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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叶红了-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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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挑灯夜读中,功书哥楼上的老书和书中丰富的人、事、故事,无形中构成了刘晓楠人格和知识的养分。 。。

第三章  梦(2)
文英常来陪晓楠夜读,晓楠看么子书,她也跟着看么子书。两个人把书摊在小饭桌上,两个头凑向小小的煤油灯,静静地看书。晓楠看起书来好像不知道累,一连看几个钟头,连腿脚都可以不伸一下。除了翻动书页和偶尔因书里的事轻轻笑一声或叹一声,晓楠几乎没什么动静。文英事多些,不时地挑挑灯花,提提灯芯,冬天里添添火,夏天里打打扇子,赶赶蚊子,当然没少了往晓楠那边扇。有时候,文英么子也不做,书也不看,只是静静地坐在小桌旁,静静地看着晓楠,看久了会冷不丁地冒出个把问题来,引得晓楠和她一起讲讲话。

  这几天晚上,他们正在看哲学方面的书。两个人都有些看不懂,大部头的哲学著作如《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没能看下去,又重新去功书哥楼上找了些通俗点的,如艾思奇的《大众哲学》,还有那些年流行的《工农兵学哲学》之类。

  文英还是看不下去,坐在桌子旁呆了好一阵子,突然又像自言自语,又像问晓楠,讲了一句:“书上讲事物都是波浪式前进,螺旋形发展的,那世界上的事还能像螺旋那样转回去吗?”

  “你讲么子?”晓楠把头从书上抬起来,看着文英那有点茫然样的眼睛。

  “你讲,现在不兴读书了,以后还会兴吗?”

  “这......”晓楠一时不知怎么说好,这可是个政治问题呀。

  “怕么子,就我们两个讨论讨论。再说,世界总得要让人讲话,难不成要我们变哑巴?”文英没么子好怕的,正三代,旁三代,七姑八舅查三代,清一色的贫雇农,正宗的根正苗红。

  “这,这要看事情能不能实现否定之否定。你还记得否定之否定定律吗?只有把以前的否定了,才能出来新的肯定。”晓楠小声讲了一句。

  “不读书否定了读书,是一个否定。那否定之否定就是读书再否定不读书啦?”文英不由得有点高兴了。

  “不过,螺旋不会是转回原来的地方,只是回到原来那个方向,但水平更高些了。”

  “那会是么子水平呢?”

  “哪个晓得啊。”晓楠突然有一闪念,现在自己这样读书学习,会不会是奔向那个未知的新水平呢?不过,只是一闪念,还不知道文英有不有这种感觉,就顺口问了一句:

  “文英姐,你还想上学吗?”

  “当然想啊。读了书就可以到城里当干部,走好多地方,见好多世面,总比窝在这个山沟里有意思。”文英讲起来眼睛都放光了。

  “......”晓楠没作声。不能上学读书,是他心中的一个痛,他不知道讲么子好。

  文英突然盯着晓楠,一把抓着他的肩膀摇起来:“晓楠,你真会读书啊,这么难学的哲学你都自己看得懂。要是你能上大学,一定可以当大学者。”

  “你也一样啊。不过你选的那本《工农兵学哲学》太浅了,学不到东西。”

  “但是大部头我又看不懂呀。”

  “还是这本《大众哲学》比较合适,艾思奇把道理讲清楚了,但是话又通俗易懂。”晓楠拍了拍自己面前的书本,“我已经看了两遍了,你也看这本吧。”

  “看,看,看书有么子用?做梦。”文英一下子又沮丧了。

  这天晚上,刘晓楠还真的做了个上大学的梦。自己和文英一起上了北京大学哲学系,专攻“否定之否定”专业。 。。

第三章  梦(3)
别以为就刘晓楠这样的人读书学习,其实,全中国人人都天天读书,读毛主席的红宝书,还要每天早请示、晚汇报。

  七月盛夏,正是抢收早稻、抢插晚稻的“双抢”时节。全队的劳力,不分男女老少,全都忙了白天的收、插,晚上还要加班将收回的稻谷风干入仓,将第二天稻秧扯好备齐。

  这天傍晚收工回来路上,生产队长功英哥就招呼开了:“大家回家抓紧吃点东西,半个时辰后趁着月光出来好做事,一起去竹山背秧田里扯秧。”

  “不行,吃了饭先到正厅屋做晚汇报,然后再去扯秧。”大队副支书功保不由分说地改了队长的安排。

  “功保啊,我正要跟你讲,双抢的日子时间这么紧张,早请示、晚汇报就以后再搞吧?”功英赶紧走到功保跟前,和他打起商量。

  “不行,向毛主席早请示、晚汇报,这么大的事谁敢说不做?”功保不依不饶。

  “我没说不做。”功英赶快辩白,“我只是想现在时间紧张,抽不出,以后农闲时我们再多做些请示汇报。”

