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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面孔”,说着我听不太懂的英语,和完全不懂的菲律宾话。在那个卖药品的小摊位里,我碰到了一个皮肤白皙的中国姑娘,她来自四川,半年前来到这里,因为她的一个同乡开设了这个摊位。
“一路发商场”五个红色隶书的大字,压在蓝色的背景下,一旁是菲律宾本地的连锁快餐店Jollibee的广告,她在这座由数不清的小摊位的构成的三层建筑中开张了一家新店。
“一路发”是阿拉伯字母168的中文谐音,带有中国人喜欢的吉利色彩,没有宗教,中国却在房屋的位置、屋内东西的摆设、随机的数字中寻找到命运的寄托。“如果你想了解新移民”,《菲律宾星报》的专栏作家李天荣对我说,“那去看看一路发”。李天荣用英语写作,讲起中文来语速更快,他总是笑容满面,在你作出一个判断之前,他已经重复好几次“好,好,好”。他采访过菲律宾所有的重要人物,为《福布斯》分析菲律宾的富豪的财产,他是本地的第六代华人,像本地的200万华人中的大多数一样,他的故乡是福建。
当时,我们坐在文华酒店的咖啡厅里探讨新一代华人移民的特性,这一代移民是在1980年代以后,中国再度打开国门之后来到此地的。“他们比我们工作更拼命,也更无所顾及”,李天荣说新一代移民们,可能5年前仍只是经营着一个小摊位,而现在则拥有几处地产。
一路发像是遍布在中国很多城市的商品批发市场的翻版,除去那些面孔黝黑的菲律宾女孩子,据说她们背后的很多老板都是这些中国移民。他们将中国过剩的生产力制造出的廉价商品运到此地,以低价格出售,他们大多很勇敢,或许一句英文与菲律宾语都不会说,凭借一个计算器却走遍菲律宾的大小市场。
穿过帕西格河,河岸这一边的西班牙建筑、大片空旷的草地消失了,我们到了马尼拉的中国城。三轮自行车,成群结队的被涂上各种涂鸦的小型巴士“吉布尼”,人流都拥挤到一起,建筑破旧,噪音与音乐充满到每一个角落,那些商场门口大声放着节奏感十足的本地流行音乐,而挂在电线杆的喇叭里,则是福音歌,做生意和教堂里的祷告声混杂在一起,脚下流淌着污水。在一瞬间,我就置身于热气腾腾的生活中,那种人们想像中的亚洲的崛起时所蕴含的活力,“一路发”正成为超过两百年历史的中国城的新的标志之一,是中国强大的轻工业生产能力的表现,其中也充斥着每一个中国人习惯的假货。
在看到一路发商场之前,我们一直试图联系菲律宾最富有的人物,在我们的名单上是陈永栽、施至成、郑少坚等。我对他们所知甚少,根据媒体上的不连贯的报道,我印象中菲律宾的经济是由华人主导的,2%的华人占据了这个国家40%甚至更多的财产。这似乎是东南亚的普遍状况,在很多时刻,我分不清菲律宾、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或是泰国那些商业巨子的差异,他们大多是华人,被一层神秘的面纱笼罩,生意的范围广泛,大多为垄断产业,与所在国政府的关系密切,公司的结构极不透明……在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前,他们赢得了全世界的赞叹,华人似乎拥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商业能力,世界范围内,只有犹太人堪与作比。
“他们的成就被夸大了”,吴文焕的评论令我略感意外。此刻,我们坐在马尼拉的旧城区里的菲华历史博物馆的会议室里。吴文焕今年57岁了,有一张没有明显特征的南方人的脸,他的普通话带有闽南口音。1954年,他从福建晋江前往香港,1960年,再由香港来到马尼拉,他的父亲已在这里扎根了。东南亚华人移民的历史就是这样,年轻时离开家乡,然后回到家乡娶妻生子,再离开,等到儿女长大后,再将他们接过来。或是一个同乡拉上另一个同乡。在吴文焕离开晋江时,这种移民模式在福建与广东省已持续了几百年,这些省份地处帝国的边缘,缺乏耕种的土地和其他资源,他们前往海外寻求生存与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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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夸大的神话(2)
