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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嘛……要罚点款的。”显贵打着官腔,把话故意拖长地说。“可是,鉴于你们认识错误深刻,还能主动地答应给喜二佬赔衣服和药费,款就不罚了,写个检讨算啦。”
“立云他叔,帮个忙呗。”求枝到卫生所找到立云大叔说。
“么得(湘西方言,“什么”的意思)事?”
“帮我写个检讨。”
“乃们(湘西方言,“怎么”的意思)的,和完家(湘西方言,“我家”的意思)老婆子一样的处罚?”
求枝点点头。
“哈哈哈,完港(湘西方言,“我说”的意思)你们这些婆娘,整天吃饱了没事搞(湘西方言,“做”的意思),专门找事搞。”立云接着说。“好滴哈(湘西方言,“好的”意思),等哈(湘西方言,“等一会儿”的意思)完(湘西方言,“我”的意思)给你们写。”
“老头子,我只离开一哈(湘西方言,“一会儿”的意思),就被狐狸精缠住啦?”顺香大婶人未到,话先到了。
“乃个(湘西方言,“哪个”的意思)是狐狸精?你把话港(湘西方言,“讲”的意思)明白点。”
求枝大婶本想大骂她一通。可是,又有求于她男人,没办法,只好把怒气暂时强压下去。
她心里清楚得很,整个生产队,除了朱民俊,就数顺香的男人立云有水平。朱民俊是那种“宁可饿死,也不为斗米而折腰”的那类典型的传统文人。而立云大叔就不同了,他虽然有些学问,但没有一点文人的气质,就像一根麻烟杆。只要有人有求于他,他无论会与不会,都会满口的应承下来。尽管别人只要个把小时就能写完的材料,他却要花上一天时间去写,但他都会乐意答应。因此,顺香大婶骂得再难听,她也只能暂时忍着。
“你个婆娘,乃们(湘西方言,“怎么”的意思)那门(湘西方言,“那么”的意思)喜欢骂人?”立云大叔瞪了顺香大婶一眼说。
“唷唷唷,看把你急的。大家都来看啊,完家(湘西方言,“我家”的意思)立云有了狐狸精,想抛弃原配了。”顺香撒起泼来。
“顺香他婶,你港话(湘西方言,“说话”的意思)乃们(湘西方言,“怎么”的意思)那门(湘西方言,“那么”的意思)难听的哈(湘西方言,语气助词)。”求枝大婶仍然强迫自己压住心底的怒火。
“嫌话难听就别缠着我男人!骚狐狸精。”
此时,顺香大婶想起昨天被求枝大婶干败(湘西方言,“打败”的意思)的事儿,索性大声地骂了起来。
求枝大婶再也忍不住了,回骂道:“你个千人搞,万人干的MB壳壳,摆么得(湘西方言,“耍什么”的意思)**威风。”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她俩旁若无人地越骂越凶。
“乃们(湘西方言,“那么”的意思)多人看,乃们(湘西方言,“怎么”的意思)就没一个人去劝一哈(湘西方言,“一下”的意思)?”
“嘿嘿嘿,你不是完们(湘西方言,“我们”的意思)大队的人吧?她俩可不是省油的灯,真是半斤对八两。”民业大叔看看了身边的陌生人说,“早晨俩人还联手把港(湘西方言,“讲”的意思)公心(湘西方言,“公平、公正、实事求是”的意思)话的喜二佬揍了一顿。没哪个(湘西方言,“没有谁”的意思)去劝的。”
她俩对骂先是吐沫横飞。后来,骂得越来越亢奋,越来越精彩。
只见顺香大婶每骂一句,都是左手叉腰,右手握拳,右食指指着求枝大婶。求枝大婶的动作更是经典,每骂一句,都把整个身子弯曲成70到80度之间,很均等的,如同进行过专门训练。
陌生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欲走上前劝劝。
“兄弟,别去自找麻烦。”民业一把拉着他说,“只要不动手打起来,你只管看莫找事(湘西方言,“惹事”的意思)儿。否则,你会招来大麻烦的。”
“遇到这样的事儿,难道就么得(湘西方言,“没得”的意思)人敢管?”
“乃个港(湘西方言,“哪个说”的意思)么得人管呢?显贵那狗日的就敢管。”民业话锋一转说,“可是,像这些不上梁帐(湘西方言,“上不了台面”的意思)的事儿,就显贵一个人管滴(湘西方言,“得”的意思)过来吗?完们(湘西方言,“我们”的意思)大队可是枝山公社人口最多的啰。”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陌生人感叹道。
“莫……吵……了……!”
