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阅读过程发现任何错误请告诉我们,谢谢!! 报告错误
86读书 返回本书目录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进入书吧 加入书签

中国知青终结-第1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屋里有个男孩子,见有客人来连忙合十问候。老邓说这是我的小儿子阿宝,读小学,其余三个都在城里住校。言语间透出一个父亲掩饰不住的自豪和慈爱。这是一个简朴整洁的家,地面干净,桌子上一尘不染,看得出主妇十分勤劳能干。虽然没有一件高档奢侈品,没有沙发空调冰箱,连电视机还是黑白的,但是屋子里仍然弥漫着一种足够温馨的家庭气氛。老邓让男孩子去屋里做功课,随后把自己关在厨房里忙乎,为我们做出一锅香喷喷的鱼粥。我们过意不去,把电风扇对着他猛吹,他抖着汗湿的衬衣连连说:不用不用,我习惯了,习惯了。 
我环顾屋子问他:你太太呢,她不在家吗? 
老邓不答,只顾催促我们吃饭。饭后我们坐在一张宽大的硬木家具上,刘义盘着腿,我掏出笔记本来准备提问,老邓小心地把儿子的房门关上,搬来一只小木凳坐在我们对面。他开口说:我从来没有接待过客人,我没有朋友,我的家只属于我和孩子们,所以我不喜欢被人打扰。你们是我第一次也许最后一次破例接待的客人,因为你们是老知青…… 
于是他开始讲述起来:渡口跳江以后,如何像条无家可归的野狗在金三角流浪,足迹遍布萨尔温江流域。他到过缅甸、泰国和马来西亚;替人赶过马帮,种过罂粟和橡胶;也讨过饭,入过黑道,险些被人追杀砍死。他整整流浪了13年!直到遇到她太太。两人一道从马来西亚种植园返回曼谷安了家,才在这座偏僻小岛上居住下来。 
老邓把我们领上阁楼,我看见那是一间干净整洁的主人卧室,一张双人床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出爱情的温馨气息。床头悬挂一帧放大的女人照片,不消说这是卧室的女主人。女主人用一双美丽宁静的大眼睛从墙壁上望着我们…… 
几年前,一场突然袭来的热带飓风毁掉了这个幸福家庭,女主人一去不返。后来男主人就永远地关闭了阁楼门窗,让卧室永远保持女主人出门前的模样。 
老邓沉默一会儿,忽然出其不意地问我们:你们玩乒乓球吗?咱们来玩一盘吧。 
这个思维的跳跃幅度很大,让我们一时回不过神来。但是他根本不管我们的反应,开始兴致勃勃地做准备。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屋里确实有张球台,准确说只有一半,就是我们喝鱼粥和就座的这件硬木家具。我为此纳闷,想不出老邓发了什么精神,半张球台怎么打球?跟谁玩? 
老邓取出一只球拍来。他的球拍显然很糟糕,是一块什么木板粘了塑料胶皮,听上去很沉闷,根本没有弹性。乒乓球也是破的,发出难听的嘎吱声。但是这一切并不影响老邓的情绪,他依然兴致勃勃,很大弧度地挥舞球拍,把那只银球一次次击向球台。银球疾如流星,欢快地从球台高高跃起,随即被墙壁挡回来。原来老邓的对手是墙壁,换言之是他自己。我看见他左腾右挪前扑后退,削球拉球进攻防守,熟练得跟职业运动员一样。 
天气酷热,他很快出汗了,简直汗如雨下。但是他扔掉衣服,赤膊上阵,嘴里继续发出凶狠的吼叫,一次次将球击向那个看不见的对手。他的面孔潮红,鼻孔里喷出粗气,眼睛闪动疯狂光芒,好像拳击手已经打到决定胜负的第12个回合,他的敌人正在等待他的致命一击。那只银球疾如子弹,在灼热的空气中往返穿梭,一道道白色闪电不时照亮我们的眼睛。 
十几分钟过去了,随着一声爆裂,小球四分五裂,落下一地碎屑。老邓瘫坐在地上,神情颓丧且麻木。我忽然感觉眼睛湿润。这个老知青,从他往自己肉身上别像章起,就在浴血奋战,但他纵横国境的战场,终究也就是半张乒乓台,他的敌人,却不知道究竟是谁!  
                  
