所以,你还是忘了我吧!”
简影紧咬着嘴唇,眼看着夏吹飞快地消失在视线中。
这时,眼泪忽然终止了,再也没流出一滴,与此同时,剩余的最后一丝坚强,亦被横冲直撞的苦难淹没了……
这一夜,简影睡得很不安稳。
她梦见夏吹和小米在一望无际的海滩边上亲密嬉戏,他们穿着相同的白衬衫,夏吹在烈日的暴晒下裸露胸膛,小米纤细的脚踝在银白色的细沙中起起落落,乌亮的长发象飞扬在蓝天上的瀑布……夕阳西下,他们在岩石缝里忘情地拥吻,化身为一束惊艳的光……简影在如此“美丽的噩梦”中感到无能为力,重复地冒着虚汗,忍受着煎熬,一遍又一遍,直到电话铃骤然响起。
“简影!”是阮菁的声音,“夏吹不见了……”
简影立刻醒悟到,噩梦正在悄悄地变成现实。
夏吹果真和小米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续三天,他们四处寻找,可是,走遍了北京所有的旮旯小巷,也丝毫不见他的踪迹,无奈之下,只好又转回夏吹家,守在门口等。
夜幕降临的时候,简影忽然想到了最后一个、也是最无法挽回的可能性。
她跑去找房东拿了钥匙,打开了夏吹家的门。
果然,屋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餐桌上,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三个字:对不起。
简影整个人被掏空了似地跌到地上。
无意中,坐到一本蓝色缎面的旧笔记本。
建豪第一个反应就是把它从简影手上拿走,可惜晚了一步。
简影恍恍惚惚地打开小米的日记本,才看了一页就哭出了声,她紧紧地将日记贴在胸口,眼泪象小溪一样潺潺地流到脚尖上。
阮菁不明白,和夏吹在一起这么久,也没见简影流过一滴眼泪,可是现在,他遗忘在这里唯一的一件东西却让她哭到肝肠寸断。
只有建豪知道,简影为什么会那么难过。
因为,她终于明白,夏吹再也不会回来了。
1994年中秋28
尤子把纸箱放到货架的搁板上,小米在板凳上坐下,利落地打开盖子,将碟片一张张套进塑封袋里。
小店的生意在这个时候是最好的,可是,尤子却不停地看着墙上的挂钟,心想,该提醒她要走了。
今晚,小米有个约会。
几个月前,小米突然回来,并且拜托他在一天之内为她另找一个住处,实在是叫他有点措手不及。
尤子没问小米离开北京的原因,他料到这事一定会发生,不过没想到那么快。
小米是个特别的孩子,当初因为她的离开而让尤子肩头的责任始终卸不下来,而那天,在家门口撞见她风尘仆仆的样子,他真害怕她会突然间倒下去。
她比过去胖了,而且,脸色也很红润,只是,那对眼睛,那对原本很清澈的眼睛不知为什么,变得好飘渺好空旷。
现在,尤子仍然会忍不住偷偷地观察她,希望从她身上找到一些过去的答案,可是,没有,那怕一点点感伤也没遗留下来。
小米回到上海的第二天,就和尤子一起搬进了控江路附近的一所小公寓,那个地方离尤子的音像店不远,小米白天在家里写剧本,晚上就到店里去帮忙,日子过得很平静。尤子想,也许她真的把一切都丢在北京,决心要重头开始,又或者那只是假象,实际上,她不仅把所有的痛苦都带了回来,而且决定就此一个人孤独地承受下去。
若果真如此,她的人生便不是重新起航,而是迈向枯竭。
这段日子,很多时候,小米的表情是幽深而叵测的,尤子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现在她勤奋工作努力赚钱,再也不是为了远在他乡的夏吹。
一定发生了什么令她伤心的事,否则小米不会连他的名字也绝口不提。
每每想到这里,尤子就会不由自主,代替小米的母亲为她心疼起来,可是,那无济于事,除了夏吹,没有人能走进她心里,为她抚平伤痛。
“我要走了。”
小米披上外套对尤子打个招呼,急匆匆地推开玻璃门。
“等一下!”尤子叫住她,从柜台里拿出厚厚的牛皮信封扔过去。
“忘了拿稿子。”
小米伸手一接,笑着对他挥舞:“瞧我这记性,都快成老年痴呆了。”
这个时候,在城市的另一角,老屋的附近,夏吹正以同样的姿态独自一人徘徊在街头巷尾。
自从回到上海,他几乎每天晚上都等在那里。
夏吹相信,不管小米躲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总有一天会忍不住到这里来看看,那是他们唯一共有的、任何人也无法掠夺的记忆,她不会绝情到连这个也不要。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他也要坚持着等下去。
九点半,夏吹走到大马路的公用电话亭给建豪打了一通电话。
建豪问:“还没找到么?”
“还没,她到底在哪儿呢?”
“你没问那个姓尤的?”
“我不认识他,怎么问?”
“也许他们在一起吧。”
“有这个可能。”
“那至少你可以放心,小米有人照顾。”
“如果他们没在一起呢?”
“……”
建豪没话了。
“你的毕业证书还在我这,要不要给你寄过来?”
“先留在你那儿。”
“不行,找工作的时候要用的。”
“我没那个心思,等找到小米再说。”
“你真不打算回来了?那简影怎么办?”
夏吹说不上来,也不知该怎么说。
“我得回去再等会儿,今天是中秋节,说不定她会出现,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夏吹再三嘱咐建豪一定要留守在北京继续寻找小米,并特别交代,不要把他的行踪透露给简影,这种时候他不能分心。
夏吹走出电话亭,抬头仰望天空。
暮色很凝重,月亮白晃晃地贴在黑幕上,浑圆得象一块煎饼,好不真实。
真是个落魄的中秋节,夏吹忍不住想道。
他加快脚步往回赶,不小心撞到一个人。
夏吹埋头说了声对不起,那人根本没听见,只顾着和别人大声吵架。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当初讲好了不准随便改我的稿子,现在你要我把第十六集的内容放到第六集去,那后面还有什么好看的?”
“什么?你说制片人要改?既然他会写剧本,还来找我干嘛?”
“把剧本还我,我不干了!你们找枪手重新写好了,他们又便宜又听话,最擅长瞎掰,别说调换内容,就是把第一集死掉的角色掰活了也没关系。”
对方果然把信封塞回她怀里,结果她没接住,啪地一声掉到地上,稿纸散得乱七八糟。
“什么态度,竟敢撒我的稿子。”
“你以为你是谁啊!”她扭头大叫。
对方早已逃之夭夭。
“神经病……”
她一边嘴里嘟囔着,一边气呼呼地蹲下来捡纸头,几乎同时,看见还有另外一双脚停在跟前,也在帮着捡。
那是一双学生时代体育课上才会穿的老式球鞋。
她觉得有点眼熟。
“你走你的,不用理我。”
球鞋依然停在原地。
“我说不用!你听见没有?”
她火了,想从他手里把稿纸夺回来,不料,对方机敏地一闪身,把它们藏到背后去了。
她恼怒地站起来瞪视他的头皮,他终于站起来面对她,她立即呆住了。
1994年中秋29
小米跟在夏吹后面,慢吞吞地走,并且故意保持一定距离,象是怕被别人看见似的。
夏吹把她带到老房子前面,背抵着墙,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她站的那个位子。其实,光线很暗,他什么也看不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