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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任我发脾气,任我撒娇,任我胡言乱语。
我怎么可能不爱上他?
然后,他带他的女朋友来看我。当时我已经十六岁,想着他□已经有一年,已经完完全全爱上了他,想要终身依赖他。当他说那个有着银铃般嗓音的女孩子是他女朋友时,我觉得天都塌了。
可是我已经长大,已经成熟,已经明白,如果我任性的话,他将永远离开我。因为很明显,那个女孩子在他心中,比我重要得多。
所以我表现得很好,非常好,好到让我自己吃惊。只是等他走后,我哭了整整一夜。然后,是许多夜的不眠,许多夜的哭泣。只是他每次来,我都表现得很正常。
然后,我花了五年的时间才让自己真正绝望,并且,走出了这段无望的单恋。
欧鹏,是我喜欢的第二个男人,也是让我有欲望的第二个人。
第 3 章
3。
“先生最近染了风寒吧?我听先生说话有些,呃,沙哑。”韩叔问那位詹先生。
我暗笑。说不定,那詹先生就是天生的鸭公嗓子呢。
“咦?你怎么知道?咳咳,是有些不舒服。喉咙痛,头痛,好像也有点低烧。”詹先生回答。
“我是觉得有些热度。不如詹先生,换个项目吧。我们这儿有种推拿项目,可以治疗风寒。”韩叔虽然讨厌那人,不过还是有职业道德。再说了,顾客满意,就能做回头客,要折磨他,有的是机会。
“瞎说吧!”詹先生嘟喃着:“怎么可能,江湖郎中哦……不用了,呆会儿我去买些感冒药。”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韩叔的声音隐约带些怒气。詹先生不但又说了个“瞎”字,而且质疑了韩叔的专业操守和专业技能:“不要一味相信西医。中医,是中国文化中最宝贵最实用的一部分。再说了,欧先生是我们的老顾客,您是欧先生的朋友,我们不可能乱来的,您说是不是?”
韩叔的话,颇有点棉里藏针。别看韩叔平时话不多,毕竟年数大,见多识广,又长期从事服务行业,他真要开口,一般人还不是对手。
欧鹏也哼哼地笑了起来:“詹远帆,试试吧,没关系的,大不了没有效果。这儿的几位按摩师,还是很厉害的。你这家伙,就是名堂多,这也不信那也不信。你自己不也说过,感冒是治不好的?我看你也从来不去看西医。”
“不是我说的……”詹先生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韩叔说:“请你把上衣脱了。”
“嗯。”詹先生话里还带着不情愿,不过紧接着的唏唏嗦嗦的声音表明,他还是照韩叔的话做了。我估计,他有点怕了韩叔——韩叔那手劲,可不是盖的。
我让欧鹏转个身,躺下,站在他头的一侧,开始头部按摩。
“……是医生说的。”詹先生话没说完很不甘心,所以继续感冒的话题:“医生说,感冒是治不好的,总要有个把星期,不吃药,也会好。那些药,只是减轻症状而已……啊啊,真舒服这样……”
房子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那是韩叔在给詹先生做精油推背。我心中又止不住要暗笑。现在还算舒服,然后就会有得疼了。而且这种精油,刚挨上皮肤还是爽快的,过了一会儿,就会让人有麻辣的感觉。
我左手托着欧鹏的头,右手捏着他的颈部,再按摩他的枕骨。欧鹏的枕骨长得很好,我喜欢的那种,圆鼓,按摸骨的理论,这家伙非富即贵。当然,跟那种富贵没有关系。他不一定能当上大官,也不一定成为千万富翁,但是生活肯定会富足美满。
嘿嘿,我很喜欢他的枕骨。我并不是贪财的人。不过有钱总好过没钱。现在的社会,在城市,没有钱,寸步难行。就算我几乎不出门,也知道钱的重要性。万一我丢了工作,没了收入,每个月的物业管理费,水费,电费,我就没法子负担。再加上我可以不穿好衣服,可是不能不吃饭吧?尤其我爱吃水果,而水果的价钱……不说了。
詹先生又在哼哼起来:“啊啊,好痛!师傅,您轻点儿,好不好啊……”
别着急。刚才是掌平推法,是很温和的一种手法。现在大概用了拳平推法,呵呵,这个,就受不了了?呆会儿,还有肘平推法呢,岂不是会鬼喊鬼叫了?
