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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暗里颇多微词,这其中的微妙,殿下自己把握便是。”
江原又沙沙地摆弄沙盘,过了一会才问:“那三万军队的统帅是谁?”
“翟敬德。”
江原沉沉嗯了一声:“前军薛延年,后军翟敬德,都是父皇的人。”
杜长龄便道:“陛下的人总比别人的好用,毕竟你们是父子。”
江原不屑道:“亲兄弟不过如此,父子又怎样。”
杜长龄微笑道:“陛下宠爱子孙,天下皆知。听闻殿下幼时随先皇出猎,被一头苍狼咬伤,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陪在殿下身边几天几夜,亲自喂水喂饭,直到殿下脱险。这般舐犊情深,足见陛下心意。”
江原冷冷一笑:“长龄,你又知道父皇是怎样坐上皇位的?他杀的人,数也数不清。皇帝!那个位置非铁血浇铸无以稳固,非铁血洗刷无以耀眼。只要有一丝障碍在它面前,哪怕是最亲的人,也可以毫不犹豫地除去。父皇,他早已不是那个慈爱的父亲了。”
杜长龄忙道:“殿下千万别这样说,陛下就算手腕铁血,对你们兄弟却是始终如一。否则何以千方百计缓和你们之间的矛盾?”
江原一笑:“你说的也是。”却没再说什么。只听见他用手指缓缓搅动沙盘,又过了良久才道:“其实我近来偶尔也会想到另一类人,这种人心里压根就没有争权夺利这个念头,就算死到临头也是一样,真是奇异也哉!你说,若是能彻底抛开朝中争斗,只管无拘无束地大干一场,会是怎样滋味?岂不是大快人心、荡气回肠?”
杜长龄似乎被这些话震动,良久没有回应,好一会才低声道:“这等话,臣等想得,殿下却想不得。”
江原立刻接话:“我知道,你不必多心,权位之争自有它的乐趣。倒是我当初坏了你半生的夙愿,使你至今无法在山林自在逍遥,你会不会怪我?”
杜长龄淡淡一笑:“殿下知遇之恩,臣没齿难忘,又怎会抱怨。殿下的荣辱,便是臣的荣辱,此后再无二至。”
江原放缓了声音:“长龄,说说你对进攻函谷的构想罢。”
两人停止谈心后,就这么你言我语地在我背后交谈军中形势,虽然声音很低,却是嗡嗡不绝,搅得人没法入睡。
说话间,只听杜长龄压住嗓子咳了几声,这才缓一口气徐徐道:“臣以为,北赵取攻势,便让他占取主动,我们只管应战,却不可反攻过猛。要引得赵军以为有利可图,主动攻出函谷才是。”
江原听见他气息不顺,便将火盆推到他身边,轻声道:“受凉了么?用过饭凭潮还会过来,顺便让他把一下脉。”
杜长龄又轻咳几声,淡淡笑道:“不妨事。”
江原不容他推辞:“小心为上,你若发了病,就是我的罪过了。”
没了火盆,我觉得身边一阵冷,终于忍不住坐起。江原听见响动回身,皱眉道:“这么快就起来,没睡着么?”
我按着酸胀的额头:“身上一冷便醒了。” 一转眼看见杜长龄,便笑道,“原来杜司马来了,下官实在失礼。”
杜长龄轻轻将火盆推回原处:“凌主簿有病在身,不必拘礼。倒是我一来便扰了你休息,十分过意不去。”
江原又将火盆推回去,笑对我道:“醒了就不冷了,不如起来走动走动?”
我不理会江原,只朝杜长龄微笑:“司马大人客气了。殿下军政大事要紧,司马大人的身子更要紧。倒是下官不知轻重,在此累得你们无法畅谈,该当致歉。”
杜长龄忙道:“凌主簿言重。”
江原笑意盈然:“两位这样谦让下去,何时到头?我看时候不早,现在便用饭如何?”说着拍了下手,吩咐护卫摆上饭菜。
眼睛看向我们二人,“适才子悦对攻打函谷的想法与长龄一样,我也正有此意,咱们便就此定下方略如何?”
杜长龄微笑着看我一眼:“原来凌主簿也作此想,既然想到一处,便悉凭殿下决定了。”
江原道:“好,大略既定,待与众将军商讨细节后,便即展开行动。”
一时侍卫进来,在三人面前都摆了一个铜盘,每人盘中一方酱肉,几张足有一寸厚的大饼,外加一碗浓稠的粟米汤。江原与杜长龄边吃边聊,又仔细分析了函谷守军情况,直到饭毕。
我至今不怎么习惯面食,只吃了一个饼便觉得饱了,江原看见便又硬塞给我一个:“行军消耗体力大,吃一个怎么行?你总不会比长龄饭量还小吧?”
