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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紫的脚被焊在了原地。一个近两米的大男人哭成这个样子,不能不勾起她的罪恶感。她是不是太过分了?他只是个傻小子,她这样对他生气似乎是太不应该了。
别看吴紫这种泼辣兮兮的性子,从小至大,她可是最重隐私的。小学里上体育课更衣时,有个男生不知死活来偷窥,被她打得入院治疗两周。这傻大个竟然洗她的胸罩内裤——好生气好生气﹗
她闭眼深呼吸,再睁开眼。算了,那衣物丢掉算了,大个子也不是有心,不知者不怪﹐她也太小家子气、小题大做了。看他哭得……唉,她也就是见不得人掉眼泪。
“这次就原谅你。以后不准再替我洗衣服。”
他慌忙不迭地点头,泪水还含在眼眶里,那无辜的样子引起的另一波罪恶感直袭向吴紫,她竟有种欺负了他的感觉。
掏出手帕丢给他,她粗声道:“吃饭去了,你不饿呀?”
“阿紫,阿紫﹗”他叫着追上她,扯着她的袖管。
“干吗?”她绷着脸问。
他捧着那块手帕像捧宝贝一样,红着脸笑:“阿紫比姊姊还好。”
吴紫觉得担当不起。她是恶女,专门欺负他,他还说她好,心里真别扭。
***
不是吴紫闲得发慌变成了鸡婆,而是这小子实在憨得天公都忍不住要疼他。经过四天同住下来,吴紫发现裴京果然是个无业游民。并非说他无一技之长,相反,他的长枝多得足以养老。厨技一流可以上希尔顿掌杓就不必提了,光是园艺,看到裴家的花园了吧?这小子足以入主英国皇室,担当首席园丁长。埋没人才啊﹗怎不令吴紫扼腕痛心?更有其它,例如色相,喔,讲错了,是身材,虽然高了点,但比例却是好得惊人,宽肩细腰窄臀长腿,活脱一个绝佳衣架子,虽说长相是平凡了点,但时装模特以身材为重,遇到个好的经纪人力捧,准红。只可惜他虽齐集众长于一身,却不懂善加利用,二十三年来情愿躲在家中靠老姊们吃饭。
于是,怀着伯乐发现千里马的心情,吴紫开始拚力游说裴京去觅职,其实也没怎么游说啦,她讲什么,他便立刻照办,好象欠了她多少债或恩情,需要涌泉相报似的。
只可惜,每次都失败告终。枉费吴紫浪费那么多在餐饮界与服装界的人情。每次看他垂着头像小偷似的想偷溜回房的心虚样,吴紫就想抓狂。天底下再没这种傻人了,拿上次麦锡公司的模特应征来说吧,这小子连麦锡的面都没见到,就回来了。究其因,只能说,人心险恶。同去应征的另一个小子骗他说男模特超过一米九就不合标准,他还真就信了,垂头丧气地回来。唉,要怪他只能怪他条件太好,遭人眼红。若让麦锡那同性恋见了他,不立即招了才怪。算了,有得必有失嘛﹗
第一百零一次看着他沿墙角溜进来后,吴紫仰天长叹,罢了,放弃了。千里马固然是千里马,只可惜性情太像驴——只会围着磨盘转。
“你打算怎么办?让你姊养你一辈子吗?”
“我……我可以……画画去……去卖。”
童言无忌,痴人说梦,不怪不怪。算了,千里驴不急,伯乐急得屁颠屁颠又有何用?
“你还是呆在家里做灰少爷吧,这个比较适合你。”
她是嘲笑他的,却见他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幸福的气,心中不禁怜悯起来,揉揉他如小猫的毛般柔软的头发,算了,他这种人也不是出去跟人勾心斗角的料,没几天准给人斗死。往后留意点,帮他找个厉害点的女强人,让他做一辈子快乐的家庭主夫吧﹗吴紫发觉自己竟然升起这种想保护他的心情,不禁好笑,没搞错吧,只有女人才会使男人产生保护欲,这样未免有点角色倒置吧?
“阿紫,你会不看不起我?”
