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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麻烦,你静静待在这边就好了!”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的伤口流血……”她又想跑出房外去。
“你懂甚么,你又不是医生,知道怎样医治我吗?你这样跑来跑去,会阻碍了忙着替我清理伤口的人!”他懊恼着受伤的事,更不要她为了这等事心慌。
“可是你……”
“我的事不用你担心。”
明夏怔住了!对,她又不是医生,她忙个甚么劲?就算她看到他的伤口深得快见骨,除了慌张,她又能做甚么?她所做的一切对他、对整个夕木家也毫无价值,因为她在这里本来就毫无价值……
她为甚么忘了这一点?她不应该因为过了几年的和谐日子,就忘了不能抹灭的事实,更加不能认为四哥对她比以前好,是因为承认了她的存在。
对了,这些年来,他对她好,对她温柔,一定是因为寂寞。在这个空荡荡的宅子很寂寞,他是,她也是,所以他们就做了同伴,互相利用对方去忽略寂寞。
“既然这样,我不妨碍你歇息,我出去看看医生来了没有。”
她表情如常,快步走了出去,可是心里的温度突然跟外面的天气一样,是下着雪的零度。
伤了手的夕木式明,在大宅休养了差不多一个月,仆人侍候周全,友人们也赶来嘘寒问暖,可是他就是觉得欠缺了甚么似的。
本来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在友人们多次探问他“妹妹”的状况后,他才留意到他那个所谓的“妹妹”不常出现在宅子中。
她不是一早出门上学去了,就是放学后有活动晚归。每天吃早饭和睡觉前,她会到他房中问候一下,可是就像例行公事一样,没有了那份让他在意的真情。
现在好不容易伤口全好了,又开始放寒假,一早起来想找她聊一聊,谁知道小林太太告诉他,五小姐昨晚就由司机送到东京的老爷夫人那儿度寒假。
该死,她在避开他吗?他犯着她了吗?
正当他心烦意乱时,小林太太不经意地说:“四少爷有重要事跟小姐商量?还是小姐突然离开京都,四少爷不舍得?”
“笑话!”他板着脸,愤然直斥小林太太:“她有那个份量吗?我只是奇怪为甚么大宅清静了那么多!”
“以前的大宅一向清静,少爷在这里住了快二十年,应该知晓,不足为奇。”
他缄默不语,只看向窗外一片白蒙蒙的皓雪。小林太太离开后,他拿起一杯清酒一饮而尽,发现到他原来一直都是一个人……
☆ ☆ ☆
蔚紫亲手为女儿穿上正式的名贵和服,满意看到自己唯一的女儿,已经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可人少女。
“去年新年妈妈没跟你过,今年我可要好好的补偿一番。你喜欢这件和服吗?是我跟你爸爸特地订做来送你的。”
明夏看着在镜中变得娇艳的自己,不禁有点着迷。原来她打扮起来也可以这样美,而且有十足十的日本娃娃味道。
“眀夏这样美丽,日后可要迷死很多日本男人了。”夕木一之助走了进来,忍不住赞叹一声。他这个女儿不单有头脑,还有一份潜藏的女性魅力。
“谢谢你们送我和服,可是那么名贵的衣服,难有机会穿上。”
“喜欢甚么时间穿就穿上啊,街上一年四季都有穿和服的人走来走去!”蔚紫顺便把一只搭配的小手袋递给明夏。
明夏苦笑不言,妈妈大约不知道她在京都过着朴素平凡的生活,不会太招摇。
“新的一年要继续努力读书啊!”说完,夕木一之助给了她一个红包。
“谢谢爸爸。”明夏欢喜地笑,强烈的感觉冲击着她。
她很久没在新年当天,亲手接过父母那带着祝福的红包了。自从亲生爸爸过世后,妈妈鲜少亲手给她红包,不是放在桌上,就是直接转账到她户头。而在日本这几年的新年,她都是和四哥一起在大宅中,接过由小林太太代交的红包……对了,今年四哥岂不是自己在京都过年了吗?
不知为甚么,她的心好像沉甸甸的……
“如果式明不是有伤在身,又要准备考大学的事,他或许能来东京跟我们一起过年。”无论夕木一之助在商界是怎样叱吒风云,也只不过是一个父亲而已。
“原来爸爸是这样惦记我这个儿子。”
明夏怔忡片刻,马上又绽出原来的微笑。她知道是谁来了,也只有他喜欢用这种出其不意的方式出现。
夕木式明潇洒的身形闪进室内,满面堆笑地对父母挥挥手。“新年快乐。”
“你怎么来了?”夕木一之助惊喜之余,不忘探视他的伤势。“伤好了吗?”
