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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今天早上，你对她说你就是班长，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其实，我并不是那么在乎这些，只要你能够快乐就好。
——其实，我不喜欢陆绮，是因为她那样和你说话。
这些，只是我没有说出来的。
07
从西城高中出来后，一直向右走。八百米以外的地方有一个台球室，里面整齐摆放着七八张质地低劣的球台。很多桌上甚至都有了被补过的痕迹。桌腿上的红木漆也有大片的脱落。时间让它们看起来像是一个个年迈的老人。的确，这些球台曾看着西城高中几代人的成长。
店主精明地将店面开到距离西城高中很近的地方，把学生当成主要的消费对象。
不得不承认他很有眼光，几乎所有逃课溜出校门的学生都会聚集到这里，特别是有斯诺克比赛的时候，生意更是火暴异常。
台球室的天花板上挂的全是白色的日光灯，刺得人眼睛生生的疼痛。墙上贴着几张褪色的奥沙利文的海报。
陆绮坐在角落里，喝着玻璃瓶中的可乐。她的眼睛却注视着几米之外趴在球台上的男生。
准确地将最后一个球送入球袋后，阳晨向上扬了扬嘴角。转身靠在球台上，面向陆绮，双手很自然地拄着球杆。
彼此间，谁也没有说话，只把目光停留在对方的脸上。
“你怎么来了？”阳晨先开口了，他紧接着补充道，“你怎么会来西城高中？”
“你叫我出来，就只是想问这个吗？”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阳晨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他并没有随之暴躁起来。 。 想看书来
在年华之上等你 第二章（4）
陆绮反问道：“很重要吗？”然后提起包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停下脚步，背对着阳晨说：“有些事，我想……还没有结束。”
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台球室里的大多数人都听到了。他们全部把视线射向阳晨，只见他傻站在原地，望着陆绮隐入夜色的背影。
在心脏的某个角落，有一粒被岁月冲刷后遗留下来的尘埃。它或许曾是一大片沙漠残留下来的唯一痕迹。有那么一段时间，曾记不起它被遗忘在了哪里。
可现在，它正在慢慢膨胀，越来越大，快要将身体撑破。
08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杨素正在厨房里洗碗。座式电话的铃音节奏很快，不知道是想扰乱人的神经还是想让接电话的人走快一点。
杨素停下手上的动作，走到电话旁，把话筒提起来：“喂？”
听清对方的声音后，她的表情很奇怪，不由自主地望向墙壁上挂着的全家福，阳晨的脸上。
09
陆绮走进教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前面的李楚凡转过身来，轻声问道：“他呢？”
很明显，李楚凡指的是阳晨。因为一整个教室里，只有她和阳晨没有来。而陆绮却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无辜和茫然的表情。
李楚凡想更明白地再问一次，发现赵纹雨正望向这边。他又把话全部停在喉咙里，若无其事地回过头。
刚一回头，手机便开始振动。李楚凡以为是短信，没有去理会。然而它却在不停振动着，连续不断——是来电。李楚凡看了一眼讲台上坐着的老师，确定他没有注意自己后，飞快地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阳晨的名字。
李楚凡按下忙音，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可没过几秒，阳晨又一次打来。
“神经病。”李楚凡暗骂了一声，然后走向讲台。
在李楚凡胡乱编造了一个理由向老师请假，并获得允许这期间，他感觉到包里的电话一刻也没有停止过震颤。刚一出教室，他就迅速跑进了厕所。
“楚凡，你现在快出来。”阳晨在电话那一端急促地说道。
“你不知道现在正在上课吗？”李楚凡气急败坏地回答。
阳晨没有和他争执，而是变成了乞求的语气：“楚凡，出来好吗？”
听阳晨说话的声音，李楚凡的心里像是被什么拨动了一下，那就像是一个人在发出最后的求救信号。仔细考虑几秒钟后，李楚凡放弃了原则：“你在什么地方？”
“学校对面街上的路灯下。”
10
远远地看见路灯下蹲着一个人，李楚凡快步走了过去。
地上扔了许多的烟头，还有半瓶没有喝完的劣质白酒。阳晨坐在地上，背靠着路灯柱子，拼命地吸着手上的烟。对李楚凡的到来他没有任何反应。
烟和酒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令李楚凡感到一阵恶心。但他并没有远远避开，而是在阳晨身边坐下来。
