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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得不到肯定答复，回去以后就是秋后算帐！你会不知道吗？你凭什么答应他们？在这里作出牺牲的是我和同学们！你能对几十个生命负责吗？”唐森林更是对谭达立怒目相对。
同学们都听到了，也都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顿时，一个偶像明星轰然落地，质问和指斥之声四起：
“谭达立，你凭什么出卖学生运动？”
“别忘了你自己也是个大学生，怎么做起中间调停人来了？”
“学贼！学贼！”
“他和广大同学不是一路人！”
一时间，现场乱了起来，有人要冲到大门那边面对面地质问谭达立，而其间就隔着静坐区。幸亏刘晓楠他们预先作了布置。要不，这会儿要冲乱了静坐区，可就不得了。身体已经很虚弱了的同学，绝对是受不了这种冲击的。
事态，又一次僵持了。
第二十八章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8）
下午回学校联系后援的曾援朝，于傍晚回到了省委门前。他通知刘晓楠赶回去参加各系代表联席的一个会，会议是负责联系各系各校的陈峰他们召集的。
“说了要研究什么事吗？”刘晓楠问。
“可能是商量下一步的行动。”曾援朝也不是很清楚。
时间不早了，刘晓楠将现场的事向曾援朝作了交代，就拉着王育萍赶快动身回校了。
上了公交车，刘晓楠才想起自己口袋里已经没有一分钱了，“育萍，我的钱都捐了，你打车票吧。”
“哎呀，刘哥，我也没钱了，我的钱全部交给诸洪强他们给绝食同学买毯子了。”
“那……”这下两个人可没办法了。
“你们是师院的学生吧？我听到你们说的话了。”是司机师傅在问他们。
“是的，师傅。这……”
“没关系，你们坐吧。师院大学生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你们好样的！今天这一天你们学校来来去去的学生可多了，我都没收他们的车票钱。你们也是为了国家好，为了人民好呀。”工人师傅是深明大义的。
“谢谢你，师傅。谢谢工人老大哥的支持！”刘晓楠感动得走到前面驾驶位置，和司机大哥握了握手。
刘晓楠回到宿舍，邵成福、安贻恒和祁交平都没出去，正在等自己。邵成福指着桌子上他们给刘晓楠备下的饭，说：“大刘，一定饿了吧，快吃。”
刘晓楠这才意识到，从天不亮出去，自己这整整一天竟然还没吃一点东西，真正是绝食了一整天。这一天在忙碌和担忧中不知不觉地过去了，竟然忘了饿。
刘晓楠还记得，半上午时诸洪强和成仲开他们回到了省委门口，给自己带来了几个包子，要自己充充饥。当时自己也觉得饿了，但是，作为绝食静坐现场的工作人员，绝不能在现场吃东西，以免被人误认为是绝食的学生搞假动作。于是，刘晓楠当时就忍着饿劲没吃那几个包子。这一忍，饿劲过去了，往下就全忘了吃饭的事。
平日里，刘晓楠是个只知学习的人，和同学们之间很少生活上的交往，在生活方面也没什么对同学的关照。这些天他却一反平日不问窗外事而一心读书的常态，这样积极地参加这次学生行动并以负责人物的形象出现。对此，周名鹏和汤先林他们还颇为反感。刚才刘晓楠回来时，在走道上碰到他们，他们竟然扭过头，不与他打照面。
但大多数纯朴正直的同学凭着良心，勇敢地站在了维护民住的一边，热心地支持和帮助刘晓楠从事学生运动的工作。他们中凡到现场去的人都主动地给刘晓楠传递信息，提醒他一些该注意的事情，关心他的生活，这会儿又无偿地为他准备吃的喝的。
这就是事业的魅力！一个人只要投身于一种符合大多数人意愿的事业，他的周围就一定会有广大群众的拥护。一个人如此，一个领导集体也是如此，一个政党、一个政府当然也是如此！可惜，在当今的社会里，在事事维上的官场，许许多多的官僚、当权者却不知、不愿、或不耻于这些，他们常常干着违背人民群众意愿的事，而千方百计地奉承上面。群众，对于他们并不重要，因为决定他们升迁的是上司。但是，这些官僚忘记了党和政府是需要人民群众拥戴的。不少的官僚们不是自觉地去为党和政府赢取群众，反而以自己愚蠢的行动干着违背根本宗旨的事情，丧失和危害人民政权的群众基础。现在，师院的大学生群众将人民的意愿如此明确地反映到他们面前了，他们竟然还无动于衷，还顽固地坚持自己的错误。痛心啊，痛心！
