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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冰再回去，中药铺里的人已经渐渐散尽，老中医被一家人请去家里看病。夜幕也笼罩着安静的城市，铺子里有好闻的中药香。
赵意中站在小板凳上，还得踮着脚，才将分别装着蜈蚣、人参、天麻等的坛子一一放好。她晃晃悠悠几下，似乎有些不稳。
她一倾斜。
扬非凡便伸手，接住她轻飘飘的身子，蹙眉头骂她：“也不小心一些。”
赵意中像是突然得了勇气，认真地说：“我是故意的。我知道不会跌倒，我只想让你抱住我。”所以，别像个呆子一样把她推给林志颖。
扬非凡像是得了烫手的山芋，匆匆撒手。“意中。你大概还不知，上周三我才和天恩一起了，马上就要高考，我们打算一起走T大。本打算高考后告诉你的。”
是她蠢。赵天恩可十指翻飞如白鸽，可身体轻盈如蝴蝶，可声音婉转如百灵。任何一个少年见了，都会想骑着一匹剽悍的马，把赵天恩掳上马背，嗒嗒地拐回去做压寨夫人。
夜那么凉。是不是平日接触了各种药材，有些毒性未明，现在通通涌上，成了她心中难解的毒，痛得很。
太阳就在窗外悲伤地悬着，阳光已至。可是赵意中的眼角眉梢覆着一片阴影，晦暗不亮。
同宿舍的女生又推又叫，可都叫不醒赵意中。
她的身体发冷，微微有些颤抖，半夜有过痛苦的呻吟。同宿舍的女生说起都有些害怕，一人慌慌张张要下楼请医生，撞上一个少年，认出是帮赵意中搬行李的男生，慌忙说：“赵意中生病啦。你快去看看。”
“我知道。”林志颖匆匆上楼。
见着了昏睡不醒的赵意中，林志颖紧紧握住她的手，轻轻唤着：“意中。意中。我在这里。是我。林志颖。都过去了。没事了……”他极有耐心地呼唤她。
终于她醒过来，幽幽睁开眼，赵意中看看阳光落下的光斑。是的，林志颖与她同在T大。
但只有他们两人。
就好像在一年前，赵天恩和扬非凡双双来了T大，那个孤独的小城里，只有林志颖陪着她走过一条一条的大街小巷。
那日后，扬非凡尴尬地离开，再等着高考的通知书后，他就真的离开了。而取而代之的是林志颖开始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他站在药材室阴暗的一角，手足无措，一点儿忙也帮不上，他无法识别那些散发着古老香气的中药材，正如同他无法识别眼前这个突然陌生的女子。他看着她的背影，那么贴切黑暗，她的一双手毫无感情地将晒得干干硬硬蜈蚣用一根竹木撑着，也将莲心挑出，也把人参分类。
“为什么……”他问过，“我还不认识你的时候，你笑得那么开心。现在却这么不开心？”
他有那么多的不懂，但是他愿意疼她。她在学校内逃跑的时候，他冲上去挡住那气喘吁吁的老师，说：“老师您辛苦了，我想请教一下您这么好的运动神经是怎么练出来的。”然后等他阻击完，老师已找不到抱着蜈蚣还是蚕还是蝉的赵意中去哪了。他愿意去喝她自己研制出的独门中药秘方，然后第二天睁开眼看到的是医院的白色天花板。他也经常陪着她去城市里的大山小山，两个人一人背一个背篓，装满了药草，然后最后他背着她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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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许一个天堂（4）
已在T大的赵天恩问她：“林志颖是不是喜欢你啊？”
赵意中回：“你错了。林志颖压根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他现在正在拍摄他的首部青春偶像剧《放羊的星星》，姐你一定要看。里面的他十年如一年的迷人。”
而那头，林志颖打电话给扬非凡。“她冷得像北极。”
扬非凡沉默。“我帮你。”他说，然后叹一口气。
到寒假的时候，大一新鲜人的赵天恩和扬非凡纷纷而归。久等的林志颖像是看到了希望，眼睛亮光。而赵意中还是不冷不热。
意料之外，赵天恩和扬非凡行同陌路，一出火车站，便头也不回地拉着赵意中走。赵意中奇怪。“姐。非凡哥还没有跟上来。”
“分了。”赵天恩没好气地说。
赵意中委托林志颖去问扬非凡，扬非凡也便承认，大一入学的时候众位师兄对着花一样的赵天恩照顾有加，他自己又在大学忙东忙西，确实没有照顾好天恩。只是区区半学期，赵天恩已跟了舞蹈社高大俊朗的助教师兄双飞。
