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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鸦嘴跟他养的老鸦一样,从头黑到脚,但有一点是明白的,兔子不吃窝边草,老鸦嘴从不打本庄人的坏主意。那嫁妆多得不得了的惯宝小蒋七小,假如不是时堰的,而是开阁庄的,他也就不会在青蒲大河上设局放彪了。就凭这一点,开阁庄本庄人心底有点惧他,却不恨他。
老鸦嘴并不想跟黄家墩结仇。这一天,正是煮晚茶的时辰,老鸦嘴带着两大篮子咸鱼干来到黄家墩。这老鸦嘴虽说是个恶人,可做人的礼数还是懂的。他先将一篮子咸鱼送给碌碡骨。碌碡骨在黄家墩上的辈分算是高的,力气也算是大的。
“这不淡不咸的,送咸鱼干给我做什么?”碌碡骨说话像在巷子里面扛木头一样直来直去,直爽得让人下不了台面。自打米篮子魂归西天,碌碡骨就不会说一句软话了。何况跟老鸦嘴这等人物搭腔,碌碡骨的言语铁蚕豆似的从嘴里蹦出来。
“真叫不打不相识。不踏对车,不晓得黄家墩的厉害。难得到你家墩子上来,送点家里腌的咸鱼干做见面礼,以后请多关照。”老鸦嘴说起话来,用的是小鸦船上练出来的稳劲。
碌碡骨也是生性好胜的人,老鸦嘴这番话听得蛮顺耳的。碌碡骨顺手接过篮子,将咸鱼干倒进一个空鱼篓,挂上屋梁上钉的挂钩。这在溱湖,家家户户屋子里都有这么几个悬着的挂钩,用来挂咸肉咸鱼粽子包子,一来吹吹干防霉,二来防猫防狗来偷吃。好吃的挂起来,成了升在屋内的竹灯笼。香气跑出来,气得猫狗爪子挠心。因此溱湖有了句调笑的话叫“鱼吊臭了,猫叫瘦了”。这话常用来骂单相思的人。
碌碡骨又冒出一句话:“这热煞人的天,你就为送篮咸鱼干吗?”
“不瞒你说,孙小娘子托我做个中人,给你黄家墩捎个信,孙家要收荒田。”碌碡骨一听就闷住了,他觉得整个人都被渔网裹住了,透得了气,动不了身。
自黄家从上河漂到这下河,在这荒田边上落下脚来,几代人都靠着这青了黄、黄了又青的的芦苇水荡滋养。虽说所得不丰,但在那没了东西南北的荒田心里,藏着黄家墩上的人们最想要的安宁。官府管不到,匪盗不打扰,算得上是溱湖地界一块不为外人知的小福地。何况在黄家墩前面不远处,还有米篮子母子的坟茔。碌碡骨让两只石狮子护着、陪着,站在自家门前一眼就能望到晃荡在芦苇里的坟头。隔着阴阳,一家三口还能常望长守。可如今,孙家要收荒田了。
碌碡骨晓得这祸事是怎么来的,一准是孙小娘子拿荒田撒气。
老鸦嘴见碌碡骨愣住了,便说:“口信捎到了,还有这篮咸鱼干没送到。这是给你侄子备的。”起身走了。
碌碡骨觉得气都透不过来了,对自己的胸膛猛捶了两下,他听见了小脚四老太的声音。
小脚四老太明明朗朗地倚在门框上,跟碌碡骨说着金砧子的来历,嘱咐他眼下遇到了跨不去的坎儿,就能拿金砧子垫着脚。
碌碡骨脚后跟的血蹿到了头顶,一下子开了窍。
“叔叔,老鸦嘴送咸鱼来了——”侄子黄志仁进了门。
“还石稻给他!”碌碡骨正拿冷手巾敷着脸。
黄志仁晓得碌碡骨从不会说俏皮话:“还石稻?那点咸鱼能值几个钱?”
