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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亘背靠着马车厢，眼中露出一丝苦笑：
“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对劲，冲儿，你可能还不知道，当天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根本不在朝堂上，整件事情，一直到最后的决策出台，我都全部没有参与其中！”
“嗡！”
王亘说出来的话，令王冲心中震动不已。这一刹那，无数的念头从王冲的脑海中飞掠而过。
以大伯从一品重臣的地位，想要将他调离京师，绝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而且大伯是王家在朝堂上的重要代表，如果想要对付自己，必须要调开大伯。而从大伯的话来看，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根本不在京中，王冲相信这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巧合。
——这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提前准备，精心设置的构陷。
王亘显然也明白这一点，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忧虑，很多事情等到那个时候才能发现，但是真等到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在事发之前，我接到消息，江南道发生灾情，百姓暴动，许多良田、房屋都被摧毁，地方官吏处置不了，再加上有民众请愿。朝廷商议，虽然都认为大唐兴盛，认为江南道不会有多大危险，但是关系到百姓民生，就没有小事，所以要派出一名大员安抚地方，主持大局。当时讨论了一番，最后决定派我出去。”
王亘微微仰着头，看着上方，眼中露出回忆的神色：
“虽然我有些意外，但是涉及到百姓，又是职责之内，必然责无旁贷，所以就出发去了江南道。当时宋王也在朝上，不管是我还是宋王，都没有多想，因为即便不是我，也肯定有其他人要去。只是等我到达江南道的时候，一切和我之前在朝堂上得到的消息完全不同。”
“江南道确实发生了水灾，但是灾患已经被平息，所有的百姓都得到了妥善的处置，另外，灾情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大，也并没有发生什么暴动或者灾民上书。起因是撰写奏折的书记官渎职，根本没有仔细调查，随手就写了这封奏折，所以才出了这事。那名书记官已经被处置，主要的地方官吏也都已经辞职，这些都是等我到达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妥当的。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接到消息，朝廷通过了那封诏书。”
王冲没有说话，脸色慢慢变得阴沉起来。马车轱辘辘前进，大伯王亘的声音继续从耳边传来，声音透出几分之前没有的沉重：
“从得到消息那刻起，我就感觉到了不妙，连夜赶回京师。但是一去一回，短短时间内，整个朝廷就已经发生了大变样，许多以前熟悉的官吏统统消失不见，却多了许多以前根本没有见过的生面孔。”
“大伯没有调查过他们的背景吗？朝堂之地非同小可，没有过人的功绩或者才华，是很难进入朝堂的！”
王冲突然插口道。
从地方小吏到朝堂大员，很多人恐怕要皓首穷经，耗尽一辈子的时间才能做到。而对于更多的人来说，那座皇宫中的大殿，整个帝国权力集中之地，恐怕是一辈子都无法奢望的地方。王冲连番征战，立下那么大的功劳，拥有的也仅仅只是兵权，一旦涉及到朝堂上的政治，也只是分了一个平章参事而已。
“查过了，他们的出现虽然有些突兀，但背景却是无懈可击。要么是地方上的孝廉，要么就是地方上的官吏，以前有过许多的功绩，只是一直压在那里没有奏报，直到最近才集中爆发，上奏朝廷。”
“怎么可能？！”
王冲的眉头猛地跳动一下，大唐朝廷运转至今，对内早有一套官僚的考核、选拔体系，绝不可能存在立下那么大功劳，却累积起来，没有上报的说法。这一点理论上听起来可以，但在实际中根本不可能发生。
“我当初也有这种怀疑，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别的事情尚且不说，但是朝廷奏折上列明的那些功绩，却是实实在在真实的。”
王亘苦笑道。在朝堂上坐镇多年，想要在他的面前卖弄手段，蒙蔽他，根本不可能。但正因为调查的深，王亘才越加无法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车厢里，一片死寂，良久，王冲的声音突然在车厢里响起：
“大伯就没有查过他们的卷宗吗？”
“冲儿，你果然聪明。”
王亘喟叹道：
