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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蒙时代-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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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旧军服,竟也找到一件两个口袋的列兵服,腰身肥大无比……可是,显然无济于事。小兔子他们第一次上门,看见的一幅图画,就是舒娅家的扬州阿姨和妹妹舒拉坐在门口剥豆。见舒娅带一拨人回来,舒拉很不给面子地叫舒娅一起剥豆。舒娅不理会,舒拉就在身后很凶地吵。这一拨人,好笑地看着舒拉。小兔子没说什么,七月呢,朝舒拉一瞪眼,要将她吓回去的意思,可那只是一霎,接下去是更凶猛的吵。此时,南昌一牵嘴角,说道:真是小市民!这句话让舒娅和舒拉都满脸通红,舒娅转身将房门带上。可是不一会儿,舒拉推门进来,拖把椅子坐在一边。她竖起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可是有谁会注意她呢?在那个年龄里,四岁的差距简直是一道沟壑,隔开了两个时代。
  舒拉坐在人圈外头,看他们围着方桌侃侃而谈,谈时事,谈政治,谈“文革”轶事。谈到机密处,四周看看,对舒娅说:让你妹妹走开。舒娅晓得对妹妹不能来硬的,哄她说:你出去,我给你两角钱。舒拉立刻瞪大眼睛,警觉地问:妈妈给你钱了?人们便哄笑,南昌从鼻子里哼一声:小市民!舒娅就红了脸。舒拉恼怒地瞪着南昌,她恨这个人,恨他的傲慢。称她们“小市民”,是对她们,尤其是对她的严重侮辱。从小父母将她当男孩,鼓励她性格中的某些属男孩的气质:朴素,勇敢,慷慨……其实有些勉为其难,但是也让舒拉避免了小女儿趣味。舒娅或多或少有一些脂粉气,在舒拉是一点也没有。所以,她对姐姐和姐姐同学们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羡嫉她们的长成,另一方面又蔑视她们的做派,觉得俗。
  她曾经将一整本马恩列斯语录抄写在笔记本上,她连字都写不端正呢!她在弄前的马路上走来走去,有发传单的红卫兵急急地经过,都不会发给她一张。她很珍惜地将这些传单收藏起来,也有薄薄的一叠了。她尾随几名男生去往各处看大字报,相距十来米地跟在男生后面,在她看起来已经走得很远,街道完全陌生了,可他们还在继续往前走。她心里害怕,与他们的距离越缩越近,他们早已经发现她的尾随,有意加快速度,好摆脱她。大街上就出现了一人追,数人逃的情景。最后,他们进了一所院落,院内一幢小楼,里外都张贴了大字报。舒拉惊魂未定,又怕被他们甩掉,找不到回家的路,墨汁淋漓的大字从眼前过去,不晓得写的是什么。
  后来,舒娅想了对付舒拉的办法,那就是他们在小房间里说话,将舒拉锁在外面。很奇怪地,舒拉并没因此生气,她反而安静下来。这一伙人在隔壁房间里,只能听见偶尔爆发的笑声。舒拉一个人坐在大房间里,看着那几本残缺的书,已经看过无数遍了,还要再无数遍地看下去。有时候,她轻轻放下书,略踮着脚,走出去,在小房间紧闭的门口徘徊一下。有一次,南昌推门出来,与她撞个对面,南昌有些抱歉地对她笑笑。舒拉对南昌招手,意思是要他过来。南昌觉得好奇,随着舒拉走到大房间。舒拉在椅上坐下,向南昌仰着头。我对你说,舒拉说:她们,她用下巴颏点了点小房间的方向,她们根本理解不了!理解什么?南昌问。理解你的思想!舒拉说。说完后紧闭着嘴,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南昌。南昌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舒拉的眼睛却逼迫他很久。
  

