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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很有名的咖啡馆,因为戴高乐将军的军队在攻进巴黎时,在这里喝下第一杯咖啡。”亚瑟说了典故。
“明明是战争,却取名作和平,强词夺理。”
第一次,他自她口中听见批评,这是不是进步?
不管怎样,慕心的“有意见”让他满意,至少她不再是空有美丽却无灵魂的傀儡娃娃。
“很多时候,战争是为了争取和平的必要手段。”
“哦!”她点头附和他的说法,瘪下的嘴角代表她不苟同。
“你说话啊,我想你的‘哦’是为了让我满意自己说服了你!但你其实并不赞同我说的,对不对?”
“你……可以看透人心?”她讶异。
“我看不透复杂的人心,但你的心简单清澈,谁都能看分明。来,把你的想法告诉我。”
“我觉得战争总是带来悲剧,生离、死别、痛苦、折磨,付出这么多的代价,所换得的东西真的值得吗?”
“要是没有改革人士的努力,说不定我们还是生活在阶级制度里,贵族永远有权利奴役仆人,国家的大事永远是少数人决定,这样子,你觉得公平吗?”亚瑟反问她。
“可是在那个阶级时代里!很少纷争、很少意见、很少有人为自己的权益伤害别人。”
“你的说法太消极,如果你是受伤害的那一个,你可以永无止尽忍受所有欺压吗?”
“欺压?刚开始也许会痛苦,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妳……”
他想起来了,若长期被禁足不叫作欺压,还有什么东西叫作欺压?她在描述的是自己的生活经验。
“在中国有种观念叫因果轮回,我们这辈子受的苦、挨的罪都是上辈子犯了错的结果,我们不要觉得不平、不要心生怨恨,应该以一种开朗的态度欢喜接受,等罪还清了,生活就会清朗光明。”
“我不理解你们中国人的观念,不过听我说,那是错的。当有人想欺负你的时候,你应该挺身应敌,再不去找个人帮你,不应该说什么欢喜受,知道吗?”
“有人欺负我,代表她欠下我一笔,下一世她势必要还我,有什么关系?”
“你之所以受欺压,就是因为你的态度告诉别人,你是可以接受欺负的,反正那些无聊的轮回观念会逼你接受。”
这一夜,在和平咖啡馆里,他向她传播不和平观念。
他要求她改变处事态度、改变消极,她不晓得自己能做到几分,但她认真听他说,听他对她的关心一点一滴在话语中流露。
从凯旋门到协和广场,这段路上有许多精品店,从香水珠宝到高级服饰,他们一路走、一路买。
他们到圣杰曼区喝咖啡,从最有名的双叟咖啡喝到最浪漫的花种咖啡。他们天雨地北的聊,他灌输她积极进取的意念,她告诉他生命轮回;他教导她品味人生,她向他提倡心灵纯洁。
他们到大皇宫、小皇宫看美术展,他们在协和广场骑单车、打球,在圣路易岛上,他们手牵手,漫步在古老的房舍前。
他喜欢贴近她、喜欢她对自己的全心信任,更喜欢当她眼中的偶像英雄。拉住她的手、环起她的腰,他最喜欢的,还是她成为他的一部分。
隔着一条塞纳河,彼端的热闹与此端的宁静相互辉映。
“母亲说!你和大家都处得很好。”亚瑟说。
“那是因为我不擅长燃起战火。”她用他的观点,回答他。
“哈!你是个好学生,你已经学会反驳,很快的,你就会向和你对立的人开炮火。”亚瑟对着她大笑。
“我才不会。”
“别否定得太快。”
“其实……我和娜莉小姐,不太能够相处。”慕心说实话。
到目前为止,她只能躲着娜莉,避开尴尬。
她能理解娜莉的愤怒,能理解自己的出现如何颠覆威廉斯家的生态,娜莉生她的气,绝对有理由。
“我和娜莉在一起很多年了。”
“她是你的初恋吗?”
“不是,她是我第一个情妇。”
“如果不是爱情产生,怎么有情妇出现?”
“你太单纯,不是一定要有爱情才能办事。”
“我不懂。”
“你有过恋爱吗?”
“没有,但我看过……”
“书上的爱情?”他接下她的话。
“书上的爱情和现实差别很大吗?”