我白他一眼,淡淡道:“殿下,下官长在江南,二十多年没怎么吃面食,实在无法吃得多。”
江原挑眉:“习惯了就好。府里准备细米,那是为了给你养伤,现在到了军中,你不会还盼着娇惯你罢?”
我手伸在矮几下面,把手里的筷子往他腿上狠劲戳去。江原一把扣住我手腕,转头道:“来人,再拿些酱肉来!”又对我沉声威胁,“吃不下就慢点,但是必须吃完!不然……”
“怎样?”我不服地反问。
“野外,马上,众目睽睽之下,你选哪一样?”江原丝毫不知廉耻。
杜长龄听了面色微变,有些意味深长地看我。
我难堪得直想死,垮着脸把那饼往嘴里塞。
结果直到众人陆续集合,我手中的饼还剩一大块,为防别人笑话,便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却还是不免承受将领们投来的奇怪眼神。偏偏江原偷空回头,每次脸上都挂着忍俊不禁的有趣眼神,惹得别人又一阵看,我不由十分气闷。
好不容易吃完,我刚起身走到帐中央,恰好凭潮差人送来一小罐煎好的药汤,只得又抱着药罐坐回帅帐一角,用长柄瓦勺舀在碗中,慢慢啜着喝。
大帐中并不安静,十来位将军和谋士都围在沙盘周围,时不时叨咕几句。江原手持长剑在一片“崇山峻岭”中指指点点:“这里是曹阳,向东南不出十里便是弘农,我命薛延年从此处攻去,为的是函谷关内守军可以轻易出兵增援。而后我们直奔函谷,却在正西方向屯兵,假装示弱,围而不打,只待函谷守军出关,立即进攻关城。若是函谷守军回援,则有程雍的三万兵力阻击。”说罢抬眼望向众人:“大致方略就是如此。”
“好策略!”坐在一旁的左护军蔡起眼睛一亮,兴奋得站起身来,乔云薛凯等年轻将领也看着沙盘点头。
第四十八章 此身犹箭
坐在江原下首的中年副将虞世宁却低头沉思,良久方道:“殿下,怎样才可引函谷关守军主力出关应战?函谷关两面绝壁,只能从正面进攻,无法切断其后路,又怎样保证北赵不从背后向函谷增援?这几处关节却要仔细斟酌。”
江原目光一闪:“时谦,你说说函谷关的守将与军队情况。”
名叫时谦的谋士站起身,先向江原施了一礼,娓娓道:“围攻弘农的北赵军队号称八万,据斥候探查,真正能战者三万五千,弩兵五千,步骑各半,领军大将刘启龙,副将邓旷,军师董寻。函谷关内驻军两万人,领军大将陈显,副将成雄,军师伏念。两地周围尚未发现伏兵。”
虞世宁思索道:“刘启龙用兵持重,正面迎战极难打退。陈显是北赵皇帝同宗族弟,虽然有些骄矝,却承袭了陈氏一族骁勇善战的能力,此人深谙统兵之法,若要引他出战,却是不大容易。”他如此一说,又有不少将领露出凝重神色。
参军李宗道也面露忧色:“函谷取守势乃是正道,只要闭关不出,虽百万军队难以攻破,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陈显素有善战之称,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何况国主陈熠曾征战多年,习惯于亲自对整体战局进行安排,也必会在临行前特意叮嘱。”
江原抬眼一笑:“你们都说不易,我却恰恰觉得比想象中容易!陈显既然倨傲,又有足够能力,必然会十分自信,如此自信的人怎会甘心只取守势,等待我大军自退而不求战功?北赵突袭我弘农,战略上居于主动,迫使我军仓促迎战。然而诸位难道没有发现,陈熠的安排从根本上却是趋于保守的!”他将众人扫视一圈,看见几位将领面上的疑惑,转向虞世宁,“虞将军以为如何?”
虞世宁眉头一展:“殿下是说,任用刘启龙为将,便是北赵战略上保守的表现?”
“正是!”江原收起长剑,“北赵在关外守地已尽数被我国攻下,如今唯有关中可守。关中虽然易守,却总归禁不住长期猛攻,我看北赵的意图便是尽力要将战场引向关外,转移我军主力,分担函谷守军压力,因此派素来持重的刘启龙任主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我们露出救援不利的假象,城中的陈显就不会坐视刘启龙独吞战功,必然开关出战!”
