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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方世界-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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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那些因为离家、公交车、大城、律师和雨水而改变的部分,他其余的人生都在这转了型的房间里彻底改变。从现在起一切都不再一样。他意识到自己一直以狂乱的眼神盯着她,发现她已经垂下眼睑。“好吧。”他说着举起杯子,“要不要再来一点?”

“好啊。”他倒酒时,她说了,“对了,你怎么想来大城?”

“来闯出一片天。”

“啊?”

“噢,我想当作家。”在朗姆酒和亲密感作祟下,这句话变得很容易说出口。“ 我想找份写作之类的工作。或许会进演艺圈。”

“嘿,很棒啊。可以赚大钱。”

“嗯哼。”

“比方说你可以写《他方世界》?”

“那是什么?”

“你知道吧,那个节目。”

他不知道。从前他的野心向来只是朝未来无限延伸,但如今碰上西尔维,其中的荒谬就变得显而易见了。“其实我们家一直都没电视。”他说。

“真的吗?噢。”她啜了一口朗姆酒,“是买不起吗?乔治说你们家很有钱。哎哟。”

“噢,‘有钱’嘛。我不知道算不算‘有钱’……”哦!这种转音倒是很像史墨基,这是奥伯龙第一次在自己的语调里听到这种变音(仿佛给一个字加了代表怀疑的括号)。是他老了吗?“ 我们确实买得起电视……那节目在演什么?”

“《他方世界》吗?是日间连续剧。”

“哦。”

“没完没了的那种。难题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部分都很白痴,但看了就是会上瘾。”她又开始发抖了,因此把脚缩到床上,掀开棉被包住自己的腿。奥伯龙忙着弄火。“节目里有个女孩,会让我联想到自己。”她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老天,她问题还真多。戏里的角色是意大利人,但演员却是个波多黎各人。而且她很漂亮。”她说这话的口气就像在说“她只有一条腿,跟我一样”。“而且她有个‘天命’。她也知道这点。她有一大堆可怕的问题,但她有个天命,有时镜头就只是拍她眼神迷蒙的样子,配上背景里的歌声(啊啊啊啊)。然后你就知道她又在想她的宿命了。”

“嗯哼。”木柴箱里的木柴全是碎片,大部分都是破碎的家具,但有几片上面刻有字样。木柴上的亮光漆在火中发出吱吱声响、冒起泡泡。奥伯龙突然一阵狂喜:他已是一群陌生人中的一分子,正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燃烧他们的家具器物,一如他们也在不认识他的情况下在兑币窗口收他的钱、在公交车上让出位置给他。“天命是吧。”

“是啊。”她看着灯罩上的火车头在小小的场景中前进。“我也有个天命。”她说。

“你也有?”

“是啊。”她说这话的口气和脸部以及手部动作都暗示“没错,是真的,而且说来话长,而且我可能必须为一笔跟我无关的烂账负责,而且甚至有点尴尬,就像头上顶了个光圈”。她端详着自己手上的银戒指。

“人要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天命?”他问。由于床实在太大,他若坐在床尾那把天鹅绒小椅子上就会显得很荒谬,因此他也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她挪出一个空位。他们各据一个角落,靠着床头板。

“一个巫医帮我算过命,”西尔维说,“很久以前。”

“一个什么?”

“巫医。一个通灵的女士。你知道吧。会用纸牌算命,用植物药草之类的东西来做一些事,也算是巫婆吧,你知道吗?”