12 爱恋萌生(1)
在舒娅家这间###平方米的房间里,靠墙放一张大床,床头柜连着横搁的小写字桌,写字桌再与一具大衣橱形成直角。这样,四壁墙都满了,房门只能开半扇,中间巴掌大一块空地,放了几把椅子,床沿上也挤坐了人。这里可不能和小老大的沙龙比,这里根本谈不上沙龙,它是一间内室。他们还要将窗帘拉上,因为要说反潮流的话,将头靠拢,身体挨身体。他们嗅得见她们身上头发上的香,是一种无名的花香。她们也嗅到了他们的气味,绝称不上香的,而是有些腥,类似铜铁的腥。说起来很古怪,这两种气味从何而来呢?似乎只有他们之间,彼此才嗅得到。这也是隐秘的。他们挤在一起,压低着声息,不知是因为那隐秘,还是这隐秘。在最初的时候,他们不分你我他,打成一片,是混沌的一个整体。渐渐的,他们的小世界澄清了,各人显出各人的面目,划出了分野,于是,普遍的吸引就变得有针对性了。
  事情还是靠七月来开局。七月喜欢舒娅。当时,在校园里,他将他的自行车朝她们中间一推,其实就是推给舒娅。像七月这样懵懂的人,本能反而很健康,他比其他几个人更懂女性的好看和可爱。而且,他能够坦然表现出自己的喜欢。他很维护舒娅,当舒娅说话的时候,他不允许人抢话。有人抢话,他就很不客气地挡住那人的话头。偏偏舒娅对她自己说的话并不重视,她说话并不为要说什么,只是为了热闹。所以她常常是夹在人们中间,杂七杂八地说。七月拦住抢话的人,让舒娅继续往下说。舒娅静了一会儿,然后问:我刚才说什么了?大家就笑。舒娅呢,就算是说过了,不再说了。七月自己要说话,也不允许别人抢话,因为他是要说给舒娅听的。而他又不是个善言的人,说话缺少风趣,所以常常是舒娅来打断他。舒娅一出声,七月立马住嘴,深觉自己是个讨厌的人。舒娅却又觉得七月没劲了。舒娅再懵懂,依然知道自己对七月有特权,这个特权满足着,同时又损害着她的虚荣心。因为,七月是公认的可笑的人,谁都可以对他轻慢的。所以,她就有些欺负七月呢!但是,一个姑娘,且又性情温柔,这欺负也挺甜蜜。假如有人与舒娅起些争执,通常都是极细碎的小节,七月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帮舒娅,可舒娅却一转立场,站到对方那边去了。七月要和人争执呢,舒娅一定是帮那人的。他这个谦逊的人,在舒娅面前,简直都有些卑下了。大家有时候会拿他开心,说:舒娅不生气,你生什么气?或者:舒娅不起劲,你起什么劲?这样,舒娅就要不高兴了,于是,对他的态度就更凶狠一些。
  不管舒娅如何给七月冷脸看,舒拉还是欢迎七月。七月呢,也同舒拉合得来。要换了别人就嫌无聊了,头脑简单的七月,无论与谁都合得来。最重要的是,还有舒娅在。他时不时地回头,朝舒娅的方向看一眼,因为他所说的话都是说给舒娅听,所做的事也是做给舒娅看。七月将舒拉当孩子,舒拉呢,将七月当大玩具。小孩子都是势利眼,晓得什么人惹得起,什么人惹不起,七月是任她拿捏的。舒拉和七月疯,舒娅在旁边有时会禁不住笑,七月就像得了奖赏,又惊又喜。又有时候,舒娅会呵斥舒拉不要太放肆。七月心中感激,嘴里喃喃地说:没事,没事。不知不觉间,他们的聚会解散了,化整为零,一个对一个。又有一个人也开始独自上门了,那人就是小兔子。
  小兔子那双眼睛,笑起来水波荡漾,映花映柳的。他的嘴,也很调皮,嘴角向上翘,说出的话,可是要比七月好听。七月哇里哇啦说一大堆,都不如小兔子轻轻说一句入耳。他来到这里,并不与舒拉嗦,可舒拉倒对他有所顾忌,敬而远之的,挺规矩。所以,他在的时候,气氛是比较安静的,甚而至于,敛声屏息。舒娅端正地坐在椅上,书放在膝上,眼睛则垂着,有时候抬起头,看看小兔子。小兔子也正看着她,眼光软软的,不像七月,是直愣愣的。两人相视的一瞬,都有些发窘,脸红红的,停一会儿,又闪开去,然后,就有一阵子更深的静默。坐在一边的舒拉,就像一种小兽,具有特殊功能,感觉到房间里气流出现异常。猛地转过头,四下里看看。这种小兽的视觉却一般,结果什么也看不到,又转回去。
