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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餐馆里，朋友们都到齐了。刘晓楠端起第一杯酒，恭恭敬敬地举到王育萍面前，声音里带点颤抖地对她说：“谢谢你，育萍。”说罢，仰头喝干了这第一杯酒，眼睛里还盈满了泪水。
是啊，刘晓楠的父母都是知识份子出身的建国牌的干部，单纯得只知道工作，且不可避免地带有“读书人不屑家务琐事”的旧意识。所以，全家人住机关的宿舍楼，睡机关的单人床，吃机关的大食堂，连个家的形式都没有。刘晓楠从来就不知道，人生还有过生日这一说。
在刘晓楠二十七年的记忆里，第一次过生日是祖母给他过的。那还是十四年前，国家开始浩劫的那年，父母被批斗了，学校停课了，十三岁的刘晓楠去乡下祖母家住了些日子。一天，祖母额外给他做了一碗热呼呼香喷喷的蛋炒饭，对他说“吃吧，孩子，今天是你的生日。”刘晓楠跟着父母，从来没过过生日。而他的生日不在暑寒假，祖母也就没法给他过生日。因此，在刘晓楠的头脑里，一直没有过生日的概念。刘晓楠永远记得，当时他端着有生以来第一碗生日饭，眼泪哗哗地往下流。他不敢抬头，只是低着头，和着泪水，把一碗蛋炒饭扒拉得干干净净。
第一碗生日饭是祖母给的。一直到参加工作后，才有了师傅师母记得给自己过生日。今天，他们的女儿育萍又为自己备下了生日饭，刘晓楠能不感动吗！
“刘哥，今天是你过生日，你要高兴啊。以后我每年给你过生日，过一辈子热闹生日。”育萍见刘哥如此感动，自己也暗暗地下了决心，这辈子一定要让刘哥幸福。
“是啊，育萍真是个有情有意的好妹妹。晓楠下放那几年，我自认为是照顾他了，可还从没想到给他过生日。这么多年，我也一直不知道他是哪天生日。来，晓楠，生日快乐！”文英姐很为晓楠有个好妹妹照顾而高兴，也来了个一干而尽的。
杯也碰了，酒也干了，接下来就是慢慢地边吃边聊。自然，当下的形势，又聊到了人大代表选举上。
“我说，改革开放以来，这么大的事，你们这三位大男人好像都不太关心似的。”文英首先发出不满了。
“文英姐，我们不是不关心啊。关于选举的事，我都注意到了，都知道。怎么能说不关心呢？我只不过是觉得，我们到底是学生，最要紧的是抓紧学习。那些事，按学校安排的程序做就是了。”晓楠说的是实话。他内心对社会改革与进步是极为在意的，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在这些事上花太多的精力。对于现时的自己，学习才是第一位的。
“文英啊，有些事可能不是那么简单。上面不见得马上就会放开，而我们也不要期望太高。”老邵似乎更为老成些。
“你这话的意思听不明白。”文英不赞成老邵的说法。
“这么说吧，真正的公民选举，我们这些人都没见过。在我们上一辈人那里，他们见过那种形式，当时也就是个形式而已。不过，我和文英你，比他们还多见了个党内选举。文英你应该也知道，到目前为止，那也只不过是个形式。”老邵不急不忙地说着，尽量地要把思路讲清楚些：“你想想，国家做个大事，总得一步步地来。就说选举这事，不可能一下子就都建立健全好了。我想，可能也要分步骤来。”
“哦，老邵你的意思是？”晓楠听出点东西来了。
“我想，很可能第一步，也就是今年这次选举，主要是恢复法律程序上的形式，做出个样子来。至于，真正将这件事做到赋予实质的东西，那是第二步、第三步的事是了，是以后的事了，至少是下一届选举的事了。”不能不说，老邵的思考不无道理。毕竟，这是在中国这样一个大国，办事情不能太简单化。
“民余，你认为呢？”文英还没服气，想拉一直还没出声的民余来帮帮自己。
“从历史发展的观点看，事情的发展可能比较多的情况下，会是象老邵说的那样。”文英没想到，民余还是赞同老邵，“而且，而且，说不定还不会是这么简单地顺利。历史上，凡重大的国体国政国事的出现、变化和发展，一般都是要经过反复的。所谓波浪式前进，螺旋型上升。这可是*主义辩证唯物主义的基本理论之一，而我们这个国家行事，是以*列宁主义为指导思想的。”民余这家伙的历史专业思维看样子是上路了，分析起问题来像那么回事了。