“就像,你亲眼见过的圣母院和书上描写的圣母院间的差别。”
“那样……真的相差很大!你可以告诉我,恋爱的感觉吗?你第一次恋爱在什么时候?可以告诉我,你的故事吗?”她迭声问。
不过几天,她的话越来越多、表情越来越丰富,她的心灵被一把称之为亚瑟的钥匙开启。
“我的初恋女子叫作艾拉,她很野,成天在外面奔跑。”
“她有一头金发,笑起来比阳光璀璨?”她问。
“对,不过我还是向你强调,不是所有的美女都是金发,你的刻板印象要修正。”
“我了解,你快说你的故事。”她催促他。
这段恋曲尘封多年,虽然伤口未结痂,但他假装自己早已痊愈,假装那段过往影响不了他太多.但多年来,他却是首度让这段爱情曝晒阳光。
“威廉斯家族在乡下有一个度假农庄,以往只要学校放假,我都会到农庄度假。那年我十五岁,回到农庄的时候,发现马房训练师换了人,艾拉就是新训练师的女儿。”
慕心的脸上写满憧憬——对爱情。
“她是个很特殊的女孩子,长长的头发总是绑成马尾,她没有一分钟能安静,骑马、甩鞭、爬树、恶作剧,她皮到让人咬牙。”
“她虽然皮到让人咬牙,你却很喜欢她?”
“对,我从没见过像她那样的女生,不怕皮痛、不怕挨打,对于大人的责备,她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说说你们在一起的事好吗?”
“有次她心血来潮,把两匹马的尾巴绑在一起,她骑一匹、我骑一匹。”
“结果呢?”
“我们摔得鼻青脸肿。”他重返十五岁那年的夏天。
“再说、再说……”她把他们的故事当成冒险故事听,兴味盎然。
“有一回下午,她闲到发慌,拉着我到养鸡场玩追逐赛跑!她在里面放摇滚乐,然后跟着音乐大声唱和、大声尖叫,兴起时,抓起一只母鸡追着我跑。那天,我们闹得很过瘾,玩到全身虚脱。隔天厨师纳闷,为什么养鸡场的鸡蛋产量少了一大半。”
笑纹跳上他眼角,慕心亦感染了他的快乐。
“可怜的鸡,我同情它们,没人发现是你们捣蛋的吗?”
“满地的鸡毛让人猜测有野狗入侵,但是鸡舍的鸡没少,所以有人怀疑艾拉头上!通常农场一有怪事,所有人就会把矛头指向她。”
“怎么办、她又要挨骂了!”瘪嘴,她感同身受。”
“没有,我说了谎,骗大家说她一整个下午都在我的房里,我们一起玩大富翁。”
“好棒,你救她一次。”
“就这样子,我替她挡下不少处罚,所以她常常抱住我说:‘你是我的英雄、我的守护神。’”
“好浪漫,然后呢?”
艾拉的这句话常在他心底浮现,从那之后起,他再不当任何人的守护神。
“我们一起去爬山、一起去游泳、一起在森林里面挖宝藏,那个暑假,每一天、每一分钟,我们都好快乐。
开学后,我想带她一起回学校上学,她的父亲说什么都不肯,于是,我们只能靠通信来维系彼此的感情,每天,我都在细数离下一个假期还剩几日。”
“你应该向他父亲保证,会好好照顾艾拉,那么他就会让你带她去学校。告诉我,后来呢。”
“后来?没有后来,我的爱情发生于十五岁,也结束于十五岁,她的守护神没能好好守护住她。”他的表情转而哀戚。
“艾拉发生什么事情?”
“她溺水,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天!你真的应该片刻不离开她,你应该每分钟、每秒钟都守在她身边、你应该……”
慕心说得好激动,他回眸,发现她泪湿衣襟。
一个冲动,他拥住她,将她的泪水收入怀中,他收的不仅仅是她的泪,还有自己的心酸,他从未在人前表现过心痛,而慕心替他把心痛展露。
“她会上天堂的,对不对?她那么勇敢、那么聪明、那么可爱,她一定会上天堂,她会在那里和你约定下一个假期,等你把人世间的工作完成,就能回到天上,继续当她的守护神。”
第一次,他没驳斥她的灵魂轮回论;第一次,她迂腐陈旧的观念说服了他的心。
无语,他在古老建筑前、在塞纳河畔拥住她的真诚,默默地,哀悼他曾经拥有的爱情;默默地,修补他未缝合的伤口。
她是最好的医生,也是他的天使。失去了艾拉,慕心为他照耀光明,他的心正一点一滴沦陷,他的爱也一点一滴产生。
第5章
亚瑟和慕心之间的相处更融洽了,他们常聊天说话,有时候谈书、有时候谈艾拉和他小时候,艾拉在他胸膛划下的伤口,在一次次的回忆反刍间慢慢结痂痊愈。
他们两人之间,常常是一个人有了话题,另一个人就能把话接下去,谈着谈着,两个背景不甚相似的男女出现契合,他们在彼此的思想里找到一部分的自己。说实话,慕心是个笨女生,但和这样一个笨女生在一起,亚瑟觉得轻松惬意!而在惬意当中,爱情于焉产生。
所以不管是在感情或婚姻,两人都圆融满意。
上星期,亚瑟带慕心飞了一趟大陆,容光焕发的慕心让慕育林好快乐,心中大石落地,再次,他认为自己的正确决定,拯救了女儿。
“中国人和西方人不一样,我们比较保守,不会当街做一些亲昵动作。”
“是吗?你以为我们上次到大陆,在马路边看到的小情侣,他们的动作叫作什么?”