 1、年轮
 中国加入WTO之后,国内纪念上山下乡的庆典活动再次升温,人到中年的老知青心态平和许多,回忆和怀旧成为活动的主要内容。知青热衷于联谊会、茶话会、纪念会、报告会、演讲会、师团会、连队会、歌舞会,演出会,还有许多老知青携妻带子,互相邀约包专列、包轮船、包汽车,回到边疆农场寻根度假,看望老乡,对后代进行忆苦思甜教育。 
新世纪的知青已经从历史的泥潭中超越出来,他们不再痛哭,不再痛心疾首,而是轻松面对。纪念活动也不再成为一场群众运动,不再具有现实针对性,与轰轰烈烈无关。纪念活动已经具有一种典型的文化性质,将来很可能演变成为一种类似民俗的节日。民俗与立场无关,就像我们今天纪念屈原,与当年楚国秦国的恩怨无关一样。 
我回国后久久无法提笔,原因是情绪复杂。那些老知青的命运始终压迫着我,让我无法解脱。修车匠老唐最近获得政府发放的社区低保救助金,他妻子也在家政中心找到一份工作。当我告诉他叛徒杨宏建怎样变成一个奄奄一息的吸毒者,怎样在上帝的赞美歌声中找到最后归宿时,老唐眼眶红了。他用衣袖拭拭眼睛,什么话也没有说,依然低头修补自行车。 
我的老同学二杜近来好事不断,他先是被社区评为“自强不息”的劳动模范,出席残联表彰大会。接着又申请到社区发放的一笔小额自助贷款,将露天茶馆重新加以装修,取名“娱乐花园”。娱乐花园开张之日,我前去祝贺,对他讲述了蔡东和赤军的最后归宿。二杜脸上的喜气消失了。这天晚上我们喝酒,他很快就喝醉了,吐了一地。 
城市兴起宠物热,兽医老邬的动物门诊扩大一倍,宠物患者门庭若市。他还在我们这座城市率先办起动物二十四小时急诊服务。盲人旅长康国华的不懈努力终于有了回报,他的事业再次露出曙光,他与知青合作开张一家“大众MTV同步制作中心”,也就是说他决心投身发展人民大众的歌唱事业,制作和普及各种各样的大众歌星。 
老桂继续从事边贸生意,他始终是个生气勃勃和不屈不挠的男子汉。他已经同日本大使馆联系寻找生母,但因对方认为他缺少直接证据,暂时没有进展。 
女知青潘冬旭结束在国外的慈善工作返回国内,她向我展示一部厚厚的手稿,注明是一部长篇小说,标题叫做《寂寞旧战场》。我明白这个志存高远的女知青虽然回到中国,心仍然留在金三角,就像风、阳光和美丽的蝴蝶深深眷恋着国境对面那片浸透鲜血和开满黄花的旧战场。 
我祝愿她成功。  
                  
 2、电话
 有一天我打开电视机,在香港一家电视节目中意外地看见我的老朋友焦昆。焦昆上电视了,他看上去更瘦了,简直瘦得皮包骨头,让人触目惊心。他对着主持人的话筒侃侃而谈。我发现焦昆其实挺有口才,一点不比那些经常在电视上露脸的明星逊色。 
只是最后一个问题他卡了壳。主持人说:设想一下,要是你没有出境,没有参加游击队,也没有流浪金三角,而是留在国内,你会怎么样? 
他愣了一会儿,忽然掩面抽泣起来。 
2001年底,刘义打电话来,说他即将离开曼谷返回热水塘。 
我问他是暂时休假,还是回乡定居?他说你还记得热水塘有所中华学校吗?我决定回去教书。 
刘义决心叶落归根,这个根不是故乡中国,而是他在金三角热水塘的家。他像一颗从中国刮来的种子,在金三角的红土地上深深地扎下根来。他曾经对我说,对所有生活在金三角的华人和他们的子孙后代来说,祖国那么遥远,文化纽带被割断,中华文明的传统是不会像树林一样自己长大的。 
我想起回冒山区中华学校的老知青老冷,他把自己变成一支蜡烛,默默地照亮华人后代的幼小心灵。现在我的朋友刘义也要启程返乡了,他曾经说过,他是个金三角人,如今他从城市返回山区,就好比种子重新落入泥土一样顺理成章。我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我在电话里大声祝愿他,做个文明的拓荒者。他在那边没有听清,结结巴巴地问我:什么……种洋芋?  
                  
