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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低一眼看见那染血的帕子,心中像刀绞着一般疼,手下不稳将装茶水的杯盏摔碎了一地。她这才不得不信,苑碧是真的病的很重了,许是……许是再也好不起来了……
一想到这里,云低突觉得再也没力气支撑什么。一下子软到在苑碧的床榻边,伏在她的膝上痛苦失声。自小,被下人们冷讽热嘲时她不曾哭过,被族里的孩子欺负她不曾哭过,被谢郎君视而不见她不曾哭过,甚至幼时得了伤寒差点失了性命她也不曾哭过。直至今日,她连哭两场,只因,这是苑碧。无人可以替代的苑碧啊。
苑碧轻抚着云低披散开的青丝,温声道:“阿云自小坚韧,我只许你哭这一次,自此以后再不许哭了。可记住了。”未几,又俯下身探到云低耳边说:“阿姐一直看着你呢……你若过得不好,阿姐也会难过。阿姐希望你此生都平安喜乐。”
云低也不想再徒惹苑碧难过,强自忍着,渐渐平息着心中苦痛。只是那一丝丝蔓延开来的绝望,怎么也按捺不住……
第十五章 孤云远去碧空尽(下)
窗外一轮寒月已升至半空,月是满月,照的一地银霜。但就是这月太明亮太圆满,反而衬得看不到一颗星了,给人一种孤寒之感,觉得沁凉。
窗内灯火通明,大到雕梁画栋小到笔墨纸砚,一应皆是气派非凡。屋内炭火烧的很旺,
紫檀木造就的大床沿上跪伏着一个身着白色衣袍的少女,她肩膀微微抽搐,似乎正委屈哭泣。床榻上半坐着另一名容颜略显苍白的少女,正轻轻摩挲着白衣少女铺散开的秀发,像在软言安抚。此景温情至极。
若不是略显苍白的少女,突兀地呕出一口鲜血。谁能想,如此娇艳的一个生命,竟已是病入膏肓。
云低见苑碧又呕出一大滩鲜红的血水,惊得连声喊外面候着的仆婢快去请李丞郎。
其他几个小婢又忙端了洗漱之物上前打理,云低斥退几人,亲自拿热巾沾了温水帮苑碧擦拭。
苑碧这口血一呕出来,气力已经很是不济,几次张口想再说些什么,都发不出声来。
云低连忙让她别再开口,好生歇着等李丞郎来。
李丞郎还未到,谢郎君已经匆匆赶至,口中慌乱言语着:“怎地这么不巧,又呕血,怎么又呕血,李丞郎才刚送出府去,怎这般不巧。”
他脚步踉跄着走到苑碧的榻前,差点不留神栽倒在地,才刚站稳,就一把捉住苑碧在外的手。昂昂男子,竟也哽咽不成声。
那一刻,云低突然原谅了谢郎君对她的种种不是,也理解了他对自己生母那种刻骨深情。想来,迁怒自己也只是他的一种发泄,若不,这么些年,他只怕早已支撑不下去。
苑碧歇了这好一会儿,终于攒了气力说出一句话:“父亲,莫要太悲痛伤了身体……阿碧还要一事要求你。”
谢郎君哑着嗓子问何事。
苑碧道:“父亲,阿碧想求父亲。若阿碧不孝就此长眠,父亲可否让云低借我之名入了族谱。”
谢郎君恼道:“你这是胡说什么……”
苑碧捂着帕子咳嗽了一阵,又闭目歇了一会儿才说:“阿碧只此一念,望父亲成全。”
谢郎君痛心至极,再说不出话来。
苑碧忽又睁开双眸,看向云低,痴痴地说:“阿云,若是旁人,我定要争一争的……却只有你……阿姐只愿你安好……”这一句已经是耗尽了苑碧最后一丝气力。说完,她对着云低缓慢的展出一个笑容,就闭上了双眸。
云低还自疑惑的想苑碧这一句话的意思。突听见谢郎君放声悲泣起来。
云低脑中“轰”的一下,但觉一股热气直往上涌,口中血腥味儿弥漫开来。
这当下,岐伯也领着李丞郎疾步走了进来。一看这光景,都愣在原地。
李丞郎稍一回神,忙上前探苑碧的气息。探完也只是一声长叹说:“中丞节哀。”说完也不再多留,留下也无用了。医者医病,医不了命啊。
谢郎君放声悲泣了约盏茶功夫,突然猛地回转过头来,嘶哑的问了一句:“哪个是女郎的贴身婢女?”他双眸哭的通红,这一句又问的森寒,让人直觉怕是祸事。
水月颤巍巍的强拽着寸步不想挪动的镜花往前站了两步,道:“小、小婢水月和镜花是,是女郎的贴身婢女。”
谢郎君问:“李丞郎说,女郎的心疾已拖延多日,为何无人禀告?”