“不会不会。”
傻小子倒也不傻,有时挺会察言观色的。
“可是你说最讨厌穷光蛋,我很没钱,你一定看不起我。”他低下头,很沮丧。
原来是指这个嘛﹗瞧他把她说成什么了?像个拜金女似的。讨厌穷光蛋有什么错吗?想她吴紫从小父母双亡,靠着刻薄的婶婶过了几年,什么苦什么穷没捱过,幸好觉悟得早,开溜独立才没失足一辈子。如果和穷困且潦倒的人呆在一块注定会穷一辈子,这是吴紫的座右铭,可是——“不会啦,你虽然穷,但还算不上穷光蛋。”
她的安慰令他立刻绽开了笑脸,看得吴紫怪心虚的。心底里,除去姊姊的救济和这幢房子外,她还是认定他是穷光蛋。不是吗?坐吃山空。
“这房子是谁的?”吴紫觉得自己的口气挺像淘金女郎的。
“爸妈留给我的。”
喔,靠收租还可以维持,只是,得好好教教他该怎么收。
“你有没有打算再找几个房客?空房间还多着,关着也是白关。”
“我,我觉得,有你和我一起住就、就……”他不敢吱声了,阿紫的眼神好吓人。
“你、必、须、把、房、子、租、出、去﹗”
“可是,我……我并不缺钱用。”傻大个在头昏脑胀中挣扎。
吴紫跳起来,吼到他脸上,她站着他坐着,多少占了一点点泰山压顶的优势:“你缺钱用﹗”
“好……吧……我缺钱用。”屈打成招。
“好,乖,”她露出满意的笑脸,拍拍“大狗”的头,“明天就登广告,月租三千,招四个房客。”
“可是,我租给你只有三百,租给别人却、却要、要三千……”
“我和别人一样吗?”捍卫自身利益时,吴紫摇身变为母夜叉。
裴京条件反射地拚命摇头,总算让母夜叉稍褪凶相。
“那就好。说定了,房租因人而异,只许涨,不许跌,听明白没?”这种憨人不威胁他不行,只怕到时给人唬到五十块都会租出去,见他乖乖点头,吴紫方才放心而去。
第二章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钓。两天后,来了两条鱼。
为防裴京这傻蛋引狼入室,吴紫千叮咛万嘱咐,若有人来租房一定得打电话到报社给她。接到电话,火速杀回去,裴京正引着两个男人看房。之后,四人到客厅落座。
吴紫摊开笔,开始审查。先看左边的男人,一身黑衣,初夏已过,也不嫌热,一头及肩长发倒是乌黑柔软,长得挺亮眼,只是阴沉着脸,像别人欠了他几百万没还似的,与身边这个从头到尾都眯着眼笑的房东简直是天壤之别:一个酷帅哥,一个傻青蛙。
“嗯哼﹗”打量完了,吴紫以一个清喉为开场白,开始档案记录,“贵姓?”
“董浩。”声音倒满好听的﹐就是冷了点。
“年龄?”
董浩皱起了眉,两片薄薄的性感嘴唇顿时缝了起来,摆明了不答。
“他不说,我可以代他说。”他旁边的男人笑嘻嘻地开口了。吴紫的目光转落到他身上。他穿了件白T恤,牛仔裤,皮鞋,从头到脚都是名牌,看样子是个富家子弟。短发,健康的麦色皮肤,浓眉大眼,阳光帅哥一个。
“他叫董浩,廿二岁,中医大四年级学生,白羊座,身高一八四,体重七十五公斤,擅长击鼓,柔道跆拳各三段,喜欢黑色……”
“你倒知道得清楚﹗”吴紫拿怀疑的眼瞄他,被看的这位倒是大大方方地搭上了董浩的肩,得意洋洋地宣称,“当然,我和他的关系非同寻常。”砰一记闷拳陷入小腹,打得他弯腰捧腹半天,方才迎上吴紫怜悯的目光,讪笑道,“没关系,习惯了,我很耐打。”看来被打的历史还满长的。
“我叫黄鹤,廿三岁,中医大五年级学生,射手座,身高一八九,体重八十五公斤,同性恋,天底下只爱董浩一个,呜……”又一记闷拳飞到,“和、和这小子光着屁股一起长大,喜欢白色。”挣扎着说完,方才一个头倒进沙发光荣牺牲。
吴紫帮助可怜的裴京将下巴托回原位,方才扭头道:“房子看过了,物超所值,如果满意的话,我们开始签合约……”
“等一下﹗”
黄小鸟很不识相地举手叫停,招来吴紫眼刀射杀。
“黄先生还有什么意见吗?”
“关于房价,是否还有商讨的余地?”