“他们的履历确实无懈可击，所有的身份、背景都非常完美，不过我查过他们的卷宗，所有的卷宗所用纸张都非常崭新，一份完整的卷宗，如果真实有效，记录档案的纸张绝不可能有那么崭新！这些人处心积虑，这恐怕是他们留下的唯一破绽，这一点，恐怕是任何手段都无法弥补的！”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再完美的履历，也一定会留下破绽，时间这种东西是唯一无法作假的。
轱辘，正在说话的时候，突然之间，马车震动，同一时间，马车外响起马车夫的声音：
“老爷，到了。”
一刹那间，王冲和王亘回过神来，推开车门，两人一起从马车厢内走了出去。马车外，一座熟悉的府邸映入眼帘，这是大伯王亘的府邸。王冲和王亘再没有讨论朝堂上的事情，他衣袖一拂，神色淡然，就好像最寻常的亲族相见一般，朝着府中行去。
在府中，王冲拜见了大伯母邢氏、堂兄王离，又在府中盘桓片刻，很快就离开了，一切看起来都正常无比。从大伯府中离开，王冲没有逗留，直接朝着宋王的府邸而去。
这一次事件有太多疑点了，整个事情，只有一个人才能回答王冲心中的那些疑问。
那就是宋王！
作为大唐的皇亲国戚，同时作为朝堂上的重要魁首，宋王属于整个事件的中心。每一次的动荡，每一次大的政治风波，都几乎绕不过宋王。
“站住！什么人！”
威严肃穆的宋王府门口，王冲还没有靠近，立即就是一阵暴喝声传来，门口的两名护卫披坚执锐，猛地上前阻止了王冲。两人手中的长枪交叉，神情看起来凌厉无比。
“宋王府邸，闲人免入，这一点都不知道吗？赶紧离开！”
看着眼前的两名护卫，王冲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宋王府他也来过很多次，但还从来没有被阻拦过，而且眼前两名侍卫，王冲以前从未见过。
“我是异域王王冲，特来拜见宋王殿下，替我通传一声。”
王冲没有动怒，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平静下来。
听到异域王三个字，两名侍卫终于微微变了脸色，仔细打量着王冲，似乎想确认他的身份。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很快，一名侍卫快步朝着里面走去。
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宋王府，见老管家！（）
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只不过片刻的时间，一名高大魁梧，看起来气势十足的侍卫头领，大踏步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的脚步沉重，每一步都仿佛有千钧之力。那人先是狐疑的打量了王冲两眼，很快开口道：
“殿下不在，异域王，您还是请回吧！”
侍卫头领的声音干脆利落，说完这句话，立即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不在？去了哪里？”
王冲追问道。
宋王从不离京，而且京师就这么大，绝不可能到得了哪里去。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总之，殿下不在，您请回吧！”
侍卫头领神色漠然。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见下老管家吧！”
王冲道。
“您还是请回吧！”
为首的侍卫头领道，这次却强硬了许多。
但王冲这次却没有再去争辨，而是迈开脚步，径直朝着宋王府里面闯去。
“站住！”
见到这一幕，所有人霍然变色。两名侍卫手中的长枪一横，迅速对准了王冲，而侍卫头领也是神色一寒，拦住了王冲的去路。但是下一刻，看到王冲手中的东西，所有人瞬间变了脸色。
“宋王令牌！”
其中一名侍卫忍不住变色道。
王冲突然从怀中掏出的东西，不是别的，赫然就是一枚西南之战时，宋王交给王冲的令牌。
“都退开吧。”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管家大人。”
听到那声音，一瞬间，所有人纷纷往后退去。同一时间，王冲抬起头，越过重重空间，就在洞开的宋王府大门前，一道熟悉的身影，黑袍烈烈，伫立在台阶上方。
半年多不见，老管家硬朗如昔，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些沧桑的神色，老管家站在上方，终于缓缓开口：
“王冲，进来吧。”
这一次再没有人拦着王冲，就连远处感知到大门口骚动的其他护卫，也纷纷往后退去。王冲穿过整座府邸，一步步踏上高高的台阶，最后在老管家面前停了下来。
“老管家，好久不见！”
王冲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一如当初第一次见到老管家一样。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老管家心事重重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现在的王冲不管是武功，还是实力、地位，都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但是他依然如往昔般谦恭有礼，这也是老管家感到欣慰的地方。
