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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瞬间的明朗,眉宇间又笼上忧惴萧索,我只有用心留住他昙花一现般的快乐;我慢慢躺好,直觉得胸口的伤又是一阵绞痛。
回到书房,竟有人在里面等他,慢慢地转过身,是吴管家。
“老吴?”
吴管家第一次用那样的目光看着他,怫然冷面。
“是你!”
少爷一震,眼里的惊诧慢慢地化归平静。
“少爷,一直没有机会问问你,听说那个姓李的替你背了汉奸的恶名?”
他颔首,并无喜怒,“是,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才是真正的独臂大盗。”
老吴紧紧盯着秦敖,忽然哈哈地笑起来,你们中国人常常说‘杀身成仁’,真是让人感动啊。”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不明白没关系,难道那个姓李的想用死唤起你‘弃暗投明’的意思你也不明白吗?真是可怜他的一片苦心啊……”
“我想你是误会了,我马上就要暴露了,必须找个替罪羊。”
“是这样吗?那当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了。可你施的这一计,未必能骗过他们吧?”老吴冷笑一声,无限奸佞。
他眼睑一颤,一道寒光掠向老吴,“你怎么知道那女孩儿是来卧底的?”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黑室开始怀疑你了。”
“你为什么要置她于死地?”
“你说什么?难道,她不是我们的敌人吗?”老吴侧目看着他,
他闭上眼睛,压抑下自己的冲动,“我是说你这样杀了她,反而会给我们自己找麻烦。”
“麻烦总是有的,就看我们怎么解决它!告诉你,黑室有一份印着你手印的伏罪状,已经交到上面了。”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他心中一紧——日本人当真无孔不入,老吴对黑室的动向了如指掌。
“我说了,我怎么知道不重要,我现在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李克江逼我按下的,当时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我没得选择——他到底还是没有完全信任我,竟留了这么一手。”
“你没办法?所以你就按了手印,对吧?”老吴逼近一步,眼里慢慢地闪出阴鸷的光芒,与往日的慈祥和善判若两人,“你是哪只手指按的手印?”
少爷慢慢地站起来,“你要干什么?”
老吴抽出一把匕首,寒光一现。
少爷登时明白了,倒吸一口凉气。他慢慢地把手伸到老吴面前的桌子上,老吴戴上手套,举起匕首……
“慢!”
老吴额头上微微泛起汗水,“少爷,为了大事,忍一忍吧。”
他的神情凝重,却并无恐惧,“出了声音,会引人耳目。”说罢,拿起手边的一块布,咬在嘴里。
老吴点点头,眼睛泄漏出他心底的钦许感喟,一顿首,“少爷,委屈你了。”神态举止间,倒真正是日本人的礼数。
老吴欲落刀,抬眼触到他如炬的目光,又收起,“少爷,您还是转过身去吧。”
少爷并不转身,只咬紧嘴里的布块,冲老吴微微点头。
老吴蓄了一口气,手中的匕首向下砍去……
十指连心,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丝低吼,全身剧烈的颤抖着……
我捂着伤口、跌跌撞撞闯进他房间的时候,大夫正在给他包扎手指。
毕竟是彻骨大痛,伤口处理完,大夫已离开,他依旧双唇惨白,面无血色;我走到他身边,慢慢蹲下来,看着他的断指,“少爷,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回答,只看着我,“小蝶,我错怪你了。”
我摇摇头,“阿三请大夫时,说是做饭伤到的,我不信。”
“小蝶,你家里还有什么人……远房亲戚也好,我送你回去,我给他们钱,让他们好好照顾你。”他的声音很低沉,我却没有看到,他抬起头,残阳透过窗子染进他双目,双目中分明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
我拿起他的手,上下翻转,在每一寸皮肤上仔细搜寻着,“除了这手指,没有一点伤痕,你连挣扎一下都没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送你回去,如果日后有机会,我一定去看你。”
我眼中早已蓄满泪水,握着他的残手,轻轻趴在他腿上,“我不走……你若是一定要送我走,就把我送到我爹娘身边吧……”
“你何苦……跟着我、朝不保夕?”
“少爷,《三国》里有诗赞吉平,‘十指淋漓处,千秋仰异名’,你这番苦,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
我把脸扭向他看不见的地方,泪流满面。一指之淋漓,已叫人断肠,倘有他日措骨扬灰、肝脑涂地,教我情何以堪?
