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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乐霜早有准备，侃侃而谈：“静安师太不喜享乐，身边都是出家人，和我一起来不太适合。我是来觐见长公主，应邀观赏菊花，怎么能够不隆重对待呢？今日我的穿着装扮和仪仗都是用了一番心思的，唯恐不能入长公主的眼，静安师太是不世的高人，自然不会为这些尘世繁华所迷惑，但是我的三妹和一众小尼姑，求道之心尚未稳固，若是因为我被这繁华眯了眼，那可真是罪过了。”
前世，林乐霜为了讨好信奉佛教的太后，花了很多心思。
元旭在谢家长大，养母是静安师太的信徒，林乐霜为了得到这个婆婆认可，认真钻研过佛经，今生，除去那些迷人眼的迷障，林乐霜轻易地就看出了静安师太欺世盗名的本质。
她的做法，虽然不合人情，但说法却非常的具有禅意。
谭婆子一惊，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晓得要在师太身边熏染了多少年才能做的到。
眼神古怪地瞧了瞧林乐霜，谭婆子笑着说：“那就待会和大家一起恭迎静安师太吧。”
一旁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轻笑，“林大娘子好一张利口。”
第92章 谁折辱谁（）
林乐霜循声望去，竟是一个熟悉的妇人，立在园口的假山旁，一张白净的脸上，凤眼的尾稍高高吊起，看起来并不好相与。
这妇人穿着青色的纱制袍服，上面用同色的丝线绣着暗纹的竹叶，头上梳着坠马髻，斜插着一柄乌木的发钗，那乌木的发钗据说是传家宝，手上亦戴着一串乌木制就的念珠，看起来极为简朴，实际上浑身上下每一样都及其考究值钱。
她就是元旭的养母，谢家三房的夫人。
林乐霜的眼睛不由得就眯了一眯。
前世，林乐霜为了讨好元旭，讨好谢三夫人，不知道受了多少白眼和磋磨。
眼下这个时候元旭还叫做谢旭，是谢家三房的嫡次子。
作为静安师太的信徒，谢三夫人已经听说了在林家发生的事，这个林大娘子竟敢对静安师太如此不敬，方才又听了那么一番不敬的言论，实在是不能忍受。
谢三夫人立即跳了出来，想要当众将这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拿下，林乐霜没想到，进了赏菊园，见到的第一个熟人竟是前世的婆婆。
“多谢这位夫人夸奖，林乐霜有礼了，”林乐霜淡淡地回应，虚虚施了一礼。
“林乐霜？可是那出了名的“长安孝女”？”一旁有个穿杏黄色衫子的小娘子轻声嚷了一句，这句话将周围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那小娘子意识到有些失礼，连忙抱歉地朝林乐霜笑了一笑。
林乐霜也微微回之一笑，两人目光相对，都对对方心生好感。
““长安孝女”只怕也是沽名钓誉之辈，你若真的心生孝心，怎么能够在母亲病重之时，依旧前来游园，而且面上不带悲戚之色？”谢三夫人在一旁冷眼冷语。
这人和人之间总有一种微妙的缘分在，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林乐霜都无法得到谢三夫人的好感，总是被这般无端挑剔。
前世因为元旭的关系，不能忍也得忍。
今生？
呵呵。
“谢三夫人既然是信佛，便应当知道说话当谨言慎行，翻了口德，会下拔舌地狱呢，”林乐霜淡淡地回应。
“你！”谢三夫人出离愤怒了，脸色变得及其难看，还没有人敢这样当面诅咒她呢。
正在三三两两站在一处闲话的夫人们，被这里闹出来的动静吸引住了，个个都朝着这边张望。
穿杏黄色衫子的小娘子，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不加掩饰地流露出好笑的目光。
谭婆子脸上惊疑不定，作为敬国长公主身边的女史，本应当将两人拉开，或者用话调解，将林乐霜带去先见过敬国长公主。
可她素来心高气傲惯了，在林乐霜面前有几次难堪，便不免想让林乐霜在这园中受受这些贵妇人们的折辱，替自己讨还回来。
可没有想到，林乐霜说的话，正中了谢三夫人的要害，可偏偏又无法辩驳。
眼看谢三夫人的脸上有些下不来台，马上处于要暴怒的边缘，林乐霜清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语调平平，没有一丝起伏。