“依我看，对恢复公民选举这件事，不要太就事论事了。”晓楠有自己的看法：“我们应该从中看出今后中国社会发展的一种带方向性的东西。无疑，这件事对今后的方向是个良好的启示，它预示着我们这一代人将会有更多的机遇和更大的责任。所以，我们更要抓紧为未来的中国作好准备，以接受时代和人民的选择。我们班上的安贻恒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在按新的要求重新打造自己了。”
那边，两个小妹妹对他们四个大哥大姐不理解了。
“真是的，他们凑在一起就是政治啊，社会啊，责任啊。搞不懂他们。”佩华看着他们的争论只觉得不解和好笑。
“男人啊，可能是要有这么种大气吧？”育萍只有这么猜测了。
第二十五章 记得少先队的呼号吗（1）
或许，像刘晓楠、安贻恒这样认识当下中国改革开放形势的，还大有人在。而且，不少人还将自己的认识，更多地更为急迫地用于指导自己的行动。毕竟，南江师院已经有诸如谭达立、张大可这样一批走在时代前列的榜样。不少胸怀大志、不甘落后的青年学子快马加鞭地行动起来了。
地理系这几天一直在传，七七级有个女生叫李小清的，已经在国家级专业学术期刊上正式发表论文。尽管她的论文是与系里一位老教师联名发表的，但这毕竟是这个女学生主笔的专业学术论文啊。
这可了不得啊！满打满算，七七届的大学生入校学习还不满三年，就能达到如此高的专业水平，确实非同一般啊。专业学术论著不同于文学创作或艺术表演，可以利用过去年代里的生活积累和心灵感受。学术论著在当下刚刚走过浩劫的年月，可是稀罕宝贝啊。一个女学生，仅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就可以写出跻身国家级学术期刊水平的专业文章，足以显示其在未来学术上的前景和地位了。
李小清成功的锋芒小试，也引起了不少同学重新审视自己。尤其是有较好功底的大龄学生，在重新审视后，不泛给予了自己新的评价高度者，因而也在心里涌动起了要提前出头的念头。
周名鹏更是看重李小清这个成功，在奠定个人专业前途上的重要作用。
“哎呀，这有什么了。她做她的学问，我以后努力当我的干部，人各有志嘛。”汤先林毫不在乎小女生的论文。
“是啊，你反正是想当官的，不在乎。但我还是想做学问。你想想，我要在国家级刊物上有了这么一两篇文章，那我以后毕业留校不就稳当了吗？以后当大学教师，当教授啊，不就都有了个好的开端了吗？”周名鹏把前前后后的关系啊作用啊都想得清清楚楚了。
“是啊，是有点作用啊。”汤先林也表示赞同。
“什么是有点啊，根本就是关键性，甚至决定性的作用。”
“那你也写啊。”
“写，写，你以为随便就写出来了。跟你说实话吧，读点死书我们还可以，但真要在专业上想出点名堂来，还写成文章，那我们还欠不少火候嘞。”周名鹏在专业上还算有自知之明。
两个人正在为出头的事伤脑筋，学校的广播站到了文学作品连播时间。这个学期开学以来，广播站一直在连播一篇描写抗日战争故事的长篇小说。小说的作者就是地理系七七级的另一名男生。
连播小说这一期播到了一次遭遇战后，女战士负了重伤，生命垂危，弥留之际对与自己一同投笔从戎的恋人说：
“生哥，我，我，我爱，爱，爱你。”
“映雪，映雪，我也爱你，我——也——爱——你——！”
播音员那充满激情的语音在校园上空回荡，不少学生都驻足屏息地听着广播。
是啊，这部地理系学生的试创作小说，在校园反响强烈。就连大作家谭达立都说这部书写得不错。据说，已经有出版社在与作者联系小说的出版事宜了。
“先林啊，你想想，这本书一出版，这个作者，就是七七级那个什么飞的，”周名鹏一下子想不起那个名字来了。
“牛宇飞。”汤先林倒是记得。
“对的，就是这个牛宇飞，他一辈子的大好前程就定了。你想想，现在整个国家都处在改革开放的时代，也就是推翻浩劫年代的东西，一切都重来的时代。这个时候，谁走在前面，谁先拿出来东西，他就率先占领了制高点，他就一辈子不愁了。”
“还是周班长想得全面。”汤先林适时地奉承到点子上了。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嘛。你看那个谭达立，不就是一个长篇，几个小短篇，现在那个神气啊。其实他那东西也不怎么样，但人家赶早啊，最先拿出来了，你们都没有啊。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我们业务上现在又拿不出东西来。要不，周班长你就干脆走政治路，趁这次人大代表选举，搞出点名堂来。你看安贻恒那小子这一晌搞得多欢啊。”
