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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衣-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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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他呢,都说周家三公子迷上了花柳艳娘,我看哪,周老爷不仅头痛三公子,只怕又要头痛八公子好一阵子罗!”  

        “哦,为什么?”  

        “你方才没见到吗,八公子对那白袍公子可是喜欢得很,口里都说了白袍公子是他的妻子。妻子哦,明白什么意思吧?”神秘地顿了顿,那人再道,“这周家的八公子啊,根本就是性喜男色。”    

        “哦——”有人明白了。  

        “原来如此!”有人点头。  

        “而且,”那人再补充,“八公子喜爱男子的嗜好又与那些富家官爷不同。”  

        “哪里不同?”  

        “你没见那公子穿着白衣吗,听周家家仆说,八公子前些天特地到梅家绸庄定了十多件白袍呢,还千叮万嘱要干净薰香、质地轻盈的料子,就为讨好那白袍公子。”    

        “哦——”又有人明白了。  

        “周老爷真是可怜哟,八个儿子,六个在外,家中的两个又不听话。唉,多子未必多福哇!”  

        “是啊是啊!”有人附和。  

        正当众人在茶棚议论时,远远离去的日本武者脚步顿了顿,微不可觉。随后,三人对望一眼,勾起没有笑意的唇弧,低头赶路。  

        “呼——呼——”微风吹起一地灰尘,过往行人皆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独独远行的三人,踏地无声,不见一点印迹。  

        第六章  

        一路走回周宅,街上行人就见着俊美的蓝衣公子阴着脸行走如飞,手中牵着的白袍公子却兴味地含笑踩着他的脚后跟;五丈处跟着两位冷艳的姑娘,那眼睛瞧得人凉飕飕的。    

        “你急着拉我回来,有何事?”直到坐在东院,看他又是抱香炉又是拂灰尘的,秋凡衣好奇地开口。  

        看了看她身后的两双怒目,周十八刻意凑近她耳边道:“我有东西要送你,能不能让那两个丫头回房休息。”  

        听见他的话,秋凡衣未及点头,身后便传来两声轻轻的冷哼。黑眼一转,她点头,“好,散烟钓雪,你们回房歇着去,顺便回回信。”庄舟这些天催得急了。  

        “统领!”散烟哀叫。  

        钓雪最初脸色未变,待听到回信后,俏脸“刷”地一白,“统领,咱们的字写得难看,入不了庄管事的眼,若是庄管事见到咱们如鸡爪的字,少不得又要责怪一番,还请统领亲自回的好。”    

        “无妨,他敢责怪就冲我来。”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不管是不是字如鸡爪,今儿的信她们是回定了。  

        “可……”二姝仍做垂死挣扎。  

        “对对对,家书报平安很重要,你们快些去回信。”坐在一侧的周十八趁火打劫。  

        “周十八!”二姝瞪他的眼中满是称之为杀气的东西。  

        哼哼哼,怕你们呀,瞪就瞪!周十八回以窃笑,同样瞪圆双眼回视。三人你来我往地瞪着,看在秋凡衣眼中竟起了嗔意。  

        “还不快去!”她的命令从来不说第二遍。  

        冷森的语气震回二姝气红的眼,低头称是,两人依命回房歇息……不,是写信。直到拐角的雕花木门掩上,周十八扬唇一笑,得意洋洋地凑近秋凡衣,献宝,“凡衣,为夫今天送你一个好东西。”    

        “什么?”抚着香炉打量,她并未见他掌中有何物件。  

        “看!”展开的掌心中是一块红绳系住的透明滴水石,其间夹着红绿相间的丝状物,“这是海外商船运回的水精石,可以宁神静气,让你……睡得安稳。”献宝的脸上挂满讨好。    

        是特地为她买的?挑起石头看了看,秋凡衣放回他掌心,“我若不要呢?”  

        她冷然的话打掉他脸上的笑意,失望攀上双眸,讷讷地收回手,他低头,“啊……不要也……也没关系,为夫……为夫以后再找些更讨你喜欢的东西,这个……这个就……就……”    

        侧耳听他“就”了半天,秋凡衣突而一哂,“怎么戴?”  