“谢三夫人既然是信佛，便应当知道“一念无明起，火烧功德林。”，无名火一起，功德全无，需谨记戒嗔。”
佛家一直都在说修身要戒贪、嗔、痴、妒、慢、疑。
林乐霜此番话，便是在讽刺谢三夫人的修身还远远不到家。
谢三夫人作为佛前多年的信徒，一向在贵妇人圈中显得格外虔诚，也曾被静安师太多次当众表扬修身甚佳，眼下竟然被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娘子说的恨不得要钻到地底下去。
看看呆若木鸡的谢三夫人，众位夫人们的眼神中都包含着讥笑。
有人甚至说：“谢三夫人，这位小娘子点悟了你呢，你应当慎重地向她道谢才是。”
这也是谢三夫人每每装腔作势教训她人时，常说的话，旁人看在她是谢家人的份上，也就忍了，而世家大族的夫人们信佛的并不多，谢三夫人一直所向披靡，不想今日踢到了铁板。
谢三夫人听了这话，更加下不了台，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对方只是用袖子掩着嘴吃吃地笑。
林乐霜在心中叹口气，前世得有多眼瞎，才会觉得这个口口声声“我佛慈悲”的人处处堪为楷模，甚至对方的有意折辱，也被认为是在好心点化。
不过是个纸糊的老虎罢了。
好在这时，有名侍女上前，迎上来施了一礼，笑着道：“谭女史，敬国长公主问林大娘子为何还未到呢，原来早已来了。”
谭婆子这才醒过神来，异常恭敬地说：“是我疏忽了，林大娘子请随我来，敬国长公主早已等候多时了。”
林乐霜颔首示意，便跟着朝正堂去了。
留下一群夫人和小娘子们还在议论方才发生的事。
穿过曲曲折折的亭台和飞廊，林乐霜终于见到了敬国长公主。
养尊处优的敬国长公主此时看起来风韵犹存，和前世那个满目苍凉，看破世情的老妪完全不同。
敬国长公主姓元，自然也继承了元家人的美貌，而且也和元家人一样，喜好美色。
两边侍立的侍女们个个明艳动人，衣饰华贵，侍卫们也是威武俊秀，英气逼人。
敬武长公主斜倚在胡床上，身着青色的纱袍，系着玄色的腰带，带子上嵌着黑色的猫眼石，随着呼吸的起伏轻轻地发射出微光。
林乐霜的眼睛不由得就眯了一眯，前世落魄潦倒的敬武长公主，过得何等憋屈，身边就只剩下了荣大不离不弃，这些尊荣就像山里的雾气，太阳一升起来，便化为了乌有。
眼下的敬武长公主看起来过得好的不能再好，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闲适自在。
“臣女林乐霜见过长公主，”林乐霜收回神思，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全礼。
“你就是林家大娘子？起来吧，”敬国长公主端详着眼前这个小娘子，不由得便有些喜欢。
清澈的眼神，清冷的气韵，妥善的装扮，还有方才侍女们学回来的那番对话，都很合敬国长公主的胃口。
更何况，小十三对这个小娘子也甚是特别。
第93章 心中生隙（）
敬国长公主很是好奇，小十三为何对林乐霜另眼相看，旁人不知道小十三一天到晚在忙乎什么，敬国长公主是知道的，大弟元平一直没有子嗣，其余的几个弟弟一直虎视眈眈，等着接班。
眼见可能再也生不出来孩子，元平的后宫已经不再雨露均沾，而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反正谁都生不出来孩子，宠幸谁多点又有什么打紧。
元平将飞鹰和墨线都交给小十三管理，是将自己的命脉都交给了这个从小养大的弟弟，若是生不出来孩子，将江山让给十三弟也好。
敬国长公主也是将幼弟当儿子看，元明诸般都好，就是性子随意，且有洁癖，对男人女人都很嫌弃。
元平一直在喟叹，难道元明也要重复他的路不成，一个是生不了，一个是不想生。
如今，突然冒出来了个林乐霜，敬国长公主怎么能不关心呢。
敬国长公主虚指了一下，让林乐霜跪坐在侧，闲话了几句，一个是心存善意，一个是有意交好，两人之间的气氛很融洽。
林乐霜有着前世的记忆，知道敬国长公主的喜好，谈话间便略略地提了一提，显得颇为精通。敬国长公主更觉得小娘子合心意，两人说的越来越热闹。
谭婆子在一旁看着，心下有些佩服，这个林大娘子真是个妙人，什么人都有办法对付，就连最难讨好的敬国长公主都能投其所好。
有侍女进来回禀：“静安师太已经到了园门口了。”