“噢。”

“这位算是我的一个阿姨,好吧,不是我亲生阿姨,我已经忘记她是谁的阿姨了。我们都叫她蒂蒂,但大家都叫她黑婆。她把我吓得屁滚尿流。她的公寓在郊外,屋里的神坛上随时点着小蜡烛,窗帘全部拉上,到处弥漫着诡异的味道。她还在外面的防火梯上养了几只鸡,老天,我不知道她都拿这些鸡来干什么,我也不想知道。她身材高大,不胖,但手臂像大猩猩一样又长又强壮,她的头很小,而且是黑色的,有点像蓝黑色的,你知道吧?她应该不可能是我家族里的人。好吧,我小时候都不吃饭,严重营养不良——妈妈没办法逼我吃——所以我整个人瘦巴巴的,像这样——”她举起一根涂着红色指甲油的小指头。“医生要我多吃肝脏。肝脏!你能想象吗?反正呢,奶奶觉得可能有人对我下了咒,你知道吧?巫术。隔空放蛊。”她像舞台上的催眠师,摇晃着手指。“例如有人想报仇还是什么的。那时妈妈跟别人的老公同居。所以说不定是他老婆找了个巫医下咒让我生病,以消心头之恨。反正,反正……”她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因为他已经把头转开。事实上他每次把头转开,她都要碰碰他的手臂,这个动作已经开始有点令他恼怒,因为他的精神其实再专注不过。他觉得这一定是她的坏习惯,很久以后他才会发现在街上玩骨牌的男人和坐在门前的阶梯上聊八卦看小孩的妇女也有这种动作:这是一种民族习惯,而非个人的习惯,用来保持联系。“总之呢。她带我去找黑婆驱邪收惊还是什么的。老天,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她开始用她那双大黑手在我身上按来按去、摸来摸去,像呻吟、又像是唱歌地念念有词,还翻白眼、眼皮眨个不停,恐怖死了。接着她冲向一个小炉子,在上面洒了些东西,粉末状的东西,结果就传来一阵浓烈的香气。然后她又冲回来(有点像是跳舞回来)在我身上摸索一阵。她还做了些别的事,但我记不得了。接着她突然放下一切,完全恢复正常,就像……你知道吧,有种‘好喽,工作结束了’的味道,跟牙医师一样。她告诉奶奶:不,我没被下咒,我只是瘦巴巴、得多吃点而已。奶奶松了好大一口气。所以——”她又碰了下他的手腕,因为他的目光有片刻移到了杯子里,“ ——所以他们就坐在那儿喝咖啡,奶奶准备付钱,但黑婆却一直看我。就这样一直看。老天我吓死了。她在看什么?她可以一眼看穿你,看见你的心。你内心的内心。接着她就这样——”西尔维假装自己是巫婆,举着黑色大手掌缓缓招手要孩子过来,“——然后开始跟我说话,说得非常慢,谈我做过哪些梦,还有一些我现在已经忘了的事,她好像很努力地思考。接着她拿出一叠纸牌,很旧    、很破了,让我把手放在上面,她的手再盖住我的手,接着她又开始翻白眼,好像出神了一样。”此时奥伯龙自己也有些听得出神了,西尔维把他紧紧抓在手里的杯子拿过来。“噢,”她说,“没有了吗?”

“还很多呢。”他把酒拿来。

“所以听着,听着了。她摊开这些牌——谢谢你,”她啜了一口酒,抬眼看他,有那么一刻看起来就像她描述的那个孩子,“她开始帮我解牌。她就是那时看见我的天命的。”

“那你的天命是什么?”他坐回她身边的床上,“一定很重大。”

“重大无比,”她说,装出泄露大八卦的口气,“简直是最重大的。”她笑了。“她难以置信。这个骨瘦如柴、营养不良、穿着自制裙装的小鬼,竟然有个伟大天命。她瞪了又瞪。她瞪着纸牌,又瞪着我。我瞪大眼睛、简直快哭了,奶奶在祷告,黑婆发出了一些声音,而我只想出去……”

“但那个天命,”奥伯龙说,“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嘛,她也不是很清楚。”她笑了,这整件事已经变得有些愚蠢,“唯一的问题就在这里。她说有个天命,而且很重大。但却不是什么……不是电影明星,不是女王。世界的女王,老兄。什么也不是。”她又瞬间陷入沉思。“它肯定还没实现,”她说,“但我常想象。想象它在未来成真。我脑子里有个画面。有一张桌子,在树林里吧?一张长长的宴会桌,铺着白色桌巾。上面堆满了好东西,从这端堆到另一端。但地点是在树林里。附近都是树啊之类的。而桌子中央有一个空位。”

“然后呢?”