  经常地,小兔子在的时候,七月也在,自然是被舒拉纠缠着。舒娅与小兔子也不多话,只是静静地坐着,显得七月和舒拉十分喧哗,而他们有着某一种默契,并且划分了界线:小兔子和舒娅一伙,七月和舒拉一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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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爱恋萌生(2)
在和舒娅家相隔一条横街的马路对面,有三个并排的弄口——这条昔日繁华,今日略见萧条的马路上,有着无数的弄口,深入进去,各有一爿天地。弄内的房屋一律是红色的砖面,楼层处以水泥围腰,总共三层,再加三角顶层。基座宽大,山墙就是辽阔的一面,攀着爬墙虎。每一个门牌号码里,都居住着许多人家,虽是局促的,门户却很严谨。以此也可看出,这里的人家多是中等,属于小市民的阶层。舒娅的同学,也就是她们那一伙中的一个,叶颖珠,就住在这里。现在,南昌常常往这里跑。他骑着自行车,驶过排排楼房,有新晾出的衣服滴下水珠子,带着肥皂的气味,和自来水的氯气味,落在他的头上。南昌从一排排的前门与后门之间驶过,门里的生活令他有些敬畏,这敬畏不是来自它们的高深,恰恰相反,它们是平凡而且庸常的。
  他驶进一条横弄,停下,抬起头向上喊了一声。不一时,门里传出楼梯的响动,走出叶颖珠。这是一个肤色黝黑的女孩,眼睛是带了梢的杏眼,眉和睫是浓密的,鼻梁很纤巧地向上翘,两个嘴角微微有点儿下陷,衬出脸颊的曲线,所以人们还是得承认,她是好看的。听她的名字,叶颖珠——典型的小家碧玉,又是长在这安居乐业的街坊里巷——都有些不像她。可是,街坊里巷其实杂得很,是另一种蛮荒,也能生出野玫瑰。她是她们这一伙里,性情最活泼调皮的一个。这会儿,与南昌单独地面对面,她也变得老实起来,很文静地倚门站着,只是听南昌说话,并不插嘴。可是,忽然间,她一回眸,嘴角动一动,你就知道有什么心思在飞快地转着。
  珠珠的家庭是这城市中最典型的职员家庭,父亲是一家灯泡厂的技师,因是公私合营之前的老人员,拿的是保留工资,远高于其后的工资标准。母亲在一家小学校做会计。这样的人家,是最安全的了,哪一种革命都革不到他们头上,因为凭技艺和劳动吃饭,和政权、政治都无关。于是就有了积累,是殷实的小康。她的父母,猛一看,你要吓一跳,父亲戴一副金丝边眼镜,西装裤笔挺,皮鞋锃亮;母亲呢,毛料面的衬绒夹袄,或者,开司米的短大衣。而且,夫妇都是矜持的表情,就像一对资产者,难道是大革命漏网的鱼?可这也恰恰说明,他们不是有产者,而是真正的劳动阶级。这城市里的劳动阶级就有着如此的翩翩风度,繁华大街两侧的里巷间,就有着这样的劳动阶级。
  起初,珠珠的邻居们都对这个穿军装、剃平头的青年抱警觉的态度。有一次,南昌拿着一颗手榴弹玩着,不过是一颗教练弹,可这里的人哪见过?就有人去报告了珠珠的妈妈,说珠珠的这个同学是个危险人物。她母亲自然要对珠珠立规矩,不许那人再上门。但规矩自管规矩,这样大的子女,都有了自己的主意,能嘴上应一声就算听话的了。所以,南昌还是照样来。再说,人家又没进门,只不过站在后门口。珠珠呢,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方面是将大人的话当耳边风,另一方面也是向邻里们挑战,谁让他们大惊小怪,还搬弄口舌。有一阵子,楼上楼下好是议论。警告珠珠家大人没有效果,就不再做声,只是为珠珠惋惜,似乎珠珠已经到了堕落的边缘,而他们是尽到了提醒的义务。