  “双抢搞得累死了,晚汇报的时候都撑不起了,尽打瞌睡,都不晓得支书和队长在讲么子了。”功书在一边帮着功英。

  “是啊,是啊,”人们纷纷附合。

  “不行,向毛主席早请示、晚汇报是政治,政治第一,我要向公社党委和公社革委会负责的。”功保想着自己的职务责任。

  “但,但是,全队百十号人都要吃饭生活,要是误了双抢节气怎么办,我怎么向全队的男女老少负责?”功英也想着自己的责任,“大家选了我当队长,我能不负好这个责吗?我也要向全队的人负责啊。”

  晓楠看着两位领导争吵,觉得他们谁都没错。向毛主席请示汇报,谁敢讲个不,那要是沾上反对毛主席反党,就是反革命罪了。抢收抢插,这是全队人吃饭的大事。上林湾这个生产队就是因为生产搞得好,大家吃饭才不成问题,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晓楠有的同学下到生产差的湾村,一年到头总有几个月没饱饭吃。

  那两个领导还在争。功保虽然声调放低了,但态度一点都没软:“功英哥,你就莫让我为难了。”

  “功保,你也是队里的人,搞好生产,你家里人才能过上好日子呀。”功英也动之以情。

  “你要我怎么向公社书记、主任交代?”功保讲。

  “你要我怎么向全队的人交代?”功英讲。

  晓楠突然明白了么子,谁让他当这个职务,他就向谁负责任。公社的要求没错,湾里人的希望也没错。功保哥是应该向书记主任负责,功英哥是应该向全湾村男女老少负责。

  事情就没个是非对错了吗?晓楠越想越糊涂了。 。。

第三章  梦(4)
日子就这么过着,不知不觉刘晓楠下乡到上林湾已经三年了,他已经从一个半大小子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这时的刘晓楠,对付队里出工的体力活已绰绰有余,每天夜晚就更有精神看书了。文英还是常来和他一起看书。

  这天晚上,他们两个一起读严复的译作。晓楠读《天演论》,这是严复译自英国人赫胥黎的著作。文英读《群己权界论》,一本译自约翰.穆勒的原著的书。文英一直捧着书本发呆,好长时间没听到她翻页。这些天来,文英常常这样发呆,晓楠也就没在意她。

  “晓楠,你还记得《隋唐演义》里的秦琼秦叔宝吗?”文英突然问了一句。文英常这样,冷不丁地发个问题。

  “记得啊,秦琼卖马,人倒霉了真是门板都挡不住。”晓楠顺口讲道。

  “你晓得秦琼和秦夫人谁的年纪大吗?”

  “不晓得。”

  “秦夫人年纪大些。”

  “哦?”

  “秦夫人比秦琼大三岁。”

  “书上好像没讲过。”晓楠奇怪了。

  “不是书上讲的,是影子戏里唱的。”文英告诉晓楠,“他们北方人讲究女大三,抱金砖。”

  “哦,是的,隋唐演义的事是在北方。”晓楠没想到,南方唱影子戏的师傅还懂得北方的风土人情。

  “晓楠,你今年好多岁了?”

  “十八岁。”

  “我二十一岁了。”文英低着头,轻轻地讲了一句。

  “哦,文英姐,你,你,”晓楠一下怔住了,不知讲么子好。

  文英突然狠狠地抓住晓楠的手,声调里充满埋怨地低声喊着:“你,你为什么姓刘,为什么姓刘?”

  “我爸爸姓刘,我就姓刘了。”

  “你,你个木脑壳。”文英甩开晓楠的手,木愣愣地坐着,半天没再作声。她知道,两个人谁都不是木脑壳。两个人都清楚地晓得,同宗姐弟,就是一家人,不能那个的。

  不晓得过了好久,文英才又轻轻地讲话了,“晓楠,我明天就要走了。”她是讲明天她就要出嫁了,那边是大队支书家的伢子。

  “这么快呀。不是讲等过年时再过去吗?”