“早就好了,爸爸,这又不是我第一回受伤,别太担心。”他虽是在回应爸爸的问话,眼光却瞄向已由背对着他改为面向他的少女。
“四少爷,虽然你还年轻,受伤也康复得快,但千万别弄坏身子,你的身体还要陪你好几十年呢!”蔚紫亦上前劝言。
“我知道!”他不耐烦地打断蔚紫。“怎么?要去哪?穿得那么隆重!”
明夏知道是在问她,却没有回答。虽然她对四哥突然的出现感到一丝欣喜,但仍然不忘他俩间的嫌隙。
“要去替明夏相亲。你看,她今天漂不漂亮?”夕木一之助玩笑地问,却看到儿子一下子变了脸色。“怎么了?不好看?”
夕木式明一阵冰也似的眼神扫过她的全身,叫明夏不禁心寒。
一会儿,他冷笑。“小丫头学人去相亲吗?”
“不可以吗?”夕木一之助顺口回道。
“不是不可以,只是太急。爸爸,大姐也还没出嫁,就那么想把她嫁掉?”
“爸爸,别再开玩笑了,我会不好意思的。”明夏终于开口,停止这场无意义的对话。
“好好,不说了,小姑娘不好意思了!式明你还没说为甚么来这里。”
“来看看大学的环境。”他随意丢了句话,接着说“爸爸和凝姨今天是要去公司的新年宴会吧?”
蔚紫笑了笑。“是啊,本来还在考虑要不要带明夏去,但你既然来了,我就把她交给你照料吧!”
“可是妈……”明夏不自在的神色被夕木式明捕捉得一清二楚,他马上截话:“好的,我一定好好照料她,你们放心去吧!”
蔚紫看他们“兄妹”俩相处得挺好,才放下心来,跟上已步出门外的丈夫时,她听到了一句中文——
“你今天很美。”
她吓得掉了手上的名贵皮包,愣怔片刻,蹲下来拾起皮包时,看到她所避讳的四少爷用着奇异的眼神看着明夏,他的手更已经拉起粉蓝和服的大袖子。他俩……
“怎么了?”夕术式明淡漠地询问瞧他的蔚紫。
“四少爷学会中文了?”她心慌意乱,只能这样回话。
“是我教他的,就当作是……报答他这么照顾我。”明夏从妈妈的眼神中读到暧昧不清的讯息,可是她能怎样?挥开他的手,还是说些话遮遮掩掩?这长期不在京都老宅的妈妈,知道甚么?她和他之间,又是谁能说得清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蔚紫无话可说,默默注视了两人数秒,就静静地步出房外去了。
“放开我。”明夏轻轻挣脱夕木式明的手。“你是怎么回事?非要在爸妈面前闹笑话?妈妈看到了会怎样想?”
“我磊落轶荡,她要怎么想就怎么想。”他目光如电,冷不防地再捉住她的衣袖。“逃避退缩的人,没资格跟我谈检点的问题。”
她局促不安,心头戒戒的东张西望,装着不懂,避开他凌厉的目光。
她一身娇艳的打扮,非常耀眼,甚至是……刺眼,他不喜欢这样的夺目,仿佛她是一只破茧而出的小蝴蝶,快要飞离他的掌握。
“看着我!”他霍地伸手把她的头定住,惩戒似的重重吻向她被妆点得桃色娇艳的唇瓣。
明夏吓得目瞪口呆,不复言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面部大特写,和感受唇上传来的微痛。
他放开她,满意于她所领受的小小责罚。“我讨厌逃避的人,这是你应得的教训。”
他傲睨自若的态度让她猛然回神,怒目兴师问罪“你凭甚么吻找?我又何罪之有?”
“你一声不响自己跑来东京,还是趁我有伤在身的时候,你说你没有不对?”这小女人还不认错?
“这样就有错?”她气呼呼地怒视他。“我要到哪里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就算你有伤,我留下来也没用,何必说得我那么重要?”他甚么事不管,管她干甚么!
“我就是要你待在那儿!”他大吼,被这个倔强的小女人惹出了脾气。“你有责任照料受伤的我,有责任陪我在大宅好好休养!”