  珠珠家的底楼,有一个比珠珠小两岁的女孩。她和珠珠原先还算要好,因为她们是这幢房子里惟有的年龄相近的两个女孩。近来她却对珠珠态度冷淡了,当她从珠珠和南昌中间走过,总是骄傲地昂着一张脸,珠珠与她打招呼:出去啊?或者:回来啊?她都不回答。好像珠珠是不规矩的人,而她却是贞女,不能受玷辱。同样,她也自觉担负着监视的义务,她若是在家,必要把房门敞开,她则面向房门踏缝纫机,正好对着后门口的南昌和珠珠。他们知道她在看,还是有些不自然,但她一个小女孩子,不值得他们挑战,就从后门口移开,到厨房的窗下。这时,她就端着钢精锅,在阳光下拣米里的沙子。
  现在,南昌他们这一帮人再聚在一起,就各怀各的心事了。表面上说着共同的话题,内中却伏着潜流,向着各自的目标交错涌动。舒娅家的小房间容不下他们骚动的热情了,他们聚会的地方移到了室外马路上。舒娅家弄口有一个街心花园,成了他们聚会的地点。再有,那林荫道上大饭店的廊下,他们几架自行车、七八个人往那里一扎,就觉着有一股子气象生出来,兴兴然,勃勃然的。早上十来点钟的太阳,略斜地照过来,他们就在光里面活动,真是有一种璀璨。他们招摇得很,街上的人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但都认识他们,将他们归进不规矩的那类男女。这时候,他们的军服、马靴、板刷式的发型,还有自行车,不止代表着某一个阶级,还是一种时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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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逃亡
七月告诉舒娅,最近的形势又紧张起来,他们可能要出去避一避。果然,他和小兔子、南昌,陡然间消失了,舒娅、珠珠们在第三个女生丁宜男家里聚着。丁宜男的家住在相邻的街区,离开了繁华的主干道,向北去,一条并行的安静的马路上,沿街房屋里的一间。丁宜男家是住底楼,就与弄内邻居相对隔离。她家人口很简单,只她和母亲,还有外婆,三口人,也是三代人。
  丁宜男长相平凡,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白,是那种近乎透明的白皙。但这似乎并没有给她添几分美丽,反而使她更显得平淡。丁宜男有一个玩具,是她舅舅替她做的一部幻灯机。这架幻灯机是由一个灰铁盒子,几个大小镜头,再加一个灯,组合而成。舅舅又找来一些电影的废旧胶片,根据片名和剧情排序,做成一条条幻灯片,其中有王文娟徐玉兰的越剧电影《追鱼》《红楼梦》,有张瑞芳主演的《万紫千红》,孙道临谢芳的《早春二月》,###凤的《女理发师》……在光线幽暗的房间里,丁宜男将幻灯机对着床头上一面素白的墙,接上电源,摁下开关,便呈出一幅绚丽的画面。她们不知是第几次观赏这些电影的片段镜头了,原先平静单纯的少女心,如今压了些心事。
  丁宜男没有进入那爱恋萌生的河流,她站在岸边。无论是过去,她们站在操场边,还是现在,和小兔子他们聚在一起,那些男生几乎都不会看她一眼。可她要是不在,就明显地缺什么了。她并不计较主次厚薄,每一次都到场,既是喜欢热闹开心,还是,多少为了不扫大家的兴。