李楚凡席地而坐，陪阳晨一起靠在灯柱上，凉意通过后背顿时传遍全身。
“今天晚上你和陆绮在一起？”李楚凡问了一句。过了很久，靠在另一边的阳晨也没有回答，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不时有车子从面前的马路上经过，带起的风扑打在阳晨脸上，吹乱了他的头发。他没有用手去理顺它们，只专注地做着两件事，抽烟和喝酒。
“从小我爸妈就把我扔在舅妈家，他们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阳晨似乎已经醉了，嘴里莫名其妙地说着，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说这些干什么，“楚凡，你一定不会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身边所有人都排斥着你，笑你没有父母。我恨他们，一辈子都恨。” 。 想看书来
在年华之上等你 第二章（5）
说着说着，眼泪开始不停地下落，阳晨没有去擦，继续说道：“所以从小到大，只有表姐会带我去玩，还有舅妈。她们不嫌弃我，带我去公园，给我买玩具。还有我舅舅，不过他上夜班，我很少见到他。”
“我上初中以后，渐渐开始讨厌班上的人，因为他们，总是会笑我家长会的时候没有人来。后来舅妈知道了，往后的每一次家长会她都会提前很早就去。但我讨厌那些笑我的人，也许他们永远也不会明白我有多讨厌他们。”
阳晨的样子很是狼狈，头发杂乱地散开来，泪痕交错在脸上，只是没有哭出声而已。
李楚凡偏过头，认真地听他说着。
“我开始抽烟，打台球，和学校外面的人混在一起。楚凡，如果我说，我原来是一个小混混，你信吗？”
从刚才起，阳晨身上的盔甲一块一块破碎，然后脱落。慢慢露出里面被保护起来的脆弱。直到所有的一切都*裸的、毫无掩饰地出现在李楚凡面前。
“我原来是一个小混混，你信吗？”
李楚凡还没有想好该怎样回答，阳晨又继续说了下去：“我考上了西城高中，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奇迹。然后遇见了你。就在我们认识的那一天，我还在想，要不要还和以前一样，敌对身边的所有人。最后终于决定，也许可以试着改变自己，把你当成朋友。”
然后他很认真地说道：“楚凡，你是我相信的第二个外人。我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信你，信你和他们不一样。”
李楚凡的身体抖了一下，他从没有想过会有人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原以为每个人都自顾自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于别人，只不过是一个模糊不清或者偶有对白的路人。可是，在某个不经意的举手投足间，会悄悄地潜入对方的世界里。
“你也应该尝试做一个好孩子，戒掉烟和酒。”李楚凡说道。
阳晨没有答话，他扯开衣领上的纽扣，让冰冷的风给自己灌入一丝清醒。努力地睁了睁眼睛，说了最后一句话：“楚凡，答应我，你不要变好吗？我不想再被欺骗一次。”
“你不要变，不要变得和他们一样。我只想你一直是我遇见你那天的那个少年。”
11
嘲笑的声音在远方尖锐地响起。越来越近，像是天边滚滚而来的闷雷，不断冲击自己的耳膜，然后将自己一点一点淹没。
像是一次次被浸入冰冷的海水。黑暗，刺骨，窒息……
无力挣扎。无力摆脱。
阳晨猛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紧锁眉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背上全是未干的汗水。他不记得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稍微清醒一些后，才知道是在宿舍。一定是李楚凡把自己带回来的。
大概是一氧化碳和酒精同时在体内发生反应。太阳穴像是被洞穿了一般，整个脑袋昏沉沉的，抬不起来。胸口被某样东西死死堵住，每一次的呼吸，都需要使很大的力气。
其他的人都睡了。阳晨从床上悄悄下来。走到洗漱间里。那里没有窗子，只有一个半人高的护栏和从地板连到天花板的铁丝网。
秋天的风，毫无阻拦地吹到身上。阵阵凉意从皮肤开始起跑，奔向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
阳晨站在原地没有动，纵然他只穿了一条短裤。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他爬回床上，把被子盖好。
刚被冷风吹过的身体，似乎已经失去了对冷热的判断。这到底是麻木还是一种封闭？
他找到手机想看一眼时间，才发现里面有一条李楚凡发来的短信。