水月和镜花对视一眼,无人敢回此话。
谢郎君气极,怒喝一声:“说!”
镜花惊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瑟瑟答道:“是女郎并不在府内,我不晓得,我不晓得。”
云低此时尚未缓过劲儿来,也不想再阻这事,人已去矣,谢郎君还能如何责怪苑碧呢。
谢郎君又问:“不在府内?不是说去寻道韫玩耍?白日不在府内,夜间就不能来报?女郎心疾复发,怎能还任她出去胡顽?”
水月正待解说一番,镜花已抢着答了:“女郎并不是去寻道韫小娘子,而是私自去了别处,这十几日都不在府内……”
水月恼恨又疑惑望了镜花一眼。这话,原本可以不说,遮掩一翻也就过去了。谢郎君虽正伤心在气头上,说到底也不会拿她们两个小婢女开罪。这镜花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个清清楚楚,想来除了撇清干系,或是还有其他私心啊。
谢郎君听了镜花如此一说,惊讶万分。苑碧私自离家十几日,自己竟压根不知晓。
这时刻,他又突然联想到了,李丞郎先前单独与他说的,苑碧这心疾复发已有一段时间,一直未曾医治,又兼这段时间身心俱累,这才导致苑碧的身体到了药石惘然的境地。他先时还当是苑碧陪着道韫一道,自然是为道韫的身世伤心了一回,这才致病。原来并不是。苑碧的夭折,是与她这趟的外出相关。
苑碧因何私自外出,竟还一去十几日,不与自己知晓。谢郎君心中的疑惑排山倒海似的直击打他的脑仁。额头里又像是一团突突的火焰,不知道该发泄到哪里。
强压下这许多心绪,谢郎君又问:“女郎因何外出,你们又为何不来禀告?”
这次水月不待镜花开口,就抢着说道:“我们也并不知女郎因何外出,是女郎自己严令我们不许说出去的。”
谢郎君气极:“女郎自私外出,你们竟敢知情不报,你们……你们真是胆子大得很。可是看我平时管教不严?既然你们如此听从女郎,便陪她一道去,好好服侍她吧……”
谢郎君其人一向温和,如此疾言厉色地训斥下人并不多见。这一番狠话一出来,当下水月和镜花就抖如筛糠,伏地不敢起身。
又听镜花哆嗦着声音说:“女郎外出之事,云低小娘子是知晓的,她也叮嘱过不准说出去。”
云低正自黯然伤心,突听提到自己,尚未反应过来是何状况。但觉一道森寒的目光直扫过来。一抬头,正对上这目光的主人谢郎君。
谢郎君一脸了悟之色,中还掺杂着几许蔑视,几许痛恨及几许下定决心的断然。
云低瞥一眼伏在地上,垂着首的镜花。明明看不见她的脸,就觉得能从她那一头垂泄而下的青丝中,瞅着她得意洋洋的神情。
谢郎君也不看跪伏的镜花,仍直直看着云低,只问:“你是说,女郎外出,这云低是知晓的。却又不许你们禀告?”
镜花垂首答道:“正是。”
云低这次算是听了个分明,原来如此。
她还一再为上次的一巴掌心中愧疚。原来,别人早谋算好了报复的招数,只等着狠狠地打还回来。
谢郎君眸光闪烁,眼底一片恨意清晰可现。
“可是如此?”
这一问,却是问的云低。
“我确是知晓苑碧外出之事,也确是叮嘱过不许禀告。”云低心中一片坦荡,不想做任何辩。
“你以为,苑碧出了事故,你便能取而代之?你便能成了谢氏女郎?”