马尼拉是这些移民最早的选择地之一。早在10世纪时,中国与菲律宾就有了贸易往来,到了16世纪时,马尼拉已在全球贸易与中国经济上扮演着重要角色。尽管中国人更早到来此地,但菲律宾的近代历史却是由西班牙人开创的:1571年,在麦哲伦环游世界到达此地50年之后,它成为了日渐扩张的西班牙帝国的亚洲殖民地。西班牙人将墨西哥的白银运到了马尼拉,再由马尼拉运往中国,从而创造了中国明朝末年的商业繁荣;而中国的瓷器、茶叶从这里运往欧洲,是那个年代最重要的国际贸易商品。
在和吴文焕谈话之前,我们参观了这座建成7年的博物馆,它记载了中国人在这个陌生之地的曲折命运。我对那幅铺满一整面墙的画印象深刻,它是三个世纪前一位西班牙传教士的作品,所画的是1602年那场著名的大屠杀,当时在马尼拉超过两万名华人被西班牙人所杀。
源源涌入马尼拉的中国人,是商人、手工匠人,是西班牙殖民者与当地居民的中间人。中国人对做生意的热衷,使得西班牙人用“Sangley”称呼他们,这正是闽南语里“生意”的谐音。但是,不信任感始终存在于华人与西班牙人之间。西班牙人为自己修建了欧洲古堡式的“王城”,而华人则被要求统一居住在王城外的八连城内,白天,他们出来做生意,夜晚则被限制在小小的城内。关于1602年那场屠杀,我们所知不详,只知道马尼拉的华人被屠杀殆尽,这场屠杀还导致从马尼拉前往中国的白银运输量锐减,白银的减少导致了中国境内的经济危机,加速了明王朝的灭亡。
望着那幅刀光剑影,被火光与鲜血占据的画面,我不知该作何感慨。我该为中国人的生命力而骄傲吗?华人居住的八连城地址更改了九次,每一次搬迁都伴随着一次或大或小的屠杀与骚乱,但是华人一直顽强地生存下来,并且人口继续增加。还是应该痛心?尽管数量上占据着绝对优势,华人却从来没有能力和远道而来的西班牙人抗衡,他们总是处于从属、屈服、屈辱的地位。
西班牙人给菲律宾带来了天主教和热衷歌舞、享乐的传统,1898年之后,美国人则带来了现代世界的“自由”、“民主”与英语教育,美元援助……中国人给这里留下了什么痕迹?
吴文焕将我们领到博物馆的图书室内,里面是将近20年以来,华裔文化传统中心所收集的书籍与杂志。墙壁上悬挂的是鲁迅的水墨画,门口还有梁启超翻译的黎萨尔的诗歌——他是菲律宾早夭的建国之父,这个国家的孙中山。在那个午后,图书馆散发的气息令人迷醉,油墨味和潮湿带来的霉味混合在一起。倘若要研究菲律宾的华人历史,没有比这里的收藏更丰富的了。藏书中的很大一部分与东南亚华人创造的经济奇迹有关,它是中国人给这些国家带来的主要影响吗?
“渲染经济成就既不符合事实,也对我们的生存环境不利”,吴文焕显然对国内媒体的片面、一厢情愿的报道深表不满。作为一名业余的历史学家,他在10年前出版的一本小册子《关于华人经济奇迹的神话》中,他认定海外华人的经济成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历史机缘,如果华人真具有令人诧异的商业头脑,那为何在制度更为健全的美国、欧洲与日本,华人没有取得对应的经济成就?而且吴文焕发现,对于菲律宾的华人商业巨子的成功,他身上的菲律宾国家特性,可能比他的华人特性更重要,况且“不仅这些人是华人,那些一生在贫苦上挣扎的小摊贩也是华人”。“融合是本地华人最好的安排”,吴文焕和他同事们在1992年共同创造了“菲华”这个词,就像“非洲裔美国人”一样,它代表着在菲律宾的华人的新身份传统的形成。
不过,令吴文焕深感不安的是,中国人对于自己的传统与特性的研究缺乏兴趣。那个图书室吸引了日本、美国使馆的人员到此寻找资料、探究华人的秘密,而中国使馆却对此毫无兴趣。而对于新一代中国移民,吴文焕则发现,他们变得和过去不太一样,“他们更大胆,也意味着失去道德上的限制。”
未完成的探寻(1)
“这不是柏杨说的那一套。”肖知兴讲话时,像是一个在读研究生三年级的学生,单纯、热情、书生气十足。他34岁,是中国最受尊敬的商业教育机构中欧商学院的年轻、广受欢迎的教授,之前他在法国的INSEAD商学院读了5年书,可能也是第一位在权威管理学杂志《管理科学季刊》发表论文的中国人。