“孙小娘子不是要收荒田吗?不能让他们掂出黄家墩的斤两。”
“头发晒成枯草才换了两石稻——”志仁很是不解。
“值!”碌碡骨瓮声道。
老鸦嘴也拎不清,送点儿咸鱼就要还一石稻的礼,这黄家墩不是穷大方,就是另有什么名堂,真叫人探不到底。老鸦嘴回到庄上,放下稻箩,转身便去了孙家。
“孙太太,信给你捎到了。”
孙小娘子脸上挂着笑,肚子里还在为送给老鸦嘴的半升银子心疼呢。
“黄家墩想买下那荒田。”老鸦嘴又道。
孙小娘子一听,吃惊不小,脸上的笑容像干了的眼屎滚得没了影子:“穷看荒田的,能买田?”
“孙太太,我送去两篮咸鱼,黄家竟还了一石稻!”
孙小娘子又吃了一惊,转念一想,冷笑道:“穷大方,富烧香。你回去看看那石稻是不是一半饱来一半瘪?”
老鸦嘴:“这是什么话?”
“那是本太太赏的几石稻,掺了一半瘪稻。”
老鸦嘴这才想起来,那石稻担在肩上分量是轻了许多。以为回来得急,一路上便觉得肩上蛮轻的。经孙小娘子这么一说,倒对上号了。
“不是孙家的人,不进孙家的门。孙太太的手段不亚于你家孙老板,连赏的粮食也要做手脚。”老鸦嘴有些不快,“你以为只有你孙家有钱。黄家墩可是探不到底啊。”
“黄家墩上全是茅屋,连一块砖一块瓦都找不到,他能买得起十八亩荒田?”孙小娘子声音越发的大,心情越发的好。
老鸦嘴鬼心思一动,趁这只小母鸡学着雄鸡打鸣的当儿激她一下:“黄家墩的人说话算数,你出个价,他们一准买下来,就怕你后悔。”
“本太太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哪能说话不算数?十八亩荒田就卖他十八石稻。”按常价,再贱的田一亩也能值十石稻。孙小娘子是狗眼看人低,她想将黄家墩一军,灭灭黄家墩的威风。
“此话当真?”老鸦嘴瞌睡捡了个枕头,他也断定黄家墩买不起这十八亩荒田,到时候他可以顶着黄家墩的名,捡个大便宜,还能在两边卖个乖。
“田契在房里放着呢。三天之内,他前脚把十八石稻挑进来,后脚就把田契拿走。”
“按规矩,田契要放在中人手里才算数。”老鸦嘴恨不得一口把那十八亩荒田吞到肚子里,他生怕孙小娘子反悔。
老庄董赵开祥被请了出来。开阁庄人最相信他做中人,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一手托两家,一碗水能端得像面镜子一样平。不过这回,老庄董心里存了点私念,他巴望敦厚懂礼的黄家墩能买成那荒田。他晓得孙小娘子的脸是半人脸半狗脸,说翻脸就翻脸。他写好文书,让孙小娘子盖上了孙家的印章,留下十八里荒田的田契。一转身赶紧让人捎信上黄家墩,让黄家派人来他家说事。碌碡骨独自上了庄,来到老东家家中。
老东家赵开祥晓得碌碡骨是斗大的字也认不了一箩,便找出那卖荒田的文书给他说了一遍。
碌碡骨感到自己的耳朵是别人的,不敢将听到的事跟自己连到一块去。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一石稻能买一亩田?
老东家道:“孙小娘子是门缝里看人——把你黄家墩的人看扁了。她料定你出不起这十八石稻!”