谢郎君这一问侮辱之意溢于言表,不仅侮辱了云低的品性,也侮辱了云低对苑碧的拳拳回护之心。
云低只觉得自己胸膛中的那颗心,正一丝丝的凉了下去。苑碧已去,谢郎君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虽然她知道谢郎君从不将她放在心上。但至少,不该是如此的看低她啊。这便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思及此,云低自喉中溢出几丝压抑的轻笑。不答反问道:“那郎君以为,我可能如愿?”那笑声里有多少自嘲,那声音里有多少绝望。
谢郎君见云低这一笑答,心中更笃定了自己的猜想。一时只想将眼前这纤弱的少女亲手送入黄泉。谢郎君几步上前,大手一伸狠狠扼住了云低的脖颈。
怎么会有人如此狠毒,害死自己亲生的阿姐,怎么会……苑碧对她那么好……谢郎君如此想着,眸中血红一片,手下渐渐收紧。
云低将嘴角那抹笑意,又扩大几分,吃力的说道:“你终究还是这么做了,我一直以为这只是我幼时的一个噩梦,原是真的。”
谢郎君突地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一日,那一日他颤抖着双手却终究没有下得手去。他突想起这十几年云低的乖顺,她从未主动要过什么,也从未对苑碧有丝毫嫉恨。苑碧疼她至深,她又何尝不是爱苑碧入骨?这些记忆纷沓而至,从谢郎君脑中的各各角落汇集起来。
谢郎君手下力道渐失,这些他都是知晓的,为何还是动了这手。是否,他从未放弃这执念。
阿竹已经去了,苑碧也去了,再不能接受,又如何。再迁怒,又能如何。
谢郎君忽觉得对自己这毫无道理的迁怒,有了几分厌恶。
谢郎君的手臂渐渐地垂了下去。他看着云低,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只挥了挥手示意云低离开。
云低也不再说话,脚步浮软却仍旧一步步走了出去。
她一步步走着,脑中浮现出无数个夜晚纠缠着她的噩梦,梦中谢郎君举起双手扼向她的脖颈。就如同刚才一样。
她脚步一顿,迟疑一下,然后加快,走向了方才走过的那条通往后苑侧门的小径。
苑碧,我会如你所愿好好活下去,我不会任自己死在这里。
第十六章 谁家娇娘成少年
翌日一早,谢中丞府上又挂起了白绫重孝。这谢中丞府上自十几年前仙去了一位夫人,再没纳过正室,这又何来如此重孝。乌衣巷前来来去去的贩夫走卒消息灵便,一通议论就出了结果,原来是谢府上唯一一位嫡女夭折了。众人自是一番感叹,有说谢中丞为人良善老天不开眼,也有说这些高门大族正该添些晦气了……
纷纷议论的众人中,有一个身着粗葛布衣的少年,看相貌或有十三四岁,只是身材实在瘦弱,看着更添一些稚气。这少年面色苍白,直愣愣看着谢府门前悬起的白纱灯笼,也不与众人一道感叹,看着看着竟落下两行清泪。
一旁有碎嘴的婆子啧啧奇道:“这小郎倒像是真心难过,可与谢府有亲?”
少年见有几个人回过头来看他,慌忙拿衣袖朝脸上抹了几把回道:“怎敢去攀谢府,我这是迎风落泪的病症。”
婆子也不知何谓迎风落泪的病症,便不再搭腔,又续上话头兴致勃勃的与人说谢家的事故去了。
这少年,就是昨夜从谢府出来的云低。
昨夜出了谢府她才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实在莽撞。当下敲开一间最近的典当铺子,将自己的一身绫罗衣裳换成了粗葛布衣,又将头上手上的宝石珠玉统统撸下来。云低装扮一向简素,身上的饰物没有几样,幸而谢郎君在吃穿用度上从不曾苛待,她所配饰皆非凡品,也换得几百两银子。兑了十几两碎银,其他的便换成轻便的金叶子带在身上。
云低自小虽是生活在谢府,却不是活的小姐的命,接触得最多的除了苑碧,便是一些下人仆婢。听多了他们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话头,这一出门,竟意外地发现还是很有用处的。至少她知道拿东西去哪里能换钱,也知道这乱糟糟的世道一个孤身少女很难安全行走。
摸了摸衣领中掩藏的脖颈,她默默地对着谢府的方向说:阿碧,我会好好地活下去。说完一转身,淹没在正说得热闹的人群中,再无踪迹。
谢府门前热闹非凡,隔了一道门的谢府内,却是冷冷清清无丝毫喧哗之声。入目一片惨白,连过来过去的人的脸上都一脸惨白。
议事厅中,谢郎君一身素缟,面上露着淡淡青气,胡子拉碴,看着很是狼狈。
与岐伯相对而立,他问:“可寻着了?”
岐伯面色也很不好,垂丧的回道:“未,应是昨天夜里从侧门走的,昨夜府上忙乱,无人注意。”
谢郎君怔了一会儿,才说:“罢了,随她去吧。”
他心中不知是怅然还是解脱,只觉得,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慢慢回转过身,负手望向窗外。天色铅灰,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了。建康偏南,气候温和,这许多年来也未见几次雪景,今年真是应景得很。
又听岐伯说道:“眼见几天就年下了,府上还是按往年预备着?”