“就这样。它就这样浮现脑海。我常想起这件事。”她瞥向他,“我打赌你从来不认识什么背负天命的人吧。”她咧着嘴微笑。

他不想告诉她其实他认识的人里头几乎没有人不背负着天命。在他们艾基伍德,宿命就像大家共享的可耻秘密,只有在逼不得已的时候,他们才会用最隐晦的方式说出口。他就逃离了自己的宿命。他很肯定自己超越了宿命,就像雁振着强壮的翅膀超越了北风哥哥:宿命别想把他冻结在那里。现在的他倘若想要宿命,他就要自己选择。举个简单的例子,他倒很想拥有西尔维的宿命:成为西尔维的宿命。“拥有天命,”他问,“好玩吗?”

“不怎么好玩。”她说。她又缩起了身子,虽然炉火已经温暖了小小的房间。“小时候大家都拿这件事嘲笑我。只有奶奶除外。但她却忍不住跑去到处讲。而且黑婆也会讲。而我那时还只是个瘦巴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坏小鬼。”她有些尴尬地扭动着钻进棉被,转了转手上的银戒指。“西尔维的大天命。很多人拿来开玩笑。”她转开目光,“有一次来了个很老很老的吉卜赛男子。妈妈不想让他进来,但他说他是大老远从布鲁克林过来看我的。所以他就进来了。他弯腰驼背、浑身是汗,而且很肥。说一口奇怪的西班牙话。结果他们就把我拖出去炫耀一番。我那时还在啃一根鸡翅。结果他用那双又大又凸的眼睛看了我好一会儿,突然张开嘴巴。接着(噢,老天,超诡异)他就跪倒在地,这动作花了他很长一段时间,你知道吗?然后他说:当你的王国降临时,请记得我。接着他给了我这个。”她举起一只手转了转(掌心的纹路干净清晰),让他看看戒指的正面和背面。“接着我们大家还得把他搀扶起来。”

“后来呢?”

“他就回布鲁克林去了。”她顿了一下,回忆着这个人。“老天,我真不喜欢他。”她笑了,“他要走时,我把鸡翅塞进了他的口袋。他没看见。他的外套口袋。就当作交换这枚戒指。”

“拿鸡翅换戒指。”

“是啊。”她又笑了,但不久就停下来,再次显得焦躁烦恼。真善变,仿佛她的情绪比一般人更加阴晴不定。“没啥大不了,”她说,“甭提了。”她狠狠喝了一大口,然后张开嘴拼命哈气,用手不停扇风。她把杯子递还给他,再往被窝里钻去。“我根本没从中捞到什么好处。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提照顾人了。”她的声音变得微弱。她翻过身去,似乎想让自己消失。接着她又转回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看得见她的口腔内部:她拱起的舌头,甚至是她的小舌。不像白人的口腔是淡淡的玫瑰色,而是更饱满的颜色,带点珊瑚色。他禁不住猜想……“那孩子八成很幸运,”打完哈欠后她说,“可以离开我。”

“我才不信,”他说,“你们处得那么好。”

她沉默不语,只是定定地发呆。“我真希望……”她开了口,但却没说完。除了自己的一切之外,他恨不得能再多给她什么。“噢,”他说,“你在这里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吧。真的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她突然掀开棉被、从床上爬过去,一副要走的样子,因此他突然有股疯狂的冲动想抓住她、拉住她。“ 去尿尿。”她说。她从他腿上爬过,跳下地板,拉开厕所的门(门板撞上床边,宽度刚好够她进去),然后扭开里面的电灯。