若是平常，为表示敬重，敬国长公主便会起身相迎，侍女早早来报，是按照长公主平日里的行事通禀。
这次，敬国长公主置若罔闻，侍女站在一侧，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谭婆子在侧，微微地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敬国长公主方慢慢起身，拿起菩提子穿成的手串，蹬上丝履，轻启红唇问：“师太行到何处了？”
谭婆子心中一跳，知道长公主对静安师太心中有隙，不如往常那般敬重了，飞快地看了看旁边的侍女。
侍女连忙下去询问，片刻回转来，说：“静安师太在园口和谢三太太说话呢。”
林乐霜听了，朝敬国长公主面上看去，果不其然，一道浅笑在长公主的唇角划过，轻快之极，宛如飞鸟在湖面上迅速地点了一点，顷刻间便不留半点痕迹。
如此甚好，今日的事情办的会更顺利些。
人心最难把握是因为人心善变。
敬国长公主以前非常信任静安师太，又有所求，一直倚重着静安师太。
可接连几件事情，让敬国长公主心生不悦，上位者本就多疑，更忌讳被人设计。
一旦对静安师太的行为产生了疑惑，便会发现越来越多的不妥之处，到了最后，完全不再信任。
所以说，能够得到一个人的信任不难，难的是始终能够得到一个人的信任。
谭婆子在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
林玉柔那夜前来，述说生母小娇病重不起，静安师太被她求不过，又认为众生平等，去了林府治病。可静安师太近日过于劳累，身体不好，驱鬼时伤了神，被林乐霜误解，眼下正在林府内养伤，日后还要带伤为小娇诵经治病。
两人误会甚深，都是为了她，为了小娇的病情。
可林玉柔又不能不救生母，又不愿意嫡姐对心怀苍生的师太继续误会下去。
嫡姐作为“长安孝女”，名声太大，身后又有琅琊王家做依靠，林玉柔私心里害怕会对静安师太的名声不利，求敬国长公主帮着静安师太说话。
最后林玉柔说，静安师太并不怪责嫡姐，认为嫡姐之所以误会重重，皆因为嫡姐对佛学不了解，以为是歪门邪道。
俗话说牛不饮水强按头，若是能让嫡姐见识到诸位信徒们都是世家大族的夫人们，能见到信徒们对静安师太的信任和尊重，嫡姐自然便会转而一心向佛。
敬国长公主是什么人，自小在宫中长大，什么伎俩没有见过，对林玉柔的一番话，只是笑笑。
看在往日情分上，又对元明维护的小娘子好奇，敬国长公主还是提出开一个赏菊宴，召静安师太的信徒们一聚，届时撮合两人和解。
没想到，今日林大娘子一来，说的每句话都很高明，显得对佛经造诣颇深。
林玉柔说嫡姐因为不懂佛理而对静安师太不敬变成了个笑话。
即使是普通人也不愿意屡次被人欺瞒，更何况是长公主。
宣扬佛法的静安师太，不能将林乐霜折服，却需要一众信徒聚集在此，给小娘子施压，这件事眼下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头。
看了看面色依旧清冷的林乐霜，谭婆子的汗就滴了下来。
“静安师太既然已经进了园子，本宫做主人的，也当去迎接师太才是，”敬国长公主语带戏谑，对着林乐霜说。
林乐霜低下粉颈，应道：“喏，臣女自当随侍左右。”
敬国长公主点点头，伸出手臂，一旁的侍女连忙上前扶起，一众人等簇拥着出来正堂，穿花拂柳地朝园门走去。
远远便瞧见一群人围着静安师太正说的热闹。
众夫人为了表示对静安师太的敬重，大都穿着青色的衣衫，小娘子们则穿的略鲜艳些，点缀在其中。
静安师太穿着青色的蜀布僧袍，站在这一堆身着青色衣衫的夫人们之间，依旧显得格外不同，正如同一只鹅站在了鸡群之中，特别的醒目。
开道的侍卫们大声喊：“敬国长公主驾到。”
众人立即分散开来，按照国礼给长公主见礼，只有静安师太身为佛门中人，不施俗礼，只以僧门之礼相待。
敬国长公主以礼待之，甚是恭敬，两人寒暄了几句，便携手在前，领着众人朝园子里的腹地走去，那里才是赏菊的地方。
林乐霜紧跟在敬国长公主的身后，心中暗付，师太这个身份果然好用，取得了这些贵妇们的信任，便相当于通向了权贵之路。
可惜限于身份，只能做个幕后权贵。
怨不得前世这位师太，乘乱舍弃了佛家身份，转而以靖国夫人出场。
只是，静安师太什么时候策划了这一切，投靠元旭只因为和谢三夫人的相识，还是，这些本就是策划的一部分。
第94章 一时感怀（）