欧鹏笑出了声:“姓詹的,你怎么越来越不中用了?我记得中学时打架,差点被人开了瓢,你哼都不哼一声的。”
詹先生的话都带出了哭音:“那时哪比得上现在啊?这分明是钝刀子杀人啊!”
“说到钝刀子,我倒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相声。”我现在在给欧鹏做面部按摩,不能下重手,所以此刻他倒显得轻松愉快:“还记得么?一小孩子跟一大人一起说的,说孩子读书不认真,一句谚语,刀不磨要生锈,人不学习要落后?”
“哈哈,怎么不记得,那小孩子把它背成,刀不磨切不动肉,人不吃肉就得瘦……嘶,呀!我的个亲娘哎,您手下留情!”
我终于忍不住,终于扑嗤一声笑了起来。
韩叔的声音也有了点笑意:“先生忍耐一下,良药苦口。如果轻轻推的话,只能够止痒,可治不了感冒。治不好的话,詹先生岂不是会以为我们在骗钱?”
我听到詹先生偷偷地“呸”了一声。我敢打赌,这厮,以后再也不敢来我们这儿了。
有点可惜呢,少了一个回头客。本来,欧鹏带来的人,只要我们的服务让他满意,欧鹏再敲敲边鼓,我们就很有可能得到一个VIP。不过,这詹先生像是个雏啊,从来没有做过按摩似的,估计,也没有多少钱,恐怕来我们这,还消费不起吧?
“我跟你说,执照的事情,你帮个忙,早点帮我弄下来。”詹先生又开口了,声音中,分明带着痛楚、怨恨和无奈。
啊,原来是个小老板。欧鹏的工作就是好,总是人家求他,他用不着去求别人。估计,这两人虽然是老同学,交情恐怕有限,不然,何苦请客再开口?
“没问题。”欧鹏回答得很干脆:“这又不是第一次了。我说,你这个店子,怎么开个没完?左一个右一个,每一个都要死不活的。如果专门搞一个,赚头还大些,我跟你说,可别贪多嚼不烂。我这么说你可别见怪。我们,十几二十年的好朋友,才跟你直言相告的。”
“我知道,谢谢。到时候弄好,我再请你吃饭。”
“吃饭啊……在外头吃饭我都吃腻了。唱歌跳舞什么的,跟你去有什么意思?那些小姐们,也看得不想看了,你也不能找几个纯情大学生中学生陪同什么的,有什么意思?不如……你再请我来这儿按摩吧?”欧鹏不怀好意地笑了,然后我觉得大腿根一热,这王八蛋,在摸我的大腿。
我有点儿不知所措。韩叔跟我一样,是盲人。欧鹏动手动脚,他老人家是看不见的。可是詹远帆应该是明眼人啊,他若是转个头往这儿瞟上一眼,岂不是看得真真的?他会不会惊讶地大叫一声,然后落荒而逃啊?
我稳住心神,在欧鹏肚脐周围摩着,狠狠地皱起了眉头。
欧鹏轻轻地笑了一下,手伸向了我的大腿内侧。
我无限疑惑。一个人,在他朋友跟前同另一个人举止暧昧,其动机有几种可能:一是在朋友面前炫耀,炫耀自己手段高强,什么人都搞得定,炫耀自己的权势,或者炫耀自己的魅力。二是让朋友知道,这个人,跟自己关系非同寻常,不仅仅是暧昧,很可能是一种,怎么说,恋人的关系。这不就是变相的出柜?
那个朋友,如果只是酒肉朋友的话,可能会大笑,会恭维,会打趣。如果是至交好友,会祝福,会为他高兴,或者,劝告。
可是詹先生突然没有声音了。韩叔让他坐起来,他就老老实实地坐了起来。然后是拿穴道,不是一般的疼啊,可是那姓詹的,硬是一声不吭,只是呼哧呼哧喘粗气。
他被吓坏了。
所以,那个詹先生真的是他的好朋友,也真的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这里,多多少少也算是娱乐场所,客人吃服务员豆腐的事,也算屡见不鲜。那家伙,是没有怎么在外头混过吧?少见多怪。当然,也许,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的调戏另一个男的?
欧鹏此举,又是为了什么呢?一进门就跟我嘣了一下,当时我还想呢,别影响不好,他有人陪同一起来的,传出去,就不好办了。可是这家伙,有恃无恐,是因为他事先跟他朋友说了他和我之间的事情,所以不怕把他朋友吓出心脏病:还是因为他想以这种方式确定我们之间的关系;抑或,他,他妈的压根就把我当作一般的小姐少爷呢?