 3、来信
 一个乍暖还寒的早春,我收到一封金三角来信。信封是那种牛皮纸自制的,除了一摞稿件,还有一封信。是那个我所敬重的老知青冷漠也就是贺玉海寄来的。 
邓贤兄,你好! 
你的到来是我一生的期待,这决不是客套话。因为这是我和那些长眠地下战友的心愿,把一切留给历史,无论功过是非,只要是真实的一笔就足以告慰那些在天之灵。 
我在金三角生活了三十几年,已经快要变成一个外夷人,这是你亲眼所见的。如果不是我极力挣扎,那颗从中国带出来的赤子之心尚未完全死灭,我肯定早已随风而去。所谓“尚未完全死灭”,就是心有不甘,尚存一线期待,不愿意变成蚂蚁样的原始山民而已。为此我勉励自己努力去学习,写一点东西,修补那些带血的回忆,去向华文报刊悄悄投稿。我不是为了挣稿费,而是希望将那些属于我们自己的历史留住少许,哪怕是一点点。因为许多有口难言的原因,信心不足,文字也令人羞愧,所以断断续续写得很少…… 
近来金三角再燃战火,中国农历大年三十,回冒村子西面约八公里处的缅莫山谷(你与刘义兄、查兄曾经路过那里),一队走私马帮遭遇当地最大一股武装伏击,战事由此开端。继而各方势力都介入进来,枪炮隆隆,坦克大炮开进树林,天空飞机呼啸掠过,村寨人心惶惶,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除了躲在家里能有什么办法呢?已有不少人卷起行李逃难。 
回冒山区已有多年没有打仗,尽管这里的老百姓很贫穷,很落后,但是和平的日子毕竟像阳光一样值得珍惜啊。战事一起,学校只好停课,我们已经锁上校门随时准备外出逃难。仰望苍天,我们都是五十几岁的人了,临近人生晚年却还要在无休无止的战火中担惊受怕,这份悲凉,这份惨痛的心情谁又能知道呢?说真的,我真羡慕国内的同龄人,你们走过满天乌云的知青年代,迎来祖国繁荣强大的美好时光。和平,是多么值得珍惜啊!…… 
…… 
祈祝 安康! 
老知青冷漠 草于回冒 
我看看日期,信是一个多月以前寄出来的,不知道那里局势后来怎样了?老冷一家是否外出逃难?无情的战火是否把金三角那座世外桃源般的学校变成生灵涂炭的人间地狱? 
我的心悬起来。我想起波黑难民、科索沃难民、中东难民以及二战时期的犹太难民、“九、一八”东北难民。我为老冷一家担心的同时,也悬心刚刚返回热水塘的刘义,还有大水塘的赶马人老查,美斯乐的老知青焦昆,我为金三角所有朋友和无辜人们的和平生活而忧心忡忡。 
但是我无能为力。  
                  
 尾声
 2002年夏天,我正在紧张写作,老知青刘义忽然打来电话,要我去火车站接他。 
赶到车站,险些认不出我的老朋友,因为我看见这位远道而来的海外客人同先前那个熟悉的老知青刘义简直判若两人:一身白西装,遮阳帽,拎一只大旅行箱,无名指上多出一枚硕大无朋的宝石戒指,金灿灿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怎么看都像十几年前台湾回来的“还乡团”。刘义对我解释说:这是你阿嫂亲自上清迈置办的行头。海外返乡,怎么也得包装一下呀。 
我把他安顿下来,此后一连许多天,我陪同他到处观光游览。中国城乡的沧桑巨变令我的朋友极为惊讶,尤其是像蛛网一样密布的高速公路,一泻千里的滚滚车流。刘义惊叹地说:连号称“东方纽约”的曼谷至今也没有一条高速公路啊。我告诉他,祖国短短十几年,高速公路里程位居世界第二,快要赶上美国了。 
刘义还同许多境外知青见了面。这些同龄人,尽管从前素不相识,但是共同的经历和岁月时光使得他们像亲兄弟一样,那种发自肺腑的战友情怀令一旁的人感动不已。我们在二杜的娱乐花园为刘义举行冷餐会,老唐、老邬都携家人赶来了,大家频频举杯,说了很多肺腑之言。感今抚昔,追忆死去的战友,追忆那段战火纷飞和撕心裂肺的金三角岁月,叹息一代知青早逝的青春年华,人们禁不住热泪滚滚。 
刘义终于喝醉了,他足顿胸捶地哭起来:我在金三角流,流浪……三十几年……三十几年啊!中国变了……可是我们……白活了啊…… 
刘义要回金三角了。我开车送他去机场,他忽然压低嗓音对我说: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不要难过。 
我的手抖了一下,汽车险些冲出高速车道。刘义低声说:老查,他死了,几个月前……我的心彻底沉落下去。车轮唰唰地从地面碾过,把我的心脏碾成一张薄纸片。一个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过来:老查……走私……伏击……马帮…… 
我目送老知青刘义的熟悉身影走进候机厅,一直走进检票口的巷道深处。当我走出机场,一架巨大的喷气式客机在我头顶腾空而起,转眼间它就变成一个银白色的亮点,然后消失在大海一样深邃碧蓝的天空中。 
这时候我的眼泪才夺眶而出。 
完  

返回目录 上一页 回到顶部 0 0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