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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都不收手。”
靳辰停下来,隔着深色的玻璃窗,凝视林意结的双眼:“永远都不要说永远,没有什么会是永远。”
“我,我就是永远!我永远缠着你,一生一世。”意结咬牙,眼眶骤红。
靳辰叹口气,不再说话。
“你恨我赶走他?”
“不是你赶他走,他是惊弓之鸟,包袱随时都放手边,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走,他对我没有信心。”
“是你不给任何人信心。”
靳辰神色一黯:“对,可能,是我对自己没信心。”
“那么!是你自己逼他走的!不是我!”林意结把车窗摇下来,一字一字道:“是你从不肯为任何人做一点点的改变。”
“像他那样的孩子,那么认真,不适合我。”
“那我呢?”美丽的眼睛里终于流下了泪水。
“你太偏执,骄傲任性,也不适合。” 靳辰十分平静,一字一字都清晰如刀划。
意结一怔,忽然一脚油门到底,跑车像炮弹一样的弹出去,远远的传回来一句话:“你注定不能和深爱你的人在一起。”
靳辰站定,抬头向上看去,从这个地方还可以看到公寓长窗的灯光,离开他几百米的地方,有一个他爱着的人。
他很单纯,很热血,会莫名其妙的为他的情敌抱不平,会在自己难过的时候安静的借出一个肩膀。
他害羞的表情很动人,他忍耐的样子很迷人。
他总是很有精力,忙忙碌碌,热情,努力,爱较真。
他从不提古怪的要求,从不会拎着自己出去炫耀,他从不曾,把那个名叫靳辰的男人看做一只华丽的柏金包。
那孩子一直忧心忡忡,但又会有骤然而现的勇气,他一直都以为他熬不了多久,却也过了这么久,久到几乎都令人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子下去,他却忽然间崩溃。可能,这一切,原本就是一座沙基的塔,表面上看来光鲜亮丽,风雨不动,只要一过临界点,马上毁去,一点不剩。
但这却是无法挽回的事,他可以帮他解决难题,陪他面对困境,但是唯一只有一点,他不能劝他安心。
他不能劝任何人信赖自己。
这个名叫靳辰的男人是一个黑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他不能劝任何人沉溺其中。
因为,说出去的话就是一种承诺,一定要执行。
但是靳辰自己也从不相信自己,他不相信任何与时间有关的承诺,因为没有什么会得天长地久。
靳辰轻笑,笑自己的矛盾和自私,他不够专心,却想要别人用真心来待,他并不值得信任,却又受不了被怀疑,他想要一个足够爱他的情人,却又希望那人随时都可以承受他的离开,不会被伤害。
他希望,任何人都不会被伤害。
因为,笑容就算是虚假的也好过真实的哭泣;
那么,情义就算是虚伪的也好过真实的悲伤。
这世上有很多人都不相信爱情,可是靳辰除了不相信爱情,他更不相信自己。
自从一夕之间痛失全部所爱之后,那种的空白与飘渺的感觉,令他不再尝试任何浓情与永恒,把感情全系在一个或几个人身上是多么的危险,最好的,有很多人来爱,爱很多人,失去任何一个都不至崩溃。
至于爱情,被辜负还可以接受,反正他永远都有保留,从来都看得开,但辜负人的感觉却太不好,总有些人为爱而生,她们把性命用一根丝线系在爱人的心头,一旦线断便化做行尸走肉,他总是会从那些悲伤绝望的眼神中看到高空坠落的影子,于是心惊肉跳,于是渐渐的,他不再与浓情的人纠缠,也决不会再和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人纠缠。
可人们常常如此,一开始都很骄傲,忽然某一天开始惶恐,无论你怎样对他们态度不变,也总有猜忌横生,他们会一天问三遍你是否爱我,会坚持不懈的追问会不会有天长地久,他们会说我把全都给了你,你要怎样回报?
那样的炽热会让靳辰烦恼,怎样回报?不,无以为报。
意结说得对,他注定无法和深爱自己的人在一起,因为他无力深爱。
每次感觉来临之际他都十分警觉,心里那一点点小小萌芽,是真的吗?我爱上了吗?他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我会为他神魂颠倒吗?……
爱情是多么脆弱的东西,怎经得起如此拷问?一来二去的,便淡了,再掀不起狂风巨浪。到后来他已经不再故意防备,甚至于也努力的要爱得投入彻底一点,但是没有用,在他心灵的某个深处,装着一个小小开关,它如此明晰的知道哪里是雷池的线,拦下,再也跨不过去。
于是靳辰永远也不会爱一个人,到无法离开的地步。
49.