我生气了。于是我的脸垮了下来,并不理会他乱动的那只手,而是按部就班地施展手法,继续按摩。
也许他看到了我的脸色,那只手,慢慢地收了回去。
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按摩室中一片安静。欧鹏不说话了,也没有乱动。他肯定在打量我,只是,我看不见,所以无从猜测他在想什么。我只能继续绷着脸,表明我心中的不快。
而且此时,我又开始痛恨起我的失明了。看不见,就永远处在弱势。被人观察,被人注视,而自己,茫然,无从捉摸,无法反抗。
第 4 章
4。
给刘姐做完减肥按摩,我的胳膊都要酸了。这一天,我累得够呛。
其实吧,我是有心事。我在想着欧鹏。他走的时候客客气气,可是也有些冷淡。本来也是,从来都是别人看他的眼色,没想到,今天,我给他样子看了。詹先生哼哼唧唧的,也没有说什么,甚至都没有跟韩叔说声谢谢。真是没有礼貌。
我吧,一不高兴,就不大爱做声。可是休息的时候,正是同事间说八卦的好时间,人家说,无论如何,我也得应答。于是我得打起精神跟哥们姐们闲聊。
偏偏今天预约的几位客人都是嘴巴比较多的,跟他们服务,还得顺带聊天。如果他们光是说自己的事情还好办,我只要嗯嗯地答应就行了。可是不,今天很邪门,似乎他们都能看出我情绪不大好,纷纷对我表示关心。我不大擅长一心二用,而且,也不大喜欢胡说,所以应付起来觉得格外吃力。
尤其是刘姐。给她做减肥按摩,是从头到尾的体力活,她呢,又特别热心,如果我装傻,她就会开导我,乱给我出主意。
所以走到休息室时,我都累得直不起腰来了,瘫倒在沙发上,养神。
有人靠近我,阿咪笑嘻嘻的声音传到我的耳边:“阿劲,首先有人打电话找你,姓欧的,好像是熟客。是噢,中午他才来做过按摩呢。我说你正在上班,他说那过一下子再打电话来。你在这儿等着啊,我要干活去了。”
我笑着道了谢,又靠下,嘴角耷拉下来。今天预约的客人都已经服务完了,如果没有临时上门的,那么在此等一下,也没有什么。不过如果生意太好,那就对不起了。
一个人坐到了我身边,趴到我的肩上,凑到我的耳边,笑着说:“在想什么呢?笑得这么□?说说看哈,是不是钓到了腿子?”
是阿标,有个做生意的男朋友的我店的男美发师。他很喜欢这样耍我,我也并不讨厌,就懒洋洋地说:“明明是不高兴,怎么能说是□地笑?是不是你现在笑得特别□,没有人表扬你,所以你在这儿引人注意?”
“讨厌!”他拍了一下我的大腿:“你们来瞧瞧,这小王八蛋是不是笑得乱七八糟的?这嘴角翘的?”
我有些诧异,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嘴角,果然,是翘着的。这个,让我有些恼羞成怒,便握住他的手腕,使劲一捏,捏得他哇哇乱叫,不停地求饶。
正闹得欢的时候,外面柜台上的电话铃响了,有人接了,然后是阿红的声音:“劲哥,电话!”
我站起来,顺势把阿标压在沙发上,使劲地挠他痒痒,害得他喘不过气来,这才摸着出了休息室。
果然是欧鹏的电话,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阿劲,在干什么呢?你们那儿,好吵。”
我回答:“跟同事闹着玩呢,那个贱骨头,缺少调教。”
那边传来了笑声:“你还真淘气……喂,还生气啊?”
“哪有?”我逞强地说,转了个身,背靠着柜台。
“有空不?如果有空,我去你那儿,给你赔罪。”
我吃吃地笑:“不要。你中午才来过的。而且,这儿人多嘴杂,我打个电话,都有人在旁边偷听。”
话音未落,我两旁的好几个人飞快地往后撤,然后又是“哎呀”一声。准是阿红动作幅度过大,碰到什么地方了。
欧鹏哈哈大笑:“他们这么欺负你吗?干嘛不跟老板投诉?我也可以帮你出气呀。”
我抿嘴一笑。这个就不必了。一来他们都无恶意,好玩,跟我关系好才会这样呢。二来,就算有人恶意的,我也不怕。便说:“省省吧,你有时间和精力操这个空心?”
欧鹏又笑了几声,问:“那,去你住的地方行不行?你一个人住,还是跟别人合租房子?”