“为甚么我有?”她不能理解他在发甚么脾气,仍旧翘嘴,不肯认输。
“你是我的……”他冲口而出,又急急煞住自己的话。
她的心突然扑通扑通的乱跳,对他想说的话有着矛盾的心思;既有期待,又想抗拒。她知道无论他说甚么,她也无法心平如镜地接受,更怕他打乱了现在所拥有的平静生活。
“不要说!”她不想听下去,听了就不能回头了。
“连我为甚么吻你也不要说吗?”他不自觉把眉头皱紧。
“那是惩罚不是吗?惩罚我为甚么来了东京,惩罚我当了你最不该有的妹妹,惩罚我的一切……”她好像又懂了甚么似的。
她兀自喃喃低语,同时震动了他的心。
他破坏了他俩的平衡点,亲手撕破看似相安无事的两人关系。他懊恼眼前的一切,他讨厌那团不能控制的感觉在他的胸腔中波涛汹涌着。
他错了!他根本不应该一时冲昏头脑,循着那一道挥之不去的系念来到这里;不应该为了这么愚昧的感觉,令自己失去平日的冷酷、无情和铁石心肠。
可他却不能忽略她的存在,已经不可能回到最初的漠视和不在乎了。
“明夏。”
她抬起头来,眼神迷乱地看着他。
他拿起她掉落在地上的小手袋,递给她。她接过时,被一把拉到他身边。
“刚才的事就忘了吧!难得我们都在东京,这个假期我会好好照料你的。”他轻笑。
第四章
“五小姐,小心着凉,虽然春季已到,但也不能大意。”小林太太把一件披肩披到明夏的身上。
一张微笑的容颜转过来,跟满园争奇斗艳的新开花儿互相辉映。“谢谢你!”她轻轻把耳垂旁边的长发拨向耳后。每次来到这个偌大的典型日式庭园中,令她仿佛忘却烦嚣,一切的是是非非都被一片美景暂时遮蔽。
“奶奶必定是位贤慧的好妻子和母亲。”
“五小姐如何得知?”小林太太的视线落回聪颖的明夏身上,她身上那种恬淡的气质,既像无所强求,也像要求更多的人。
“奶奶悉心为自己所爱的人安排了最好的海港,这宅子是宁静无浪的避风港,而她自己是可以停泊船只的码头。”明夏眉眼间的笑意,好像看见当年的情形般。
“五小姐在这里三年多,就有了这样的见解?”五小姐越来越成熟懂事,可是却越来越失去无忧无虑的心情,或许人长大了,要面对的事情就更多吧。
“只要身在这儿,就不难明白,又或者……”她扬扬眉。“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吧?”
“五小姐是夕木家的人。”小林太太的反应果真很快!
“我的意思是,我始终不是自小就在这种人人景仰的环境中成长,不可能将所有事都看为理所当然。”对呀,她已经发现,不是每件事她都能应付得了。
她以为别人对她身份的冷嘲热讽,总有一天会消失,或者总有一天她会麻木,可是原来这种事是习惯不来的,永远都不。
“在这个家,你想改变什么吗?”小林太太屈膝摘花,留心着她的举动。
“我能改变什么吗?”她带笑的话语却含了些许讽刺。
“我连这个家的步伐都跟不上。”好像是个花花世界,也好像是个走不出去的灰色鸟笼,开始让她无所适从,无法喘息。
“你从命了?已经要认输吗?”这样的意兴阑珊不是五小姐的作风,还是……时间和挫折令她改变了?
“我没有赌,哪会有输赢?”她从来没有这样的心思。
“我只想平凡地当家中的一份子,不去改变什么。”她只希望自己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同,能不辱夕木家的盛名罢了,但为什么连这样都好像很难?
☆ ☆ ☆
三月的风,柔和且温婉,驱走了冷冽肃穆的寒冬,带来万物的生机勃勃。
一向冷清的大宅,在这个季节中变得生动起来,可是现在屋内众人忙着的是四少爷即将离家的事。一批又一批的人进进出出,有黑衣大汉,也有衣着随便的人,他们睑上有着符合四哥严肃的神情,和一丝不苟的行事作风。
她知道那是四哥在临走前的保安部署,也真正意识到他离家的事实。他不再只是离家三、五天,而是变得和其他兄姐一样,假日才回来京都。
这个家,到头来又只剩她一个人孤独地守着。
他何必大费周章地准备呢?他不在,京都大宅会渐渐平静;再说,她身边有足够保护她的保镖们,他不用担心。
她知道,他是在乎她,可是她应该认为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包括那些完全不应该发生的亲吻,只是他报复她和妈妈来夕木家的手段吗?
为什么他变成这样了?她想不起来,也想不通。这样温存的亲吻不是只有情人才会有的举动吗?那他和她究竟是不是那种关系?
她尝试去逃避这难懂的情绪,例如跟同学们去那些好像玩扮家家酒一样的联谊会,认识别的男生,去感觉一下自己对他们的感觉是否和对四哥一样的奇怪,可是当她还没有理出个答案来时,通常都会被四哥逮到,然后充分表现出严兄的姿态,狠狠地教训她一顿。
她越想逃,越想反抗,他就越来越变本加厉,这样的他,令她害怕,令她开始分不清楚他的立场和动机是什么了。她好怕这样的改变,怕这样暖昧不清的行为。
她的心已经平静不下来了!