志皓在公寓里一直睡足了三天三夜,醒过来喝点水,吃口面包继续,天晓得怎么会有这么多觉想睡,好似劳碌了十世,直到电话铃声响起,将他拉回人世。
他早就听到了电话在响,只是不想去接,只是那拨电话的人十分的倔强,一遍又遍,手机打完打座话,座话打完打手机,终于还是志皓败下阵来,疲惫的接下:“喂。”
“我看过报纸了。”封清,这女子说话永远都是如此的直截爽利。
不过这次却是志皓错愕了:“哦?”
“死猪,半小时后我过来,记得滚出来给我开门。”封清气极败坏,志皓甚至可以听到电话那头的顿足声,然后,叭的一下挂断电话。
她说,她要过来?
志皓捧着头在床上呆了三分钟,终于慢慢的醒过神来,人只怕沉溺,长眠了不醒,一旦醒过来怎么都好办,很快的志皓自己也闻出身上那股汗臭味,无奈苦笑着先去浴室整理。再有心里准备,看到洗脸镜中的那张脸也还是吓了一跳,呵,这人是谁呢?
腊黄的脸色,青郁郁的眼圈,还有满嘴的胡渣,这样一张脸若是进到棚里,倒是可以直接去演午夜惊魂,完全不需要化妆。若想做足效果,倒不如现在停下来,在客厅里撒上半瓶酒,然后扎手扎脚倒进沙发里去,那么无论等下进来的人是谁,都会得给他多一点的同情。但,问题是,他要这样的同情来做什么?志皓苦笑,掬起清水往脸上泼。
台北的交通差,说说半个小时,其实足足四十多分钟才到,志皓早洗好澡换过衣服,连头发都已经吹干。
封清一出门,匆匆打量他一眼,忽然松一口气道:“还好。”
“什么还好。”
“还像个人。”
志皓苦笑:“怎么,我应该要不像个人吗?”
“你还敢说,电话打半个小时才接,我还以为死了都烂掉了,差点要报警。”封清大怒,眼角有点点红,可见是真的着急。
志皓不是不晓得好歹的人,马上软下来,忙不迭的道歉。
“这是怎么回事?”她也懒得搭理,从包中抽出一份报纸。
志皓接来一看:名设计师靳辰正式与助手男友分手……心里顿时,呵的一声,这么快!
不过靳辰对这方面一向都是坦白的,有一是一,有二是二,除非有人要求他说谎,否则便懒得。
“是真的吗?”那女子坐在他面前,眼中有深切的哀怜。
“嗯!”志皓低下头。
“怎么搞成这样。”她竟好似比他还好惋惜。
“过不下去了,也就只有散掉了。”
“唉,算了!那个女人是不简单,生得那美,简直像妖孽一样,输给她也不枉了。”
呵,怎么都爱说这句话?
谁都以为失恋是一个人输给了另一个人,你比不上她,所以他选了她,其实,哪有这么简单明了。
“不,不是因为她。”志皓苦笑。
“哦?那是为什么?”封清诧异。
“因为我累了,很累,撑不下去了。”
“我一直以为你很快乐……”封清结结巴巴道。
“快乐是要靠体能来支撑的,嘉年华会不能跳一辈子。”志皓怔怔出了神,青白的脸色,漆黑如墨的眼,嘴角却微笑。
封清被唬得大惊失色:“皓,你没事吧,你没事不要吓我……”
志皓胡乱的用手擦脸:“又哭了么?真是不好意思,每次都被你笑。”
“没关系,能哭出来,总是好的。”封清一味的顺着哄他。
志皓一愣,像是被触动了心事:“对,能哭出来,总是好的。”
“皓,事情过去便过去了,做人需向前看,过去了事,不必追悔惦念。”
“不,我不后悔。”志皓微笑。
“哦?”
“就像你是参加一场舞会,第二天早上发现后跟磨破,全身散架,你可会后悔?不,我不会,因为昨天的灯火很美。”
封清大为震惊:“皓,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人。”
“现在这样不好吗?”志皓反问。
“能看得开是好事,”封清想一想倒也安心下来:“难道我还劝你看不开吗?”