38 惊鸿
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扈小姐,在医院病房里。
我一下子明白了,少爷的痛苦从何而来,我的痛苦又从何而来。便是那乌发蝉鬓,那娥眉青黛,那流盼眼眸,那朱唇皓齿——曹子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竟都是伊人之谓。
她眼底里却有一抹我说不出的神色一闪而过,转瞬换上一抹明媚,竟娇嗔地指着我问少爷道,“她是谁?”
醋意袭人。我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如我担心的一样,遭遇了一场意外的车祸,她“失忆”了,近年的记忆都丧失了,只记得少爷、不记得陆涯。
更令我担心的是,我看到了他眼底里热切的希望。
医生的交代、她对陆涯的抵触戒惧,不断甄陶他的希望,甚至连同我的希望——若她真能还给我一个快乐的少爷,我何尝会有二话异心?
我深深体会,之前少爷对我见疑时的心情——明明知道,倘赌输了,会有如何果报,却仍愿一赌。
我看到,他守在她的病床前,含笑看她入睡;我看到,他伸出手,慢慢伸向她的梦中微哂的脸颊;我看到,当他的指尖触到她的肌肤,他的眼中,顿时溢满泪水……
我慢慢地闭上眼睛,心如刀割。
之前,他对我的好,无非是因为我的萧索无助,像一个从遥远的天际漂沦而至他身边的孩子;无非是因为我的固执痴迷,能以全部的心力、全部的情怀、全部的生命去祭奠自己心之所执——正如他自己。
他爱她,早已深入骨髓、血脉。哪怕多年不见,哪怕杳失鸿雁、倘再重逢时,他仍然会毫不犹豫地向她伸出双手。
我就在这里,默默地陪你吧、陪你再赌一次,你以你复燃的心去赌,我以我残存的命去赌。
愿一赌还有一个人,陆涯。
茶馆里,秦敖应约前来,陆涯已恭候多时,见了他,并不说话,拿出一个本子,推到他面前。
秦敖拿起来,慢慢翻看着——那是渝雯以前的日记,他们的曾经,当真是情投契露,举案齐眉,清晨旭风里执笔画眉,闲宵白露中剩照银釭,感于心,合于行,亲于胶漆,不可相离。
他端然直坐,双目微垂,以不动声色的平静回应陆涯静静的注视,饰去心中的波澜,合上日记本,推回到陆涯身前,“我不明白,你想用它做什么?”
“没错,渝雯她现在完全不记得了,这个……并没有用。”陆涯笑笑,拿起那本子,“把这个给她看,除了矛盾和痛苦,还能带给她什么……”
这话,倒出了秦敖意料,他看着陆涯,等他说下去,陆涯却没有再说话,他的手慢慢下移,秦敖似乎意识到什么,一抬手,掀翻茶桌,扑上来,握住陆涯的手——陆涯指尖已触到怀里的枪;茶壶摔在地上,茶水漫向那本子,陆涯忙倾身去捡,再起身时,枪已顶到额前。
陆涯轻轻掸了掸本上的灰尘,掏出另一支枪,指向秦敖。
秦敖丢掉手中的枪,他明白了,那枪里根本没有子弹。
“如果我真的想杀你,你现在怕要毒发身亡了。”陆涯瞥瞥茶杯,“我知道你是汉奸,四下无人,你不必否认。唐大铭、李克江、刘钊、砍手,还有死在大轰炸中不计其数的重庆市民——这都是你手上的人命,若要偿命,你死几百次都不够。”
秦敖自嘴角微扬一丝弧度,不置可否。
“可李克江不想让你死——我也不想让你死。今天,你还有最后一个机会弃暗投明,像你当初和李克江约定的那样,蛰伏在日本人中暗中为中国效力,救赎你的罪孽。”陆涯低头看看手里的日记,“……就算是为了渝雯,为了……为了这个你爱的和爱你的女人,你若能改邪归正,过去的事我决不再提……”说罢,将枪上膛,顶住秦敖前额,“我会双目灼灼地盯着你——你若还不悔改,对不起渝雯,我今天能抓你第一次,明天就能抓你第二次,早晚要你死在我的手上!”
陆涯狠狠地看着秦敖的眼睛,慢慢拿开顶在他头上的枪,他的目光柔和下来,把渝雯的日记揣在怀里,竟像个小孩子爱惜他的宝贝——“记住我今天说的每句话。”
陆涯转身而去。走到门口,停住了,“若你能弃暗投明,需要的时候,我可以做第二个李克江。”
陆涯卷帘而去,秦敖忽然觉得,那背影虽然坚定,却不尽孤单萧索……命运无常,竟是这样一个安排——想来,悠悠苍天,何厚于我?