他听见她拉下拉链。“哇!这坐垫还真冷!”顿了一下,接着就传来她小解的声音。上完后她说:“你是个好人,你知道吧?”而他还来不及响应(他反正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就按下了冲水钮,水声哗啦哗啦掩盖了一切。

角 门

准备一起睡觉很有趣。他戏谑地说要在两人中间放一把脱鞘的剑,结果她觉得好笑极了,因为她从没听过这种事。但当灯罩上的火车头停止前进、四周陷入黑暗时,他却听见她在床铺遥远的另一端轻轻哭泣,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呜咽。

他猜他俩应该都睡不着。西尔维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子,好几次仿佛被自己吓到似的发出轻柔的惊叫(啊!啊!),但她最后终究还是找到了通往梦乡之路,黑色睫毛上的泪水已经干掉,睡着了。她在翻来覆去的过程里卷走了不少被子,但他也不敢拉回太多(殊不知她一旦睡着,就会好几个钟头呈现睡死状态)。她的睡衣是一件买给观光客小孩穿的T恤,上面印有四五个鲜艳失真的大城景点。除此之外她只穿了一件内裤,不过是几片附有松紧带的黑色丝绸,没比一个眼罩大多少。他在她身边躺了很久都没睡着,她的气息则逐渐规律。他短暂地睡了一会儿,梦见她那件儿童T恤、她深沉的悲伤、缠绕在她黝黑肢体周围的床单,还有她那件几乎没有遮蔽作用的性感内裤,全部的画面都像个谜。他边做梦边笑,发现这些对象里都有简单的双关语,答案令人惊奇但却很明显,笑着笑着就醒了过来。

他像黛莉·艾丽斯的猫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手臂从棉被底下伸过去抱住她,试图在不打扰睡眠者的前提下索求温暖。他那样躺了很久,一动不动、小心翼翼。他再次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这回梦见自己的手臂因为碰到她而缓缓变成了黄金。他醒过来,结果发现手臂麻了,沉重而毫无知觉。他抽回手臂,随即一阵酸麻刺痛,因此他揉揉臂膀,却已经想不起为什么显得珍贵的是这只手臂而不是另外那只。他再次入睡。又再次醒来。他身边的西尔维仿佛变得沉重无比,像一件宝藏般紧压着她那一侧的床垫,因为娇小而愈显珍贵,且因为对自己浑然无所觉而益发丰富。

但当他终于真正睡着时,他梦见的却完全不是老秩序农场的东西,而是他最早的童年、艾基伍德,还有莱拉克。



至少有一道思绪、一种优雅、一份惊奇,

是任何高明的文字都无法表达的。

——马洛,《帖木儿大帝》

奥伯龙度过童年的那间房子跟他母亲的并不完全一样。史墨基和黛莉·艾丽斯继承房子后,家里的人就是他们的孩子和艾丽斯的父母,这时旧有的管理方式就变松散了。黛莉·艾丽斯的母亲不爱猫,艾丽斯却喜欢,因此随着奥伯龙长大,家里猫的数目就成倍增加。它们成堆躺在火炉前,家具和地毯上都覆盖着一层随风飘散的猫毛,仿佛结了一层干燥的永久白霜。奥伯龙常在一些匪夷所思的地方看见沉静的小小猫脸凝视着他。有一只虎斑猫,眼睛上方的斑纹仿佛两道凶猛的假眉毛。有两三只黑猫,还有一只带有复杂黑色花纹的白猫,像个糊掉的棋盘。寒冷的夜里,奥伯龙常会在沉重的压迫感中醒来,在棉被里猛然翻身,把两三只睡得正爽的猫甩到旁边去。

除了猫,还有狗儿斯帕克。根据史墨基的说法,它的列祖列宗全是一个样,看起来就像巴斯特·基顿'2'的亲儿子:斯帕克眼睛上方的浅色斑点也让它的脸看起来一样,带点责备的表情、极度机警、有着长长的鼻梁。年纪一大把的时候,斯帕克让一只来访的表妹怀了孕,生下三只没有名字的小狗和另一只斯帕克。确认自己有后之后,斯帕克就缩在火炉前医生最爱的椅子上度过余生。

