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瘦猴说:“一开始到深圳,找了份张贴广告的营生,骑个单车,根据老板意思,要求贴到什么位置,就贴到什么位置。”
我问:“贴什么呢?”
瘦猴说:“什么都有,招工的,借债的、追债的,私家侦探的,律师楼的,娱乐寓所招聘小姐的,小爷的。。。。。。什么都有,根据距离远近,贴多少张,给多少钱,没有固定收入。”
我又问:“那怎么干起现在这个营生了呢?”
瘦猴说:“那说来话长了,有一次,广告贴到一个会所的门楣框上,被里面的保安不分青红皂白抢去所有广告材料,害我陪了老板200多元广告的印刷费。有几个道上的朋友为我出气,报复保安的野蛮行为,他们冒充会所会员,趁保安不注意,拿了一叠会所消费卡,每张卡上都有1000左右的消费礼金,我闲着无聊,推销这个会所的消费卡,没想不到一个月竟然销售光了……”
说到这里,我感觉瘦猴眉宇飞扬,意气风发,神情自得,仿佛王者归来,霸业得成。
我也为瘦猴的报复叫好:“这样,说不定这些保安会被老板辞退了,至少也要扣掉一点薪水什么的了吧?”
“何止如此,后来,我再路过那家会所门口,再也没有见到那几个凶神恶煞的保安,应该都是被辞退了。”瘦猴继续放大他报复的成果。
“如果这次出去,是不是可以换个行业,学点技术什么的?”我试探道。
见听此言,瘦猴脸上显得温和起来,立时消失了那种报复的杀气,道:“其实,出门那会,父母再三叮嘱要本分,好好工作,最好学点技术,将来也好有个安身立命之本,一开始也是任劳任怨,想不到,慢慢地,就把这条路走歪了。”说罢此言,瘦猴面露惭色。。
每个人都想回归秩序,但秩序里没有他的位置,因为没有好好读书,瘦猴巴不上秩序里的轨道,因为被生存所累,他向往的生存技术也无暇去学,成为一个空中的楼阁,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大哥,你怎么这么安定,好像也无罪可交代,你的眼神里没有负罪感,有的只是高傲和果敢,难道您真的是被冤枉的?”瘦猴反客为主,讯问体察起我的状况来。
见听瘦猴的讯问,我没有反感,相反感到一丝暖意,这不像是奉承阿谀之言,应是同病相怜之下的体察之语。
瘦猴是机警的,机警的天分远胜于我,相处也有2天了,我只是据听而察,瘦猴却能观色而察。
想到这里,我微微一笑,道:“也真被你看准了,我有大冤屈呢,要不是包青天再世,恐怕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虽然,我已被投进看守所,但我还是不愿意用“罪与非罪”来衡量自己。
瘦猴见我回答,已是十分欢喜,表现出孩子般的纯真,用两只手,抓起衣服前襟的一角,猛烈地扇动起来,似要驱走仓内空气的氲燥,我知道,这是下意识地出于被尊重和信任的回应。
面对瘦猴的处境,我不能平静我自己:
有多少勤劳本分的人,在深圳这个大熔炉里被熔化了?
有多少期盼回归的人,在步步为营的逼迫中再也穿不透生活的雾霭,从此迷失自己?
有多少不想偏离秩序的人,在秩序的轨道上不能架起跟随的轨车,导致脱节,而被甩弃?
……
。。。
 ;。。。 ; ;
第三十五章 繁文缛节
“有谁要看病的?”一声吆喝。
我听到这声吆喝,猛地一个激灵。
我站起身,分开鼓鼓囊囊的人群,从最里面一气跑到门口,说:“我要看病。”
这原本千难万难的穿越,竟然一瞬间完成了。每个白昼,我望着一堆堆的人群,生怕任何走动都会引来某些人的蠹怪,何况要分开所有的人群,何况是那么快速的,如若无人之境一般,有先哲说:“勇气是高贵的根源。”可惜我并不是常常具有勇气,只是今天,我还是嘉许自己的勇气。
隔着铁棂子的还是那个中年女医,她本能地问:“怎么了?”