39 琴瑟
重庆街头,一对璧人。
走了七八家裁缝店,渝雯还是不中意。
“大小姐,你要挑到什么时候啊?”
“结婚可是大事,一辈子只有一次,怎么能潦草呢?”
“一辈子只有一次……”秦敖看着她,不知道,当初和陆涯结婚时,她是否还带着满心的委屈,抑或已经被那个男人收服——他一直没有问过她,她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情爱上陆涯的,而今,也没有可能、没有必要去问了。
“怎么?你又嫌我麻烦了?”
“不是,”秦敖笑着揽过她,“我只是、觉得刚才那件旗袍已经很漂亮了。”
“不,我要挑一件最漂亮的!”她娇纵地笑着。
秦敖宠腻地看着她,也笑了,“好,那我就陪你挑到满意为止。不过……”
渝雯的脸一下子暗淡下来,“不过你现在有公务要做,改天再陪我对不对?”
“呵呵,聪明、聪明……果然是冰雪聪明啊。”
渝雯一下子甩开他的手,“去吧,男人都这样吧,永远都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你去吧,我自己逛逛了。”
无限娇憨,一脸寞落。秦敖静静地看着她,忽然揽过她的肩,径直向前,“走,西城还有好几家裁缝店呢,我们去那里逛逛。”
渝雯定定地看着秦敖,陷进自己幽远的思绪中。
在她的印象中,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秦敖——她一直那么执着甚至有些卑微地爱着他,而他心中想得更多的却是所谓“大事”,她也知道根本不应该要求他什么,因为他拒绝她的理由永远是那么充分和那么正义。
在我的印象中,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少爷——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偶然的笑颜,倏忽间也会被心间早已淀染的遐忧牵惹,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难料此情此境中,他竟可以有这样的玩笑欢愉,幸福得让人心碎。
蟠螭纹青铜镜。
少爷送给我的,他说这面镜子,还是他祖母那时候留下来的,自从有了玻璃镜子之后,再少有人用青铜镜,可他觉得,这样的镜子,却是适合我的,便让我拿回房间,送给我了。
铜镜上本是一尘不染,我却一遍遍拂拭,看着镜中的自己,展开每一种笑容——今晚宵宴,便是他们的婚宴,所有亲朋都会过府一聚,我努力的想,若他还有目光是遗留在我身上的,我该还以如何的笑容。
到头来,却觉得,连一句真心祝福的话,说出已是多余。
傍晚时分,我离开秦家的时候,迎面遇到陆涯,一身青衫,整齐利落,面容平静,神态谦和,看着我笑笑。
“陆先生。”我行礼道,欲继续前行,被陆涯叫住。
“小蝶姑娘,”陆涯笑着说,“你叫我珍惜,如今……不能怪我了。”
我也笑,“你也不能怪我,反应该谢我——既然当初珍惜了,而今也无悔了。”
陆涯看我良久,重重点点头。
“祝福他们吧。”他与我同声道。
我笑笑,转身而去。
伫立塘岸,江月澄澈。我心里想的竟不再是他,萦绕心里的身影多是小时候的我自己。
江风的凄紧微歇,有个身躯挡在我身后。
“阿三。”我没有回头,只猜就知是他。
他坐到我身边,“你……在想什么?”
“想家。”
“是啊,月亮这么圆,是会想家的。好像有个诗,讲的就是……举头思故乡,低头、低头……”
我笑了,阿三没有读过书,这样妇孺皆知的诗都不知道。
“应该是举头……”
“我、没读过书,让你笑话了,你说啊,应该是举头什么?”
我忽然觉得,阿三这样说竟是最好的,我慢慢抬起头,“你说得没有错,举头思故乡,举头思故乡。”
低头逝寒水,举头思故乡。
我慢慢把头埋在双膝里。
“你、你别……”阿三语气里尽是不忍,却全然不知从何劝起。
我抬起头,笑道,“我娘说,聪明的人,会有颗七窍玲珑心,我却是个没有心的人。”
40 灵堂
夜深了,他的房间——他们的房间,久久燃灯。我想起小山先生一句词: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犹恐相逢是梦中……曾有多少日夜,他会在梦中与她相逢,而今,他的梦总算圆了。渐起琴声,举箫相和,终复圆满。
灯终是熄了,我沿着院墙,慢慢滑坐地上,他们的乐声还萦绕在我耳畔;弦月白风中,我若只是一只孤雀,更愿夜夜前来,闻此雅音。
露水深重,不知道坐了多久,借着朦胧的月色,我竟看到少爷打开房门,披上衣服,走出院子。
尾随他辗转了几条巷子,来到一个偏僻的院子里。他摘了锁进门,我紧随其后,闪身进去,躲在门口一个旧损的石碑后。
他打开南向正房的房门,两个灵牌赫然入目。
“故显考秦道坦之灵”;
“故显妣山口澈之灵”。
那是少爷的父母!