“听说你回京了，我就料到你会来的，跟我来吧！”
老管家瞥了一眼王冲，很快转过身来，朝着大殿内走去。王冲在后方紧跟着走了进去。
大殿里静悄悄的，宛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老管家在殿内坐下，提起桌上一只精致的茶壶，给王冲和自己各自斟了一杯。王冲瞥了一眼，茶杯中的茶还是热的，冒着热气，显然早有预料。
王冲沉默片刻，在老管家的身边坐了下来。
“王冲，我知道你心中肯定有很多的疑惑，但是门口的护卫并没有骗你，宋王现在确实不在。”
老管家将茶壶放回桌上，缓缓说道。
听到这句话，王冲没有吱声，但眉头却微微动了一下。他看着老管家的眼睛，老管家神色如常，一如当初王冲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那一刹那，王冲立即知道，老管家并没有说谎。
“宋王到底去了哪里？”
好像只有一刹那，又好像过了无数个漫长的世纪，王冲轻轻呷了一口杯中的香茗，突然开口道。
“我也没法回答你，但殿下确实有他要做的事情。”
老管家轻声道：
“那件事情，……殿下其实比你更迷惑，也更加不愿意这样的决议通过。殿下是朝中一贯的主战派，这一点不管是你，不管是九公，还是你父亲，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
“但是为什么我给了宋王这么多封信，却始终没有一封回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宋王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那么告诉我，他到底忌惮着什么？”
王冲沉声道。
这一次，老管家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茶壶，慢慢给自己斟上了一杯，壶中的茶水撞击着瓷杯，发出阵阵锵然的声音。就在无比的寂静中，老管家终于再次开口了：
“王冲，殿下也有殿下的苦衷，我只能告诉你，几天之后，殿下一定会给你个答案，但是在此之前，殿下还需要去弄明白一件事情！直到那时候，……他才能回答你所有的问题！”
最后一句，老管家看着王冲，目光深邃无比。
王冲望着老管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心中若有所悟。
“明白了！”
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王冲衣袖微拂，终于站起身来，随即快步朝外走去。
“王冲，那天的事情，你不问问吗？”
这次轮到老管家诧异了。
“不必了！”
王冲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声音未落，人却已经走出了大殿。
殿外，阳光普照，春风扑打在脸上，映照出王冲眼神中的紊乱。一直到最后，王冲终究还是没能见到宋王，也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是，无论如何，宋王派老管家告诉自己，几天后给自己一个答案，也总算是有了一个交待。
“轱辘辘！”
大街外，人流汹涌，王冲思索了片刻，正朝着自家的方向走去，突然耳中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
“大人，要乘车吗？”
“不必了。”
王冲想也不想，继续往前走去，但很快耳中就听到了一句话：
“但是大人不是已经答应了我家老爷，龙虎相聚，要喝上一杯吗？”
“嗡！”
王冲脸色微变，陡的扭过头来。第一眼，王冲看到车上的马车夫，戴着一顶帽子，青色的帽沿压得很低，看不脸庞，他坐在前方，驱赶着一辆简单朴素的马车，马车上没有任何的突出之处，和京中商旅租乘的马车几乎一模一样。不过目光掠过车轮上一个特殊的印记时，王冲的眉角不由微微跳动了一下。
“那就栽我一程吧！”
王冲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衣袖轻拂，跨了上去。
“驾！”
那马车夫一言不发，驱动马车，迅速汇入汹涌的人流中，和京师之中其他的马车混合在一起。一路走街串巷，来来回回，走了半个时辰后，才抵达了兵部尚书府。
王冲刚一下马车，早有兵部尚书府的人迅速上前，将王冲遮掩起来，拥簇着王冲迅速进入府邸之中。而大街上那辆马车只停留了一下，便再次上路，在整座京师内兜兜转转起来。
“轰隆！”
就在王冲跨入大厅之后，身后轰隆一声，大门紧闭，同一时间，大殿内的墙壁上，亮起了许多烛火，整个兵部尚书府如临大敌。王冲默默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丝毫的变化，心中却是微微跳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正常。
“章仇大人！”
王冲叫了一声，很快抬起头来，朝着前方那道熟悉的，有如山峦一般的身影走去。