我们坐在圆明园的单向街书店里谈论他的新书《中国人为什么组织不起来》。他知道这个题目可能引起的联想。恰好20年前,台湾作家柏杨出版了那本杂文集《丑陋的中国人》。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记忆中,这本书,龙应台的《野火集》,李敖60年代的“全盘西化论”,还有政论片《###》是最令人难忘的声音。思想的流动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前三位都是台湾作家,他们对于台湾社会的批评却在隔绝了30年的中国大陆引发了更广阔的共鸣,现在看来《###》像是“文革”语体和情绪化的产物,却激起了整个社会的热情辩论,并成为80年代中国最重要的文化事件。它们的本质是一致的,柏杨和龙应台对于中国人日常生活的那些令人生厌细节的批评,与李敖和《###》对华夏文明本身的否定,都是探寻中国民族性与传统的努力。
这股思潮足以追寻到19世纪末,在日益加深的外来挑战面前,中国人发现自身的一切都可疑,不管是儒家伦理、政治制度还是随地吐痰。80年代中国再度兴起的对传统的批评,像是“五四”时期的延续,台湾正处在漫长的蒋家王朝的晚期,而中国大陆则刚经历从反右到“文革”的一连串政治运动,在经过30年不同的政治、社会制度的实验,告别了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压迫之后,却发现中国人依旧是那样一盘散沙,冷漠、容易嫉妒、敌视新事物……就像龙应台日后感慨地说,她依旧在呼吁着梁启超100年前的呼吁。
在肖知兴智力成熟的90年代,中国依旧像70年前一样,对来自西方世界的观念、物质如饥似渴、充满迷信,只不过伯特兰·罗素、泰戈尔,换成了杰克·韦尔奇和迈克·波特,科学与民主演变成利润和市场份额。肖知兴在枫丹白露的INSEAD学习管理知识,就像20年代的知识青年在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学习哲学一样,是各自时代的知识风尚。
我是对着紫竹院的湖水阅读《中国为什么组织不起来》的,它给我带来了意外的欣喜。一方面,对于中国人的特性探讨早已不是知识分子热衷的话题,这个题目显得熟悉而陌生;另一方面,我对于管理学著作的胃口早已败坏,机场书店里排列着的那些设计丑陋、语调粗俗的作品,那些一脸唯利是图的推销员模样的人在电视里声嘶力竭地宣讲“中国式管理”、“砍掉成本”、“狼性总经理”,管理学被庸俗化为消化不良的西方概念、小商小贩式的精明与权谋斗争的结合体,每一家大小不等的公司都像是雍正王朝的一个缩影。甚至中国的商学院,看起来都普遍不像学术机构,更像是一个推销机构,它的领导人所关注的不是创造一流的学术理念,而是如何让更多的企业家交纳昂贵的学费加入其中。
出人意料的是,肖知兴自觉地将自己置于一个更漫长和广阔的传统之中。管理学像从前的哲学、文学、物理学一样,是中国人理解自身困境的某种角度。梁启超一代会对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忧心忡忡,担心她彻底沦为强权的殖民地。而肖知兴这一代人则看到了一件在纽约售价120美元的Hugo Boss衬衫,中国辛辛苦苦的制造商只拿到了12美元;看到了中国成为世界上第六大经济体,却没有相应的世界级公司出现;看到在2004年全球个人资产超过10亿美元的587人中有39名华人,但华人公司在全球最大的500家企业的名单中却少有出现……
在商业竞争主导的新世界里,中国为什么没能缔造富有竞争力的组织?肖知兴或许借用了“核心竞争力”、“组织惯例”这些新名词,但情怀与思维却是和“五四”一代知识分子一脉相承的。和70年前一样,我们面临的根本挑战仍是如何对待自己的传统。这个传统中充满了令人唾弃的东西,从鲁迅到柏杨,国民性的弱点一直是最激进的知识分子批判的对象。但一代代中国人经过种种尝试与挫折最终承认,我们不可能变成别人,不管我们怎样流畅地使用法语、行为像个英国绅士、在美国股票市场上市,最让我们舒服的仍是我们自己的语言、习惯和生活态度,我们的血管里流着中国人的血。同样,如果我们试图建立起强大的商业组织,从传统中获取力量并为其赋予新的意义仍是我们最重要的精神资源。令肖知兴感慨的是,今日中国的商业组织的中大多数,要么试图复制西方理论和技术,要么是中国传统家族与政治生活的延续,它们未能将新知识融入到传统中进行“创造性的转化”。从100多年前的洋务运动至今,中国进行了大量的技术上的模仿与学习,却没有着力于创造新的精神资源。
未完成的探寻(2)
但这种新的精神资源到底是什么?在圆明园的那次谈论中,我们都未寻找到答案。但探寻本身对于中国社会来说,变得越来越重要了。我们之前不断重复错误,正是因为我们缺乏根本的探寻精神,只想找到外服的“灵丹妙药”来解决所有问题,却忘记了所有的变革因素都要从自身内生长出来,才会真正富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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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创造力(1)