我挠了挠头,留了个心眼,道:“啊,那个,我单独住。”
“什么地方?”
“工作的地方,楼上。”
“那,我半个小时以后到,行不行?阿劲,这些天不见,我还真是怪想你的。”
我撇了撇嘴,答应了。
想我,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当然,给我打电话不大方便。家里没有装电话,我也没有手机——一个瞎子,拿着手机做什么?只管接听不管拨打么?那不是浪费钱?再说了,也没有什么人给我打电话。老娘,新民哥,新民老婆,偶尔奶奶也会打一两个,在上班的地方接听就可以了,完全够用。业务电话,咳,当然是由老板管啦。反正,我也不会接私活的。
话说,也有人劝我接私活。反正我就住在楼上,又是一个人住,接了私活,就不用分成了。这是以前一个同事——也是一盲人按摩师——跟我出的主意。他说,他可以让他姐姐来帮忙,我们自己私下搞个,那什么,个人工作室。
当时我就很委婉地拒绝了。工作和生活的地方,我不想混为一谈。在家里,毕竟放松些,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算裸奔,也没有人管我。如果在家里接活,那什么时候客人来了,我的家就成了工作室了,我不喜欢。
更何况,那人靠不靠得住还不好讲。他跟他姐姐一起入伙?那我岂不是要把我老娘也拉进来?我好不容易才学会自立,又让老娘整天伺候,我不是又活回去了?再者,我老娘现在快活着呢。她为我辛苦忙了二十多年,也该享受自己的生活了。
还有,我其实很愿意跟人打交道。当然,我比较有防备心,不轻易相信别人。可是就算这样,我也愿意听听别人说话,就算多了解一下社会和世界,多了解一点人性,其实,这个也是很有乐趣的。
我换过几个老板——地点倒是没有换过。无论是哪一个,对我都还不错。老娘都会事先拜托他们照顾我。同事,虽然也许成不了知心朋友,不过也挺说得来。
我跟老板娘请假,老板娘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拿好李姐洗干净的衣服,离开了工作场所,到了楼梯间,开始爬楼。
很是奇怪的,精神头居然又回来了。我一步跨两级台阶,很快就到了我们那层楼。
那什么,我住二十一层,挺高的,爬楼还要数数,有几次,都上错了楼层。还是新民哥体贴我,做了个门牌,挂在楼梯口的墙壁上。每上一层楼,摸一下,我就知道是不是要到家了。可是没过多久,某个讨厌的家伙把牌子摘走了,害得我没摸到,继续往上爬。虽然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可是因为看不到嘛,所以盲目相信那块指路的牌子,直到我觉得不对劲,才又惶惶然下了楼,最后没办法,只能敲别人的门,问清楚楼层,这才回到了家。
那一次,折腾了两个小时。所幸,那天我不大舒服,感冒了,吃了晚饭就下了班。不然,按正常的下班时间,得十二点,那样,我就只能在楼道上蹲一宿了。
我无不委屈地跟新民哥诉苦,新民哥跟着我一起好好地骂了那个不知道是谁的缺德的家伙一顿,又摸摸我的手说:“是不是那个时候慌了神了?其实不要太紧张。摸牌子不到,可以摸钉子啊,不过要小心一点。就算没有钉子,也有钉子留下的窟窿嘛。不可能连窟窿都被填了?”
我猛点头。
可是事实上,窟窿真的被填了。牌子是被物业保安摘掉的,因为影响大楼的整洁。尽职尽责的保安还拔掉了钉子,然后用888把那个窟窿堵了起来。
这事情,是我老娘听说的。她呀,跟大楼保安聊天——其实,还是为我寻找更多的保护者——听他们说有人在楼道上钉门牌,还说那样不仅难看,而且多危险啊,如果被小偷强盗利用,就麻烦了。
老娘忙告诉他们说,这是我的盲人儿子的指路的东西。保安大惊失色,他们,还真没有想到这茬。不过,通过沟通,他们同意我再做一个指路的牌子。
于是,他们帮助我在我顺手的地方,每一层都作了标志。用盲文做的。我写在纸上,他们帮我弄在墙上,占地不大,不显眼,又不会给不法之徒留下什么线索,对我而言,就太方便了。
新民哥笑着说:“是我考虑不周,真是对不起阿劲了。”
我歪着头笑得像朵花(我老娘老是这样形容我),除了谢谢,就是撒娇了。
所以,我每次上楼时,摸到那个表示楼层的盲文,心情总是,怎么说呢,有些甜蜜,又有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