碌碡骨热得连头发尖上都在冒汗。
老东家又说:“要不要我帮着想办法?孙家限了三天的时辰。”
碌碡骨叩谢道:“难为老东家作中人了,能想到办法。”
碌碡骨回到黄家墩上,赶紧进了小脚四老太在世住的“顶头虎”。“顶头虎”里头还是老样子,只是少了个能当家做主的小脚四老太。碌碡骨还像当年那样,照着小脚四老太的话,走到灶门口,翻起黑漆漆的金砧子,从底下切了金灿灿的一片,抹上锅灰,再放好金砧子。金砧子又成了黑漆漆的一块供烧锅时坐的铁砧子。
碌碡骨想叫志仁来商量,又怕志仁年轻气盛不懂世故,泄了“收到了”义财金砧子的事情。要是自己一个人去,又怕舞不起来。先要找到合适的钱庄兑碎银子,再找粮行去买稻,还要把买的稻弄回来运到庄上。眼下水路走不起来,干了河。全靠人去挑,这热煞人的天,弄不好真的会热煞挑粮的人。
碌碡骨坐在小脚四老太常坐的凳子上,苦想着主意。
小脚四老太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米篮子。米篮子怀里抱着个孩子。她们都笑嘻嘻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碌碡骨请小脚四老太拿主意,小脚四老太便不见了。碌碡骨想跟米篮子说句问候的话。米篮子让她看孩子,碌碡骨又高兴又难过。看来看去看不清孩子的脸,突然看清了那张脸,那是小小俏观音的脸。碌碡骨吓了一跳,醒了过来,还坐在小脚四老太常坐的那凳子上呢。
碌碡骨以为那是小脚四老太和米篮子一块儿托梦给他。再想想,也只有这刚过门的黄家媳妇俏观音能帮着办这事。论身手,论见识,都没得说。她不会像志仁那么张狂,她更不会卖了黄家。她虽说是个红遍上下河的名角色,嫁鸡随鸡,她还不是黄家墩的人?这么想想,碌碡骨觉得自个儿头一遭会拿主意。事不宜迟,偷了个空,跟俏观音说了这事。俏观音赶紧带上那块黑乎乎的金片,骑上大白马,下到见了天的河底,飞奔而去。干了河,船行不起来,俏观音的白马就成了为黄家遮阳送爽的一朵祥云。俏观音赶到上河的姜堰镇。溱潼在手头,姜堰在脚头。俏观音舍近求远是为了避熟就生,添几分安稳。姜堰那地方商贩满眼都是,钱庄自然少不了。俏观音找了个客栈住下,到了快打烊的时辰,找到一家偏僻点的王记钱庄,将那金片兑成几根通用的金筷子。金筷子上了黑漆,乌油油的,沉甸甸的。再找了一家包送的粮行,交了定金,留下老庄董赵开祥的住址,说了送粮的时限。
第二天一大早,热煞人的太阳就不知趣地伸出头来。俏观音心疼大白马,便在客栈歇了一天。第三天赶早凉,直奔黄家墩。
到了第三天,离太阳露面的时辰还早着呢。黄家墩上的人,没到半夜就都齐刷刷地起了床,就等着俏观音回来。
碌碡骨最揪心了,这么个神仙客能到黄家墩来做媳妇,做梦也没想到。不用说志仁,黄家墩的大小人等都笑歪了嘴。这回碌碡骨私下做主让俏观音去搬救兵,他只跟大家说了去买粮换荒田,也不好说破了底细。志仁心里的不痛快都冒到脸上来了:这做叔子的越做越偏了,叫俏观音去办大事,都不肯跟人家的男将说一声。再想一想孙小娘子说过的闲话,他不担心俏观音会成“獭猫精”,倒担心碌碡骨会跟自己的女将有点不干不净。到时候,要是黄家墩上真的出了个“扒灰老”,自己还有什么脸面见人?整个黄家墩不被人家笑死了?