虞世宁还在盯着沙盘思考,显然觉得单靠推断,难以保证万无一失,我觉得江原心里其实也一样清楚,这次行动稍有不慎,便要像史书上无数人一样浴血函谷关了。
一旁的蔡起按捺不住,大声道:“还想个什么!管他怎样,打就是了!”
虞世宁被他一言惊醒,咬牙猛一拍手:“确实!除此之外,也无他法了!不管怎样,打!引不出来也要打!”
其余将领精神一振,也同声道:“打!”
江原霍然起身,犀利的眼神依次看向帐中武将,沉声道:“好!诸位有此决心,我们便有八成胜算!”他说着向身边的燕七手中取来兵符,“左护军蔡起!”
“在!”蔡起反射地一声大喝。
“命你为先锋,率五千骑兵即刻启程,秘密埋伏于曹阳西北的山林中。务必在两日内赶到,待烽火燃起便攻下山来!”
“是!”蔡起接过兵符,壮如铁塔的身影旋即消失在营帐外。
大帐中一时安静下来,人人都知道到了临战时刻,不由焦急地望向江原,等待分配任务,谁知这次等了许久江原都没有开口。
燕七试探着提醒:“殿下,众位将军都在等你发令哪。”
江原忽然抬头:“副将虞世宁率四万人行至渑池待命,我亲率两万人攻函谷!”
此言一出,众将大急,纷纷劝阻,虞世宁也不禁急了:“殿下坐镇后方,让末将攻函谷便是!何须亲自犯险?”
江原喝道:“毋需多言!今次攻赵,我们处境与北赵一样,没有一丝一毫退路!我作为大军主帅,若不身先士卒,何以服众?”
虞世宁急道:“殿下就算要亲自领兵,也不能只率两万人!末将请与殿下一同攻城!”
江原冷冽的目光一凝:“有程雍的三万人策应,也够了。两万人若攻不下,便是十万也不成!”说着举起手中的虎形兵符,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中军副将虞世宁听令!”
虞世宁心中似乎激奋不已,他望着江原,憋着嗓子喊了一声:“末将在!”
“你为主将,率步军三万、骑军一万,两日后潜入渑池以北黄河南岸的山谷中,等待与后军翟敬德会合!函谷方向没有狼烟燃起,不得轻举妄动!”
虞世宁谨慎接过兵符,肃然道:“末将遵命!”
“后护军薛凯为副,协助虞将军。前护军李恭时、右护军乔云随我向函谷进发!”
三人肃然同喊:“是!”
发令完毕,江原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在帐中慢慢踱了几步,回头看向军中谋士时谦、陆颖、李宗道等人:“我要向陈显下战书,引他出战!何人堪当此任?”
众人面色肃然,都知道此行是攸关胜负的关键,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后,素以机敏著称的陆颖站出来。
“我可以。”
大帐又突然安静,我慢慢放下手中药碗,在众人惊诧莫名的目光中站起身,向帐中走了几步:“我去。”
这话再次出口,众人惊讶的目光已变成怀疑,还没来得及说话的陆颖更是淡漠地看我一眼,悄然退回原处。
江原却像没看见我一般:“长龄,依你之见如何?”
杜长龄微微一叹,却是眉头深锁:“若是仲明在此,必然是最佳人选,可惜远在幽冀。凌主簿主动请缨,精神可嘉,然则此一战关乎我大军西进步伐,初战告捷,便可士气大增,否则前路艰难。臣和陆参军之间谁为合适,还请殿下定夺。”
我轻笑一声:“如此说来,杜司马是对下官不以为然了?”
杜长龄神色淡然:“非也,某对凌主簿从未有过丝毫轻视。不过事关胜败存亡,凌主簿又从未参与过邦交战事,若论资历,某自认比凌主簿合适。”却是轻轻推挡,将缘由转到了我身上。
我嘴角微挑:“杜司马又是揶揄下官平日不肯出力,以致今日难以取信么?”
杜长龄原本平静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许波动:“我不过就事论事,凌主簿却不要多想。”
“那便就事论事。”我敛起笑意,肃然转向江原,“殿下,军前主簿凌悦自请担当此任,若不成功,请以军法处之!”