在年华之上等你 第二章（6）
“好的！”
12
李楚凡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灯，忽然觉得很累很累。一天中的事，让人措手不及，甚至无法分辨对与错。而他最在意的，还是因为陆绮而惹恼了赵纹雨。
因为阳晨喝醉了酒，把他送回寝室后，李楚凡正好错过和赵纹雨一起回家的时间。等他跑回教室拿包的时候，教学楼里早已没有了人。电闸也已经被关掉。只剩他一个人，走过层层黑暗。
始终会想起赵纹雨一步一步慢慢走开时的背影，李楚凡每想一次，都会恨自己。他也不知道恨自己什么，就是有一股莫名的冲动。如果再回到今天早上，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走过去，站在赵纹雨旁边。帮她说话，帮她分担遇见的一切。
李楚凡编好一条短信，刚要发给赵纹雨，手机却先振了起来。
是赵纹雨发来的。“楚凡，今天对不起，我不该把火发在你身上。”
李楚凡的手一下子僵在半空中，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因为他编好的短信也是，对不起。
我只是想让你高兴。可是却一直没有机会做到。
13
生活又变得很简单。从那一夜喝醉之后，阳晨没有再提起关于自己家庭的事。李楚凡也没有去问，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不过阳晨的脸色变得很苍白，很少像从前那样主动找李楚凡说话。
陆绮以一个标准的好学生姿态坐在李楚凡身后。她总是能吸引来很多目光，高傲的性格和那张那无可挑剔的脸上从未消失的笑容，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像一块强大的磁石，让周围的一切都向她靠拢。
而阳晨，不管后面的陆绮闹出多大的动静，他都始终不曾回头看过一眼。在他的世界里，像是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倒是李楚凡，有时还会和陆绮说上一两句话。这也是没办法的，作为班长。他必须尽一切努力和所有人搞好关系。可他每次跟陆绮说话的时候，都会做贼心虚地看着赵纹雨。虽然上次的事后两人什么也没说，还是很安然地一起上学和回家。但陆绮却成了一个雷区，让李楚凡总是小心翼翼的。
如果让阳晨自己来回忆和描述那一天，他可能会觉得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深秋阴霾的天空，像一双哭不出泪的眼睛。只有一阵阵断断续续的风，轻轻吹落最后一批没有落下的枯叶。教室里的任课老师用和以往一样的姿势，在黑板上写满笔记。
而阳晨自己，正趴在桌上安静地睡觉。
谁也没有注意到窗户外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中年女人。她穿着很时髦的短袄，脸上的妆容也十分精致。
李楚凡和阳晨的位置靠窗户很近，所以李楚凡首先看见了她。那女人也看到了坐在里面的李楚凡，不过她的目光很快就移开了，四处扫视。几秒钟后，女人看见了阳晨。
看着熟睡的阳晨，女人像是触电一样，身体很明显地晃了一下。
李楚凡从桌下伸手捅了一下阳晨，阳晨迅速抬起头，以为老师正在注意自己。可讲台上，老师正背对着他，认真写着板书。阳晨回过头，疑惑地看着李楚凡。
“她一直在看你。”李楚凡转动了一下手中的笔。
阳晨顺着李楚凡手中笔尖指着的方向望去，发现了那个正在望着自己的女人。
14
如果，世界停止了说话，失掉了颜色。那么，你会听见血液里有东西想要冲破身体。
无数心里能回忆起的往事在身体里沸腾，一下一下撞击着心脏的壁垒，像是想要冲出来。
阳晨不敢确定自己的答案，那就像是在风沙之下发现侵蚀千年的古物。无法判断它当年是怎生模样，只以残片的形态给人以模糊的假想。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在年华之上等你 第二章（7）
这样的僵持一直到那个女人的身后闪出另一个人，杨素。阳晨才转过头对李楚凡说：“她是我妈。和照片里一样。”
李楚凡听见大脑里“轰”的一声，张大嘴巴呆坐在椅子上。
讲台上的老师也看见了外面站着的两个人。杨素和阳晨的母亲，陈君如。他很讨厌有谁干扰自己上课。便对着全班大声问道：“外面是谁的家长？”
声音很大，没有人会怀疑外面的人也听到了。很快，所有的目光望向杨素和陈君如，还有低低的议论声零散地响起。
“是谁的家长？”他又问了一遍，用比刚才更高的音调。
李楚凡快被这气氛压得透不过气，他想起那一天，家里坐满了亲戚，注视着自己，对自己说个不停。那阳晨现在呢？是不是和自己那时一样。想要赶快逃离。
他握了一下阳晨的手，才发觉还没有到冬天，阳晨的手已经像是极地的冰。只剩下冰凉的寒意。
外面的杨素也将手放在陈君如的后背上，她担心阳晨的态度会让陈君如崩溃。
阳晨十分镇静，他没有对老师的话做出任何回应，这就是已经否认了事实。他没有说话，就是在说，外面的人和他没有关系。