立云大叔再也受不住了。
“给老娘滚一边儿替(湘西方言,“去”的意思)!”求枝大婶推了一把立云大叔说。
“老妈子(湘西方言,“老婆、妻子”的意),你忍一下。”
“你这个七里八外(湘西方言,“吃里扒外”的意思),没卵用的东西,给老娘站一边替。”顺香大婶把手一摆,将立云大叔推向旁边。
“老婆子,完(湘西方言,“我”的意思)求你了哈。你是干部家属,注意形象,注意形象哈!”立云大叔哀求着顺香大婶。
“MB干部家属,一个小小的生产队会计也算**干部?”
“蚊子再小也是肉哈。”
“滚一边替(湘西方言,“去”的意思)!你再敢像‘绿蚊子哼屎的’(湘西歇后语,“烦躁、烦心的声音”的意思),别怪老娘再给你一个补吧(湘西方言,“伤口”的意思)。”
“哎……哟……立云哥,你也真是没得格卵用(湘西方言,“无能”的意思),被嗝(湘西方言,“自己”的意思)的夫人嘎(湘西方言,“老婆”的意思)打滴(湘西方言,“得”的意思)住院哒,真是出了你祖宗十八代的丑哒。”
爱搞恶作剧的松林,得知立云大叔受伤的真相,快嘴的他立即高声地发布着这一消息。
淳朴、善良是湘西人的共性,敢爱敢恨是湘西人的本性。平常吵吵架,斗斗嘴,甚至把别人挠几下,谁也不会去理会。可是,遇上把别人打伤的事,人人都会站出来鸣不平。
当大家听见松林发布的消息后,一时间,群情激昂,个个义愤填膺,整个场面乱成了一锅粥。谴责声,咒骂声此起彼伏。本来略占上风的顺香大婶,一下子像跌进了冰窟,整个身心到了零点。
只见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全身颤抖着。她心里清楚得很,自己犯了很大的错误,搞不好会坐牢。
她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感到全身无力。随着“嘭”地一声,她倒在了地上。
第十三章()
话说顺香大婶被吓得瘫软倒地,刹那间,叽叽喳喳的场面立刻鸦雀无声。
“老婆子,你乃们的(湘西方言,“怎么”的意思)了?”立云大叔大声地喊着。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自找的。”
“唉,善恶终有时。”
“怪不得人嘎(湘西方言,“别人的意思”),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对自己的男人嘎(湘西方言,“丈夫”的意思)都乃么(湘西方言,“那么”的意思)下得了死手,对完(湘西方言,“我”的意思)这些外人,不是一哈毙命?”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
“蔫们(湘西方言,“你们”的意思)都莫乃们港人嘎哒。看看,人嘎都倒在地上了哈。”饶零灌儿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就蔫(湘西方言,“你”的意思)有同情心!站一边玩泥巴替。”淑珍对饶零灌儿翻了一下白眼说。
“老婆子,你快点起来哈。”立云大叔话音带着哭腔。
顺香大婶不仅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而且,还知道这次自己丢尽了颜面。几次她想自己站起来,可是,双腿就是不争气,软绵绵的,硬是站不起来。
此时,最可怜的数立云大叔了。
他想把顺香大婶拉起来,无奈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本来就骨瘦如柴,像根竹竿似的。再加上,他流了那么多血,身体晃晃荡荡的,倘若刮一阵狂风,准会把他吹走。如果不是做生产队会计,就他这身子骨,和女劳动力差不多,甚至还不如一个女劳动力,难怪大家叫他“花脚汉”、“气管炎”(谐音,妻管严的意思)。然而,顺香大婶和他刚好相反。臂壮膀圆、五大三粗,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说话像打雷似的。除了求枝大婶敢和她作对外,生产队的其他妇女没有一个人敢招惹她。为此,人们背后给她取了一个“母老虎”的外号。
“老婆子,蔫莫怕,如果要坐牢,老头子完陪蔫去。如果要枪毙,完替蔫挨枪子儿。”
立云大叔的一席话,顺香大婶既感动又悔恨。感动的是他那么爱着自己,同时,悔恨自己平常对他哟五喝六的,无论人前人后没看他一点面子。
立云大叔拉了很久,还是没有把她拉起来。而自己已经累得气踹嘘嘘、筋疲力尽了。他实在是没办法,又不好意思叫人帮忙,于是,索性一屁股也坐在地上。
“大叔,蔫的脑壳疼不疼?”军宝摸着立云大叔的头说。
“乖孩子,大叔不疼。”
“蔫和大婶乃们坐在地上?好冷的。”
“不冷。军宝,蔫乃们没去上学?”