“喜欢看花?”一道男青从她身后响起。
明夏摇摇螓首,继续靠在花园的小桥上,看接近黄昏的金光在空中发散。
“不喜欢却经常流连其中?”夕木式明不解她心中所想,只是不想看到她脸上的淡淡哀愁。他已经为她铺排好所有的东西,她,不应有苦恼。
“我喜欢的是那个情景,那种用感觉去营造的美丽。”加上春假的懒洋洋,使她有太多的时间去欣赏事物。
“我明天就要到东京了。”
“我知道,别说得像生离死别,好吗?”她没好气地瞄他一眼。
他耸肩。“我以为你不知道,看你没半点要送我的意思。”
“拜托!”有时她真服了这个四少爷。“你随时能回来的。”
“京都的樱花很美,但多了凄凉的感觉;东京的樱花也很美,而且多了份跟大都市融为一体的独特感觉。”
“是吗?”她水汪汪的大眼闪亮起来,好奇于那截然不同的景象。
在京都生活了那么久,她当然了解那种樱景有多美。星罗棋布的古朴寺庙在春天,谱上大点小点的樱色。什么九重樱、御室之樱等,几乎整个京都都能找到,各有不同的千姿百态。
她记得去年的此时,她和四哥走在回家的小路上,他伸手摘下京都最常见,也是日本最优美的枝垂樱给她,从而研究起不同的樱花品种来。
这样欢乐的情境,大概不会再重现了。
夕木式明昂首点头。“你跟我来。”
明夏跟在他后头,不知他要做什么,但当她被带上车,回过神来时,她的思维立即清晰起来。
“你要开车到东京?”
“是。”他发动车辆。
“为什么?”他是怎么了?他不是明天才去东京吗?还有,她没说过要去啊!
“我喜欢。”
“但我不喜欢!”她高声嚷。
“到了你就喜欢。”他直视前方,不甚在意地回道。
她嘟起嘴不再与他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阵睡意向她袭来。
“明夏,起来!”
她从昏睡中迷迷糊糊张开眼。几个小时的车程,她忍不住打瞌睡睡着了。
“你看!”夕木式明指向窗外。
一大片的粉红林潮纷纷涌现在她眼帘内,天空虽已呈深不见底的蓝黑色,但路边耀眼的灯光把街景照亮得清楚非常。
“这是……”
“属于东京的樱花。”他边回答边把车停好。
明夏下了车,走向公园,夕木式明紧跟在她身旁,满意地看到他带给她的震撼惑。
日本的樱花旋开旋谢,来时,一阵翩翩起舞;去时,留下彩绘大地,令人遐思眷恋。
两人徐徐路过樱树满园的上野公园,见张灯结彩,来探花信的人潮处处,热烈得很,远远近近都传来人群的叫嚣喝彩,和日本煽情的老歌。
“真的很美!”她嫣然一笑,因兴奋而泛红的面颊,让她更添少女的魔力。
他迷失了,就在这片花海和她的笑靥中。
他肯定那只是一时的迷惑,可是他愿暂时抛开太多的疑虑,陪她醉倒在这里。
空气中有着清纯的花香,随风飘坠的樱花如雪般飞舞。
她随手拿了一片坠落的樱花花瓣,笑着放到他的手心。“看,淡红色的花瓣,很有安心的感觉,可惜樱花的美太短暂。为什么美好的东西总不能长久?”
他端视小小的花瓣,淡然道:“就是因为短暂,所以它要在这段时间,尽情发放它的娇艳去留住人心。”
“原来我们的樱花论是那么的不同,你追求的可能是那昙花一现的刺激美感,但我想要的是细水长流的美丽,不用最美,却能一年四季都看到;假如它有一个期限,我宁愿不曾看过。”
“既然它是这样短暂,那为什么你还爱看樱花?”他捉不住她的思路。
“我也是凡人啊,会被刹那间的美景所迷惑。”她敛起了笑容,看着他。“你最好也不要沉沦在这种短暂的温柔中。”
“沉沦?”他回望身后的樱林。
“我会吗?”他的野心何尝能被困在花丛中。
她了然点首,清亮的眼好像早就知道他的雄心。“既然这样,何必带我来?”
他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会带她来,事前他也没有认真去想,只全凭感觉。
看他无言,她再度展颜,露出胜利的笑容。“这场辩论我赢了,你要受罚。”
她