众人不料我如此郑重,一惊之后,那些常年领兵的将军首先便收起了轻蔑之色。
虞世宁笑道:“凌主簿好胆气!虽居文职,倒有我军旅做派。兵谚云,一人投命,足惧千夫。且不论你才能如何,单凭这份胆识,龙潭虎穴都去得!”
我微一抱拳:“虞将军谬赞,所谓见贤思齐,下官纵然比不上诸位将军铁骨铮铮,却也有效仿追随之心。大敌当前,若不全力以赴,岂不惹人轻视了?”
杜长龄转过头去,低声咳了几声,没再说话。时谦等谋士不像军人般意气重,神色间仍是有些担忧。
江原面色冷峻地看着我:“你真的要去?”
我抬眼道:“绝无戏言,只要殿下信得过小臣。”
江原走到我跟前,背着众人打量我片刻,冷然道:“若是诱敌不成,我便要下令强攻函谷,绝不会因为你在城中而有丝毫犹豫,凌主簿可要想得清楚。”
我毫不躲闪地直视他:“忝居军中,此身犹箭!”
江原目中放出神采,嘴角便有一丝笑意闪过,转身向众人道:“司马责任重大,不可轻易离军犯险,下战书的事便交给凌主簿了。我军两日后到达函谷附近,埋伏于两侧山麓。由凌主簿进入敌城,一日后若无消息,强攻函谷关城楼!”
众将立刻高声领命。
他接着又向杜长龄道:“布军事宜还需司马随时操心了。”
杜长龄几乎习惯性地回道:“殿下放心,臣自当竭尽全力。”
我侧目看向江原,忽觉得心中似有一点冷意蔓延。见他又指着沙盘交待埋伏地点,也不再多说,只等布置完毕,众人各自领命出帐,我便也转身出了帅帐。
青色天空下,黑色的北魏大军沿着河岸谷地绵延数十里,营帐前写着巨大“魏”字的纛旗悠悠翻卷。我在寒风中眯起眼,对着那略显陌生的旗帜,仰头看了许久,脑中却反复只是一句话,杜长龄的性命远比我的重要。
自然,他是军中司马,天御府多年幕僚,理所应当比我一个寸功未立的半路主簿重要得多。可是为什么听了江原义正言辞的一番安排,我心里如此不舒服?
本来因为颇不忿众人轻视,有意要在军中一争高下,现在机会争到手,我反而有正中别人下怀的感觉。
“凌主簿,披上斗篷么?”
不出意料地听见江原的声音,我回头看一眼捧着斗篷的燕七,冷冷道:“不用了,殿下自己留着罢,倒是有什么轻身犯险的事尽管留给我就是。” 信步出了辕门,一路沿着斜坡,走到半冻的河滩上。
江原从燕七手里拿过斗篷,紧跟着我下到河滩上:“是你自己主动要去,现在说起来倒好象是我硬派你,岂不好笑?”
我冷笑道:“不如说是正中你下怀罢?”
江原并不否认:“你要去,我确实十分惊喜。”
我讽刺一笑:“那是自然,我去了杜司马便不用涉险,你是这个意思罢。若是换作杜司马陷入敌城不归,你可会不顾他性命下令强攻函谷?”
江原沉默一阵:“我会下令撤军。”
我轻笑点头,心中却是冰凉,看着高处来往巡视的兵士:“你知道他们看我的眼神么?我曾有一时错觉,把自己当成了此中一员,可是看到他们的眼神后才发现,这里不属于我。对这里的多数人来说,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所以少了我也没所谓。”
江原上前一把抓住我肩头,沉声道:“谁说这里不属于你?你没有别的地方,只有这里!所以你要为它流血,为它付出,只有这样,它才会化入你的骨子里,明白么?”
我冷冷看他:“包括为它死?”
江原目中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继而坚定道:“你不会失败。”
我冷笑:“我自己都没有把握,你有?”
他狠狠吐字:“我有。”
我想了片刻:“给我一百名燕骑军。”
江原在腰间解下一块刻满字迹的半月形玉坠:“这个最多可以调动一千名燕骑军。”
我冷冷勾唇:“要陪葬,一百人也够了。”
江原点头:“少一些也好。”
“我去写战书,然后立即出发。”
江原又点头,两手却仍是抓住我不放。我将他推开,回头便走,只走了一步又想起什么,回头道:“江原。”
“什么?”他立刻急促地问,好像一时间忘了稳重。
我今天头一次发自内心地想笑,可是笑不出来,只是道:“万一我回不来,替我照顾好裴潜。”
江原走过来,将斗篷披在我身上,郑重道:“你只管自己,他会有人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