“阿清,我饿了!”志皓皱眉,神色可怜。
封清怪无奈的看他一眼:“你现在倒是学会撒娇了。”
志皓浅笑,跟了那人这么久,总也要学得点皮毛。
不过他已经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三天的时间,足够他在半梦半醒之间把问题都想清楚,是的,他太累了,一直以来的自卑,害怕失去,伪装镇定,耗去了他太多心力,林意结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其实不用这样重量级的人物,随便来个称头的对手,他就自己先败了。
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靳辰,他也从来没有信任过自己,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偷了老爸古董车在外面招摇的小孩,表面很风光,心中却一早知道这样不长久,他拿的时候就已经准备着什么时候还回去。
50.
如今很多影视剧里的女猪角,上至十八下至八十八,总爱在失恋之后哭天抹泪,然后声声血字字泪的哭诉:我这辈子完了。
哈,其实真应该要羡慕这些动不动就可以说自己完了的人,她们的人生是多么轻松,毫无后顾之忧,不用对任何人负责,一口血吐出来还有人拿碗接着。
而很不幸的,志皓不拥有如此的好命,他没有人好对着演戏,不必砸门、酗酒的炫耀悲伤;他没有殷殷的老母亲会熬一碗鸡汤,端到他床边来等着他泼翻;他还有日子要过,还有房贷要交,在这个都会里生活,手停口停。
睡了三天,想一想该做的矫情姿态也算是做完了。
看现在知道为何都市人都心如铁石了吧,因为忙得来不及悲伤。
志皓并不打算漫天世界翻报纸,他这辈子通共两个老板,做生不如做熟,如果大孙不要他,再谋下一步出路不迟,不过话是这么说,真正坐到人面前又是另一回事。
大孙的脸色永远灰败,眼皮低垂着,眼角有层层眼尾纹,怎样看都像足一只胖胖的沙皮狗,唉,怎好腹诽老板?志皓暗自心虚。
“回来了?”眼睛不轻不重的瞟上一眼。
志皓被看得一惊,大气也不敢喘,只能嗯一声。
“有什么打算?”
回新加坡去继续做经理?哈,当然这个梦暂时还是不要做了。不过,乔氏这么大,找个空子混口饭吃总可以吧。
“我想……”志皓呐呐,脸上飞红:“我可以先做做新人的助理,最近公司不是新做了一个男团吗,这个……”
“啊?”大孙眼睛一翻,灰色的眼珠里射出一道利光。
志皓吓得立时噤声,他十八岁就被骗进这家公司为这个暴君当牛做马,积威之下胆子只得绿豆一般大。
“你以为我会让你去个小新团的小助理?你跟着干吗?拿衣服,递饮料吗?”
“我……我……”不会吧,难道?这份工都不让我做了?志皓心底发凉,难道他的名声真的得坏到这个地步了?
“好了,别我啊你的,”大孙拍出一张纸:“自己看,看完签字,去人事科入档。”
什么职位?不会是清洁工阿伯吧?志皓绝望的想。
?
??
???
“老板?”志皓一声惊叫。
“鬼叫鬼叫的!”大孙厌恶的挥挥手,嘴角却露出不自觉的笑意来。
“你……你,要我做东南亚区的总经理?”志皓将合约连看五遍,直看得中文字都不要不认识。
“干吗?不肯啊。”大孙与他对吼。
“不……不……不……当然不是。”志皓马上陪笑。
“快点签字!”大孙不耐烦。
“哦哦哦……”志皓忙不迭的签上大名,像是生怕什么人会后悔一样。
呼,大孙吹干墨迹,脸上终于露出了奸诈的笑容。
“等……等下。”志皓忽然醒悟过来:“孙总,能让我再看一下合约吗?”
哦,反应还不算太慢嘛,大孙挑一挑眉,大大方方的把合约交到他手上。
“老板……你这年薪,会不会……太……那个……”志皓面有难色。
“你已经签过名了。”大孙心情很好的提醒他。
“……”志皓悲鸣一声,翻到最后一页,还好还好,还算有点人心,这只是一年期的约。
“去干活,臭小子。”孙德隆赶人。
哦,志皓哀哀怨怨的往外走,刚走到门边时,大孙忽然叫住他:“好好干,年底分红少不了你的。”
志皓心头一暖,回头看这个陷在真皮沙发椅上的中年人,眼眶骤然发红几乎又要哭出来,忙慌七慌八的应一声,逃到走廊上去。
真好,是真的,这世界真好,大家都如此善待他。
摸进新的办公室才知道,大孙是真的善待他如斯。在隔壁等着的人竟是潘瑞,这样子资深的老将都出派来给他当副手,可见是如何的器重。
志皓又是激动,大叫一声:“潘姐。”
潘瑞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是他,又微笑起来,志皓暗自放心,他与她都迷恋上同一个人,所以她会得体谅他。
“回来了。”潘瑞道,似乎今天所有人都喜欢对他说这句话,也似乎所有人都笃定他会回来。
“老大你没有良心!”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志皓惊喜的转身,果然:“朱敏新?你怎么会在这里。”
“就说你没有良心吧,离职也不照顾小弟的后路。”朱朱抱怨:“不过我多机灵,就知道你没别的路好走,马上来乔氏应征。”
志皓面有惭色:“那你原来的工作?”