赵意中开始在心里盘算开，她是要在海边献出她的初吻，还是要在大雨中狠狠地拥抱扬非凡呢。她最后决定了，他们的定情地点还是在那家小小的中药铺子的好。
恰好扬非凡也约她在那见一见。
陈旧的中药散发着淡淡的异香。
如同那日，她小小的身躯恰好倒在他的怀里。她准备好了要问扬非凡一个答案，他们是同样面对爱情受伤而止步不前的人，他们是否可以彼此温暖。
赵意中眨眨眼睛：“你不能说我不要脸，虽然我还是故意摔倒的。”她伸出双手，揽住他的脖子，眨巴着眼睛，“扬非凡啊扬非凡，就算你把我当成姐姐的替代品也没有什么，我就是那么喜欢你。我可以等你慢慢多喜欢一点意中。”
扬非凡想起在外等着的林志颖，撒手。任赵意中绝望地在空中找不到任何依靠，她重重跌在地上，与此同时，扬非凡开口：“我还是喜欢天恩的。”
一句话，就宣判了她的死刑。
扬非凡什么时候出去的她也不知道，进来的林志颖局促地看着她放肆哭泣的背影，不知道如何安慰。他记起出门时阴沉着脸的扬非凡说的“进去好好安慰她。”林志颖照做，他心疼地吻掉她眼里汹涌的泪水。“意中。别哭。你一哭。我就慌了。”
“你喜欢我对不对？”
“是的。”
“那你一定要非常喜欢我。你对我的喜欢一定要比扬非凡喜欢我姐的多。”
“我保证。”
“那你不要吻我的眼泪了，你可以吻这里。”她主动送上自己的唇。
淡淡的中药香，缠绕在唇齿间。
从此宠她上了天。林志颖的单车后坐永远只属于赵意中。他喜欢听意中因为赛过风的速度而像孩子一样大声尖叫的快乐。意中会故意扭来扭去，让林志颖把握不了方向，一起栽在草丛里，他总会下意识地先保护她。两个人手拉着手躺在草丛里，林志颖的心里充满柔软的幸福，他想，这就是一生了。他转头望着赵意中，如此期望她有幸福的笑靥。可是赵意中的眼睛空空的，她空空地望着天，像不属于他。
林志颖一瞬间悲哀地想：我觉得意中像一只鸟，她可暂时停在我的肩头，但我怕她随时会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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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许一个天堂（5）
等赵意中恢复了，林志颖便陪着她出去走走，熟悉T大。
但赵意中越走越没有力气。她脸苍白，蹲下，仰头望他，几近崩溃。“林志颖。我姐姐在文山湖边跳过舞，扬非凡在图书馆门口站过很久很久等她。每一个地方都有要命的回忆。我承受不了。”
强烈节奏的音乐带走了他们的注意力。社团活动中心的空地上，舞蹈社的正在那里练习，有一个人跳街舞跳得尤其好，身段敏捷，黑色的发在空中飘荡着，柔柔的发香勾动围观女孩子的尖叫。
赵意中转过头看了一眼，就定住，然后她突然走过去，用着最柔软的声音说：“师兄，你跳舞好好看，我想你教我。”她不自觉地靠近他，中药香淡淡，只属于赵意中的。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赵意中都和段子澄在一起。林志颖无法理解赵意中的做法意义何在，在他看来，对舞蹈感兴趣的不会是赵意中。而每次学舞的时候，赵意中都是懒懒地应付，不到半个小时便说累了，要与段子澄一起去喝下午茶。
林志颖不放心她，总是跟着，时不时也像个苦口婆心的父亲一样告诫赵意中：那个段子澄不好，迷了不少的女生，伤了无数女生的心。意中你别做梦。
赵意中不在乎。她和段子澄打电话的时候会有夸张的笑声，但是那眸子里沉静如水，她明明不快乐。
林志颖看着微笑着的赵意中。赵意中，他读不懂啊。他心灰意冷。只看着赵意中和段子澄来往越来越频繁。
段子澄习惯告诉赵意中。“不知为何，我总有非常熟悉你的感觉，你长得像我过去的朋友。”
赵意中说：“你想想，像谁？”
段子澄想了想，眼睛里有遗憾的神色闪过，但稍纵即逝。他说：“忘了。我不记得了。”
赵意中冷冷地离开他的怀抱，说：“段子澄。你是风，有很多女生都会傻得想去捕捉注定要离散的风。”
“你呢？”他挑眉。
“我只愿并驾齐驱。”赵意中顺着音乐的节奏起舞，她初学不久，动作粗劣，但是段子澄会点头赞赏，说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决绝，如她的人。只是段子澄不知道她并非一直如此。
一日，林志颖突然收到赵意中的来电，那边是慌乱和挣扎的声音。是赵意中和段子澄。