杨素有些心急，她走到窗前，说道：“阳晨，你出来。”
教室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人们把目光又全部转移到阳晨身上。
没有人动。阳晨如是，陈君如如是。
十多年不见的母子在电影里通常会有一个温馨而又美好的画面。再配上抒情的音乐，以借此骗取大量的眼泪。
而现实中的十六年，永远不会只是荧屏上的那几个字，很多年后。
很多东西都可以被岁月冲刷干净，以至于完全失掉本来的颜色。
“阳晨，快出去！”任课老师等得不耐烦了。他当然不会知道发生过什么，还以为只是家长为粗心的孩子送来遗忘在家里的钥匙。
终于，阳晨站起来，歪着脑袋懒洋洋地走出教室。不过他并没有走向陈君如和杨素，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李楚凡不管讲台上老师的反应，追着阳晨跑了出去。
其他人还正在疑惑，陈君如的表情却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难过。
陈君如对着杨素，勉强笑了笑：“没什么，他这样也很正常。”
15
街上没有太多的人，因为现在正是上班和上学的时间。
很多店面都没有人光顾，只剩老板一个人躺在藤椅上，无聊地翻看着手中的报纸。每当有人经过，他们都会很专心地注视着。像是任何一个路过的人，都会是自己的顾客。直到对方走出很远，他们才会重新拿起报纸，打着哈欠，接着看那些乏味的新闻。
阳晨大步往前走着，李楚凡紧紧跟在他身后。他不知道阳晨到底想要去哪里，但他就这么沉默地跟着他，走过很多的街口，一刻也没有停歇。
“你停一下好不好？”李楚凡试探着问了一句。他们现在离西城高中已经很远了。差不多到了西城城区的边缘。路上的车也明显少了很多。如果要回去，也只能走回去，这里根本不可能打得到车。李楚凡的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每迈出一步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跟上阳晨的步子。
而阳晨，自陈君如出现的那一刻起，全身就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在寒冷中浸泡太久的麻木。
“你回去吧，不用跟着我。”阳晨头也不回，依旧向前走着。
李楚凡明白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阳晨也许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记得在漫长的时光里，丢失的东西。
在年华之上等你 第二章（8）
两个人保持着这样的沉默，一直往前走。
16
同样的沉默还出现在杨素家里。陈君如坐在沙发上发呆，杨素把一杯热水放在她面前。
陈君如发出一声短叹，仰着头望向天花板。自己和阳晨已经很多年不见，现在终于有机会团聚，可是自己已经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虽然早就做好了阳晨不愿见自己的思想准备，可事实上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杨素坐在旁边，不知该怎么打破这沉默。只是把手轻轻放在陈君如的手背上。
“我哥他还好吗？”陈君如回过头，她不想让自己的难过感染到杨素。便开口说些女人们常常会谈论的家长里短。她的哥哥，也就是阳晨的舅舅。
“他很好，就是有时候几天都看不到人。”杨素会意，立刻将话头接过去。不停地说着家里发生的一些大大小小的事。
不过她刻意选择了阳晨和许多与他有关的细节，这些陈君如或许听过，可她依然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至于阳晨抽烟的事，她想都没有想过要告诉陈君如。
陈君如静静听着，心里一阵酸楚。这一切本该是由她来讲给别人听的。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讲述关于一个孩子成长的故事。
很多的东西都可以重来，但有些却永远不可以，就算付出一切也不行。而那些不可以的，往往是我们最珍贵的。譬如说，成长。
陈君如难过得几次想要打断杨素，却又还是忍不住想要听下去。听阳晨怎样长成如今的少年。
还有此间很多的第一次。
第一次收到女孩子写来的情书，阳晨无措的站在杨素面前。
第一次在学校和别人打架，然后带着满身污泥跑回来向杨素报告自己打赢了。
第一次在杨素过生日时，用平日里积攒下来的钱买来一个小小的蛋糕。
这些，杨素都不曾在电话里讲过。因为每一次陈君如打来的电话说不上几句就会挂掉。
然而这一切，都是应该属于一个母亲应有的付出与馈赠。陈君如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