“上次给的药吃光了,可头皮还是疼,有时会头晕。”我说。
她凝视我良久,似乎在回忆我话题中的“上次”是哪次,我感觉她并不记得“上次”,毕竟医者太多了,况且身份如此悬殊,一则是阶下囚,一则是国家公务人员。
她并不讯问我的病情,好像只是被我求医的勇气感染,说道:“等会你到医务室来吧!”
中年女医的话,使我感觉如获特赦,紧张和兴奋溢于言表。
我想象我在医务室里,可以详细陈述我的病情,众多医生均表示同情,并且有人主张延请最高级别的专家前来会诊,并从伤情上分析出案情,一致认为是我在猝不及防的状态下头部遭到攻击……对于我的拘押,完全是个别警员缺少实际调查,偏听偏信造成,无罪释放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
于是,我在这样的幻想中,期待着马上离开107仓,赶到医务室的门口。
去之前,青龙拿来一件黄马褂叫我披上,我知道这是出仓许可证。
青龙说:“出仓的规矩必须遵守,就是你出仓以后,必须沿路边的单线走,不能走在大道上,碰到穿制服的警官必须蹲下,双手抱头,说警官好。”
我一听,头有点胀,平时最怕繁文缛节,做不好说不定回来被他们找到整我的理由。
但是,已经箭在弦上,退缩是更深的深渊,仓门打开的刹那,我按捺不住自己,勇敢地跨了出去。
我沿着路边的单线走,才走出十几米远,就碰见迎面走来两个穿制服的警察,我对自己说,要蹲下,双手抱头,说警官好,我相信青龙和他的同伙一定在注视我,这是关键的时刻。
在距离两位警察五米左右的地方,我终于蹲下去,双手抱头,说:“警官好。”
我觉得我的声音很平稳,没有焦躁,口齿清晰,语速也很平缓,虽然仅仅是三个字,但我觉得我表现得很得体。
只见两位警员中的一位似乎很在意我的这个下蹲动作,他对这个隆重的礼节,默看了一秒,并摆了摆手。
我不知道这摆了摆手究竟是何意?或许这位警员是倡导民主和平等的,觉得没有必要行这样的“折煞”之礼,而这样的礼节完全是仓内的牢头狱霸的发明,他们总怕奴才味不足,不足以引起警官们对他们创造发明的礼赞。
另一位径直走着他的路,他的思想集中在他自己那里,没有另外的焦点。
或许他不能忍视这种极端环境下人之而不能为人的正常性和庄严性,他已预测,却故意专注于其它,不惊不扰而过。
这时,我注意起晒在我身上的阳光。
阳光是金色的,很温暖,它填满了我眼睛里的每一个空隙。这时,应该是早晨十点左右,深圳的初冬没有料峭的寒意。
为了汲取更多的阳光,我尽量放慢行走的速度,并把步子的距离缩短,这额外的阳光是造物的恩赐,我需要这阳光镌刻我的灵魂,我需要这阳光给我永恒的能量。
忽然,我感觉右脚踩到了一团柔软的东西,我下意识地一看,竟然是一个乒乓球大小的半球,里面布满了黏稠的口腔液体,分明还夹杂着不少血丝。
我不由一丝冷颤,如踩到了一条蛇一般,身体不由一阵紧缩。
这么大的痰体,吉尼斯记录有痰体比大小的话,估计这个痰体可以获得冠军了。
这是通往医务室的路,是走在单线道上的人留下的,跟我的遐想相比,那才是真正的疫病。
这疫病,好比是商人身上最沉重的赋税,也好比是最沉重的悒郁和焦虑。
这里,没有哈利波特的魔法,这里的巫师们都在谈情说爱。
。。。
 ;。。。 ; ;
第三十六章 鱼游大海
医护室里放着两张桌子,两个医生面对面坐着。
坐在左边的,是那位曾经给我药丸的中年女医生,右边是一位年纪略轻,看上去有点敦实的男医生。
我想找张就诊坐的方凳,可是没有。
只是看见靠墙边有张长条躺椅,我觉得我还没有夸张到要躺到那张长条椅上去。
我觉得我站着说出自己的病情有点不像就诊,使病患和医护很难划上绝对的等号。
我只是来接受一种另类的询问。
男医生终于发话:“怎么了?”