在溱湖,儿子结婚办喜事,总免不了拿做公公的寻开心。将公公脸上涂上黑灰——这叫“不要脸”;扛上出灰扒跟着新娘子后面转——像扛着钉耙的猪八戒一样好色,乱了辈分,这叫“扒灰”。这在席间拌丑相的快活的公公,就被叫做“扒灰佬”。办婚事的时候,扮“扒灰佬”,那叫乐。公公跟媳妇真的有了一腿,那叫丑,大丑,大活丑。
黄志仁再想想,又觉得不可能,自己能娶回这个“女将”,叔叔碌碡骨没得功劳也有苦劳,何况在西庙前玩石磙子,要不是叔叔救一把,死活下不了场子,也捎不回那仙女似的女将。叔叔虽曾跟叉鸡帮的姑娘相好过,那也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下流事。黄志仁就这么胡乱地想着,胡乱地等着。千斤神力俏观音骑着大白马,一下子便跳上了黄家墩的小码头。到了眼前,黄家墩大小人等这才反应过来,欢呼起来。
俏观音高声道:“让家里人久等了。事情办好了,都回家吃早饭吧。”众人听了,高高兴兴地散去了。
俏观音把马绳递给黄志仁:“有劳夫君帮我饮马——”自从遇上了黄家班,嫁到黄家墩,已经难得这么开心,忍不住来了一句京腔道白,百般娇媚像蜜糖似的泼了过来,让志仁又甜蜜蜜地晕了一回。
志仁迷糊糊地牵着马往马棚去。等他饮好马,拴好绳,还不见俏观音回家。他有些急了,这女将一点规矩都没有了,走的时候不说一声;回的时候,还没进家门,人影子都不见了。
志仁喊了一嗓子,听见俏观音应了声。再喊一嗓子,俏观音又应了一声。黄家墩就那么大,志仁听出来了,俏观音是在小脚四老太那“顶头虎”里应着他呢。俏观音正跟碌碡骨回复买稻的事。
志仁走过去,见俏观音正跨出门,碌碡骨从后面探出头。
黄志仁这回把打铳的说的话当真了,转身便回。
俏观音感觉志仁有点不对劲,三步并着两步赶紧回家。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马棚里有抽打的声音。她冲过去,一看差点气昏过去。黄志仁正举着竹片做的罱舌(溱湖常见,用来罱泥的农具,两支竹篙夹着像张大嘴的网,用来捞水底淤泥,最下端有两片长长的、宽宽的、结结实实的竹片做罱舌,可以抽出来),劈头盖脑地抽打那拴着的白马,嘴里还在骂着:“谁叫你去的!谁叫你去的!”
俏观音一个小箭步,连罱舌带人一下子拎开丈把远。碌碡骨还在小脚四老太的“顶头虎”里,跪在小脚四老太的牌位前祷告。幸好四老太和米篮子托梦来,才挑到合适的人去办兑金买稻的急事。请老人家放心,这孙媳妇很了不得,有大本事,替黄家墩办妥了一件大事件,姓黄的一大家子都要沾她的光了。真是祖茔风水好,才有这仙女一样的姑娘嫁到黄家墩。
碌碡骨起了身,他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俏观音骑马的样子,跟他朝思暮想的米篮子划船的样子,竟有七八分的相似。他觉得有这个想法很不应该,自己是个叔公哪能往侄媳妇身上想心思,那是“扒灰佬”做的事,畜生不如。他抬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出了门。
碌碡骨来到志仁家门口,差一点跟冲出来的志仁撞个满怀。碌碡骨一把扯住他:“到哪儿去?”
黄志仁气呼呼地甩开碌碡骨的手,一声不吭。
碌碡骨道:“叫上你家女将,一起上庄。”
“要叫,你叫!”
“这叫什么话!你发什么猪头疯?”
“上姜堰,又不是我叫她去的。”
“上姜堰?那是整个黄家墩的大事,我自有安排。上西庙求签的事,不也是我点拨的?”说到上姜堰,碌碡骨声音高不起来,有些自己感觉不到的心虚;提到上西庙求签,碌碡骨的话语像迎上风头的风筝直往上扬。
志仁想起上回在溱潼西庙的影壁前,走投无路时还是叔叔点拨自己去求签,结果引出一段大好事。叔叔都是为自己好,他不会做下三烂的事,都是自己心眼小,瞎想没影子的事。这么想着,火气一下子散掉了,转身回去。俏观音正抱着她心爱的白马哭着呢。
这大白马就像自己的亲人,一直陪着自己,从上河到下河,从娘家到婆家,从热热闹闹的场子到孤孤单单的墩子,最知热知冷的就算是这匹马了。当初父亲问她要什么嫁妆,她只要了这匹马。有了这匹马在身旁,她便觉得心里有了底。现在自己的如意郎君“假武生”居然不分青红皂白痛下杀手,打得白马青一块紫一块,俏观音的心肝都开裂了。她想不通,自己辛辛苦苦地去了一趟姜堰,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似的。白马替自己受苦了!