“是啊,我好纳闷,为什么和书—写的不一样?”
想起那回,他坚持和她手牵手逛马路,公园里、马路边,那些忘我的小情侣总让她羞红脸。
“你要是不懂得对书上说的事物存疑,未免太笨。”亚瑟取笑她。
“你的话是对的,中国人有句话——尽信书不如无书,又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两句话印证了你的道理。”她不是个坚持己见的女人。
“所以有空窝在家里读书,不如多出门走走。”
“我喜欢出去走走,可是你很忙……”她何尝不想念上几次的出游。
“你可以学着自己出门。”
“我自已?我又不认识路。”
“司机认得,你想去哪里,告诉司机,他会带你过去,等你玩累了,他就送你回来。”分明是简单无比的事情,在她眼里却成了冒险犯难。
“万一我迷路呢?”
书上的世界地图中,法国比台湾大好多,万一她迷路回不到他身旁……念头闪过,想起再见不着他,她心酸一下。
“法国警方的协寻网做得很好,你要是走失了,我会在最快的时间内把你找回来。”
他笑着拍拍她的脸颊。她的单纯让他欣悦,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不是太清楚。
“你不会让我丢掉?”
他的话是不是代表,她不再是他讨厌的包袱?是不是代表,她可以对他再多一点点信心?
“不会。”他的答复是笃定。
松口气,她说:“那我就放心了。”
“你对我不放心?”他挑盾问。
慕心喜欢看他这号表情,带一点调皮意味的面容缺乏平日的沉稳,这时候的他不是强人亚瑟,而是她身边最亲的亲人,是兄弟、是朋友也是……丈夫。
丈夫二字暖了她的心,满满的甜蜜涌上,爱的感觉变得浓密。
她想,她爱上他了。
“有一点,我害怕你要我离开,不希望我留下。要是我消失,也许你会觉得快意轻松。”她实说。
“离开?离开这里你要去哪里?”
亚瑟不晓得谁给她错觉,他从没想过要她离开,在他领她进家门时不曾想过,在他们的感情渐趋稳定的今日,更不可能有这个想法。
“不知道,也许你会把我送回台湾,也许任我自生自灭。”这是她长期以来的恐惧。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我知道自己是多出来的那个人,也知道自己这段时间介入你和娜莉小姐之间,造成你们的困扰。可是……”可是她能怎样呢?
话在这里打住,她遥望夜空。
感情不是能收放自如的东西,她的贪心随着爱情增多。她希望他在身边,一直一直,她希望他专属于自己,一直一直。虽然理智提醒她,她不过是个用钱硬安插在他身边的人物。
他懂她的意思了,微微一笑,他的大手握住她纤细肩头,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坚定的眼神望着她。
“记得我的话,我不会把你丢掉。你是我的妻子,这是事实;你将为我生下继承人,也是事实。你的心可以安安稳稳地提醒自己,你没妨碍什么人、什么事。
至于娜莉,除非她有更好的对象,否则我会把她留在这里,照顾她一辈子,对我而言,你是亲人、她也是。懂我的意思吗?”
慕心点点头,她并无妒嫉心情。
“不要去花心思去担心娜莉的情绪,你过你的日子、她有她的生活方式,你们只要和平相处,不要去挑惹无谓的战争就行了。”
“我懂。”
“很好。”
亚瑟相信她会做到,揽过慕心的肩头,他与她一同仰望天际。
“告诉我,哪一颗是你告诉我的牛郎星。”
“不知道,我只晓得,牛郎星和织女星隔着浩瀚夜空,只能在喜鹊为他们搭桥的夜晚相逢。”在中国,这是脍炙人口的故事。
“我喜欢盛眼泪的那段。”
“哦,那种食物的名字叫作汤圆,妇女们习惯在七夕夜的祭拜汤圆上,压出一个小小的凹洞,好盛装织女的泪水,所以每年的七夕夜多少会下一点小雨,这场雨印证牛郎织女们的凄美爱情。”
“中国人是个很有人情味的民族。”
“嗯,我们赋予神仙人性,神仙也像人类一样,会恋爱、会落泪,也会犯错,在中国,神仙和人们的生活很贴近。”
“我们去厨房做汤圆?”他一时兴起。
“你?做汤圆?”