“你啊，没点政治头脑。你以为真的就这么放开了？什么事都早由组织上计划好了，说不定谁当代表，组织上早就内定了。还真由你们去闹腾？你没看出来，人家安贻恒也不是真要争个代表，他只是借着这个机会锻炼锻炼自己，为以后练点本事。人家是有后台的，以后肯定是搞政治，走官场的。”周名鹏这家伙到底老练，把什么都看在眼里。
“那我们怎么办呢？”
“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第二十五章 记得少先队的呼号吗（2）
改革开放进程的步步推进，社会对知识与人才的急切需求，确实让有些同学按捺不住了。周名鹏看到了，其中虽不乏浮躁之辈，但也确实反映了人人奋力争先的时代气息。在竞争中，自己不能坐以等毙，必须要有行动，要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
这时的周名鹏也知道了真本事的重要了，知道人才的重要了。凭自己这点小聪明读点死书可以，上大场面就不行了。得往知识与人才上靠拢。李小清不是借着老教师的名气发论文吗？自己也可以从这方面想办法。但是，自己直接去找老师，凡有较高声誉的老师是不会看上自己的。只怕自己写的稿子，老师都会看不上眼，更不可能在上面署名了。
对了，刘晓楠这小子行，老师们都对他高看一眼。还有他那个历史系的老乡，听说他们系里那个全国明史权威特别欣赏那小子。像他们这样的学生，老师们是最愿意提携的。如果能拉上他们两个，在地理科学与历史学结合部的历史地理学上搞出点花样来，说不定还真能给自己打出一条将来留校当教授的路来。
“算了吧，刘晓楠？我们那样和他作对，他还会和你合作吗？”汤先林对周名鹏的想法不可理解。
“什么我们和他作对？是你和他作对，我平日都留了一手的，没怎么直接和他对撞。知道吗，这就是我们两个人合作做事的好处，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不把路走绝了，不把人得罪完了，凡事留有余地，留有后路。”
周名鹏这一手，汤先林万万没想到：“厉害，周班长确实高明。”
“再说了，刘晓楠那人，不像你，鸡肠小肚的，记人的小事。他不会太在意我平日对他的态度。他本来就是在拼命读书，不会太记得这些的。”看来，周名鹏是面面想到啊。
“好像也是的，他这人生气骂人归骂人，过后好像又都忘了。”
“还有，我把这其中的利弊给他讲清楚，他自己也可以得到好处啊，他怎么会不干呢？”看样子，他非得把刘晓楠算计进来了。
“但是，但是，你拉他一起搞，万一以后只一个留校名额，他还是会把你比下去啊。”汤先林为周名鹏着想了一次。
“这事我想清楚了，我是党员啊，他是个白身子。共产党的学校，要留优秀学生任教，能少得了政治条件这第一条吗？”
“那他这两年争取入党了呢？”
“我听邵成福说了，刘晓楠没打算在大学期间入党。”周名鹏得意地向汤先林透露了点党内会议上的秘密。
看来，周名鹏的计划是严丝密缝，无懈可击。汤先林也再无话可说了。
周名鹏说干就干，他还真来找刘晓楠说事了。
“大刘，你注意到七七级李小清发表的论文吗？”周名鹏不讲空话，不瞎套近乎，直奔主题。他知道，与刘晓楠这样实在的人打交道，犯不着多讲废话。
“看到了，还不错。”刘晓楠也不等他问，就表明了自己的评价。
“其实，他们七七级也就不过比我们早入校半年，在专业学习上，可以说是差不多的。”周名鹏按正常的上课来讲，也就不过是二十来周的课时差距。
“哎，半年可以学很多东西了。”刘晓楠是按自己每天学习十六七个小时来计算半年的。
“是啊。但是，她那种学法哪能跟你比。所以，你的实际专业水平绝对远超过她。你要一动手，一定能写更好的论文来。”周名鹏顺着势就奉承了一番。
“那不见得，各人的努力方向不一样。我注意到李小清的主攻方向了，她是在生物学与地理环境的交叉边缘进行专项攻读的。我这两年来没象她那样专，撒得比较宽，所以，一时半会还没什么突出的收获。”刘晓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对啊，对啊，就是这个学科交叉，我也认为可以成为我们快速见效的突破口。”周名鹏就接着这个话题，把自己关于历史与地理交叉学科研究的想法提了出来，还说：