“今格儿(湘西方言,“今天”的意思)老师到公社开会替哒,放假两天哈。”
“哦,完(湘西方言,“我”的意思)秋宝乃们没回来?”
“完(湘西方言,“我”的意思)和静平一起回来的。”军宝说,“他和彪儿、三宝儿在学校打得螺(湘西方言,“陀螺”的意思)。”
“军宝,你替玩。”
军宝站起来,旋风般地向大队部方向跑去。
“蔫(湘西方言,“你”的意思)两口子坐在地上比势吗?乃们就不怕丢人哈!”显贵牵着军宝走近立云大叔说。“民兵营长调查清楚了哈,就MB那么大点事儿,看把蔫们吓的,乃们乃么没滴格用(湘西方言,“你们怎么那样无用”的意思)。”
顺香大婶听了显贵的话,屁股上安了弹簧似的,“嗖”地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后,像老鹰拎小鸡似的,一把把立云大叔从地上拉起来。
“顺香,蔫孩子都那么大了,应该成熟了哈。”显贵对顺香大婶说,“蔫看看蔫(湘西方言,“你自己回头看一下你”的意思),今天闹了几次?该闹够了。”
“额……”顺香大婶点了点头说。“谢谢汤书记。”
“你再不要给立云同志惹祸、搞些麻烦了哈,我就烧高香了。”
顺香大婶终于明白了,她犯下那么大的错,大队部不仅没有给公安局报案,甚至向公社报告时,他绝对是说尽了好话,帮忙斡旋才有这样的结果。她清楚地记得:一年前,杨柳大队的汪凤英和她老公斗嘴时,失手把她老公打伤了,被公安局拘留了半个月。顺香大婶想,今天自己的行为和杨柳大队的汪凤英完全一样。如果汤书记不是看在自己男人嘎立云的面子上,警察早来抓人了。想到这里,她第一次抛给男人嘎立云一个温柔的眉眼。
当立云和顺香四目相对的刹那,立云顿感受宠若惊地说:“孩子他妈,快谢谢汤书记。”
“立云哈,不要谢了,你把手头的工作做好就是对完(湘西方言,“我”的意思)的最大感谢。”
“汤书记,完一定会把工作做好的。”
“兄弟,乃个(湘西方言,“哪个”的意思)男的是谁?”陌生人问民业。
“蔫说的是乃个?”
陌生人用手指了指显贵说:“就是乃个牵着小孩子的乃个哈。”
“哦,蔫港的是乃个(湘西方言,“那个”的意思)啊。”民业顺着陌生人指的方向看去说,“他就是狗日的显贵哈。”
“哦,就是蔫们大队的支部书记兼大队长吧?”
“蔫乃们知道的?”民业疑惑地看了陌生人一眼说。
“是蔫告诉完的哈”
“是完告诉蔫的?开么得(湘西方言,“什么”的意思)玩笑。完乃个时候告诉给蔫?蔫和完之间谁都不知道是谁哈。”
“不港我乃们晓得的了。港港显贵书记这个人,要不要得?”
“乃们港呢。显贵这狗日的,有魄力,有能力,对人民群众还算很热情。哪家有个大事小情的,他都尽心尽力地去帮忙。”民业给陌生人说。“比如去年冬天修水利时,谷嘎湾(湘西方言,“谷家湾”的意思)生产队的谷忠池家,人口多劳力少,显然在规定的时干(湘西方言,“时间”的意思)搞不完。于是,他每天都去帮谷忠池的忙。蔫别看显贵这狗日的像个花花公子,可干起活来乃个劲儿哈,比完都强,完是服了他的。”
“这么港,显贵书记很不错的嘛。”
“那是肯定的哈,算个大好人撒。”
“哦,难道他就没得么得缺点?”
“看蔫港的,世垓上(湘西方言,“世界上”的意思)没得十全十美的人哈。”民业接着说。“显贵这狗日的,有个时候搞事太左,有个时候太右。就拿完大队几千社员来说,没得不怕他的。当然啰,除了他牵着的乃个小男孩。”
“是他的儿子?”
“不是的。”
“那是乃们回事儿哈?”陌生人奇怪道。
“他是梦华的儿子。这话说起来就很长了。”民业接着说,“显贵这狗日的和梦华是一起长大的,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就好上了。只因两个原因,他俩个没能结婚。”
“第一个原因,梦华家庭出身是地主成分,这是主要原因,为此遭到他父母的反对;第二个原因嘛,他老太(湘西方言,“老婆”的意思)玉浓的爹是当时的大队书记。”民业继续说,“不晓等(湘西方言,“晓得、知道”的意思)是真还是假,人们背地里议论他和梦华的关系不清不白的。”
“蔫觉得他俩有乃们回事儿吗?”