  这天早上,她正坐在窗下踩缝纫机,满窗帘的树叶光影里忽然升起一片暗。她心跳着,立起身,丢下活计,推门出去了。树底下立一个背影,兀自斜穿过马路,沿对面马路向前。丁宜男也穿过马路,随那背影走去。她看见绿荫遍地中自己的影,就好像是另一个人。前面的人,她却已经认出,是南昌。他走过两条横街,走进一条长廊,在一根廊柱下站住了,等丁宜男走近,转过脸。他戴了一只大口罩,遮去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睛里的光很亮。他将一个叠成燕子形的字条,摁在丁宜男的手心里,说:请交给珠珠。说罢转身就走。
  当天,丁宜男就去了叶颖珠家,然后,她俩又一起去了舒娅家。珠珠手里一直捏着那个燕子形的字条,她说:南昌他们马上要离开上海,而且需要一些钱,怎么办?舒娅立刻响应,她交出了自己的零用钱,倾囊而出,只有一元多。珠珠的零用钱也只有两元五角。丁宜男的钱放在家里。于是,三个人又向她家去。她将压在课本里的几张钱,悉数交到珠珠手上,是数目最大的一笔。
  就在这天晚上,小兔子也来和舒娅告别了。当铁门上响起轻轻的,好比猫抓似的两下,舒娅并不吃惊,她好像知道会有人敲门。她穿过如水的月光,去开门。生了锈的铁门闩在铁销里吱扭了一声,门开了,站着小兔子。他也戴了一个大口罩,几乎贴着身站在舒娅跟前,舒娅嗅到了小兔子衣领里的气息,清洁的、肥皂的气息。冷不防,小兔子在她嘴唇上啄了一下,只听见牙齿磕碰的咯一声,小兔子已经转身走了。
  第二天下午,珠珠和舒娅提早到达南昌指定的地方,一家闹市中的电影院。三人见面,一时无言。珠珠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将筹来的钱交给南昌。南昌不敢看珠珠,低着头说:谢谢,无论我到什么地方,我都不会忘记你们——珠珠知道这里的“你们”,其实是一个单数“你”。
  南昌在人流中穿行,有眼泪冒上来,可心境是光明的忽然间,他眼睛干了,他看见了一个人。这个人从他身后蹿出,横在面前,是舒拉。她赤红着脸,急切地将一叠东西塞进南昌上衣口袋。接下来的动作更令南昌猝不及防,她扑上前,伸手勾住南昌脖颈,在他耳边说了一声:只有我了解你!便转过身,像泥鳅一样钻入人群,不见了。南昌低头从口袋掏出舒拉塞进的东西,竟是一叠崭新的纸币,全是一角和两角,加起来也有三元多。
  这真是一场隆重的送行,双方的情绪都激动起来。走的人奔赴未知的前途,也许会有新的遭际,总是奋发的;留下的人则退回到平静的日常生活,难免会感到黯然了。
  然而,黯淡的日子仅是数天而已,不期然间,又云开日出。一日,她们正坐在舒娅家的大房间里,慵懒着,听舒拉在院子里和别的女孩一句递一句地对嘴。这时候,有两个人穿过厨房和走廊,门也不敲地进入房间。房间里的三个人不由坐直了身子,说不出话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南昌和小兔子。他们除去口罩,一身单衣,略显消瘦,并无逃亡生活的疲顿,反有一种经过洗涤的神清气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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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归来(1)
他们回来的这一天,在场的还有第四个人,姓顾,名叫嘉宝。嘉宝个头很高,大约有一米七二光景,曾经在区少年业余体校篮球队受过训练。在夏天单薄的白衬衫底下,清晰地透露出胸罩的带子。她的头发是有款式的,发顶蓬松,渐削薄,到齐耳的位置,鬓发从耳后弯到腮边。
  她的祖父是一名中等工商业主,当年做的是颜料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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