谢郎君缓缓答道:“可。”
岐伯又说:“琅琊王氏已经派了人前来吊唁,只是王良未亲至。”
见谢郎君未置一词,岐伯也就躬身缓缓退了出去。
“又要过去一年了,阿竹。”谢郎君双眸空洞洞瞧着窗外,口中喃喃说起话来。
“你去时万千叮嘱我,要将孩子带好,若不是你有这交代,许我早就难以支撑到今日了。可是,你看,我竟然将你交代的事办的这般不好,你可怨我?阿碧尚在豆蔻便夭折了,若不是我没有尽心照料,从不问她心中所想,何至她旧疾拖到不治……”谢郎君呜呜咽咽的说着,像是真的在说给谁听。
“那孩子更是自小便没得我一丝爱护。这么些年,有时我也觉她甚乖巧,从不多惹事端,有时我也想对她亲近一些。可我总难忘记,你是因她而死啊,阿竹。我不能怨恨她,不忍薄待她,那我总该冷落她一些……”
“可是,我怎么也不该动了手,我怎么会动了手呢……阿竹,你告诉我,这是一场噩梦罢,阿竹,你来告诉我……”
“阿竹……”
谢郎君凄惶的喊着亡妻的名字,只有那名字,还能给他带来一丝温暖。
只是这名字,再喊,也不会有人来应了。
窗外时而落下一两片枯叶,风一吹,簌簌作响。更衬着满目荒凉。谢郎君抬眼望了望沉沉天幕,叹息一声道:“云低,阿爹对不住你。”
徒步行走在建康某个街道上的云低,忽然觉得心口处暖了一暖。
第十七章 才下眉头上心头
已是将雪的天气,室内生了炭火尚不怎么觉得,室外真真的天寒地冻。云低的粗葛布衣里只着了薄薄一层夹袄,走了这半晌,只觉得身上像是丝缕未着一般,冷风直直从领口袖口灌进来,扎的骨头都觉麻痹。云低这才从谢府前的那场悲恸情绪中回过神来。不由想起,自己该是去哪里呢?
任这天地广阔,自己却该往哪儿去都不得知。
正自感叹着一番,突觉领子里微微一凉,湿腻腻的。仰头一看,天空竟飘洒起了雪花。
打记事起,云低从未见过建康下雪。只从年长的老妪口中讲过下雪的情景。说但凡是上天降雪,就是地上有冤情。
这一刻,她看着天空中扬扬洒洒的飘下来的雪花,只觉得一种莫名滋味下了眉头又上心头。
上天降雪就是地上有冤情,那这雪是为苑碧而降,还是为自己而降呢?
云低认真地看着,一时也不觉冷,伸出手去接飘下来的雪花。雪粒甚小,刚落进掌心便融化开了,莹莹地卧在掌心,像是一滴伤心泪。
冷潇潇的街道上也因这场难得一见的雪添了几许生气,远处有奔跑玩闹的孩童,结伴呼啸而来。
云低兀自痴痴地站在街道正中,并未察觉愈来愈近的几个孩童。
待回神时,一个跌跌撞撞的小身子已经踉跄着朝她扑了过来。
云低身子本就纤弱,孩童虽小,挟着冲来的势头也颇俱分量。
云低一声惊叫还未出口,便被撞出去几尺远。手掌撑住地面时,生生的蹭掉一大块皮肉,直疼的云低音都发不出来。
几个闯祸的小孩见撞到了人,哄得一声散的没了踪影。只留云低一个人跌坐在街道正中。
天刚降雪,地上到处都是脏兮兮的稀泥污水,云低一身粗葛布衣被溅的满是泥浆,莹白的一双手更是血污混成一片,头上束发的纶巾也跌得散了,长发乱糟糟的披散开来。
那样子已是狼狈至极,不知是该先束了碍眼的长发,还是该先止住流血的手掌。
突然听得一句:“可还站得起来?”
随着这声音先映入云低眼睑的是一只干净修长的手,这声音华美而润洁,颇觉熟悉。
云低一抬头,便果然见着一张很熟悉的面孔。少年郎一身蓝衣岩岩若孤松,卓卓如野鹤一般静立于她面前。一只手臂尚保持着前倾的姿势,面上一派自在,混不在意旁人怪异的目光。
云低也不客气,扶着他的手臂慢慢的站了起来,略走一两步,觉得无甚大碍,才回头对着蓝袍少年道一声谢。
蓝袍的少年见云低如此,展颜一笑,眸子不经意的转动中带了些惑人的风情。他将手上沾染的血污随意拿帕子拭了拭道:“若无他事,可否一叙?”
云低疑惑的挑眉看着他,并不答话。
渐渐路人的目光越聚越多,有几个声音已经开始窃窃议论。一个华服的士族子弟,与一个乞丐一般的瘦弱少年当街叙话,这事也算新鲜,无怪看来的目光越来越多。
突听得有一个尖利的女声高声问道:“可是王家九郎献之?”
此言一出,四下哄然。更多人开始聚集过来。
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