1995年,我成为北京大学微电子专业的23名学生之一。这是当时最热门的专业之一,电子领域正成为国家竞争间的关键领域。年轻人对大学专业的选择,是这个国家经济变革的风向标。在90年代最初的几年,对外贸易最受欢迎,那正是邓小平南巡不久,松动的经济、社会秩序带来无数可乘之机。只要你与对外贸易沾边,就可能享受到封闭的中国市场和外部世界之间的巨大的价格上的落差,中国的财富正在按照不那么透明的规则重新分配。在某种程度,对外贸易专业对于18岁的青年和他们的家长而言,意味着体面的不劳而获。
1995年之后,计算机与管理学变得炙手可热。世界的风尚已经改变,互联网革命使很多人相信,他们在面临一场几百年难遇的新机会。在这场角逐中,落后的国家可以跨越过不必要的阶段,而直接进入与发达国家相同的起跑线;而对于个人而言,美国那些过份年轻的百万富翁的轨迹炫目得令所有人心驰神往……
在我大学三年级时,扩招是中国大学教育中的最新因素。突然之间,大学之门开阔了,年轻人迫不及待地涌进来。“高等教育产业化”在所有的教育会议上被谈论,招生数字多少像是40年前水稻的亩产量。自从上大学以来,我就看到北大被各种数字包围,在三角地的橱窗里,我们看到了这一届有17个省状元成为了我们的同学;学校每年有多少论文发表,被权威杂志引用;北大方正的年产值达到了多少(我一度怀疑,北大的全部骄傲是这个企业,可能它比《新青年》还重要);在“211”工程中,大学又获得了多少亿的资金支持;有多少个科学院院士生活在学校里,又有多少个重点研究基础在此建立……总之,教育的目的与使命被避而不谈,“科教兴国”变成了这座以思想著称的大学的教育基调。
在我毕业之后,中国神话以各种版本出现在世界各种语言的媒体上。其中最为流行的一种是,中国不仅以市场庞大、劳动力便宜而惊人,她也正在科学与技术上获得领先。其中一条重要依据是,中国正在培养科技领域最庞大的人材储备,耶鲁大学的校长理查德·莱文在不同的场合表示,这些中国学生的数量和创造力都令人钦佩。
印度加入了中国的行列,使得这种赞叹与担忧显得更加可信。美国政府与新闻机构都加入了这股潮流,布什在国情咨文里大谈中国与印度对美国的科技领先的挑战,这两个国家对于美国的领导造成了“不确定性”,他提出了“美国人力竞争力计划”,发展理科和数学教育之外,美国政府还将投入1360亿美元于科学研究。而通俗作家托马斯·弗里德曼则在书里干脆表示准备将他的孩子送到印度与中国接受教育。跨国公司则在口头上纷纷表示将研发中心转移到这两个国家。
但真实的情况是,过去10年中,中印两国在美国专利数的申请增长速度惊人,但也不过是从70项增加到1300项,而美国人的这个数字是20万,在被过度谈论的外包议题中,美国1000万个与计算机相关的工作岗位,只有2%转移到国外。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如果1995级的微电子专业的23名学生可以被视作中国高等教育与科技发展的一个缩影的话,它预示的前景并不乐观。班里成绩最好的同学在普林斯顿大学获得了博士学位,却对于继续技术探索没有丝毫兴趣;班里的最聪明的几个学生分别在硅谷和新加坡从事产品开发,和大多数中国留学生一样,技术专业给予他们饭碗,而不是好奇心和热情的满足。在4年的短暂的命运交错之后,剩下的大部分学生则走上不同的道路。我并非苛求每个班级里都应该有对应的才俊之士,但在4年的经验里,我的确知道,学校里没有追求科学的热情,所有学习都带有鲜明的机会主义色彩。年轻人缺乏内在的热忱,而更多的是对于外界变化环境的响应。所有的中国人在少年与青年时代都学会了各种变通之策,他们的生存智慧足以使他们在西方世界获取生存技巧,甚至过上不错的生活。但是,在很大程度上,这都难以使得他们具有真正创造力,这需要的是不懈的热忱和内心的激情,而这一点正是中国教育最为缺乏、从不鼓励的。在中国的科学界,不断传出的新消息则是,被视作未来电子领域的领导人的年轻学者的创新最终被证明是购买了美国芯片,雇用民工将上面的商标换为自己的商标,而在数学界被证明是彭加莱定理的中国数学家事件,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