“抱歉。”主戏开幕,吴紫堆出一脸假笑,“这种地段,交通便利,环境幽雅,设施一应俱全,三千元已经算是低价了,决不能再降。”
“我是无所谓啦﹗但是阿浩的处境特殊,他是孤儿,白天念书,晚上又要到好几个PUB兼差,收入也不算很高,要交学费、生活费,再交这么高的房租,恐怕……”他倒聪明,两眼直瞪着傻裴京,讲得字字心酸,催人泪下,顿时引出傻房东一眼眶同情之泪。
“阿紫。”
“没得商量﹗”
“不必了﹗”
吴紫与姓董的小子同时出声。看不出还挺有骨气的嘛﹗提起笔刷刷刷便在合同上签了字,起身便想走。
“等一下﹗”
“等一下﹗”
这次是黄鹤与吴紫同时出声。黄鹤一把拽住董浩的手腕,董浩连甩几下居然没甩开。吴紫眯起了眼,这对“情人”倒是满特别的。她心里有兴趣了。
“坐下来,你们可以杀个合理的价格来听听,或许我会接受。”她好整以暇地泶后倚在沙发背上,裴京在一旁忙不迭地点头,看得她直皱眉,他恨不能白让这两人住似的,到底是谁收房租啊?怄死人了。
“一千。”黄鹤立即杀掉三分之二,够黑。
“好,成交。”她答得太爽快,三个男人全愣住了。
再拟一份合约,丢给裴京签了字,再推给董浩,他还在瞪着她,不肯落笔。吴紫不耐烦了,叱道:“大男人,婆婆妈妈个什么劲﹗”无心语正中某人痛脚,董浩一赌气,签了。瞧瞧瞧,又不是卖身契,至于那么痛苦吗?若不是吴紫另有打算,才不让他这么顺呢﹗记住,恶女阿紫是绝对不会做亏本生意的。
“你,黄鹤,月租五千。裴京,签字。”
“喂喂喂,广告上说好的,怎么说涨就涨呢?”
吴紫斜睨着他手上的欧米加,哼道:“不住拉倒,我们他不缺你一个,董浩,你说呢?”
虽然冷着脸,他还是开口了:“没错。”
“阿浩,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黄小鸟立刻作西子捧心状控诉。
“我本来就不想跟你住,是你自己死皮赖脸跟着来的。”字字如冰雹,砸得黄小鸟蔫了,哭丧着脸,“我不要和你分开,一天见不到你,我就不想活了。”说毕,便想扑上去,被董浩一脚踢到沙发尽头去抱枕头。
“阿紫,这样不好吧?”老实人开口了,良心怪不安的,这分明是捧打鸳鸯嘛﹗
“你才开口﹗”横他一眼,让他乖乖闭嘴。反正他总说不过她。
黄小鸟闹一会儿,自然会签。看他的底好,五千块,毛毛雨,只不过想博取董浩一点同情罢了。
几分钟后,吴紫送客,笑咪咪地目送两人而去。黄鹤企图将头靠在董浩肩上,立即被拳打脚踢回去,一对冤家。裴氏公寓有得热闹了。
裴京犹自良心受谴,在厨房卖力地洗菜淘米,见吴紫进来,眼都不敢抬,脸先红了。咦,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拐人家钱干坏事的都是她,他脸红个什么劲呢?可爱纯洁也不是这么傻法的。看来得好好开导他,否则他今晚铁定失眠。
“裴京,我们今天一共收了多才房租?”不知何时开始,她已经开始称他和她为“我们”了,就像他的事她都忍不住要管一管一样。
“一季度一收,阿浩三千,阿鹤一万五千,一共一万八千。”他以为她算术不好,忙细心算给她听。
“那么按广告上所讲,我们预计可以收多少呢?”她笑咪咪地再问,犹如弱智学校的讲师。
“一万八千。”
“阿浩是穷学生,阿鹤比较有钱,他们兄弟情深,阿鹤想帮阿浩出钱,阿浩必定不肯,我们这样做不过是帮他们搭了个台阶罢了。况且我们又没多赚他们一毛钱,你说对不对?”
他想了片刻,总算想通了,大喜过望地扭身握住她的手,连声道:“对对对。”
吴紫不动声色地从他的湿手中抽出双手,在他的围裙上擦拭干净,返身找了个椅子坐下:“我饿扁了,你快点煮饭好不好?”
傻青蛙欢天喜地干活去了。吴紫有一粒没一粒地吃着水晶葡萄,他忽然回头瞅着她说了一句话,害她差点被葡萄哽死。
“阿紫,你真是好人。”
见他妈的大头鬼﹗他再这么说,她、她可要翻脸了。每次听他这么说,总要多长个良心楈来装着赞美词,再这样下去,弄不好她真会变成好人了。决不允许﹗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她可不要变成好人。端起葡萄,快溜快溜。
“阿紫,要下雨了,你别出去。”
果然,满天墨墨黑的乌云,弄不好还是场大雷雨。下午还有个名人专访,好可怜哦,卖苦力吃杂粮。她扁扁嘴,把最后一粒葡萄丢入口中,探头向厨房喊:“裴京,帮我弄个便当,冕上可能不回来吃饭。”能省则省,她的工资还在中层与下层阶级之门沉浮,一切都要精打细算,晚年才能有保障。
“你回来吃吧,我会等你。”
“算了,早饿死了。”坐下来,提筷开动,真不是盖的,这么好的手艺……
“裴京,你真的不打算开家餐馆吗?”