他到的时候，段子澄正被年级主任带着走出去，他说不是他，是赵意中搞的鬼，本是两相情愿的，她突然反抗挣扎。林志颖看着一片狼藉中袖子也被扯一半的赵意中，长长的额发挡住她的眼，但林志颖可以看到里面的光。
是他不熟悉的光。
是得逞的笑意。
段子澄，他有两个不该。他第一，不该欺骗天恩的感情。他第二，不该让天恩怀孕，并且不敢承担责任。如果没有这两个错，赵天恩不会死在小诊所的手术台上，扬非凡……
“我从姐姐的遗物里面看到他的照片的……”她还在发抖。
林志颖明白了，走过去，安静地把自己的衣服披在衣衫不整的赵意中身上。“有没有受伤？手臂流血的地方要赶紧去包扎……”他本是安静地说着，只是到了最后，突然有一点疲惫，“意中，我不懂你。伤了自己，你也会高兴么？”
赵意中想，她早已遍体鳞伤，新伤或旧伤，她都已不觉得疼，那些伤疤历历在目，是最好的膏药也无法抹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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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许一个天堂（6）
寒假很短。扬非凡登上了Ｔ城的火车。走的那一天，他留言给赵意中：意中，记忆都没有意义。我希望你好。
高三的生活苦闷，林志颖会想着找各种笑话来让赵意中开心，甚至看意中念功课念得快死了，索性说：“意中。你不用成绩那么好的。反正我会考名牌大学，反正我会找到好工作，反正我会养你。”
赵意中张牙舞爪。
匆匆到了五一，妈妈说，意中，你平时念书太辛苦了。这几天就不要念了。马上就要高考了，平时就应该准备好了。五一你要不要放松一下？
赵意中想，那就去找天恩好了。连通知都省了，她收拾了行李，当天上了长途客车。
林志颖如影随形。
的士停在T大门口，林志颖只有整钞，司机找不开，他就进了便利商店去换。赵意中无聊地等着，恰好就见了走到门口的赵天恩，她正要过去，却见赵天恩等着一个人，和他一起匆匆离开了。
一双美好的剪影。
是扬非凡和赵天恩并肩，她挽着他。
赵意中跟着。只是跟着。她很有耐心，保持着恰当的距离，顶着烈日的阳光。只是灵魂好像丢失了，汗水涔涔而落，凝在她的睫毛处。
她真的不知道啊，他们是什么时候和好了，如此般配。
然后她在一家小小的人流诊所外面，看着扬非凡扶着赵天恩进去。她茫然地又开始移动。
走了太久。从太阳落下到月亮升起。
期间手机响了无数次。她都漠然。
然后，眼前就有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影子。林志颖将赵意中一把抱住，骂不停口。但等他看到她一片死寂的眼，他什么都不说了。
给一个良久的拥抱。
赵意中头枕着他的肩膀，小兽样的牙齿尖利地咬着他的肩，发出痛苦的低泣。
月光也不如林志颖的声音轻柔。
“意中。有一个叫小菜的人，然后有一天走着走着它就被人端走了……还有，五分熟的牛排和七分熟的牛排死活都不说话，因为什么呢，哈，他们都不熟……大学里面有一个躲猫猫社，毕业的时候社长都没有被找到……不好笑吗？意中。”
“不好笑……”
“但我希望你能笑。我怕见你的眼泪。”林志颖说，带着一点点疼惜。
他们在T市没有呆多一分钟，林志颖和她又上了回程的长途客车。
“意中……你怎么了？我从超市里出来，找不到你。”
“分手吧。”
“什么？”
“分手吧。我没有爱过你。对于我来说，爱情已经不是任何东西。”
林志颖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颠簸中他看着赵意中的脸，如此忧郁，如此遥远，恍若天涯海角。
那日回去后，赵意中大睡一场，天昏地暗。
醒来的时候，还是被手机尖锐的铃声吵醒的。她低头查看，发现扬非凡在昨天打了三十三通电话，现在是林志颖打来的一通。
按了接听。
林志颖在那边说：“意中。你还好吗？”接下来是林志颖半个小时的废话，那些废话毫无边际，却都透露主人慌乱的心。
“你直接说你要说什么。”
“天恩死了。”
