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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帕里斯-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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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好,好,亲爱的,不要瞪着我。我害怕。我投降。我告诉你,我妈妈不知道墨涅拉俄斯是谁,她不知道。她没读过《荷马史诗》,不明白我的典故。她是个家庭妇女。我没有贬低她的意思,但她不会想得到这么远。她会以为我在开玩笑。好,等她明白过来,她会给我父亲打电话,哭,趁着这乱乎劲,我们早上火车去上海了。OK?”
  
  “什么时候的火车?” 
  
  “七点一刻。T717次。我乘过无数次的,忠实而勤恳,像老黄牛一样不会出问题。” 
  
  “哦。” 
  
  “放心了?” 
  
  “……你说,你妈有心脏病的。” 
  
  “是啊。轻度的。那种一遇到紧张情形,就会闭眼抬手摇摇欲坠,宣布:‘我心脏病犯了’的家庭妇女。” 
  
  “知道你走掉,她会心脏病发作的。你以为一个妈妈会关心家里失窃更甚于儿子逃走吗?家庭妇女最关心的不是家里的钱,而是丈夫和儿子。”
  
  
  “……” 
  
  “你干什么!没有你这么开窗的!下雨呢。” 
  
  “我闷。” 
  
  “怎么了?” 
  
  “没怎么。” 
  
  “你怎么忽然这样?” 
  
  “别碰我!” 
  
  “你……” 
  
  “我说,别,碰,我。” 
  
  “……那随你吧……司机,什么时候到火车站?” 
  
  “这不是到了吗?”司机说。 
  
  C 
  
  你开了车门,冷雨在那一刻扑了下来,你几缕沾湿的刘海随即以顺从的姿态帖服到你的额头。 
  
  你的男人紧抿着嘴唇,固执地缩在座位的暗角,听任你跨出车门,在阴雨霏霏之中跨向车后箱。 
  
  司机的手指落在了一个玄妙的机关上,车后箱盖在你的注视中伸起。 
  
  不必否认,此时你记忆中闪过了约翰·屈伏塔和萨米尔·杰克逊在《低俗小说》中取枪的场景。 
  
  秘密轻而易举的被你洞悉。 
  
  弹起的车箱盖犹如阿里巴巴的石门。 
  
  火车站那变幻的暗光成为了照耀珠宝的烛火。 
  
  在那幽暗的箱盖中,臣服着那即将随你浪迹天涯的包裹。 
  
  你抬起头来,透过车后的窗玻璃,无助而绝望地看到,你的男人,我,帕里斯,在雨阵切割的视野中,保持着缄默与沉肃。 
  
  一种偏执的狭隘。 
  
  男人的傲慢。 
  
  你一定是如此思索。于是你咬了一下嘴唇,一滴雨水被你的牙齿从中分开,化为二份。一份沿唇流落,一份咽下喉咙。 
  
  你的手离开了箱盖。 
  
  你大步流星(你穿的运动鞋正适合如此蹬哒)地回到了车门口,你朝着车中,那个傲慢的男人,你的男人,我,大喊一声:“你这个王八蛋!你帮不帮忙?”
  
  
  作为一声大喊的回馈,你看到了你的男人,目光在你脸上倏然一扫。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那意味着固执、坚毅、自大和跋扈。你燃烧的怒火促使你圆睁双目持续和他的对视。然后你看到——不要讳言你的惊讶——他像个孩子一样笑了。 
  
  
  他伸出右手,舒展肩膀:“拉我一把,我亲爱的。我一个人是钻不出来的啊。” 
  
  D 
  
  我把箱子一一放上传送带,向车站把门的出示了车票。 
  
  把门的女性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点头,让我和我的女人自她身旁越过。 
  
  车站入口处,一张木黄色的桌子。敲一下,沉厚的回声,那么应当是木制的。 
  
  两个穿着青色稽查服的男人在交头接耳,并且发出笑声。 
  
  左边的男人目光在我和我女人的身上微微一飘,伸出右手,印章在我推上前的两张车票背面按下了青色的烙印。我获得了安全的象征,一个平和而没有侵略性的身份。 
  
  
  卖饮料的。 
  
  雨衣。 
  
  伞。 
  
  自动扶梯。 
  
  她跳上去了。 
  
  这是我今天第一次审视她。一天都忙于偷鸡摸狗,未曾一一过目。 
  
  湿刘海。迷人。雨珠。白围巾(我送的),红色ADIDAS外套(还是我送的,保加利亚的玫瑰色),黑色背包(逃亡者的象征),解开的拉链间那白色的毛衣(绵羊、夜雪或者白云),纤细的腰身,黑色长裤(配色盘,亲爱的,或者蜡笔),刘海间的眼睛在对我闪光。 
  