就在王冲的对面，一道身影穿着便服，双手肃立，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王冲，你终于来了。”
看到王冲，章仇兼琼长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看起来轻松了许多。
“章仇大人，京中的形势已经严峻到了这种地步吗？以大人兵部尚书的地位，也需要如此隐秘。”
王冲一边开口道，一边走了过去。
如果不是知道，谁会相信大唐的兵部尚书，握有天下兵马调动，最有权力之一的章仇兼琼，在城门口想要向自己传达几个消息，居然还要使用纸条这种隐秘的方式。不止如此，包括来时的那辆马车，也都是章仇兼琼准备好的。整座兵部尚书府的戒备程度，看起来不像是朝廷大员的府邸，倒更像是边陲征战一样。
“王冲，如果你也像我一样目睹了京师内的变化，就不会这么说了。现在正是多事之秋，朝廷已经和你以前知道的截然不同了。”
章仇兼琼喟叹一声道，随后伸手一指，两人在一张黑檀木桌两旁坐下。
大厅里一个人都没有，就连服侍的丫鬟和奴仆都没有，章仇兼琼提起桌上的茶壶，给王冲和自己各斟了一杯，然后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一脸愁苦的神色。
王冲安身坐下，看了一眼章仇兼琼的侧脸。
半年多不见，章仇兼琼整个人看起来明显苍老了许多，眼角和脸庞都多了许多皱纹，看起来心事重重。章仇兼琼是顶级的武者，已经达到了圣武境巅峰，帝国大将的级别，这种级别的人物，王冲很难相信，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居然让他短短时间变得如此苍老。
“章仇大人，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朝堂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兵部是天下兵马调动的核心，任何和兵马相关的调动，包括任命，都绝对绕不过兵部。他们不可能绕过你直接做出那道命令，所以大人，我只能找你了！”
听到王冲的话，大厅内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
“看来王亘应该已经告诉你一些东西了。”
章仇兼琼神色复杂不已：
“你说的不错，任何的兵马调动确实不可能绕过我。当日场上发生的情况，我确实是知情者，不过有一点你想错了，我只知道朝廷上的部分情况。”
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再见章仇兼琼！（）
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什么？！”
听到这句话，王冲身躯微震，大为意外。
“现在回想，那天其实从早朝的时候就开始有很多不对劲了。平常不管上不上朝，我很早就会收到消息，但是那天，我却迟迟没有收到消息。一直到中午的时候，才有人临时来通知我准备早朝，而且也不是平常那个宫中的黄门。当我抵达那里的时候，朝堂上一片喧闹，朝会已经进行半晌了。那时候我才得知，除了我之外，其他的文武百官一切如常。”
章仇兼琼继续道，他微微仰着头，呼吸微微紊乱，眼中透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有些事情即便过了半个月，现在回想起来，依然非常诡异。冥冥中，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样，控制着所有的一切，令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兵部尚书是整个军方的权力中心，地位还在边陲的帝国大将之上，控制全天下所有的兵马，那是真正的帝国巨头，文武百官见到都要忌惮三分。章仇兼琼从未想过，有任何人或者说任何势力，居然这么大胆子，敢在这上面动手脚！
“……当天的朝会，处处不对劲。如果不是当时在朝中，是感觉不出的。”
章仇兼琼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继续娓娓道来。这些事情他一直藏在心中，谁也没有说。如果聆听的对象不是王冲，他是绝对一个字都不会提的：
“当我抵达朝堂，决议已经开始了，朝堂上一片沸腾。最开始的时候，我也和其他人一样，觉得这件事情非常荒谬，根本不可能通过。但是事情的发展和我想像的完全不同。”
“以往碰到这种事情，我会和你大伯商量一下。这种事情，我和你大伯根本不需要交谈，有时侯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但是很快，我发现你大伯不在。并且朝议的方向开始完全不对，冥冥中好像被一只手操控一样，原本不太可能通过的事情，通过的几率居然急剧增加。我和宋王当时就感觉到不对劲了，毕竟我们三方结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有这种提议，我们也还不是很慌。因为通过的可能性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