丁香花与萤火虫

把医生和妈妈推到一旁去的还不只是动物而已(尽管从未明讲,但医生确实清楚表示自己不喜欢宠物)。他们虽然没失去尊严,却仿佛悄悄地被不停堆积的玩具、饼干屑、鸟窝、尿布、创可贴和双层床一波波推进了历史。自从她女儿也当了妈妈后,妈妈就变成了德林克沃特妈妈,接着是D妈妈,接着又变成了妈迪。身为一个向来在底下辛勤撑起一切的人,她总难免有种被踹到楼上去的不舒服的感觉。且不知为何,就算医生经常对时、上发条、维修保养(通常脚边都有一两个小孩绕来绕去),屋里的诸多时钟却开始各敲各的。

房子本身也慢慢衰老。整体而言依然优雅,主结构也没什么大问题,但却不时这里松、那里垮,维修工程十分浩大,永远没有完成的一天。很多外围的房间都封闭起来:那座塔是多余的奢侈品,而那座栽培橘子的温室里,大麦糖色的玻璃片也从糖霜色的白铁框架里一片一片掉出来,散落在花盆间。众多花园和花圃当中,最晚衰落、颓废最久的就是厨房那片花园。尽管漂亮的花格前廊上的白漆已经斑驳脱落、葡萄藤攀上了内外四心桃尖拱,尽管阶梯塌陷、石板小径已消失在野草和蒲公英之间,但只要能力允许,克劳德姑婆就会照顾那些花床、种出缤纷花卉。花园尽头长出了三棵野生酸苹果树,变得苍老、健壮、纠结,每年秋天都掉一地坚硬的果实,开始腐烂时胡蜂就乐不可支。妈迪会拿一小部分来做果酱。后来当奥伯龙开始搜集文字后,只要听到“酸涩”这个词,他心里就会浮现那些皱巴巴、酸得不宜食用的橘色苹果躺在杂草间的画面。

奥伯龙是在厨房的花园里长大的。某年春天,考虑了自己背跟腿的状况后,克劳德姑婆终于有了一份认知:试图维护花园然后失败,会比直接放弃更令人痛苦。奥伯龙这下更开心了,因为这样就不会有人禁止他靠近花床了。荒弃后,花园和园中建筑就有了某种废墟似的魅力:工具躺在散发着泥土味的盆栽棚里,年代久远而布满尘埃,蜘蛛在洒水器的开口处织网,让它们看起来仿佛地下藏宝室里的古老头盔。水泵房则拥有装饰性的小窗、尖尖的屋顶和迷你屋檐,在他眼里向来有种遥远蛮荒的味道。那是座异教神殿,里头的铁制水泵则是一尊顶着长长头冠、伸着长长舌头的神像。他常踮起脚把水泵的把手往上推,再使尽浑身的力气将它上下扭动。神像会粗哑地嘎吱作响,接着把手会遇上某种神秘的阻力,此时他几乎必须整个人攀上去才能把它压下来。而重复一两次后,阻力就神奇地突然消失了,这时水会沿着水泵宽阔的舌面流下来,变成一片光滑清澈的水幕,溅到老旧的石头上。

对当时的他而言,这片花园广袤无比。若是从缓缓起伏的宽阔露台上望出去,它就像海洋般一路延伸到酸苹果树生长的地方,后面是一大片蔓生的野花和狂乱的杂草,倚着石墙而生,石墙里通往“公园”的X门已经永久封闭。既是海洋,也是丛林。只有他一人知道那条石板小径的下落,因为他可以钻进那层层叠叠的叶子底下,从那凉爽而光滑似水的灰色石板上爬过去。

到了晚上就有萤火虫。它们总是令他惊奇不已: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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