  她提了一个箱子。 
  我提了两个。 
  
  没有背包。 
  
  铁道部门的工作人员——温情款款的他们——为火车站配置了空调,设置了出售蓝色雨伞、方便面、可口可乐、褐色的核桃仁、灰色的报纸以及其他必需或不必需物件的机构。 
  
  
  电动扶梯到头。 
  
  咯噔。差点跌倒。 
  
  想到了那个女孩。那个穿着粉红色外套的,身高173公分的,妩媚的,娇柔的,17岁女孩。 
  
  她和我在向下的自动扶梯上,向上迈步玩,获得了整个商场人的青睐。 
  
  “张嘴。”她会说,然后给我吃薯片,然后吻我。 
  
  我的女人转过去了。 
  
  尾随之。 

  六十五

  一字排开的水果柜台。一群脸色犹如生姜的妇人。失去了青春的年华和媚人的容颜,只能兜售这些无生命的植物残骸。 
  
  抬头,不想看他们。 
  
  那里有几个大字。 
  
  读一下吧。 
  
  不读。 
  
  不,偏要读出声来。 
  
  ——不如此她不会回过头来。 
  
  丹田吐纳,大声喊出来:候——车——室!! 
  
  E 
  
  “你真无聊。”你说,为了加强语气,你坐了下来。 
  
  你的男人坐在了你的身旁。 
  
  你抬头看剪票处上空高悬的大屏幕,“T717次列车,19:45分,上海”赫然在目。 
  
  周围一度为你男人的一声大喊而注目于他的人们,现在又低下了头,开始谈论他们自己的事,像觅食物的鸭子。 
  
  一度被作为附属注目对象的你念及此事,依然深感不快。 
  
  作为表示,你推了一把你男人。“你怎么总爱出洋相呢?” 
  
  “不许再推我。”你男人说。他把所有的包都细致入微地放在身旁,然后转过头来严肃地说:“我在想一件很严肃的事。” 
  
  “什么事?”你被吓住了。手并不冷,但是你低下头来,呵了口气。 
  
  “我在想,”你男人说,“我们晚上到上海是否要一起过夜。” 
  
  “去死吧你。”你伸手朝你男人头顶拍去。你男人任你的手在他头顶着陆,并且夸张地叫了一声:“啊……” 
  
  “嘿,死了没有?”你对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的男人问。 
  
  “别叫我嘿,叫我亲爱的。”你男人闭着眼睛说。 
  
  “贫吧你。本小姐未婚。你别想了。这一辈子都轮不到叫你。” 
  
  “不叫呗。我可以让小悦叫。” 
  
  “哪个小悦?” 
  
  “那个喜欢穿粉红的,你上次来我家时,我和她下国际象棋的那个。” 
  
  “你跟她什么关系?” 
  
  “没关系。” 
  
  “什么关系究竟?”你试着伸出手来——你男人没有生气的表示——于是你很有分寸地捏他的耳朵。 
  
  “娘子饶命,小生招了。我和她实实的没有关系。也就是海誓山盟花前月下春宵一刻了一把。” 
  
  “你还贫你,谁又是你娘子了?小心我用刑!” 
  
  “什么刑我也不怕。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累坏了。不想动了。” 
  
  “我挠你!”你伸出手来,挠你男人的腰,你男人像遭了电击一样跳了起来,“我服了我服了我服了娘子饶过我娘子啊我这厢有礼了……”
  
  
  “坐下来。”你说,看到一个大男人准备做旗人女子的请安礼,你忍不住好笑,“乖,别出洋相了。” 
  
  “出呗……”你男人坐下来,懒洋洋的靠着椅背。 
  
  “丢人可是丢你的人!”你提醒男人。 
  
  “曝光吧。无锡电视台会报导我的存在。一个荒诞派诗人,行为艺术家,天才小说家,失恋尝试者,大闹无锡火车站。你爸爸,我爸爸,你妈妈,我妈妈,他们会受到上电视的待遇,就像我在初中时一样……那时,谁?一个文豪,我忘了。他死了,我被电视台采访,说了很傻的话。丢尽了人。丢呗。我累了。我要睡觉。”
  
  
  “哎。”你说,“对不起。” 
  
  “对得起对得起,你没对不起我,对不起我的是袁世凯,他还对不起中国人民呢,我给你讲过那个笑话吗?” 
  