“在哪里不是一样的领薪?更何况乔氏发十六个月年薪。”朱朱满不在乎。
志皓自然是大喜,可还是不忘吓唬她:“你当心,在乔家,从来都是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畜生用。”
51.
工作是最好的疗伤圣药,一件一件事砸下来,时间飞快的过去,而靳辰也说得对,任何事,真心要熬过去,三天就已经足够。不必忘记,也不必完全的放下,只需强逼着自己做别得事,忙到灵肉分离,自然不会失眠,梦里也自然不会有冤孽来寻。大抵那些为爱生为爱死的人,多半也只是自愿沉醉于那种痛苦的快感而不自觉。
在这世道上混,弱者越弱,若是自己先看不起了自己,那便不会有人再高看你,越是遇上被非议的事,越是要昴首挺胸,越是要表现坦然无怨无悔。
再没有多少人愿意同情弱者,人们都爱仰望强人,即使心里软弱如绵,也要扯起虎皮站直身子,唯有如此才是生机,志皓忽然明白为什么当初靳辰说他不会怨恨任何人,是真的,抱怨只会让人软弱,同情自己,找借口放弃,不思进取。只有把责任拉到自己身上才是正途,因为只有自己才是你可以控制的事,才能去改变,才会有转机。
而也是到此时志皓才知道在靳辰身边学到的经验对他有如此大的帮助,他的眼界更开宽,人脉网络更丰富,一开始也会觉得有点没底,但是很快的,他发现这世上纠结的于琐事的无聊人毕竟不多,至少在表面上,人们并不在乎你过去是某某人的什么,他们在乎的是你现在或者将来能给他们什么好处。
他越来越自信,如鱼得水,而且风度渐佳。以至于连朱朱也会时时将目光留连在他身上,要故意的醒神才可以转开。
“老大,我觉得你越来越帅了。”终于到有一天,她忍不住凑过来。
志皓做出悲哀表情:“你的意思是我原来不帅吗?”
“不是的。”这女生一向狡怪如精灵,于是偶尔严肃的表情便显得如此与众不同:“老大你一向都好看的,只是以前……好看是好看,但没什么味道。”
“现在呢?有汗味了吗?”志皓一个劲的打岔。
“老大!”朱朱抱怨:“说实话吧,我刚刚认识你那阵也就是个普通帅哥,长得是蛮清秀,可是在银行区蹲上一整天也能抓出一把来,平凡周正,老实,干干净净的一眼就看得到底。”
“你的意思是这些优良品质,我现在都没有了吗?”
“不是,就像是一杯白开水,加了点茶叶之后,水还是水,但味道就不一样了。/”朱朱叹口气:“说老实话,如果是现在才认识你,真的会追你呢。”
“怎么你现在已经不打算追我了吗?”志皓配合的做出大惊失色的表情。
“唉,没有办法……做了兄弟就很难回头了啊。”朱朱做悲愤状,终于还是撑不住,一下子笑出来。
“其实,当年他看上你,大家觉得很惊讶呢。”朱朱看志皓笑得开心,终于还是忍不住第一次开口提到‘他’。志皓从没有刻意回避什么话题,但是大家都太聪明,谁会没事去踩上司的痛脚?一晃数个月,竟从没有人在志皓面前提过靳辰这两个字。
“是吗。”志皓眸光一闪。
“你,讨厌提到他?”横竖都是踩了雷了,索性也要踩中一点什么吧?朱朱小心试探。
“我只是怕你会觉得尴尬”
“为什么?”朱朱试探:“你恨他?”
“恨他?为什么,就因为他最后爱我不够深?哪有这样的道理。”志皓凝定了眉目:“他一直对我很好,帮过我很多,我想不出他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是我自愿下场陪他跳舞,曲终当然要人散,这不是他的错。”
“其实,他还是有个地方很对不起你。”朱朱轻叹。
志皓诧异的抬起头。
“他吊高了你的胃口,他进入了你的生活又离开,和那样的一个人共处过以后,你将很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