那个小诊所，实在是技术条件太差。赵天恩的身体实在是太弱。赵意中没有看见走出来的只有扬非凡一人。天恩在进手术室前抓住他的手，力道之大，在他的手上留下指指淤青。她说：“非凡。帮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不希望子澄受到伤害。”他点了头。走出后，那片灼热的阳光让他的灵魂都快要连着一起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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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许一个天堂（7）
事情发生后，人人都在以自己的猜测去评论这件事，扬非凡在一个星期后安静地上交了退学申请书。他安静地收拾行李，林志颖是唯一送他的人，问：“你不和意中说一声么？你不是回家，而是要去另一个地方。”扬非凡摇头，说她已不愿听他的话，但是，他还是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写：意中，我走了。赵意中只回一句：你去死。你给我的伤，给我姐的伤，我会一直记得。
她蒙住耳朵，拒绝任何人的任何话。她读书，她用无休止的熬夜看书来折磨自己，让自己没机会思考和悲伤。
高考后，所有人欢呼雀跃的时候，她在街头茫然地走着，失去了唯一一件可做的事，她竟然害怕了。她蹲在路边，林志颖把她找到。“意中，你可否冷静一点，你喜欢的扬非凡是怎样的人，他就是怎样的人。不是他……”他好聪明，终于猜到，她喜欢的从来不是他。但他从来来不及关心自己，他所有的关心都被赵意中牢牢霸占。
赵意中花了很长的时间来疗伤，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思考，花了很长的时间来相信。她想去寻找扬非凡的时候，可扬非凡早已经不知所踪。
后来知道，段子澄被开除了学籍。
林志颖找赵意中。他听说，那天之后她就恶梦不断，生病发高烧，宿舍的女生都不愿意照顾她。林志颖正巧遇见出门的Ａ女，她看看他，好心地说：“喂。林志颖。你又来找她啊？你真犯傻啊。这种女生也要。”
“是啊。”林志颖点点头，嘴角有笃定的笑意，“我一直都要她，是她不肯。”
他的喜欢，还是在一如既往。不曾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女生们都会被这样的柔情打动。但是赵意中只是翻翻眼皮子，漠视他的关心。林志颖叫她多休息，她却要倔强地爬下床。“我没事。”她虚弱，连拿水杯子的力气都没有。蓄积在心里已久的怨恨终于宣泄，她却因此没了支持的力量。
林志颖蹲下身，将碎玻璃片一片一片捡起来，锐利的边缘划伤他的手，他眉眼安然，仿佛不知，或许是因为痛还不够让心感知。
“志颖。”
她才开口，便被他打断。“你还在想非凡是不是？意中，你常常爱用中药来形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你说我是一剂贵重的药，价值连城，但治不好你的伤，惟有非凡才可以，因为对症下药，非凡才是你对的药。”
“你要说什么？”
“我想说，我知道非凡在哪里。”
拥挤的火车站，人人都在说离别。
林志颖将赵意中送上一列Ａ３１０的火车。他替她放好行李，递给她一罐芬达，然后轻声说：“意中。走好。”
赵意中点点头，汗水濡湿的额发贴着额头，那双被发挡住的眼睛有热烈的光芒。扬非凡，这三个字在心里埋了多久多深。
在火车站台上，林志颖对着她挥手告别，鸣笛声起的时候，他突然大声地叫着：“记得我，意中，我亦可以许你一个天堂。”那声音被淹没在嘈杂的声音中，如脱水的鱼。
赵意中迷惑地回头，大声问他刚说了什么。
林志颖微笑地看着她，若非距离太远，赵意中该是看得到他眼里闪烁的泪光的。
久久的，赵意中走了，但林志颖还留着，一直都这样，她走他留，然后越来越远，拉出生命里不可追逐不可靠近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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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许一个天堂（8）
是简单古朴的小镇。赵意中到的时候天空还是凉意渐浓的青色，远处的霞光朦胧。她提着大包的行李，问旁边吊嗓子的红襟大妈青学路在哪。大妈指了方向，是极其曲折的一条道路。左拐右拐，赵意中越是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