我说:“我头皮处还疼,有时会眩晕,我想去医院看看。”
我说出实情,因为对于看守所的恐惧,一直使我忽略我作为病人的处境。今天,我想可以堂而皇之地说说自己作为病者的实情。
中年女医生并不发话。
男医生双肘靠着写字桌的边缘,对此类回答似乎早有预见,胸有成竹。
他也不问我姓甚名谁,来自何方,直截了当地回答道:“你知道去医院看病,你是要戴上脚镣、手铐去的。”他顿了顿,“而且会有很多人围观,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去看病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我神情的变化。
与其说这是回答,还不如说是诘问。
这是对我界限不明的嘲弄,还是对我固执己见的提示?
我确实被他的这句话打闷了。
准确地说,我听完他的这一句话,看病的想法就胎死腹中了。
因为他并不关心我的病情,他关心的是我看病的话能不能接受看病过程中产生的耻辱感。
从他的话里,看病是必须和耻辱感联系在一起的,因为你现在不是普通人看病,已经失去普通病人的专属权。
对于我来说,病情可以忍受,耻辱感不能被忍受。手铐和脚镣意味着这个时代在我内心的终结,我不需要这种烙印,至少我现在还相信公平和正义会到来,我不需要忧愤情结。
孔夫子说:“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深处范仲淹说:“先天下之忧而忧。”
更深处林则徐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医者仁心,他的话让我感觉到他不是医生,而像一个演员。
即使他是一个扮演医生的演员,而他的的确确没有扮演好一个医生的角色,医生的台词不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是扮演医生的演员出了问题,还是导演出了问题,还是剧本写错了,或者是制片人纯粹只会搞无厘头之类的影片。
古代颂誉医者以医技、医德普济众生,有“悬壶济世”之说。
而今天所见实在风马牛不相及。
我不能接受如被游街示众般的就医环境。
我感觉空空的。
原来渴望专家会诊的情景,此时如一幕烟云,没有一点点骨感,没有一点点实际意义,没有一点点虚怀的氤氲。
或许,我本来真的不是要求去看病的,只是想瞅准机会,趁机从医院逃离的。既然执法者可以枉法,被执法者就可以抗法,我需要这样的逻辑使我坚强,不至于猥琐不堪,失去傲霜眉宇。
现如今,还能鱼游大海吗?因为看病是需要戴着手铐和脚镣的。
还有那么多人围观,你逃得了吗?
。。。
 ;。。。 ; ;
第三十七章 最美女人
从医务室出来,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没有期望了。
我再回头朝医务室看去,这个神圣的地方已经失去了光环。
我的目光朝医务室的左右两边看去,发现左右两边也是一排排仓。
我朝最近的仓门看去,透过铁棂子,发现有几个女人挤在门口,正向我张望。
整个空旷的场地上就我一个人在行走,我是唯一的风景。
诧异的却是我,我以为看守所里只有男人,没有女人。
我感觉自己很单纯,以为女人是从来不会犯罪的,即便女人犯罪,也是不会被处罚的,因为天底下的女人,都是弱者,她们善良、纯洁、勤劳并且高尚。
但醒悟已迟,算是如梦初醒。
那些女人看我的样子好像身体要从铁棂子里面穿越出来。
是渴望自由?
还是渴望交流?