林乐霜感觉到颈后有一道目光，紧紧跟随，她回过头去，只见着杏黄色衫子的小娘子和一个手执团扇，穿着青衫的小娘子在一处，两人正说着话，一边还朝她这边望来。
着杏黄色衫子的小娘子轻轻一笑，以示友好，林乐霜轻轻抿了抿唇，也颔首致意。
那青衫小娘子的眼神则冰冷之中夹着厌恶，这是谢三夫人的女儿谢素素，与林玉雪是闺中好友。
林乐霜回给了她一个淡漠的眼神，目无下尘地抱紧了身边的豹子，转过身去，跟着敬国长公主朝前走。
看见谢素素，又让她想起了谢旭那个该死的。
前世林乐霜因面容被毁躲在林府一隅，埋头钻研医术和兵法，并不出去见人，林玉雪带着谢素素来林府游玩，撞见了覆着面纱的林乐霜。
接下来谢素素频频示好，将她邀请到谢家做客，林乐霜那时不覆面纱不敢见人，深居闺中，见有人愿意和自己交好，即使再为难，也会尝试着去做。
那是林乐霜第一次出府做客，心情忐忑、面覆薄纱的她被众贵女奚落，更有人被林玉雪怂恿，想拆下面纱，以看一看面纱后的疤痕取乐。
当时的谢素素，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任由她被旁人戏弄。
林乐霜强忍眼泪，借故走开，躲在谢家的花园一角哭泣，却撞见了谢家三房的嫡次子谢旭。
从此……
世上许多丑恶之事都有着美好的表面，一揭破方知道金玉的外表下，藏着怎样的败絮。
少女一颗爱慕的心被恶男狠狠践踏，并不是她识人不清，而是恶男有着风流倜傥的外表，温文尔雅的嘴脸，还有众人给他的各种美誉。
这样芝兰玉树的男子，许下深情不弃的诺言，即使是自卑如林乐霜，也会忍不住想赌上一切，牵一牵幸运之神的手。
至今，林乐霜也不明白，元旭那时候为何会选择她，众人都知道，林大将军最疼的不是她，而是林玉雪和林玉柔姐妹。
以东郡谢家的声势地位，谢家三房备受众人美誉的嫡次子，前程也不可小觑，迎娶林大将军的心头肉二女儿，也是令人称羡的姻缘了。
这里面有太多的迷惑，让人不可解。
林乐霜皱了皱眉头，怀中的小豹子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绪浮动，轻轻地叫了一声，用小爪子抓了抓女主人的发丝。
这叫声让正在和敬国长公主谈天说地的静安师太顿了一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脸上分不清是什么神色，只一道疤痕份外显眼。
众人也停下脚步，都看向了林乐霜和怀里的豹子。
“呀，这只豹子真是好看，我一直就盯着它了，只是它一直将头埋起来，不看我，”杏黄色衫子娇娇软软地说。
“这是只豹子？！”众人哗然。
林乐霜淡淡地点了点头，“是。”
谢三夫人立即又来了：“你带只豹子跟着我们是何居心？豹子乃是凶兽，怎么能带到师太身边，真是不敬我佛。”
众人不应声，林乐霜也不辩解，只是说：“这豹子一直随着我，甚少分离，来之前询问过谭女史，方带来的。”
谢三夫人又忘了之前的教训，伸出食指，点着那豹子说：“凶兽就是凶兽，再怎么跟着人，也是会伤人的。”
“猫眼”立即双眼圆瞪，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吼，胡须和颈毛炸了起来。
“你看，你看，这只豹子通灵呢，”杏黄衫子开心的很。身旁一位年长的夫人瞪了她一眼，杏黄衫子便闭上了嘴，不再言语，只一双眼睛却只盯着那只豹子，流露出艳羡之色。
“我佛面前，众生平等，静安师太，您说呢？”林乐霜直接将问题抛给了静安师太。
对方倒没有想到，林乐霜会直接撞上门来。
愣了一愣，静安师太手执念珠，笑着说：“的确是众生平等，昔日曾有山中猛虎听达摩讲经，可见万物都有灵气，这只豹子能够听得懂人言，应当是只灵兽了，不知林大娘子从何处得之。”
谢三夫人的脸色涨红，太急于找林乐霜的不自在，却忘了这些佛法故事了。
“这只豹子，是淮阳王所赠，传闻是淮阳王在山中打猎，在虎口中救下的幼兽，”林乐霜简单地说了“猫眼”的由来。
她能够肯定，静安师太停下身来，引起众人对“猫眼”的关注，发此问必有所图。
“淮阳王……”周围传来重重的抽气声，无数双带着艳羡和嫉妒的眼神投向了林乐霜。
林乐霜明白，她这是被静安师太巧妙地树立为贵女们的敌人了。
少女的情怀最古怪，最莫名其妙，最无法解释。
明明淮阳王有洁癖，目无下尘，为人清冷，但长得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