        “呃?”倏地抬头,失望的脸上染就了点点希望。  

        “要我说第二遍?”懒懒地支着颌,她睨他一眼。  

        “……不用不用!”明白过来的人立即扬起大笑,白牙闪闪光鉴照人,“为夫帮你戴,帮你!”连声说着,他一把抱过秋凡衣,让她稳稳坐在腿上后,两手便开始解她的袍领。    

        如此暖昧的动作在外人眼中必引起极大误会,而满心兴奋的周十八只顾着腿上佳人的乖巧,哪顾得上身后缓缓走近的人影。  

        被他突来的动作怔了怔,听到轻微的脚步声,秋凡衣倒也不多挣扎,任他解开外袍领上的两颗盘扣,再解开中衣领口,在她脖子上摸索了一阵,随后颈上便是冰凉的触感。    

        “好了!”身子后仰着欣赏了一会,他点头,“凡衣,这块喉玉你就别戴了,磨得粗会伤了脖子。”  

        秋凡衣定眼,就见他指上吊着的小玉坠正是自己原本挂着的喉玉,不由一笑。难怪他方才在脖子上摸索了半晌,原是解下这块玉坠子。若是庄舟知道自己找来的寒玉坠被他说得一钱不值,会不会剁了他泄愤,呵。    

        勾起趣笑,看到抱着她的人有些呆愣,笑意更大。  

        “……凡衣……”他吞了吞口水,低叫。  

        “嗯?”拿起滴水石端倪,她随意应了声。  

        “你笑起来……”语吐一半,接着便是一阵吞口水声,以及……另一人惊异的倒吸气声。  

        “什么?”察觉到脚步声停在身后,秋凡衣微微倾头,便听到——“十……十八?”颤抖的语调表明来人心情的激动。  

        周十八回头,“三哥,你找我?”  

        手忙脚乱为秋凡衣扣上衣领,周十八嗔怪地瞪向自家手足。他这三哥住在西院,鲜少跑到东院来;现在正是香灯初上的好时辰,他在家里已经是奇迹了。  

        “我……我刚才在路上听说,你喜欢一个白袍的公子,就是他?”身后目瞪口呆的人正是周十三。左瞅右瞧了半晌,看着自家兄弟微有薄责的眼神,再瞧着秋凡衣坐在他家小八身上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只得叹气。    

        唉,方才在街上听得绘声绘色,他特地抛下美艳的花娘回来“关心”弟弟,竟看到自家最乖的小弟怀中抱着一位秀气的公子哥儿,袍子都解了一半,那模样似乎……似乎……    

        “十八,爹知道吗?”身为败家子当然没立场教训兄弟,他只能做帮凶。  

        “知道。”他老早就告诉爹要娶凡衣了,“三哥,你这个时辰找我,有事吗?”  

        就算没事也变得有事啦!周十三暗叹一声,道:“我……我只是路过……你们忙你们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地点了点脚,他决定离开。临行前,他仍是礼貌地对上秋凡衣趣味的眸子,心中不由感叹:好俊的公子哥儿,莫怪自家小弟着了迷。正待瞧得仔细——“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秋凡衣清冷开口。    

        “呃?”  

        “你盯着我瞧什么?”她这一句未得到周十三的回答,倒引来周十八的瞪眼。  

        “三哥,你看什么?凡衣脸上有什么脏东西?”色迷迷的毛手在光滑的小脸上摸了摸,手主人瞪向自家兄弟。  

        他的举动又引来周十三的感叹——他家小弟真是热情呢!  

        “没什么,这位……”  

        “秋。”  

        “秋公子,在下是十八的三哥,我这弟弟以后还请多多……”他这帮凶可真是帮得彻底,就不知老爹会不会气晕过去。  

        “多多什么?三哥,你到我这儿来到底有什么事?”他绕在秋凡衣身上毫不掩饰的打量惹来周十八不满。  

        “没事没事。”赶紧摇手,周十三只得收回目光,挺起胸让自己看上去很豪爽的样子,举手拍上秋凡衣的肩……咦,拍不到?盯着挡往自己的手,他苦笑,“十八,我只是拍拍秋公子,没有其他的意思。”    

        “我知道。”推开他的手,周十八双眼一转,“三哥,爹这些天找你找得急,要不你多坐一会儿,我让缘伯请爹过来——”  

        “不用了,我很忙!”双手猛摇,周十三脸如见鬼,“我走了,十八你可千万别告诉爹我来过这儿,记住啦!”  

        啦字口中绕,人已经跑到院门外去了。  

        院中静了静,又开始响起周十八讨好的声音和秋凡衣若有若无的轻应。拐角的厢房内,正苦着脸磨墨的两人相视一笑,为周十三的幸运。  

        方才在门缝中看着周十三抬手,她家统领袍中的双指早已并成剑式,若不是周十八轻轻一挡,周十三的手不是被她们给剁掉,便是被统领给废了。  

        唉,她家统领素来不喜与人亲近,这周十八……似乎有些例外,不,是大大的例外!  