我无法去想,拧回头,继续沿着路边的单行线往回走。
我不想走得太快,因为走完了不知何时还能在这样的阳光下行走。
我又不想走得太慢,那么多眼睛盯着,回到仓被扣个莫须有的罪名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在我尽情地享受走路的惬意时,忽然发现三十米开外走来一个女犯,她就在对面的单行线上,显然是走向我背后的几所女仓。
她身材高挑,一张年轻的脸,充满朝气。不管是额、眼、脸、唇、还是下巴,均和谐而美好,尤其她的笑意舒展,恰似我刚才沐浴的阳光。
她一路面对面走来,她步态从容,并不惶急、局促,保持着轻盈而张扬的体态。
她有点像在国际时装舞台上走t台,她的脑海里有音乐、有鼓点、有永不落幕的时尚元素……
我觉得她集合了中国美女们的一切优点。
她像西施,增半分嫌腴,减半分则瘦,曾浣纱于水上,鱼为之沉。
她又像王昭君,此时的她登程北去,拨动琴弦,空中的大雁紧随其后。
她又像貂蝉,风摆杨柳,皎洁的明月不敢擅睹她的容颜。
她又像杨玉环,梨花一枝春带雨般娇柔,一骑红尘妃子笑般高贵
快接近我的时候,她的笑意更浓,她没有说话,但我已经体味到她的问候,我亦尽力保持友好的表情,她完全走过去的时候,我感觉她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
这个最美的女人总像一个人,当时我并没有记起,直至多年以后,我看到我奶奶年轻时的照片,才私下里把她跟我慈祥的奶奶对照,虽然一则是至亲,一则是狱中人。然而她们对我我心灵的镌刻是一样的。
我记得奶奶有个很好的故事,那是说她年轻时,正遇日人兵乱,有次一伙日本兵袭村,村里人四散逃亡,可是奶奶顶着日本兵的方向跑去,村民问她为啥不逃命,奶奶说:“我的几个娃还在里面,我不能丢下不管。”后来奶奶把孩子们藏在挖空的草垛里,遭遇日本兵的时候,奶奶把家里的活禽悉数交予日本兵,才被免予屠杀。
如果不是奶奶与日本兵虚与委蛇,如果奶奶听到日本兵来,就只顾自己逃命,她的孩子们今天怎能安在?
勇敢而无惧,善良而智慧的奶奶,从来都是我们儿孙眼里最美的女人。
而今天,我把看守所里偶遇的她,与我的奶奶做对应,把她称作最美的女人,实则因为她的微笑和善意解决了璀璨的法律和美好的理想不能解决的事情,我重新让自己变得高贵和质朴。
她是最美的女人。
。。。
 ;。。。 ; ;
第三十八章 悔的元素
瘦猴又被提审了一次。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对于宴会,阅读,旅行来说,绝对不是太长的时间,而对于被提审,绝对是一个很长的时间了,也是一个很难熬的时间了。
这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完全可以把一个有罪的人变成无罪,也可以把一个无罪的人变成有罪,利诱和威逼,坦白从宽和抗拒从严,都是达成质变的有效手段。
瘦猴回来以后,对我几近依赖,他紧紧靠着我的身体,像一个孩子要蜷缩到母亲的怀里一样。他失去了他的意志,也失去了他的从容,我感觉他成为滔天大海里的一叶孤舟,每个巨浪都是可以吞没他的血盆大口。
我只是任其靠着,并不搂着他,也不拒绝他,任其从惊魂未定中舒缓过来。
“有没有对你动武?”我问道。
“没有。”他回答。
“那你说了吗?”我又问。
“他们掌握了新证据,他们找到了我的住所,里面有些东西被指认了。现在已经无法推翻了。”他的声音有点失真,完全失去刚见面时那些俏皮的对答。
“是不是意味着不能从这里轻易走出去了?”我不知道这句话会不会触到痛处。
“肯定是出不去了,估计马上要被批捕。今天按了不少手印,签了不少字。”他意味已经认罪。
我不知他有多少可以认为是罪的东西,但他本人既然已经认罪,那决没有生还的希望。
“当初那些保安抢你东西,你不去报复就好了。”我重提那个源头。
“我是没有报复的勇气,是我的那些哥们帮我报复的,我只是在报复中尝到了甜头。”作为当事人,他比我更明晰事情的来龙去脉。
“怪不得有些人宁愿吃亏,忍辱负重,因为报复意味着复制暴力或者克隆狼吃羊的逻辑。”我说。
“可能就这样了,未来的一切要成为定数,至少那些报复也曾经给我带来快感,我超越了那些不敢报复的人。”极限。
“这样的超越不是为今天带来更大的罪孽吗?”我问。
“我有罪孽吗?我原本良善,一点点温暖,我都会铭记不忘,要不是无助的累积,要不是痛楚的累积,我怎会迷途不返?”他逐渐铿锵。
“利欲熏心的时代,不是光对你一个人伤害,你只是个体,就像福利彩票的双色球,你是永远不会出现的那组号码。成功的几率是零,失败的几率是百分之一百。”我想把所有不幸的人都比照进去。
“不到大城市来混的话,或许没有今天的一切,也就像你一样,不离开家乡,不会离奇地被投进看守所。”我比照一切的时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