“不要。”他立即埋头碗中藉以逃避。
“可惜。”喝口汤,吴紫叹口气﹔吃口菜,她再道一声“可惜”带叹气,直叹到他羞愧欲死。老实人就是老实人。吴紫抿着唇笑,忽然发觉她并非真想逼他什么,纯粹想逗逗他罢了。这人实在老实得好可爱。
“阿紫。”
“唔?”她笑咪咪的,腮帮里塞了两粒肉圆,正努力地一鼓一鼓。
“你、你、你为什么……老盯着我、我……看?”
老天,就这句话需要讲得那么痛苦吗?
“我有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分明在盯着他看,还问﹗
“有。”他老实的答案引来她无语对苍天。笨吶﹗这句话是反问句,不是疑问句,不用回答的,问句中早有答案,就是——没有。
“哦。”从他碗里夹走青菜心,心安理得地放到嘴里,看在他立刻努力地朝她碗里堆菜心的分上,决定让他开心点,“因为你长得好看嘛﹗”
出乎意料,他没高兴,反而沮丧了。咦,奇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难不成他不喜欢啊?
“喂﹗”她举手在他眼前晃晃,“怎么了”
“阿紫你嘲笑我。”他的眼眶红红的,腮帮子鼓鼓的,好象生气了。
“喂﹗不会吧?我哪有?”她大声叫屈。有也不能承认﹗
“真的吗?”他不疑有它,腮帮子不鼓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多着呢﹗
“可是,为什么很多人都怕我?”
“你是长得比别人高大健壮,坏人心虚,当然怕你。我就不怕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是好人。”鸣——牺牲好大,为了安慰他不惜落水当一次“好人”。
“姊姊都说我是丑八怪。”他陷入自卑情结中。
“废话﹗”软的用完用硬的。啪﹗拿筷子打一下他的头,“男人怎么可以和女人比?女人当然比男人漂亮﹗”
“是啊﹗”心结解开,胃口也回来了,连吃三碗饭。这么会吃,他是如何保持这种“纤秾合度”的身材的?值得推敲。
呼,好累,哄小孩也不过如此。所以吴紫最讨厌那些动不动就鸡猫子鬼叫的婴儿。
说实在的,他是长得不可怕嘛。虽说户一看似乎一般,但越看越顺眼,属于满有味道那类型的男人,压根丑字搭不上边,他那几个姊姊是如何打击他弱小可爱的自信心的?着实可恶﹗看他那么精于家事,弄不好这二十几年来全是他在操持家务,才会这么熟练的。
不幸,她言中了。事实的确如此,我们可怜的小房东自小身为家中惟一的男性,自当义不容辞地担当起照顾姊姊们的义务,也幸好他身强力壮,才没英年早逝于繁重的家务劳动中。街上随便找个家庭主妇问问,工作累还是家务累,答案不言而喻。没干过家事的人才会不谙其中辛苦。
“我走了。”
“带把伞。”
讨厌,像老公老婆一样。她是老公,他是老婆。
“““
还真下雨了。黄豆一样大的雨点,外带刮风闪电打雷。下得有够吓人的。
好里加再,吴紫带了把特大号情人伞,一点都没淋湿。采访完毕,立即直奔家中。都十一点了,屋里静悄悄的,裴京大概睡了。快速地洗了个战斗澡,扑进柔软的被褥中。新换的被套被单,裴京这个洁癖鬼,天天要换洗。说来惭愧,除了衣服打死都不敢再帮她洗外,他几乎包揽了一切家务。收拾房间煮饭烧菜,无微不至。她倒反而成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了。而且他还做得心甘情愿毫无怨言。看来自己误打误撞,捡到宝了。会宠女人的男人一定是好男人。
雨下得更大了,一点没停的意思,打得窗子砰砰响,又闪电又打雷的,哇,爽﹗气氛乱好一把的,真可惜没去租几盘带子来,这种时候看鬼怪片——真是爽得没话说,音效气氛一流……
“砰﹗”房门砸在墙壁上的巨响打断了她的懊恼。
“你没睡啊?”看到他怪怪的,大概刚从床上爬起来,睡衣睡裤外加头发都是乱乱的,拖鞋也没有穿,算了,反正地皮干净得可以当托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