刘晓楠没空去多想这些，他要了解学校里这边的情况，“老邵，我今天见到系里聂主任了，还有谭达立他们与省里商谈也没好进展。看来，不能寄希望于官方来救绝食的同学了，至少，他们的措施会拖得太迟，会赶不上挽救生命的急迫性。”
“是啊，我这里与校学生会、各系学生会联系了，现在这个官方的组织已经没有在同学们中间开展工作的威信了，实际只能瘫痪了。”邵成福也说了校内的情况。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二十八章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9）
“看来，我等下要参加的这个会就很重要了。看能不能找到机会解救绝食的同学们。”刘晓楠想，现在唯一能动员大学生力量的，或许只有这帮民间的领头人了。
当刘晓楠赶到男生一舍112室时，会已经开过好一阵了。在场的以中文系的同学最多，两个文学新秀——谭达立、张大可都在，其中还有一个女生。这次事情，中文系是最积极的，领头人物唐森林就是中文系的。这也许是文人本性的一种当然表现。
还有数学系陈峰同学，他在主持着会场。外语系曾援朝竟然也在，原来外语系一时没有合适的人来参加会议，陈峰就派人火速把他从河东叫过来了。还有其他一些同学，刘晓楠不怎么熟悉。
会议是研究下一步怎么办，他们已经议过了一大阵子，并发生了看来比较严重的分歧。陈峰、谭达立、张大可几个人正争辩激烈。曾援朝附在刘晓楠耳边大致介绍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谭达立还是坚持他答应省领导的作法，无条件地撤回绝食静坐的同学，什么事都以后再说。但是，显然这在已经被绝食同学的生命代价激发起全身热血的广大学子们是绝对不行的。就是会场里这些还算理智的各系领头人都不能接受。贸然这样做，说不定还会引发不可测的对抗性后果。而且，从目前官方的态度看，他们很可能对大学生的行动已经下了性质定论，正等着平息事情后按性质算帐嘞。如果就这样软弱地退回来，以后同学们受追查清算的后果将不可想象。
陈峰怒骂谭达立是出卖学生运动，出卖同学们的正义和尊严，坚持要不惜生命的代价去争取胜利。但是，这次同学们的行动毕竟不是翻天覆地的革命，只是在现体制下对社会变革与进步的一种追求。因此，采取绝食静坐的行动，从总体上应当是看作一种表达强烈诉求的方式。和平环境下的社会进步是不应当付出生命代价的。如果像陈峰所言那样坚持到底，那对于几十个绝食同学将会是灾难性的。
张大可对这两种有代表性观点作了分析，自己也处在了一种心灵倍受煎熬的两难境地之中，竟然失声痛哭了。
张大可的哭泣，陈峰的激昂，使在场的同学们再也抑制不了自己的心情，一场新的更大规模的救援行动势在必行。最后，在场的全体一致决定举行全校大罢课，以全校上万大学生的集体呼声，作为支持和救援绝食静坐同学的力量后盾。大家还议定了罢课行动的几项主要内容：
一是对仍然开放的教学楼采取必要的冲击措施，以确保罢课在全校范围内全面实施。为避免本班本系同学间的矛盾，主要采取各系之间互相冲击方式。二是广泛向兄弟院校大学生通报，争取形成全市范围的大学生行动，并尽可能通过同学关系，向外地城市的大学生传递消息，扩大影响。三是组织全校大学生从学校到省委的声势浩大的*示威，既扩大社会影响，又到现场声援支持绝食静坐同学。
陈峰还提出要正式成立全校大罢课委员会，作为行动的领导指挥机构。他认为，有个响当当的领导机构，也能提震大家的士气。
刘晓楠明确地反对这个好虚名的做法，主张一切取大学生自发开展的形式为好。实际上，整个过程，包括现在大家在这里开会，本来就都是自发的。正是因为是自发行动，所以根本用不着什么提震士气，大家的精神和士气一直就是振奋的。他提醒大家，目前官方对事情的性质态度已经很明显，我们绝不能再给他们一个“有组织有领导” 的把柄。
“搞个委员会，就得有委员，你这不是明着给人家留下个追查目标吗？”刘晓楠对几十年来一直传承着的官方的追查能力，是心有余悸的。
“不搞委员会，那就成立个领导小组吧，总得有个行动领导啊。”陈峰不知是没听懂刘晓楠的意思，还是故意玩文字游戏。
“你，你这不是一回事吗？不行，我不同意。”刘晓楠坚持要讲究斗争策略。
由于谭、张等大多数同学的对刘晓楠的附议，陈峰的领导机构没搞成。但是，他却仍然不服气，声称要保留意见。。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二十八章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10）