  “我是说,”你耐住性子,轻轻地抚了一下你男人的额头,将几缕散在前额的乱发向耳际顺去。“我不该提你妈妈的病。我知道你难过的。”
  
  
  “哎,我是装孝子。我妈没事。她要那么脆弱,我长这么大她早就过去不知多少次了。间歇性的。一会儿一抽风的。物理学课本说:频率很密,振幅很小。”
  
  
  “哎。”你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睡了?” 
  “假睡。我要赶火车。”你男人说,他用手指轻轻搔了一下眼睛,“我今天必须完成这次私奔。我不能让你跟别人私奔。” 
  “跟谁私奔?” 
  
  “跟别人。”你男人说,“我知道很多人都追你。虽然他们统统不如我。” 
  
  “那你呢?”你笑着,用手点你男人的鼻子。“你那个小悦,那个追你的小狐仙,你那个谁,你不是那么多私奔对象呢吗?” 
  
  “是啊,我承认我确实帅。但是呢,我今天已经和你私奔了,所以只好送佛送到西。大不了私奔到上海再买张车票回来。我是个有原则的人嘛。我是君子。”
  
  
  “君子带人私奔?” 
  
  “司马相如还带卓文君私奔呢。我也就是想通过此举来让我的文人气度更彻底一点。” 
  
  “没别的?” 
  
  “有的。我困。” 
  
  “哎,那你为什么要和我私奔呢?”你用手指夹男人的鼻子。 
  
  “我今天早上扔色子,找了六个人选,扔到谁是谁。结果扔到你。所以,我就雷厉风行的和你私奔了。” 
  
  “车票呢?” 
  
  “昨天订好的。” 
  
  “东西呢?” 
  
  “昨天收拾好的。” 
  
  “我最喜欢的那个熊熊你也带了?” 
  
  “我的所有女朋友都喜欢那只熊熊。” 
  
  “那么说我运气很好咯?” 
  
  “是啊,六分之一的概率。下飞行棋时我怎么就扔不出六来呢?” 
  
  “你怎么知道我爸妈今天都不在家呢?就敢跑到楼下来喊我?” 
  
  “凑巧,如果他们在我就找别人私奔。我上楼,他们不在。好。活该他们的女儿跟我走了。” 
  
  “你说真的?” 
  
  “真的。如果你爸妈在,我就去找小悦。她那么漂亮,腰还细,腿还长。一起走路特有面子特拉风。” 
  
  “真的?” 
  
  “真的。” 
  
  “真的??” 
  
  “真的。” 
  
  你男人坐直了身子,伸出手来。 
  
  你转过头,企图让开他伸向你脸颊的手。 
  
  你仰起头,让眼睛朝上看。 

  六十六

  男人开始拉你的胳膊,你挣脱。 
  
  男人继续拉扯着,在忙乱中,你伸手到口袋里,抽出纸巾,在和男人力量的对抗失败之前,抹了一把脸。然后,你转过头来。 
  
  “你哭了?” 
  
  “我没哭。” 
  
  “眼泪还在呢。” 
  
  “没!” 
  
  “眼圈红的跟兔子一样。” 
  
  “要你管!” 
  
  “跟你开玩笑呢。” 
  
  “我开不起!” 
  
  “亲爱的,若,海伦,你怎么了?” 
  
  “你今天一直在刺激我。一直在刺激我一直在刺激我一直在刺激我!” 
  
  “我没有,亲爱的你是知道我的性格的,我只是开玩笑。我开玩笑没有轻重。我……” 
  
  “可是那时你没和我好吧?可是现在我们都要私奔了,你还拿我当玩笑耍,你把我当你女人了吗?你这样有意思吗?我知道你开玩笑好了吧?可是我害怕好了吧?你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你有准数没?”
  
  
  “……” 
  
  “这样还不够,那样还不够,说我这样不好,说我那样不好,别人知道你在开玩笑,我不知道可以了吧?我受不了,我告诉你我受不了。”
  
  
  “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是在那里装潇洒,自命不凡,心里只有你自己,没把任何人放在心上!你这算什么?你可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可是你知道吗?你可以回去,我可是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你……” 
  
  “你知道吗?我怀孕了。”你看着你的男人,作为追加的打击力量,你的眼泪挣脱了眼眶流了下来。你看到你男人的脸部表情像岩石一样沉了下来。你看到他的右手抬了起来,轻轻擦了一下你的脸颊。然后,他缓慢地把你搂到了他的怀里。你顺从的放松双肩,并闭上眼睛,让眼泪慢慢顺畅的由你的颊交接到他的肩上。 
  