“港不来(湘西方言,“说不好”的意思),似有非有。”民业接着说。“老人噶港‘捉贼捉赃,抓奸抓双’,完又没亲眼看见,乃们能胡言乱港哈。”
“那乃们他对梦华的孩子那么好哈?”陌生人追根刨地问。
“他对军宝好,不外乎两个原因。一个是他和梦华曾是青梅竹马的恋人,一个是他俩曾是小学、初中的同学,这感情自然超过一般人哈。”
“蔫分析滴(湘西方言,“得”的意思)有道理。”陌生人接过民业的话说。“完觉得蔫的素质比较高。”
“完是农民,没么得素质。”
或许,民业第一次听见别人夸他,所以,觉得脸上像火一样的烧。当然,他心里是甜滋滋的。
“完要回家了,你慢慢看。”民业对陌生人说。
“兄弟,蔫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完叫黄民业。哈哈哈”
“哦……知道了。”
陌生人长长地哦了一声。
“还不回替?还怕丢人丢得不够吗?”显贵拍了拍立云大叔的肩膀说。
“嗯。”立云不停地点着头说。
顺香亲昵地挽着立云的手,快速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第十四章()
陌生人走近显贵说:“汤书记,蔫(湘西方言,“你”的意思)还是很有魄力的嘛。”
“是吗?”显贵上下打量了一下陌生人说。
陌生人点点头,算作回答。
显贵是多么聪明的人啊。他从陌生人的衣着、举止,很快就猜想到这位陌生人绝非一般人。更何况,朱民俊给他转达了公社秘书早晨打来的电话内容,说公社新任书记今天有可能到玉湖坪大队找他。
于是,显贵试探性地问道:“蔫是新调来的公社书记李书记吧。”
“嗯,就算是吧。哈哈哈。”陌生人大笑起来。
“李书记,蔫微服私访啊。”
“么得(湘西方言,“什么”)微服私访哈,完(湘西方言,“我”的意思)又不是古代的皇帝。只是到处转转,熟悉一下全公社的情况哈。”
“李书记,到完大队部坐坐替,完给蔫汇报一哈工作。”
“好啊,完正想找口水喝撒。”
说完,显贵和李书记并排往大队部走去。
“汤书记,睡到(湘西方言,“在”的意思)竹床上的乃个(湘西方言,“那个”的意思)是谁哈?”
离晒谷场大约还有三十米左右,李书记指着躺在竹床上的人问显贵。
“哦,他哈。他是朱家坪生产队的保管员,也是完大队最有水平的文化人。省师范大学毕业的高级知识分子。”
“哦。完知道他是谁了。”李书记微微沉思了一会儿说。
“是吗?”显贵惊奇地说。“书记蔫认识他?”
“哈……哈……当然啰。”李书记说。“完不仅认识他,就是他化成了灰,完也能一眼认出来。”
显贵更加惊奇了。
“汤书记,蔫想不到吧。”
显贵点点头。
“告诉你,他是完大学的同班同学,叫朱民俊。”
“李书记,蔫真是厉害!蔫是乃们知道他就是朱民俊的哈?”
“这还不简单?蔫港他是朱家坪生产队的保管员,而朱民俊正是朱家坪生产队的人。而今,全县上过大学的人屈指可数,从省师范大学毕业的那就更少了哈。更何况,人才奇缺的而今,一个毕业于名牌大学的高级知识分子闲散在家,完就更加肯定他就是朱民俊了哈。”
“哦,原来是这样啊。厉害!”
显贵平常觉得自己是最聪明、最能干的人,但和李书记相比之下,觉得自己太蠢、太笨了。
俩人一边走着,一边说着,不一会儿就来到大队部门口。
“民俊,民俊,民俊!”李书记显得有些激动,连续喊了他几次。
“是乃个哈,别打扰我晒书。”民俊闭着眼睛说。
“民俊,蔫看他是乃个?”显贵讨好似地推了推民俊说。
“管他乃个,本书生晒着书呢。”
“民俊,完的小——师——弟!”李书记的声音有些颤抖了。
民俊听到“小师弟”这个久违的称谓,整个身子像被电触着了一样跳了起来。可是,由于竹床年代已久,卡着的竹条的横竹板和部分竹条被虫蛀,怎能受得了民俊的这一起身跳?随着“嗖”、“咔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