        ☆☆☆越盯着周十八看,秋凡衣越觉得心火直涨。  

        这三天,他对她可谓讨好至极。拉着散烟钓雪在外逛了一圈,回房便看到一堆白袍叠放在床上,香气扑鼻。白袍也就罢,谁知掀开袍子,里面竟是一堆姑娘家的合欢襟(注:元代女子的贴身衣物被称为合欢襟),乍看一眼,还真是光彩照人:金黄的牡丹、游水的鸳鸯、喜鹊飞翘枝、龙凤并蒂莲……件件鲜红襟子上绣得五彩缤纷。    

        三人正大眼小眼奇怪之际,那家伙不知从哪儿角落里蹿出来,抱着一堆薰香,说是海外运来的龙涎香,气味淡而不腻,熏上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她只是不爱闻臭味,可没说一定喜欢香味。香味过浓就成了变相的恶臭,还熏上一年半载呢,她当时闻着就腿软。更可笑,半夜三更的时辰,他拉了个中年美妇人跑来,说是白天难得找到她的人影,特地等到夜深睡下的时辰带着他娘来见她,就这么大咧咧吵醒她难得的美梦。    

        刚睡着就被他从软衾中抱起来,心情怎会愉快。一掌劈开檀木桌,摆明心情不好,懂脸色识事务的就快滚。谁知,那美妇人不但不慌,竟兴奋地推开周十八,非得摇醒她起来说话。    

        吓不走,她瞪眼总行吧。  

        想她,可是人人闻风丧胆的浅叶组秋二统领。秋二统领耶!她挑挑眉,没人敢吱一声,可这招在周母身上似乎不怎么管用。  

        瞟了三眼……不,瞪了四眼,周母干脆坐在床沿不走了,还倒出一肚子的话——说她是周老爷的四夫人,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在外,一个正是周十八。  

        说十八难得对一个姑娘动心,她这个做娘的也高兴,虽说不知她打哪儿来,也不了解她家底细,但——这都不重要,只要十八喜欢,她这个做娘的一定乐见其成。  

        又说平日里要照顾着解梦堂的生意,来了这些天也未能好生款待她,是她周家的疏忽。原本周老爷也想一同前来,但想着半夜里去姑娘家的房里总不太好,所以已命管家准备准备,明天为她接风洗尘,也好见见周家的八媳妇是何等花容月貌。    

        接风?还洗尘?  

        闻声惊醒而来的散烟钓雪,就看到她满脸无奈地任周母拉着手,乐呵呵的口沫横飞。周十八又因趁机搂着她,被散烟一揪而起推到地上,根本当周母是颗葱。  

        很好,不愧是她的护卫。  

        正想笑看周母花容失色的大变脸,谁知,那老人家眼一瞪掌一拍,倒骂起儿子来,说她尚未过门,十八不该如此轻薄,要本分些。还夸散烟厉害,眨着好奇的眼睛直问她是不是也是如此厉害,一手就能提起她儿子。    

        当然不行啦!她可没那么大气力,怎能一手提起比她高大的男人,一招索命倒是可以。  

        “一招,我自信可取他性命。”  

        她当时是这么说的,现在想来真是后悔。倘若不说这一句,她现在也没那么惨吧?明明冷眼阴沉的话,听在周母耳中就那么的……兴奋?  

        那老人家当场跳起拍板,说周十八这些年在外积累经验也够了,从明天开始可以掌管城东解梦分堂,而她秋凡衣则夫唱妇随,在成亲前可以先适应,多了解周家的营生。以后若是周十八不思长进和那周十三一样,她随便怎么处置她的儿子都成。    

        哼,她有那么笨吗,好好的闲日子不过,跑到解梦堂串门子?简单是侮辱她,大材小用!  

        周十八得了她娘的命令,活像挖到宝一样,眼都眯没了。第二天就拉着她去解梦分堂,来个风光上任。  

        好啦,他现在好歹也算得上是个小老板了,自不能像以前想啥时上工就啥时上工,想把幡拉在哪儿就拉哪儿。照理,他应该很忙。  

        的确,周十八很忙。忙到……一边坐在隐厅里看着分堂领事交上的细目一边还拉着她的手不放。  

        她向来恣意妄为,除了主人何曾服从过其他人。今日明明可以不来,鬼使神差地被他一缠一闹,竟任他牵着手拉到这儿来了。支着下颌发呆,秋凡衣对自己的奇怪顺从感到心……乱。    

        “……城南刘老爷想为新夫人起间宅子,投了帖子请咱们过去瞧瞧!”  