  
  “我错了,我爱你,我亲爱的。”你男人说。 
  “你编这个故事有什么意思呢?”我的私奔女友坐在我的对面,伸出手指点我的额头。 
  我则仰向座位后方。 
  
  车厢律动的节奏颠动不已。 
  
  车厢里回荡着《好一朵茉莉花》的旋律。 
  
  晴朗的夜空,星辉若碎钻一般洒落大地。黑色巨兽一般的树影和村庄在夜色下飞速奔驰。 
  
  “你猜吧。”我说,“但在说出答案之前,你得承认,这个故事很有意思。” 
  
  “我指出几点,”我的女友说,“第一,这个故事里,我怀孕了,可是事实上我没有。第二,这个故事里是下雨天,但其实今天是晴天。”
  
  
  “那是因为,”我说,“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所处的环境不是那么糟糕。至少你现在没怀孕,而且是晴天。我们现在所处的景况比故事里的情况好很多。”
  
  
  “第三点,”我的女友对我的话置若罔闻,“这个故事里,明显是你在控制着我。” 
  
  “不是吗?” 
  
  “不是,”我的女友微笑着,说:“确切的说,你把我说得很笨。于是在这个故事里,我看上去像另外一个女孩。那可以是你之前的任何一个女孩,可是,绝对不是我。换句话说,你在说的人是别人的影子,可是套了我的名字。我不喜欢这样。”
  
  
  “你应当理解一下我的大男子主义。”我说。 
  
  “那倒是。没法把自己拔高时,把自己的女人说笨一点也是一种方式。那继续吧,嘿嘿。我就简单理解成你在想入非非了。反正生活里不是这么回事就成。”
  
  
  “那么,”我故做沉痛状说,“我只能承认我是个妻管严了。” 
  
  “哎,或者是,”她说,“你觉得我那么傻一点,你会比较没有压力?” 
  
  我对此问题思考了一会儿。 
  
  “怎么得出这个观点的?” 
  
  “你的潜在欲望?简单的心理学分析嘛。” 
  
  “真可怕,那我以后还是不说话好了。我宣布我要开始保持缄默。” 
  
  “还有,”她说,“你想告诉我,我们的情况不是很糟糕,可是你没有触及几个更要命的问题。比如我们到了上海住哪里,靠什么生活,你的学业如何继续,我们将来如何应对家里的找和压力。你都没提到。”
  
  
  “我如果提了,”我说,“这个故事的男女主角会自杀的。他们那么笨,而且男的还有大男子主义倾向。迟早会分开。” 
  
  “可是,”她沉静地说,“现实生活比小说还要糟糕。你这个理想主义的傻瓜。连编故事都搞拙劣的大团圆。” 
  
  “那是良好的祝愿。” 
  
  我的女友不再说话。她侧过头去,用手指轻轻地在窗玻璃上划动。我抬起头来,望着她投影在玻璃上的眼睛。那虚化的脸被夜色不断沉浸和融入。 
  
  
  “你说的那些细节,你私奔时没考虑?”我问。 
  
  “没有。”她放下手指,回过头来,微笑着,说。 
  
  “那你和我一样无知。”我说,“事实上,我用我智慧的头脑思考良久,也没有考虑出善后方案。” 
  
  “你是个傻瓜。”她说。“无论如何,我们私奔成功了。至于以后,只能是到了上海再说吧。” 
  
  她伸出手来,勾我的脖子。我将头伸了过去,她凑过来,轻轻吻了我一下。 
  
  “我要问的是,”她说,“你和那个小悦,究竟有什么关系?” 
  
  “没!”我盯着车厢天花板,掏口袋里的铅笔,一边说。“那孩子还小。我不敢碰。我是君子。” 
  
  “得。”她说,“我也就比她大两个月。” 
  
  “你世故得跟我妈一样。”我说,开始在车票背面画她的像。她将手支颐,做出一个温柔的姿态,微笑。 
  
  “我要问的是,”我问,没有抬头。“若,你那么深谋远虑的,为什么同意和我私奔?” 
  
  “很简单嘛。因为么,”她说,左嘴角轻轻地勾起,眼睛垂下,轻轻的一笑。“我以为,我爱你嘛。” 
            
  六十七

  后记
  
  三年前的夏天,我和一个女孩讨论过私奔的细节。 
  我们走火入魔般研讨了私奔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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