“凭你这两年的地理专业学习，再加上你那个老乡的历史知识，肯定能搞出好东西来。我也和你们一起搞，我到底当了十几年老师了，写个东西，文字上还是有点功底的，正好发挥点作用。”
“是的，按你的说法，应该能搞出点好东西来。”刘晓楠也觉得周名鹏的想法不无道理。
“那我们就搞吧，啊？”周名鹏就等大刘答应了。
“不过，我不想打乱自己的学习计划。”其实，刘晓楠心里还是觉得这种半路上就想着出头的思想，未免有点浮躁，也不利于潜下心来打下真正扎实的专业基础。不过，周名鹏看来也是真心实意的，自己没能帮他，也有点不过意。
刘晓楠想起民余说过，他是主张窄面单项专攻，以求快出成果的。于是，他对周名鹏说：“你既然对历史地理有兴趣，又认为我那个老乡还不错，要不，我就把他介绍给你，你们两个人直接合作合作，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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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汤先林问周名鹏合作的事谈得怎么样了。周名鹏咬牙切齿地说：“孔老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真不该得罪了宋佩华那个小丫头，她硬是在她那个情人那里，把我的事给搅黄了。”
可惜，周名鹏只注意了孔丘那句话的一半，而没认真想想“小人也难养”啊。
第二十五章 记得少先队的呼号吗（3）
区人大代表候选人的预选就要开始了。安贻恒还真是要把学校这次选举，变成他的从政实习活动了。
晚上熄灯时，除刘晓楠还没归寝室外，其余同学全在。安贻恒口气严肃认真地发话了：“同学们，室友们，我最亲爱的朋友们，我现在正式地邀请你们一道来参加本届区人大代表选举活动。”
“哎呀，你有什么话就说，有屁就放，搞那么肉麻干嘛。”黄粤豫从来是与安贻恒对着来的。
“黄粤豫，你别吵，这本来就是件严肃的事嘛。”倒是诸洪强很有耐心。
安贻恒不理会黄粤豫的嚷嚷，他认为一个政治人物，要有自己的定力。他继续按自己的思路讲下去：“同学们，人大代表选举是我们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积极参加这一重大的政治活动，是我们公民身份和所应有的社会责任意识的体现，是我们行使公民的政治权利的最主要的方式。”
“这个我们都懂，你不会只是给我们上公民课的吗？”黄粤豫还是照样插他的话。
安贻恒也还是照样严守他的定力：“同学们，将自己最了解、最信赖的人推上人民国家的管理机构，让他来代表你们当家作主，应该是一个有思想有觉悟的公民最起码的权利意识。”
“那当然了。我最信赖自己家里的人，要让我们家老爷子代表我们全家掌权，最合适了。你们家的人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呵呵。”黄粤豫觉得可笑。
安贻恒确实不错，忍住了没上黄粤豫抬扛的当：“同学们，两年多来，我们同吃同睡同学习，朝夕相处，情同手足。在整个校园里，我们之间是最了解的，是最可信赖的。我想，我是最知道大家的心的，最能将大家的诉求带上去的。如果你们能推选我作为你们的代表，我将不负重托，尽最大的努力去伸张和实现你们的诉求。”
“信你，我还不如信我自己。”看来，黄粤豫是要对头到底了。
安贻恒说到实质性的关键上来了：“我恳切地请求大家，请求各位同学朋友兄弟，联名推举我安贻恒同志为本届区人大代表候选人。谢谢各位。”
“讲了半天，就是想让我们抬你上台？”黄粤豫明白了安贻恒是来真的了。
“黄粤豫不要这么说，安贻恒也是做正事嘛。”邵班长说了句有分寸的话。
“那也不成啊，我们，包括大刘，一共七个人，除了你安贻恒自己，只有六个人了。联名推举至少要十个人啊，还差四个。”成仲开计算正确。
“这个你放心，我会在全班范围内争取更多的人支持的。”安贻恒早有打算了。
“那，好啊，我支持。”成仲开最好说话。
“算我一个。”诸洪强也表态了。
“我也没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