        “哦!”点点头,周十八翻开另一本细目。  

        “赵二夫人想为她家四公子问问凶吉,时间定在明日巳时三刻。  

        “嗯。”  

        “城外杜家夫人梦见已故的杜老爷,想借此问问家宅岁辰。”  

        “嗯……这些不上道的梦境交堂中先生测测不就成了,干吗一目一目记下?”看得他头昏昏眼花花。难怪三哥在解梦堂里坐了两天,说什么也不愿帮爹分担祖宗事业。现下看来,他也愿意同三哥一样风流……不,他品德端正,又有凡衣这么个可人的妻子,才不会流连章台梨园呢,最多,抱着凡衣喝茶听戏,嘿嘿,凡衣啊……    

        挥退领事,周十八看向身边面无表情的人儿,依旧的阴柔美公子打扮,安静陪着他坐了半天,想是闷坏了,黑幽的眸子半闭半张,俏皮诱人。  

        看什么呢,盯着窗外一眨不眨的?  

        顺着她的眼光,周十八看到——一个日本武者。武者站在街角处,额高眼深,一看便知非中土人氏。  

        凡衣……武者……武者……凡衣……怎么看上去有点熟悉的感觉?  

        来来回回梭巡,周十八终于发现两人有何相似——两人脸上全是那种不痛不痒的笑,眼睛同样的幽深如死水。  

        武者眼睛像不像死水不关他的事,就算那人眼睛像一潭泥水他也不会介意。但,盯着他的凡衣看就是不行。走到窗边,刻意挡去两人对视的目光,也如愿将那潭深水翦眼吸引到自己身上。    

        “凡——”浓情地轻问,不幸被门外飞来的娇呼打断。  

        “公子!”钓雪踢开厅门,身一飘到了秋凡衣身侧。  

        “累了!”举起衣袖为她拭汗,秋凡衣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笑意,“如何?”  

        昨晚她亲自去投石问路,就不信那些日本武者沉得住气。  

        “有——喂,你拉我干吗?”正要贴着秋凡衣的耳边说话,不想某个面色阴沉的男人一把隔开,硬是将她拉离秋凡衣三尺。  

        “凡衣,有什么话我不能听吗?”他不喜欢她的神秘,他要知道她的一切,包括她来庆元城究竟想干什么。何况,她都已经看到他自小养到大的地肺了呀,他把什么都告诉她了,她怎能忍心还拒他于心房之外?    

        他是真的真的宠她,真的真的想娶她呀!所以,说他厚脸皮也好、说他霸道也行,他就是要知道她这些天在干吗。而且,坚决不准那两个丫头没事贴着凡衣。  

        凡衣散开乌发的女子模样已经够诱人了,扮成公子模样更是风华绝雅,让人雌雄莫辨,偏偏两个丫头总爱以卿卿我我引人误会的姿态说话,看得他的脸越来越长,也越来越黑。    

        凡衣心情好,喂她们吃颗花生,他不介意;凡衣兴致来了,点点她们的脸啊唇啊的,他也不介意;凡衣体贴,为她们拭拭汗,他更不介意。但是,两个丫头丈着凡衣的亲近,故意在她身上蹭来蹭去的,他可是非常非常……非常的介意!    

        全是姑娘家,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不行,绝对不允许!成亲后他还得提点提点,最好让凡衣将那两丫头赶得远远的,特别是叫散烟的丫头,没事总拿带火的眼睛瞪他,赶得远越好。    

        哼哼哼!细眼阴森森眯了起来,俊脸染上一丝诡黠。  

        就在周十八想着如何让凡衣远离散烟钓雪时,钓雪早已将查到的消息低声禀明于她。  

        垂敛翦眼,秋凡衣静静思索片刻,正要询问,却见周十八又拉开钓雪,展臂搭在她肩上,脑袋在肩窝处磨来磨去,神情……委屈?  

        “干吗?”她已经陪他在解梦分堂坐了一整天,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凡衣,我宠你,你都不理我。”他控诉。  

        “是吗?”怎样才算理他?秋凡衣眼角微挑。在浅叶谷里,就连大哥也不曾要求她寸步不离地跟着,陪了他一天,已经够给面子了,这还叫不理他?  

        “你说我‘三十不豪,四十不富,五十将进死路’!”从那晚起,他就以赚钱为人生首要目标。  

        “你有三十了吗?”好笑地斜了斜颈边的黑脑袋瓜子,她冲钓雪使个眼色,示意她注意窗外盯着她们的日本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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