眼看会议快到了尾声，在一片激昂的气氛中，却对于关乎几十个绝食同学生命的事没有细致的讨论。刘晓楠抓紧时间提了出来：“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我们应当如何利用全校大罢课的时机，来保护和挽救绝食同学的生命。直说吧，就是如何抓住时机，结束绝食。”
“什么！结束绝食？不可能！我们就是要通过这次大罢课，把全校师生动员起来，造成更大的声势，给他们加大压力，迫使他们认错。如果有必要，我们还要在大罢课中扩大绝食静坐同学的队伍。”陈峰则完全是另外一种近乎疯狂的想法。
“你！你想过没有，那是我们同学的生命！他们已经用生命的宣示为维护民住法制、反对官僚主义作出了贡献，并且已经取得了向社会声张正义、成功阻止非法选举的胜利！我们完全可以将这次大罢课定义为庆祝今天非法选举流产、欢迎绝食同学胜利回校的主题上。”刘晓楠一口气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了，他不忍心让那些绝食同学再受折磨了。
“你这是借口，是退缩。这不是我们的最终胜利，我们要的是省里肯定大学生的行动，校方承认错误、改正错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陈峰坚持激烈的态度。
“你！你不能这样！”刘晓楠有些气愤了。
“你说什么？”陈峰像个斗士一样逼过来。
“你不能不顾几十个同学们的死活！”
“你这是愚蠢！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能那样雅致，那样文质彬彬！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为人民利益而死，比泰山还重。”陈峰满口过去那个年代流行的语录。
“胡说。那是战争年代说的话。现在是和平建设时代，你要面对现实，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体制，是一个庞大的架构！他们是会不顾一切地维护其面子的。我们的同学为什么要为他们搭上生命？我们已经取得了阻止非法选举的实质性胜利，为什么还非要他们那个口头上的承认呢？官场上那种随时可能出尔反尔的口头承认有什么用？同学们的生命才是最可宝贵的！”刘晓楠坚持生命至上。
“扩大绝食静坐队伍我不赞成。不过，上万人的罢课*与绝食静坐相结合，坚持一定的时间，有可能迫使官方让步。”张大可有条件地赞成绝食静坐再坚持一下。
“老刘是一直在现场工作的，他最清楚那里的难处，最能感受到同学们生命的意义，我们还是多考虑考虑他的意见吧。”曾援朝说道。
“那就先看看吧，实在不行了再往回撤。”谭达立可能怕被人再骂出卖同学，取了中性偏激的表态。
实际上，刘晓楠关于用罢课*队伍接回绝食同学的建议没有被采纳。眼看着一个撤回绝食同学的最佳时机被错过，刘晓楠心里那个痛啊。但是，群众运动，参与其中的人是不能太自行其事的。既然大家都要再坚持、再看看，刘晓楠也只能服从。
从一舍112室出来，刘晓楠拉住曾援朝说：“不管怎么说，我们往后的重点目标就是保证绝食同学的生命安全。为此，我打算不惜自己的任何代价。”
“是的，同学们的生命是最重要的。我们以后根据现场情况，灵活行事吧。无论如何不能让同学们的生命受损失。”曾援朝同意刘晓楠的想法。
第二十八章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11）
第二天，一九八O 年十月十五日，星期三。一大早，学校的起床广播刚刚响起，同学们还在起床，还没有散向校园的各个角落。这时，刘晓楠和黄粤豫就在学生三舍的走道里大声宣布全校大罢课了。
一时间，从各个寝室传出来“罢课”、“罢课”的呼喊声。这是同学们对全校大罢课的响应。还有的同学从寝室里冲出来，汇集在走道里，呼喊着口号：
“同学们联合起来，罢课救人！
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罢课救人！
人道！正义！良心！”
整栋宿舍楼沸腾了！江南师院所有学生宿舍楼都沸腾了！为了救回自己八十七个同学的宝贵生命！