  “下个月就要报来江师范的工农兵学员名单了,他爸爸讲我过去了他才报我的名字。”

  “你真的就为了读书这么做?”晓楠盯着文英问。分明看见她眼里含着泪光,满眶的泪水好像就要出来了,晓楠抬了抬手,想去替她擦了。但她到底忍着,没让泪水掉出来。

  “这也是没办法,想读书就只有这样了。”

  “可以让队里推荐你呀。”

  “推荐?推荐,你还不知道吗?去年你参加县里的路桥民兵团,拼死拼活地干,表现那么好,全公社的人都知道。大家都以为那个知青上学的指标肯定是你的,队里也积极推荐你。结果呢?还不是公社张书记的亲戚去了。”

  “唉,别讲这些了。”

  “怎么不讲?你晓得张书记那个亲戚知青是么子德行?被安排在离公社镇子最近的生产队,从不好好劳动,在湾村里出了名的好吃懒做,尽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听说有一次差点被人抓到,追得他没地方躲,最后还是躲到  他的书记亲戚家里,才逃过一顿打。”

  “现在,现在不知怎么了。”晓楠压低了声音,“有些事和毛主席语录讲的,和开会讲的不一样。”

  “你也晓得啊!”文英反而提高了调门,“要读书,不想点办法能行吗?”

  “那也不能想这样的办法。再说,”晓楠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说了,“当工农兵学员也是为了读书学习,我们每天晚上不是也一样学了不少东西吗?”

  “怎么一样了?上大学能跳农门,就是国家干部了,拿工资,能和我们现在一样吗?”文英差点叫起来了,有些激动了。她停了停,缓了一口气,还是放低了声音,慢慢地讲下去,“再说,我这也没什么,女人反正是要嫁人的。他叫得宝。我和他小学、初中都是同学。他是个大玩家子,那成绩要不是因为他爸爸,只怕一辈子都升不到二年级。不过,不过,听人讲,这几年他在大队加工厂管机房,还算不错,没出么子事。要不是他怕读书,还轮不到我嘞。”

  “龙得宝,我认识。我去大队部机房磨薯粉时见过,人还算老实。”

  “我哥也是这么说的,还说他不至于会欺负我。”

  “欺负你?他敢。我们刘家人不掀了他家房顶才怪嘞。”刘晓楠知道,农村女人在婆家的地位,全看娘家的势力。在西洲大队,刘姓是第一大姓,人多势众,不管谁家,哪怕是支书、大队长家,只怕都不敢对刘家的姑娘太过分。

  “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去读书。要是有合得来的人,一起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也很好的,我也喜欢。”

  “文英姐,......”

  “但是,没这个缘分。我就找个机会出去见见世面吧。总不能一辈子就窝在乡下了。”文英抬起了头,勉强做了个笑样子,“反正我读完书后就是公家的人了,自己在城里过日子,爱不爱回家就看我的心情了,呵呵。”

  “你,你还笑?”晓楠顿了一下,觉得这样讲她也不好,就换了个口气,“可以进学校读书总是好的。”。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三章  梦(5)
“读书总是好的。”刘晓楠想着想着就讲出来了。

  “你讲什么?”邵成福没听清走在后面的刘晓楠的话,回头问了一句。

  “哦,”刘晓楠回过神来,余味未了地说,“我说,十五岁读大学真好。”

  “是啊,十五岁读大学真好。”邵成福深有同感。

  邵成福生长在西部的大山里,上学读书是他和小伙伴们的梦想。邵成福九岁那年,爹咬牙下了大决心,把他送进了十几里山路外的公社小学。小成福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背着娘用旧油伞布缝成的书包,提个小竹筒,里面放着当中餐的烤红薯,或者玉米伴饭,打着一双赤脚,赶着去上学。

  放学回到时家,天已经黑了。

  晚上,邵成福点着油松枝,把头凑在火光下看书,复习功课,写作业。松枝的油烟薰得呛人。有时,一阵山风吹来,晃动的火苗就把头发给掸了。

  邵成福没让爹娘失望,十五岁那年以全公社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县中学。爹把家里喂了一年的猪卖了,没给家里称一斤盐,打一斤洋油,全给邵成福交了学费。那天,爹亲自挑着邵成福的小书箱和行李卷,把儿子送到县城里那所唯一的中学,亲眼看着儿子领到了崭新的初级中学第一册的课本。

  爹走时,邵成福送到校门口。爹把儿子看了好久,最后低沉着声调说:“伢崽,发狠读书,读完初中、高中,一定要上大学,当国家干部。家里的事你不要管,爹供得起。”邵成福知道,十五岁的伢子在家里出生产队的工,是个半大劳动力了,一天可以挣五六个工分。再过两三年,十*岁就是全劳力了,可挣满工分了。自己这一读书,全家挣工分过日子的担子就全压在老爹一个人肩上了。

  “爹,你老放心,我一定要读大学,当干部,拿工资,将来孝敬你老和我娘。”邵成福下定了决心。

  六年后,邵成福读到了高中毕业班。以他的成绩,上大学是十拿九稳的。但是,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