他慢慢跪在灵位前,一脸凝重,“爸、妈,今天是儿子大喜的日子,却难料儿子身处逆境,歹人在侧,不能奉二老灵位在堂,受儿子儿媳展拜大礼,只能等深夜无人,前来二老灵前告谒。父母大人在上,受不孝子三拜。”
少爷俯首三拜后,微微侧身,“我不锁院门,是为了让你进来;你也不锁门,不怕被别人看到?”
我从石碑后慢慢走出来,走进这灵堂。
“今晚,你去哪儿了?”
难得,今夜这样的繁华里,他还能注意到我的失踪。
我没有回答,跪在少爷身边。
“你做什么?”
“我还没有拜见过老爷夫人。”体拜起身后,我问他,“你知道我一直跟着你……”
他笑笑,“连这都不能发现,还敢做特工吗?”
“我听吴管家说,老爷夫人在日本看病,他们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他眼底闪过一丝悲切,一丝决绝,“也许数月,也许数年。”这样一个含糊的答案,也不能算错。
“既然这件事不能让人知道,少爷怎么还能容我一路跟来?”
他笑了,“以后要早睡早起,不要这么晚了还不休息,还到处乱走。”
他不回答,我也知道,也许他觉得我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可以令他毫不设防的人,不论他对我有多少感情,却有足够的信任——不惟是我对他的情意,还有我的聪明。是啊,聪明……
我转向他,跪坐在他身边,仰头看着他,“你不带少奶奶来拜祭老爷夫人?”
他摇摇头,“我不能让渝雯知道。”
我笑着看他,“你却可以让我知道?”
他没有说话。
“你相信,我不会向任何人吐露半个字?你相信,我可以为你做一切事?你觉得她也许会变,我一定不会变?”
他还是没有说话,只看着我。
我笑笑,站起来,转身。
我始终没有一滴眼泪流出来,走出门,院子里树影斑驳,桂魄飞来光射处,冷浸双目。
我站在那扇门前,良久,推门,进屋,关门。
吴管家已经睡下了,听到声音忙起身,看到是我,有些惊讶,“小蝶……”
“金田先生。”
他脸上的惊讶慢慢化作阴寒,冷冷地看着我。
“有个地方相信您会有兴趣光顾一下——秦家老爷夫人的灵堂。”
41 自荐
吴管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我,“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们以为挟持了他的父母,就能够控制他了吗?秦敖是什么人?既然他有断指之勇,就不乏‘壮士断臂’之心。他自知忠孝不能两全,早早便在心中为父母送终了。”
他慢慢敛住一脸的惊诧,慢慢包裹起目光里的犀利,“小蝶姑娘,我只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以一边嘴角挑起一丝笑意,“您只要明白我刚才的话就够了,至于这个问题您并没必要知道。”
他似乎明白了,忽然发出一阵笑声,“老了,老了!眼花了,看不清了。”他一面说,一面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贴近我。
我知道他的意思,侧面阖目,一丝厌恶不易察觉。
“想当初,我还对少爷说,若他先遇到的不是渝雯小姐,而是你小蝶姑娘,就好了。像我这样的老朽之人,都为小蝶你的一片丹心感动呢。哈哈,看来,我真的是老眼昏花了……不过,小蝶,你毁了他,之后又能怎么样呢?”
“您不忍心了?”
他仓促一笑,“我?我有什么不忍心?”
“这么多年,吴管家心里,不是一直把他当儿子看吗?”
“这话从何说起啊?这么多年,我是受命监视秦敖。”
“茶饭之间,也是受命?”
“当然,不伺候少爷茶饭,还像个老奴吗?”
“好。若说沏杯清茶是少爷的吩咐,深秋时节您在茶里加些暖胃散寒的桂花,仲夏又泡些去暑解毒的虫茶,也都是受命吗?”
他禁不住点点头,赞许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