刘晓楠发现，也有个别寝室似乎没什么动静。他和黄粤豫就分头逐间寝室地去进行说明、解释和动员。首先自己班上就有301室、304室两个寝室没有响应。令人气愤的是，304室的王作弦就在江东绝食啊，而史小强、欧阳国庆他们还在那边照顾他嘞！
刘晓楠不由分说地“砰”的一声推开了304室的门，里面正在慢慢起床的四个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怒气冲冲的他。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这么冷漠？”刘晓楠大声地责问着。
“我们听老汤说，怕是有人有什么政治企图，想利用大学生。”有人小声地说道。
“汤先林，你什么意思啊？”刘晓楠直逼汤先林。
“我什么意思？我还问你嘞。我们为什么听你？再说，你是受了谁的指使？”汤先林也不是吓得着的，反问起来还是非常尖刻的。
刘晓楠清醒了一下，忍了忍气，说：“汤先林，我不管你对我是什么看法。我也理解你作为经历过浩劫之年磨难的人，已不愿再去糊里糊涂地去充当别人的政治炮灰了。我相信，经过那些年的经验教训，你心里也多少会有些独立的人格和精神在悄然形成。你想过没有，这种思想就正是追求民住法制、为民住法制而战的群众基础和时代要求。而这一次，绝食同学做的就正是这样的事啊？”
“我不要把我扯进去，我和你不是一回事。”汤先的界线划得很清楚。
汤先林这样说，刘晓楠虽然极为反感，但也觉得没必要与他辨白了，“你既然这样说，我就不跟你说别的了。我这里就只以一个普通同学的身份跟你们讲，正在省委大门口的同学们总应该有人去关心吧，王作弦，这个与你们朝夕相处的兄弟般亲密的同学，总得有人去关心去照顾吧？王作弦他们不为任何私利，他们只为了这个社会这个国家。但是有关方面的当权者们却不理睬他们，不顾他们的死活。我们本是朝夕相处的同学兄弟，难道不应该去帮他们一把吗，不应该去给他们送点衣被、送点水吗？”
“是啊，是啊，我们是应该去看看王作弦。我们本都是蛮好的同学。”
“干脆今天上午就去吧？反正也上不成课了。”
“好的，好的。”
另几个同学纷纷说道。
“好，同学们，谢谢你们！史小强、欧阳国庆他们这两天也搞辛苦了，你们快去换换他们吧。”
这时，整栋楼内各楼层的走道上、楼梯间上，都传出了大批同学走出寝室、走下楼去的脚步声，纷杂、急促、沉重而有力。
学生三舍楼下的小操坪上，已经传来了嗡嗡嗡的人群声，还传来一阵阵的高昂口号声：
“全校大罢课，抢救八十七条人命！
绝食同学不回来，我们决不上课！
同学们联合起来，罢课救人！
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罢课救人！”
全校罢课的形势已经形成，刘晓楠赶快下楼去。这么大规模的群众运动，一定要有人出面组织管理好，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乱子，不能损害了广大同学们的一片赤诚之心。一种自然而然的责任意识，在刘晓楠的心底里升起，驱动着他去付出热血、激情和心力。
第二十九章 中文系的真能写（1）
当刘晓楠站在楼下的马路上时，被马路两旁的景象吸引住了。他昨晚回校时，天已经大黑了，当时也没注意到校园里的变化。原来，经过这一天一夜，原本红砖白缝的宿舍楼墙面上，已经被大学生们的专栏、墙报、标语满满地覆盖了。
这些发表于墙面上的文字，大多署了作者的系、班、姓名，当然以中文系的作品占绝大多数。尤其是墙上随处可见的诗歌，更是中文系才子们的杰作。这些诗歌大多是取新诗体裁，文字潇洒，笔锋犀利，读起来朗朗上口，气势磅礴，颇有“五．四”和“四．五”的风范。不少诗歌爱好者一大早就驻足的墙前摘抄其中的佳品。如一首署名中文系钟小宁的无题诗，就有人在一边抄录一边吟诵：
“如果你问我，/ 我是什么，/ 我骄傲地回答，/ 我是一个人！
人 / 在他的灵魄里，/ 燃烧着的火，/ 是岩浆奔腾。
如果我是人，/ 我将挺立昂首，/ 我将奋勇地宣告，/ 我要向所有的邪恶抗争！
如果我倒下了，/ 将成为一具尸体，/ 把他葬在地下，/ 把他垫在通向自由的征程！”
有一首题为《我们是当代的共工》的小诗，则反映了大学生们强烈的社会责任意识和角色担当的勇气：
“为了做一个真正的人，/ 我们绝食了！/ 忍着饥，/ 受着冻，/ 任寒气翻卷着秋风，/任乌云封锁着天空，/ 我们不怕，/ 不怕老爷们！/ 我们不怕，/ 不怕权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