  后来,邵成福回乡当了民办教师。以后的十二年里,上大学的梦越来越少,几近于在梦境中绝迹。 。 想看书来

第四章  大学第一夜(1)
“老邵,是这里吧?”他们已走到了体育馆大门口,大门的左门框旁一张大红纸上竖书着五个大字:新生报到处。

  “哦,是,是的。”邵成福紧走一步,拽着刘晓楠的臂膀,并肩跨进了体育馆。

  确实,报到的人不多,接待的席位还有空着等人的。刘晓楠走到一个空位前,恭敬地对坐在桌子后的人说:“老师,我是来报到的。”说着,从书包里翻出大学录取通知书、户口迁移证、粮食关系转移证、单位介绍信等,一并递到桌子上。

  接待老师一一查看了刘晓楠的材料,又一一作了登记,然后,从刘晓楠递上去的材料中抽出一张“工资证明”,递回给刘晓楠,并朝右手边的一排桌子指了指最里面的一个位置,说:“这个交到最档头那位老师那里。”

  “正好,我们一起过去。”邵成福说着就和刘晓楠一起朝里面走去。

  “老邵,你也去交工资证明?”

  “不是,我以前是民办教师,没有什么工资关系。”

  “那......”

  “我过去交组织关系。组织关系也是交到那里。”

  “哎呀,老邵是党员?要向你学习啊。”

  “这,这,别这么说,我们互相学习,互相学习。你工龄不短了吧,要不,能带工资上学?”

  “按规定五年以上工龄可以带工资,我在三线的建筑公司当工人六年了,有六年工龄。”

  “你不是十五岁就下乡了吗?我们那里农场的下乡知青都有工龄的。”邵成福对这个问题反应得还满快。

  “那不同,尽管都是下乡,但是按规定下到农场、生产建设兵团的都有工龄,插队落户的没有工龄。”

  “这,这,真有点那个。也是,我们当教师的,尽管都是教书,民办教师什么都不是。”

  “这我知道,我以前下乡的那个大队小学的民办老师也没有工资这些。”

  “你刚才不是说,这些年来好多事都搞乱套了吗?”邵成福顺口就说出了这么一句。

  “哈哈,老邵,你可是党员啊。”

  “党员怎么了?党员最要讲实事求是。”邵成福认真地说。

  这是个真正的共产党员,刘晓楠想。在社会的基层,在最纯朴的工人、农民中的那些党员,以朴素的情感理解党的宗旨,以率真的言行表达自己的信仰。和他们在一起,真正了解了社会基层,真正了解了他们,就会由衷地把他们当作人民的优秀代表,当作引领我们这个社会不懈前行的先进者。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四章  大学第一夜(2)
三舍,三楼,303号寝室,四个床架,上下铺,八个铺位。进门左手边的下铺位用来放箱包行李,其余七个铺位睡人。已经有六个铺位上铺好了东西,只有左手边靠窗的一个上铺空着,一缕西斜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撒在上面。当了四年农民六年建筑工人的刘晓楠对太阳光的照射一点儿不在乎,何况,大学的楼房宿舍比工地上的油毛毡工棚强哪去了。

  刘晓楠提着背包走向窗边的空铺位,正躺在那个床架下铺的人快速地但小心地低着脑袋站起来,一只手还护着后脑勺。待他站直了,乖乖的,足比刘晓楠的一米七五还高出十公分。

  “我叫黄粤豫。”大高个一边接过刘晓楠的背包,一边自我介绍。

  “越狱?”刘晓楠吃了一惊,“你坐牢了?哈哈。”

  “不,不是。”大高个一脸的窘相。

  “是广东的粤,河南的豫。”邵成福赶紧过来解释,“他父亲是南下的高级干部,刚退居二线,母亲是广东人。他们家住在省委老干所,他是家里的满崽,才十八岁。”

  “呵,金贵的高干子弟。”刘晓楠对享有特权的官员不以为然。那场大革命时那样搞走资派,说起来是个政治错误,但是那么多群众的一些过激行为,也是多年来干群关系恶化的一种反应。可事情刚过,就有些官员又不把群众当回事了,甚至动不动就用“你们别搞大革命那一套啊”来吓唬众人。就讲建筑公司工程处的那个一把手,为了赶工献礼,逼着工人们加班加点,连着几天几夜没休息,刘晓楠当时就顶过他。

  “睡下铺,可委屈你了。”对方虽然长得高,但看起来还是个小年青,刘晓楠还是关照他一句,“要不要换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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