慕心很难想象,他这个伟岸男人,居然想进厨房做汤圆。
“不行吗?妳看不起我的能力?”
单纯的她总能引起亚瑟童稚的那面,早在艾拉去世时一并带走的欢笑喜乐回来了。
“在中国,君子远庖厨,厨房是女人的天下。”
“请你记得,这里是法国,不是中国。而且我在留学那段日子,经常亲自下厨。”
“想象不出来。”
“不用想象,我们马上进厨房,我秀厨艺给你看。”
亚瑟拉起慕心往厨房方向走,他的举动让自庭园里走过的下人傻眼,也让被他牵住手心的她,感受爱情。
很容易的一件工作,倒出糯米粉、加水、搓揉。
亚瑟和慕心将厨房弄得到处脏兮兮。慕心的鼻子、亚瑟的脸颊沾上了白粉,他们笑望对方,串串笑声充斥在偌大的厨房间。
“你到底会不会?”
亚瑟看着慕心手下那一团糊,不晓得这种食物如何放进胃袋里面。
“你再帮我倒一些糯米粉。”
“我看,换手比较安全。”说着,亚瑟接过那团不太像面团的东西。
“好啊,我来当副手。”慕心说。
当副手?不如说是帮倒忙,幸好亚瑟的功夫不错,十五分钟之后,一团象话的面团,乖乖躺在料理台上。
“我越来越佩服你了,你会上班、会工作、会养家又会做菜,你还有什么事情不会自己做?”
慕心双手扠腰,眼睛在他脸上来回扫瞄。
“嗯……我有一件工作做得不是太好。”
“什么事情做不好?”
“这件事……”
他低头在她耳畔说了悄悄话后,唇封上她的。
淡淡的甜、淡淡的香,她是一阵淡淡的清风,虽不浓冽,却醉人心胸。
吻加上温火,慢慢熬炼,香醇、惑人。
他沾满糯米粉的手捧上她的脸,在她发间撒下灰白。她的小手环上他的腰,在他的脊背贴上白粉,她的心跳和他的脉搏舞动相同节奏。
他放开她的唇,却不肯放掉她的身体,压下她的头,贴在自己心间,他不晓得慕心有没有听见,他的心脏一次次唤着她的名字——心心、心心、心心……
抚着她的曲线,没错,就是这种感觉,虽然她不够丰满,却能带给他幸福滋味,虽然在床第间,她学不来狐媚,却总是教他陶醉,这样一个女人,他很难形容。
她总是低调,恬然得像杯开水,却让身边的人一沾上,便不舍得离去。园丁是这样、厨娘是这样、下人们、母亲、父亲都是这样,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微笑,她轻易收服了一家子。
“怎么样?在这件事上,我有没有比较进步?”
她的害羞和推拒,让他几度怀疑自己的“能力”,现在她的投人与陶醉,让他稍稍拾回信心。
进步?开玩笑,他还需要进步空间吗?她现在了解,为什么她的竞争对手多如过江之鲫。
“我们……还要不要做汤圆?”被压在他怀里超过五分钟,慕心的声立在他胸口制造暖气。
“好,做汤圆。”松开她,稳住气息,他是个成熟男人,一向控制自如,虽说她老让他失控。
“先这样子捏一小块,搓成圆圈圈,等圈圈很漂亮的时候,再轻压一个凹洞。喏,我完成了。”
这个汤圆以中国人的角度来看,实在不怎么高明,但这里是法国,亚瑟无法听见中国人的评语。
亚瑟学着慕心捏下一块面团,搓搓搓,搓不成圆也不成扁,一个小凹洞在他不认真的拇指下变成大凹洞。
看见她憋忍住的笑容,他出言恐吓她。“不准批评我。”
“我没打算批评你呀,我只是想告诉你,牛郎织女的故事还有另外一则说法。”
“讲讲看。”亚瑟看着自己手中的汤圆,说实话,他也想大笑。
“传说牛郎不会洗衣洗碗,到七夕这夜,织女要把一年份的碗和衣服清洗干净,你捏出来的洞够大,可以接住所有的洗碗水。”
“你捏的洞装泪水!我捏的装洗碗水,差这么多?”他挑眉问。
慕心笑笑,把捏坏的汤圆放回他手中,抓住他两只手,教他搓捏。果然,三十秒后,一个象话的汤圆出现。
他的手很大,大到能包住她的,软软厚厚的手心,注定他是个有福气的男人。
她捧住他的大手,细细审看,感情线上面的纹路呵……纷纷乱目,注定他的爱情要分享许多人。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的掌纹,你的拇指下方有许多交错,代表你能自祖先手中接下产业。”
“这是中国巫术?”
“不,是中国老祖宗的智慧。”
“好吧,中国人的老祖宗说了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