俏观音见叔公碌碡骨进来,忙擦了眼泪。她敬重这位长辈。黄志仁在忙着踏大车的时候,碌碡骨差不多天天来照应她。给她提水,给马饮水、刷身子,对大白马细心得像对个姑娘。俏观音不由自主地觉得碌碡骨好,她甚至觉得碌碡骨像个大哥似的。现在白马挨了打,俏观音觉得满肚子的冤屈有了个说处。
碌碡骨听了俏观音的哭诉,气得操起那根罱舌就要抽他侄子。那踏大水车的“头一把”却昂着头迎着,一点不避让。碌碡骨下不了手,志仁是他看着长大的,惯得像自己的儿子,从来没舍得碰过他一根手指头,哪里肯狠心打志仁?那是做给俏观音看的,不然人家一肚子怨气往哪里撒?可恨志仁是个犟骨头,弄得碌碡骨举着的罱舌子下不来台。
俏观音一看碌碡骨要抽她男将,忙冲过去用身子护着。碌碡骨正好有了个台阶,将那罱舌子一折两段,扔在地上。俏观音扒在志仁的肩上嚎啕起来。
“黄家墩是穷骨头,就不能发财?”碌碡骨瓮声道,“荒田还不曾姓黄,家里人倒吵起来了。”
经俏观音扒在肩上一嚎啕,黄志仁心里的烦闷一下子被她的泪水冲得没了影子。
他有些羞愧,能娶到这样的女将是天下最美的一件事了,怎么一转眼自己就这样对待这下凡的仙女?这不是没福消受么!他转身将俏观音搂在怀里。俏观音的委屈像雾气一样散了。待他们赶到庄上赵开祥家门口,太阳已经像火球似的砸到脚后跟。
老东家正乐呵呵地捧着茶壶等着他们呢。一见面便说道:“十八石稻半夜就送到了,是上河的人用独轮车推来的。你们黄家办事好利落啊。”
老东家招呼他们坐:“我已经让我家管事的去请孙家太太了。”
待大家坐定,老东家问道:“谁去上河买的稻啊?”
碌碡骨回道:“我家侄媳妇。”
老东家既惊又喜,端详着俏观音道:“真是应了古语说的,百闻不如一见。这就是名扬上下河的千斤神力俏观音吧?”
俏观音站起身来行了礼;道:“浪得虚名;老先生过奖了。”
老东家又道:“俏观音做了黄家墩的媳妇,连开阁庄也跟在后面沾了光啊。”
俏观音又起身来行了礼:“老先生抬举我了。”
正说着,管事的跑进来说孙小娘子到了。
孙小娘子是准备看笑话来的,坐在轿子上捧着个水烟袋。其实她根本不会吃烟。当年,孙三瘌子抽水烟,她一闻到烟味就呛得喘不过气来。孙三瘌子走了,孙小娘子倒喜欢捧着个水烟袋。捧着它,孙小娘子觉得自己慌乱的心多了个靠头。日子久了,偶尔也点上水烟抽上小半口,只是火芒子还没学会吹着。火芒子,是用火纸卷好的,像麦秆,筷子样长短。会抽水烟的人,抿着嘴一吹,口风适宜,火芒子里的暗火便跳出来,像油灯的灯火一样立在火芒子上头。这小小的一株火,点上烟锅里的烟,抽水烟的人便咕嘟咕嘟地吃起烟来。前庙的三和尚就是抽水烟的,他吹火芒子吹得最好。不少去前庙烧香的人,都是想学学三和尚吹火芒子、抽水烟时养眼的招数。孙小娘子没这个定力,好在孙家管事的能勉强帮这个忙。不过,孙家管事的可没能耐帮她眼下这个忙。按约定,孙小娘子点过稻后,那田契就得交给黄家墩。
孙小娘子见赵老庄董天井里整整齐齐垒着几十箩稻,大概有十几石的样子,心里慌了神,将水烟袋搁在轿子里,走进堂屋。一屋子的人坐着呢。
“老庄董,你家曝陈稻呵?”孙小娘子装着没看到黄家墩的人,心虚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